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微微眯眼看着那个背影。

金色头发，和云之明差不多的身高。

一切都和之前在云之明房间里出现那位黎明祭司对上了。

既然知道了具体对象，想要提防针对就简单的多了。

不过，“违规闯入者”，是什么意思？

谢眠看向姬语，等待他的解释。

“我、我也不清楚具体含义。真实之眼虽然能够显示信息，但不会给我过多的解释。”面对蚀骨大人好奇的目光，姬语战战兢兢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信息全盘说出，“对了，我之前还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一样的提示。”

谢眠：“谁？”

“那个在修道院里把我和兔子害成重伤的医生！”姬语眉头狠狠折了折，快速地道。

谢眠在脑海中飞快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

步峥。

——步峥也是黎明信徒。

所以这样看来，被姬语“真实之眼”判定为“违规闯入者”的，都是黎明信徒？

这倒不失为一个分辨的好办法。不过。

“你在赛缪尔身上看到了什么？”

姬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眠问的是那位戴单片眼镜的俊美管风琴老师。他回想了片刻，才道：“我在他的身上，应该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回答倒没有出现在谢眠意料之外。赛缪尔太神秘，他没指望姬语能够看透。

他沉吟一会。

“白昙呢？”

姬语摇了摇头，“他的身上也没有东西。”

“这样吗。”

白昙和黎明之神有关系，这毫无疑问。他曾经监听过对方和步峥的对话，白昙是“先驱者”和“代行者”，为了与身体更好地融合，利用催眠手段使自己忘记过往的记忆，但显然在原本组织中地位不低。

同样是黎明信徒，云之明是“违规闯入者”，白昙却没有被判定。

而白昙和云之明之间的区别是，白昙侵占了白小云的身体。

而云之明，依照他言语透露出的信息，应该是解冻成功之后醒来的“外来者”。

一个可能性。在这个世界出生的白小云被这个世界承认了身份，所以不算外来者，侵占他身体的白昙也得以继承他的身份，所以不被判定。而云之明，却还算是“偷渡客”，因此才算“违规闯入者”？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违规闯入者”，全都是从世界之外闯入进来的解冻人。包括云之明、步峥、伊西斯。

但“违规闯入者”这个词本身存在问题。

姬语的伴生武器“真实之眼”是乐园的产物，所谓的“违规闯入”，应该针对乐园内部才对。

为何在他的世界里，会出现“违规闯入”这样的形容？

“伊甸园”、“净土”。

尘封百年的旧书。

乐园深处通向这个世界的巨大裂缝。

怪物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混乱时间。

白塔里的时空之门。

所谓的“回到原点”。

种种蛛丝马迹不断串联起来，它们似乎互相联系，却又互为悖论。

口袋里的眼睛冰冷邪恶，透露出蛊惑的温度。

“你的眼睛不错。” 谢眠面不改色夸赞道。

姬语瑟瑟发抖，讪笑道：“谬赞，谬赞。怎么比得上大人您。”

谢眠微微勾唇，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温柔道：“那么，优秀的侦查者，给你一个任务。晚上舞会之前，找出所有的违规闯入者，观察他们的动向。”

“这艘船上有三千多人！”姬语道，这是要看到他的眼睛抽搐啊！而且有些人待在房间里休息，难道要他偷偷潜入房间被当成变态吗？

“你可是能够通关乐园的轮回者。相信自己。”谢眠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乐园的怪物之王叫他相信自己，他敢不相信吗？

不敢。

姬语缓慢而悲痛点了点头。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有几个地方要注意。”谢眠拿出手机，在笔记本上画了几个房间。

他的手指在地下二层停顿了一下。

晚上的游轮舞会就在地下一层的豪华餐厅举行。

上船之前，他目测过游轮的外形，沉于水面之下的部分非常庞大，去除了地下一层的餐厅，还有着相当于地面之上三分之一的巨大面积。

而这么大一部分的地方，却和二十层夹层一样，完全被光明力量所笼罩。

联想到Secure所说黎明教徒的弱点，怕自然光。

水底之下，确实是阻挡光源的好地方。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不去探查一番，确实有点不太放心。

眼前就有一个探查的好人选。

人类的身体能够阻挡光明力量的侵蚀。

谢眠打量姬语的人类身体。

健康、活力、朝气蓬勃。

如果不是他挑食，姬语在大多数怪物眼中倒也算是个优质的食物了。

姬语被他打量，简直想把自己缩起来。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大胆，居然想来抱蚀骨的大腿，不被利用得底儿掉才不科学——

呜呜呜，麻麻救我。

*

中午休息时间。

姬语鬼鬼祟祟前进，走两步回头看一步，左右张望。

轮船里面复杂的通道，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隐藏的耳麦里传出谢眠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别发呆。”

姬语按照谢眠所指的道路前进。他并不知道谢眠究竟是如何摸清这艘巨大游轮这么多房间的位置的，但根据对方的指引，自己确实越走越深。

周围是没有游客居住的房间，全部空空荡荡，脚步声渗人。

姬语这时的模样也经过了乔装。

在他告诉谢眠那几个违规闯入者的样貌之后，中午他就惊吓地发现，谢眠居然直接把其中一个人弄晕了，并让他换上了对方的衣服，并且，用纸牌点了自己一下，自己就变得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跟变魔术似的。

之后，他就被赶鸭子上架，美名其曰“给他机会充分发挥自己侦察员的能力”。

这层假皮到底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姬语只能小心翼翼前进，仿佛在钢丝上跳着跳舞的无辜咸鱼。

“看到那边的电梯间了吗？进去之后转左进入消防通道，那里边还有个小门，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姬语推开防火门，果然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通道，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他小声问道：“大人，我能知道您是怎么找到这条通道的吗？”

“嗯哼。”

一间空的客房里，百叶窗拉高，外面的光照射进来。谢眠翘腿坐在沙发上，身边是被绑成一团的服务员，那家伙陷入了噩梦之中，满脸大汗发抖，看起来十分凄惨的模样。

自从早上姬语告诉他两个客房服务员的具体位置和容貌之后，他就已经着手进行跟踪。20层的夹层只有私人电梯能够上去，那么地下2层肯定也需要特殊的办法才能够进去。

之后，他就发现了这条通道。

这些人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警惕之心着实不高，反侦察能力弱的可怜，进到乐园里，早就不知道被怪物猎杀多少次了。

通道一直往下，很深。里面黑漆漆一片。

姬语一直小心翼翼，他的“真实之眼”有夜视功能，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行走。

心底默默吐槽，连盏灯也不舍得修，难道在这个通道里面通行的人，人人都需要戴上夜视仪吗？

才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

“杰西，你也在这里啊。”

对方热情地打招呼。

他认得这是另外一个客房服务员，马森。

马森是个颇为壮硕的大块头，眼睛在黑暗之中泛着绿光——通过对方的瞳孔视线，姬语判断，这人有九成的可能看得到他。

什么变异人。怪不得这通道里不用装灯。

马森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拍的他整个人震了一震，“你收集到多少客人们的材料了？距离降临日只有一天的时间了。祭司大人在催促。”

“材料”？

姬语抿了抿唇，他根本不知道所谓的材料是什么，只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快了，快了。”

“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哑？”马森有点疑惑地道。

姬语掐着嗓子，道：“海上风吹多了，有点感冒。”

“你可以去找祭司大人要一个祝福。”马森道，“因为感冒耽搁了工作就不好了。正好，祭司大人现在正在地下用餐。”

姬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嗯嗯，我会的。”

马森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姬语差点在原地跪下，然后才往地上通道出口走去。

“卧槽，这什么怪力。”姬语吐槽了一句，然后对着耳麦里的人道，“大人，我还需要继续往下吗？他说那什么祭司现在也在地底。”

“你需要搞清楚‘材料’究竟是什么。”谢眠道。

姬语苦哈哈道：“要是我断手断脚了，回去能花费点数让我完全恢复吗？”

花费点数完全恢复身体状况，这是乐园里面兑换商店才有的功能。

“不能。”谢眠凉凉地道，“但是我能让你断手断脚。”

姬语整个人颤了颤。

呜呜呜，麻麻，他想回

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扇门。姬语凑上前观察了一下，道：“这是一个指纹识别锁。”

他内心侥幸地想，是指纹锁的话，那应该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吧？不要指望一个侦查员会开电子锁啊喂！他又不是黑客。

“嗯。”耳麦那头的谢眠声音淡淡，“那你进去吧。”

啊啊啊啊？

“可是我的指纹……”

姬语还想挣扎。

“指纹有什么问题？”谢眠笑了笑，“出发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了，现在你是杰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

什么？

姬语想到了什么，颤巍巍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手的大小、手指长度、掌纹，全都和自己之前不一样了。

他下意识夹了夹腿。卧槽，怎么连那里好像也不一样了？变小了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谢眠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中的纸牌，外面的阳光照射着牌面上的诡异图案。

一扇造型诡异的镜子里面倒映着人脸，正是服务员的模样。

魔术纸牌。

【诡镜换人】

使用方法：

与纸牌接触超过十秒，镜面烙印被伪装者图形。

再次接触，接触纸牌对象伪装成对方模样，持续时间二十四小时。

超过时限，伪装者无法再变回自己的身体。

姬语试探性将手按上指纹辨识器。

“叮”地一声响。

门开了。

里面强烈的光源照射出来，几乎刺痛他的眼睛。姬语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擦了擦眼角流出的眼泪，定睛一看——

卧槽。

门后的空间大的惊人。

目之所及，全都是透明的玻璃罐，足以成千上万，大小最小的都有一人高，大的要几十个人合抱。

这些玻璃罐大部分是雾化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角落里有几个玻璃上面的雾已经消了，姬语看到里面浮肿的、人类的身体，有些已经混乱扭曲，细看四肢数量完全不对，有些被移植了怪异不知名的东西，昏迷了却还在挣扎。

这他i妈看上去像是一个生化实验室！

他们平时在负一层餐厅吃饭的时候，脚下就踩着这些东西？

姬语瞬间就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手机带了吗？把你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耳麦里面传来谢眠平淡的指令。

姬语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快速的拍了一圈，发了过去。

发送失败。

手机上的信号格显示——没有信号？

不对不对不对，没有信号的话，他和谢眠是怎么对话的？

他忽然想起，从一开始探路到现在，谢眠的指令都非常精确，似乎并不只是依靠听他的叙述，而是将周围一切都收入眼中。

就好像，就好像对方就缠绕在他身边。冷冷旁观。

被乐园最强的厉鬼缠上可比眼前见到的场景恐怖得多了，姬语快被自己的猜想吓尿了，小声道：“大人，您现在该不会是躲在我的耳朵里吧？我一天没洗澡了，不干净，真的。”

他说着就想把耳麦抠出来，看看有没有被厉鬼附身。

“放心，我对你的耳朵没有兴趣。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灵魂链接装置，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我让你听见。”谢眠语气淡淡。

灵魂链接装置。

姬语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

这是一种通过双方配合订立契约、共同留下灵魂印记才能制造的装置，能够让两人共享视觉、听觉、以及触觉，一般只用于非常信任熟悉的伙伴之间。

他什么时候和蚀骨定下过契约？

对了，是那时候——

出发之前，他接过对方给他的耳麦，对方冰冷的指尖勾在他掌心，轻飘飘地问了他一句。

“你确定要为我效劳吗？用你的灵魂发誓，轮回者。”

对方的强大不容他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他只能点头应是，“我以灵魂发誓，只要您不伤害我，我将一直乐意为您效劳。”

他刻意耍了个滑头，却听到对方低沉的笑声。

“很好。”

姬语瞳孔地震。

他之前，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诱骗着缔结了契约。

由于高位灵魂对低位灵魂的完全压制，这种链接是单方面的，具有绝对压制性的。对方不想让他知道的时候，他甚至丝毫无法察觉契约的存在。

甚至到现在，他也完全无法通过契约感知到对方现在的状态，而对方却对自己的状况了如指掌。

这就是怪物之王恐怖的实力吗？

——太太太可怕了吧，他真的不想再和蚀骨打交道了！一定会被利用得骨头都不剩的吧！

“别发呆。”

谢眠的语气似笑非笑。

“记住，我让你来究竟是干什么的。用你那双特别的眼睛去好好地观察。侦查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