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过去吗？

姬语看着伊西斯脸上慈悲的笑容，缓缓吞咽了一口唾沫。

灵魂之中响起谢眠的声音。

“过去。别犹豫。”

一旦犹豫，就会被看出破绽。

姬语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要做到也实在是太难了。

他只能努力无视地面上的血迹，假装虔诚模样，走了过去。

“祭司大人，我得了一点小感冒，想要得到您的祝福。”

“当然可以。这本就是我要为你们做的。”伊西斯温柔说着，但他的膝盖似乎粘在了地上，并没有站起来，就用着这扭曲的姿态，继续对他说。

“到我怀里来，迷途的孩子。我将为你解除一切苦寒。”

到伊西斯的怀里？

姬语喉咙翻涌，虽然对方确实算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但凡谁见到对方刚才狼吞虎咽的姿态之后，都不会觉得那个怀抱再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然而形势逼人，就算再不愿意，姬语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他看到了伊西斯面前那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餐盘，上面只剩一点黏腻的、淡粉的水渍，他胃酸忍不住翻涌了一下，强迫自己蹲下，伊西斯漂亮的脸庞近在眼前。

下一秒，两只藕白的手臂缠绕住他，将他拉进怀里——那是与纤细的手臂完全不符的强大力道。而且以伊西斯现在姿态，这应该不算是对方的“怀抱”，而是对方的背。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但是与此同时，姬语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焚香，像是寺庙里燃烧的香烛的味道。让人感觉到心灵的平静和安宁。

他觉得头脑有点晕。身体变得很沉重。他不得不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伊西斯的肩膀上，支撑着自己的头不往下坠。

伊西斯道：“杰西，好孩子，你漂泊的灵魂此刻已找到皈依，病痛不再惊扰你的安宁。受此恩德，你该谨记，至高无上的主无时无刻不与我们同在，黎明终将降临。”

似乎有什么力量融入他的身体之中，他感觉自己的血流速度变快，冲到头脑，有点痒痒的。

伊西斯的语言似乎有着神秘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复读，铭记于心。

……至高无上的主无时无刻不与我们同在……

姬语下意识抬起了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抬头，刚好可以越过深红色的帷幕，看到那个放在深红木架子上的神像。

好怪。

该怎么形容那个东西？

它似乎有着数不清数量的手——可一座体积这么小的雕像，又怎么会让人数不清手？

它的身体浑身上下都遍布着眼睛——可是它明明全部都是手，哪里是它的身体？

那无数眼睛此刻，全都在看着他——

“别看那座雕像。”

灵魂深处传来谢眠的声音。

姬语有了片刻的清醒，但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难以从那座雕像上移开。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深沉的梦魇，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不断的、持续的与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对视。然后被吸引、沉沦、堕落。

一坨灰蒙蒙的东西忽然被啪的一下拍了上去，挡住了他的视线。

雕像变得模糊不清，姬语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震惊看着那坨东西。

马、马赛克？

这地方怎么会出现马赛克？

几行扭曲的血字慢慢在马赛克上面浮现。

【检测到愚蠢的宿主San值降低速度过快，已自动为你开启青少年保护模式。】

【在此模式下，你将获得马赛克保护效果，除非直面哔——哔——，会使马赛克失效，其余时间都可以有效保护你的眼睛。请珍惜马赛克的存在，努力成为蚀骨大人手下一位优秀的调查员吧！】

【马赛克剩余时间，30分钟。】

是“真实之眼”！

由于他自身的谨慎，在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一直都让“真实之眼”处于发动状态。

虽然平时看片的时候他对马赛克深恶痛绝，但不得不说，“真实之眼”这个马赛克上的极为精准及时，保住了他的狗命。

不过自动开启青少年保护模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他已经成年很久了啊喂！还有那被屏蔽的哔——哔——又是什么？

而且最后居然还鼓动他努力为蚀骨效劳，他简直想把真实之眼摇一摇了，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轮回者的武器！就这么叛变到怪物阵营真的合适吗？

姬语槽多无口。

眼下，虽然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了清醒，但伊西斯依然紧紧拥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对方给他的祝福已经生效，姬语只感觉自己的头痒痒的，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来。

对方身上的血有些也蹭到了他衣服上，黏腻腻的，让他鸡皮疙瘩都升了起来。

“你的心不够宁静。”伊西斯忽然道，“祝福无法完全融入你的身体。是因为分配给你的工作太过劳累吗？”

工作？

姬语想起马森所说的，客房服务员在收集客人的“材料”，而祭司一直在催促着他们的进度。

都催促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是。

“不，不劳累，”姬语道，“我只想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完成我主安排的工作。”

瞧瞧！多么敬业的员工！所以赶快放他走吧！

“这样吗。那么杰西，你说说，今天早上你都做了些什么？”伊西斯声音温柔，听上去十分关心。

完了。姬语脑袋上冷汗涔涔流下，他怎么知道杰西早上做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秘技：灵魂呐喊】

——蚀骨大人救我！

灵魂里谢眠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在客房里面做清洁工作，今天早上，一共打扫了六层甲板，分别是二十一、二十三、三十一、三十三、四十一、四十三层。”

“中途，你返回地下三次，应该是在提交材料。”

姬语如数转达。

伊西斯似乎在仔细地听着，气息呼在他脖颈，冰凉像滑腻的蛇，他轻轻道：“你负责的区域，还有一半没有完成。你要加快速度了。”

“好了，起来吧，祝福已经种到你的身体之中，你现在是否感觉全身充满了力气？”

完全没有。

他只觉得头很痒。想去抓。

那双缠着他的手臂松开，姬语迟疑问道：“那，祭司大人，我回去工作了？”

伊西斯微笑点头，终于把那颗三百六十度扭转的漂亮脑袋转了回去。

姬语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小心翼翼往后退，顺手想关上房门。

“等一下。”

伊西斯出声。

姬语的身体僵住了。

又、又怎么了？

“云博士似乎在找人帮忙，你去帮忙看一下吧。”伊西斯道。

云博士？云之明？

“好的，我知道了。”

姬语话音刚落，大门就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门板距离他鼻尖只有几厘米。

他咽了一口唾沫，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脚底抹油，飞快的溜下楼梯。

可就在他上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超过半小时，楼下午餐的人就已经走得干干净净。灯光关闭，铁制的长桌上空空荡荡，黑暗幽深。

人呢？

他的喉咙干涩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这地方诡异得厉害，不敢再多想，脚步匆匆沿着原来的出口走去。

实验室里也没有人，只有那几个玻璃罐矗立着。就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玻璃罐里的人已经发生了形态极大的变异。

【感染者（实验体A1022）】

已死亡。

孕妇的尸体静静漂浮在水中，肚子里的婴儿已经钻了出来，酱紫色的脸，明显是个死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但不知为何，两只小手却还在玻璃上划动着，上面有着不属于婴儿的尖利指甲，划拉出刺耳声响——

刚才，它也许就是用这样的指甲，破开它母亲的躯体，从肚子里爬了出来。

【感染者（实验体A1023）】

已死亡。

那个神经系统遭受感染的女孩，脑袋上长出了类似于树根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似乎把她的脑袋当做了土壤，汲取养分，最终破土而出，还在罐中摇曳。

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姬语脚步停在原地，忽然双手捂脸。

太快了。

他想，刚才他本来能够破坏这些玻璃罐的，趁他们还没死去之前——

“就算你能把他们救出来，然后呢？”

谢眠的声音淡淡。

“你解不了他们身上的病毒，他们最后还是会死去，连你自己也会被抓住，塞进玻璃罐里遭受同样的待遇。”

他顿了顿，“哦，说不定还会导致病毒全船泄露，害死船上所有的人。”

姬语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忽然喷涌出来，道：“您是怪物，喜欢以人类的痛苦为乐，却也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痛苦，这样的场景当然影响不了您。”

他说完理智回归，瞬间就开始后悔——这危险又诡异的地方，他想顺利出去还要依靠谢眠的指引，要是惹怒了对方，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报复。

姬语认怂速度飞快。

“抱歉，大人，我一时嘴瓢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谢眠语气平静地打断他：“我要是你，如果真想要为他们做什么，就赶紧把这里录下的证据带出来。”

对……对，要赶紧出去。

出去前，还要找到B区里面他们收集的客人“材料”是什么，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姬语忍住不再看那些残忍的实验区，埋头就往外走。穿过那条长长的白炽灯通道，又回到刚才那个巨大的玻璃罐丛林。

然而刚走出去，他就看到外面有人。

在紧贴船壁、一排排排列整齐、被严密保护的玻璃罐前，正站着一个人。

是云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