直播间记者挤入闹闹嚷嚷的后台进行采访。

刚刚结束演出的是d组，以一首改编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轰动了全场。因为节目组留给参赛成员学习乐器的时间并不长，所以相比其他组成员勉强完成演出的水准，d组的表演已经十分惊艳。

记者：“刚刚的表演很精彩，弹幕的反响非常热烈，秦老师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秦风谣柳叶眉弯弯，笑道：“多亏了其他队友这段时间一直陪我练习磨合，才能顺利完成这首曲子。大家都太棒了！”

她抽中的乐器是翼琴，有中世纪钢琴之称，在协奏曲中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在一组三人中，受到的关注其实最多。

记者：“秦老师真是谦虚。那么，对于你们下一组的表演，你有什么看法吗？”

秦风谣：“我一直非常敬佩喻老师，经常看他的电影。不过这次我听说a组的成员遇到了不少意外，以至于一起练习的时间很少，希望他们能顺利完成演出吧。”

她眉头微蹙，看上去十分担忧，然而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指尖却轻快地动作着，像是在弹琴。

在这么多组里，他们d组表现最为突出，而最后一组a组的人又没时间练习，如无意外，这轮的优胜组和MVP已是她囊中之物。

不过，也不全都是好事。昨天她那好姐妹简菲在隔壁剧组坠楼了，至今都昏迷未醒，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而那个她之前看不上眼的小明星，现在居然意外继承了大额遗产，成了褚氏集团新一任总裁，已经是连她都得罪不起的人了。

她实在想不通，这天上掉的馅饼，怎么就给让那小明星给捡了呢？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网友们都很好奇，假如秦老师获得了这轮比赛的优胜，你会选择哪位嘉宾当下一轮的队友？”

根据节目的比赛规则，每一轮比赛优胜队伍成员可以选择下一轮的演出内容，每轮MVP还可以选择自己接下来一轮的队友。

秦风谣撩了撩头发，羞涩一笑道：“如果能有机会，我肯定想要选喻老师当我下一次的队友，可惜喻老师只是节目的飞行嘉宾，这一轮之后就要离开了，实在太遗憾了。嗯……如果真要选的话，我应该会选择柳夜老师作为队友吧，下一轮是舞蹈，他是国内著名的芭蕾舞大师，对这方面相当专业。”

记者：“感谢秦老师回答。演出马上开始，让我们把画面切回前台。”

舞台上。

强烈的灯光打在身上，带来滚烫温度，台下观众视线聚焦，漆夜沉默着站在台中央，倚在椅背上，手中拿着一管银色乐器。

【今晚喻老师的表情好紧绷啊，我都没怎么见过他这样子，是队伍里闹矛盾了吗？】

【任谁作为飞行嘉宾被邀请过来参加节目却被赶鸭子上架到一个问题队伍里救场，队友练习还不配合都会生气的吧。毕竟喻哥敬业众所周知。】

【眠眠也不是故意缺席的，昨天那大新闻你们没听说么！】

【就像之前谣谣说的，本来我还挺期待今晚喻影帝的演出，现在只能祈祷他们今晚不出错了。】

漆夜眼眸低垂，没有看观众，也没有看手里的乐器。

他想着刚才搜集谢眠资料时候看到的照片。

照片的时间大概是一年之前的圣诞节前。12月21号，谢眠的生日。

对方裹着围巾和羽绒，坐在松软的沙发里，双手端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抬头望向镜头，有点羞涩地微笑。蛋糕上铺着一圈粉色的草莓，上面插着一根小蜡烛。烛火的微光照得他的脸颊红扑扑的，脸色远没有现在苍白。

他的眼睛水润而漆黑，像一种非常漂亮而又易碎的水晶，倒映着烛光，好像还对世界怀揣很多很多的期待。

这不是一双怪物的眼睛。

却也不像夏眠。

他看上去比夏眠更加柔软脆弱，像个毛茸茸湿漉漉的小动物，很容易就会被世界伤害。甚至可能靠近过去轻轻吹一吹，那眼里的光就会破碎。

……但也好像随手一伸，就能很容易把他整个护进怀里，挡住所有。

坐在他身后的怪物已拨动了手中的琴键。

绞弦琴起声沙哑，擦过耳膜，像是被岁月沥干水分的树皮在摩擦。

与绞弦琴不同，Shawn的音色响亮，被喻为西方的唢呐。管声一出，必然惊人耳膜。

这两种起源中世纪的乐器都因其独特的音色流传至今。但正因独特，因而难以交融，本来都适合作为主旋律来使用。如果要配合，需要一个恰当的切入时机。

因此，前面一段是绞弦琴独奏。

琴声渐渐悠扬，即使背对，漆夜却能想到谢眠修长白皙的手在琴键上拨动的模样。

他有些恍惚。这琴声和很遥远记忆中的手风琴声交融起来。

在乐园里，每通关一扇“门”之后，轮回者都会回到大厅得到七天的休息。

他们称自己所在的地方为“黑塔”。

这的确是一座黑色的塔。

东南西北都是无尽的汪洋，风很大，巨浪拍打在黑色塔身上。轮回者们就处在这座孤耸的高塔之中，无路可逃。

和“门”内的世界不一样的是，乐园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永恒深邃的夜，连星星都不存在。

轮回者们被恐怖笼罩，终日不可安眠。

他迈着蜿蜒的楼梯往上行走，前往“黑塔”的塔顶。

很少人会去塔顶。

乐园天空太黑，四周又是黑色的汪洋汹涌，站在塔顶无论从什么角度往外面看，都只会心生恐惧。

有轮回者怀疑人类只是被“怪物”圈养在塔中的“食物”，外面黑暗里隐藏的都是怪物虎视眈眈的眼，只要对视就会沦陷。有人说底下的巨浪里埋葬的都是从古而今死在乐园里人类的尸骸，他们的怨灵至今挣扎不休。有被游戏折磨崩溃的轮回者在塔顶一跃而下，再也没有回来。总之，对大部分人来说，塔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夏眠却是例外。

今天是他生日。通讯器里夏眠发来信息，说要在塔顶等他，送他一份生日礼物。

于是他上来了。

生满铁锈的门被人推开了一半。他从门缝看见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

“你在看什么？”他走过去问。

夏眠正在摆弄着一架天文望远镜。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琴箱。

听到他声音，少年回过头对他扬起笑靥，“你来啦！我在看星星。”

漆夜：“哪里有星星？”

乐园的天空没有星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夏眠摆弄着那台望远镜，邀请道：“就在这里呀。你要来看看吗？”

漆夜认得这架天文望远镜。这是夏眠作为轮回者的伴生武器。

轮回者们的伴生武器千奇百怪，有强到让怪物看到就害怕的，也有用处十分鸡肋只能卖萌的。显然夏眠是后一种。

作为轮回者赖以保命的武器，伴生武器的随机性显得不太公平。然而乐园并不讲究公平，“活下去”才是唯一原则。

这架望远镜并没有任何攻击能力，连辅助的功能也并不明显。夏眠基本不怎么会带它去任务，除非确有必要。

虽然如此，夏眠看上去却似乎依然非常喜欢这架机器。

漆夜过去看，镜头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沉默了一下，“我看不到。”

夏眠的头凑在他旁边，湿i软的呼吸喷在他耳边，认真道：“你要在心里想，它们才会出现。”

漆夜回想了一下星空的模样。

然而，奇异的，望远镜里竟然真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闪烁。

视野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在此刻在夜空偏南的方位。显眼处还有七颗连起来的星辰，形似漏斗。还有更多的数不清的大的小的星辰，在对着他闪烁。

这是故乡地球的星空。

夏眠求夸奖一样凑在他旁边，像个快活的小松鼠，眼睛亮闪闪地道：“漂亮吧？”

他道：“……嗯，漂亮。”

夏眠清清脆脆地笑起来。

“生日快乐，哥。”少年朝他眨了眨眼，又道，“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你。”

他从旁边的琴箱里拿出一台手风琴，携琴跑到塔顶边缘的水泥墙坐了上去。那围栏有点高，令他两条腿悬空晃荡。大风吹得他身上白衣猎猎，两只白皙的手臂抓着手风琴的按键，微微偏过头，指尖按动，悠扬的乐声就这样随风散进他耳朵里。

最初的旋律温柔缱绻。就像寂静的夜里，墙角里的小花开了，迎着照耀它的月亮，微微抖动起花瓣，诉说着羞涩的喜欢。

慢慢地，旋律渐渐变得高昂。花儿长出了藤蔓。它沿着墙壁一点点往上攀沿，往上、往上、不断往上，它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只是再高的楼也有尽头。它沉寂下来，积蓄力量。

这一段音乐由高转低，压抑的低音令人心脏鼓鼓跳动。

终于。它破茧化成白鸽。它望着天上的月亮，飞到天上盘旋，想要靠近天上的月亮把它啄下。

但无论怎么飞月亮好像还是那么遥远。飓风掠过它单薄的翅膀，它往上冲刺又往下坠落，颠簸着，颠簸着，不断地颠簸着。

它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马上要彻底坠落。

旋律激烈时，手风琴风箱拉开巨大的弧度，几乎要将臂膀伸直。少年抬头仰望乐园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体因操纵手风琴微微后仰，背后是漆黑无光的夜，下方是塔外无尽的黑色海洋。大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衫，他好像马上就要随风飞去。去做一只翱翔的追逐月亮的白鸽。

漆夜忽然走了上去，打断他的演奏。

黑色的大衣披到夏眠身上，压住过于单薄的衣衫，“风大，别着凉。”

夏眠瞧着他，脸颊还红扑扑的，似乎是因演奏太过激动所致。

“我还没有弹完呢，”他气呼呼地道，但很快又展露笑颜，从琴箱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好吧，这是我刚谱的曲子，送你的生日礼物，给。”

漆夜：“它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夏眠道，“如果是让我取的话，大约会是仰望、追逐之类的名字，不过，现在它已经是你的啦，你来给它取个名字。”

漆夜拿着乐谱看了片刻，却沉默了。

“我想想。”

他说，在贴身口袋里摸到一支雪白的骨笛。

这支骨笛也是夏眠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们还在罪渊。

罪渊里面资源极度缺乏，到处是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狂怪物和争斗厮杀，待久了连人都容易被感染得心智失常。

少年便用怪物的骨头雕琢出乐器吹奏，说是给他解闷。

一开始，他觉得对方有点吵。后来，就习惯了。

罪渊的晚上极冷。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把少年拥进大衣捂暖，让他早点睡。对方却眨着眼看他。钟表声滴答滴答，零点过去。少年从兜里取出一只光滑的骨笛，用衣袖摩挲了一下，递给了他。

“送给你。生日快乐啊，哥。”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生日这种概念。

而今。

他把黑色大衣给少年仔仔细细地捂好，“继续弹吧。我听着。”

夏眠眨了眨眼，很乖地“嗯”了一声，继续拉响了手风琴。

白鸽的追逐已经到了尾声。它在不停的冲撞之中，翅膀受了太多的伤，终于支撑不住，被狂风折断。

琴声也因此戛然一断。

在曲谱里，紧接着应该是白鸽坠地，坠在那朵墙角的小花身前。之后是翅膀扑腾的声音。扑腾。扑腾。扑腾。

没人知道它们的结局。

或许又是新一轮的攀沿和追逐。

或许尸骨沉入泥土，永远不再相见。

不过。

漆夜将骨笛放到唇边。

比坠落更快，清亮的笛声响起，划破宁静的夜空。托住了即将下沉的琴声。

好像月亮奔赴而来，接住了折翼的白鸽。

舞台上。

绞弦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眠垂眸坐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一道清亮的乐声骤然加入。

漆夜吹响了手中的乐器，一如当年时候，一如许多次他们合奏这首曲子时。

谢眠手指转动，琴声便与骤然加入的声音融合。他们紧密缠绕，不分彼此。

从前白鸽并不知道，它每一次仰望月亮的时候，月亮其实也在长久地凝望着它。

而现在它知道了。

背景的鼓点声开始敲击。是雨。是钟摆的滴答声。是命运在敲打窗沿。

谢眠已经想不起来作这首曲子时候的想法。

他就那么看着望远镜里的星空，随手记下来曲谱，就像他在虚妄之城的宫殿里，无数次所做过的一样。

漫长的时间让他很无聊。他摆弄过很多很多的乐器。泛黄的曲谱铺满了房间，这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几张。

不过这一次，它被当做诱导猎物上钩的礼物送了出去。

他自己也收过礼物。

比如那台天文望远镜，就是乐园之主送他的礼物。

乐园的天空只有永恒的黑夜。

唯一一次群星亮起，是他在乐园庆典上，为对方的献舞的时候。

他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将庆典构建得足够宏大，完美地做好了大祭司的职责，包括那场祭神之舞。

而那次神似乎格外满意。于是，神明挥手招来繁星，乐园天空第一次有了光。

他喜欢那星空。看了一夜过后，犹不满足。赖着对方讨要，想要星空长久地留驻。

对方给了他这台望远镜。

“只要你想，就能看到。”

祂说。

漆夜转过身。

那双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注视着他，就好像已经这样凝望着他，很久很久。

如果神能够化为人身降临人间。谢眠忽然想。

或许眼睛就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