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明手上正拿着一个笔记本，看着玻璃罐里的东西记录。

那个玻璃的雾化状态已经改变，但是被周围的玻璃管所阻隔，以姬语这个角度，看不完整里面的东西。

姬语踌躇了一下，想起正好刚才伊西斯给了他一个接近云之明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他对这里看到的一切已经深恶痛绝，决心一定要揭开一切的真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步向前。

“云博士。”他亲热地喊道。

云之明转过头来看他，表情和外面的温和儒雅不一样，在玻璃罐灯光映照下，面皮十分僵冷，显出异常的沉郁而苍白。

“杰西？”

姬语道：“是祭司大人让我来找你。他说你需要帮忙。”

云之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让开了身体。

“那么就麻烦你，把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沙哑，“好好处理干净吧。”

姬语看向云之明面前的玻璃罐。

他几乎瞬间指甲陷入掌心，才遏制住自己没有大叫出来。

玻璃罐里装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长相严肃刻薄，看起来相当熟悉。

——当然熟悉，毕竟他半个小时之前才刚刚在实验室尽头的餐厅里面看见过对方，还和对方有过短暂的交谈！

中年男人还睁着眼睛，但胸膛却已经没有了起伏。他头顶上的那几个【违规闯入者】的大字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行冰冷的血字显示身份。

【一具成年男性尸体】。

怎么回事？

为什么刚刚还活生生的在吃饭的人，现在就忽然死掉了？还是死在玻璃罐里？

或许是因为他久久没有回答，云之明有些不解，问道：“ 杰西，你怎么不动？”

姬语深呼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我只是太悲痛了。我们又失去了一名同伴。”

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云之明的神经，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拉住了姬语的手臂，眼珠通红。

“杰西，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做错了？

如果按照他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悲惨情景，云之明当然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无可饶恕！云之明就是个该下地狱的衣冠禽兽！

姬语心里愤愤的想着，面上却露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十分真诚地摇了摇头，道：“博士，我不知道。”

“你……你也不知道吗。”

云之明喃喃。

“从蓝星逃出之后，我时常控制不住去想，当初，我们是不是就死在那里比较好。”

他说着低下了头，浓重的阴影覆盖住他的面庞。

蓝星？

从来没听说过的星球名字。

这群不干人事的混账，居然是外星人？

云之明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位残酷的暴君，疯狂到要给所有幸存者刻上精神烙印，与蓝星共同毁灭。而唯独我们选择了逃亡。”

“我有时想，是不是蓝星上那无数死去的亡魂在诅咒着我们。所以，明明已经经过了层层筛查，却还是有感染者上了船。如果没有遇到我们的真主，我们已经全部沦陷，迷失在漆黑的宇宙之中。”

“幸好，我们遇到了真主。”

云之明喃喃重复着。

“我们没有做错，我们只是给人类留下一条后路。一切的一切，都为了人类的存续。”

“第1023次实验，病毒仍然找不出解法。而此刻，我们剩余的同伴却又逝去了一位，这是无法抗拒的悲剧，但只要真主降临，一切悲剧都将终结于此。”

“只要真主降临。”他重复道。

1023次实验。

熟悉的数字。

姬语想起刚才路过实验室看到的A1023号实验体。那个年幼的、看上去年龄还没有超过九岁的小女孩！

还有之前看到更多的被随便堆放在角落里的、满是被磕碰痕迹的玻璃罐，与眼前这一排排存放整齐、被严密保护的玻璃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拳头颤抖着。

狗屁的给人类留下后路。

你们蓝星的同伴是人，地球上的人类就不是人了？就可以被这样实验和随意糟蹋？

他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博士，您说得对。”

“抱歉，忽然对你说了这么多话。”云之明叹了口气，道，“你尽快把这里处理吧。詹尼斯……他曾是我的老同学，他没有撑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天，我很惋”

说完，他向着玻璃罐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转身走了。姬语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既不是之前漆黑通道的入口，也并不是通往实验室。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姬语把头转回来，和玻璃罐里的尸体对视。

对方的胸膛虽然已经停止了起伏，但眼睛并没有闭上，瞳孔里面好像凝聚着些诡异的绿色。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姬语问。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尸体，甚至连怎么把尸体从玻璃罐里弄出来都不知道。

“先找到B区的入口。”谢眠淡淡道，“至于尸体的事情，你可以在出来之后，拜托马森解决，不是吗？”

对哦。

姬语醒转过来。同样是客房服务员，他和马森负责的职责应该是一样的，待会只要找个借口，让马森过来负责解决这具尸体不就好了？

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幸好有谢眠在他身边指点，不然早在他遇到马森的时候就露馅了。

不过谢眠处理这些意外状况也未免太过熟悉了，充分利用每一个已知条件，做出最理智的反应，完成任务目标——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强大轮回者。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那些闯入蚀骨手里的轮回者会栽得这么惨了，对方大概早已经把他们的手段全都想透了。

不过又想想，现在的他自己，不也是自投罗网到了蚀骨手中栽得惨惨的吗？

姬语自觉悲痛地摇了摇头，开始寻找B区的入口。

他首先去了刚才云之明离开的方向，发现在玻璃罐的掩映之下，有一座电梯。

电梯的按键上，分别显示B1，B2，B3。现在光亮处在B1，明显是云之明刚才用电梯上去了。

按照游轮的位置，B1应该是游轮的地下餐厅，B2是他所在的地下负二层，那么B3就意味着还有更下边一层吗？

嘶。

姬语退后几步，不太想马上尝试这部电梯。他围绕着这个巨大的玻璃罐房间绕了几圈，却实在没有发现其他的入口，最后只能又回到电梯前。

“大人，您确定我的瞳孔也和杰西一模一样吗？”姬语看着电梯上的瞳孔认证，不太确定地道。

谢眠：“如果不一样，刚才和伊西斯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因为灵魂链接，他有部分的感知分在姬语身上。他能够觉察到对方对姬语的打量。

目光犹如实质，阴冷的、滑腻的、蛇一样的触感。对方虽然跪在地上，却像人类低头打量着蝼蚁一样，在看姬语。

谢眠笑了笑，道：“不过，即便全无破绽，他还是对你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怀疑。”

“什么？”姬语差点跳起来。他可不想被一个跪在地上吃奇奇怪怪东西的变态疯子盯上。

“你刚才不是觉得头很痒吗？”谢眠懒懒道，“是不是感觉脑子终于要长出来了？”

“嘤，您别开我玩笑了。”姬语浑身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刚才好像是有段时间觉得自己头特别痒来着，怎么现在又不痒了呢？

“祝福。”谢眠道，“他刚才给你下的祝福，其实是一种诅咒。”

姬语：“诅咒？”

谢眠“嗯”了一声，“诅咒的大概内容是，只要信仰动摇，就会受到惩罚。”

姬语身体抖了抖，“如果触发诅咒会怎样？”

谢眠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大概你的脑袋会像放进微波炉的西瓜一样整个爆炸开来吧。”

姬语听着简直想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了。

草，好狠。

伊西斯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的吗？亏网上的人还叫他什么大天使，明明是条满身毒液的大毒蛇。

“那、那现在诅咒还在继续生效吗？”姬语颤声问。

谢眠：“你觉得呢？”

头不痒了，也没有爆炸，那大概、应该是没有生效了吧？

“是您帮助我的吗？”姬语小心翼翼问。

谢眠：“废话。”

通过灵魂链接，在那诅咒刚刚进入姬语的身体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发现，并且在姬语的潜意识表层编造出了一个虚假的意识世界困住。否则刚才姬语就不是头痒那么简单了。

只不过。

“出来之后记得来找我。虽然它现在已经无法生效，但最好不要停留在你的脑子里太长时间。毕竟是个定时炸弹。”

姬语疯狂点头，恨不能马上就回到谢眠面前让对方出手帮他。

脚下的步伐也不再迟疑，他通过了电梯外瞳孔扫描，进入电梯，按下B3按钮。

电梯下落。下降的时间有点长，似乎直直到了游轮的最底部。

这里距离海平面应该已经有几十米，非常安静。电梯门到达的叮咚声显得十分响亮。

电梯门缓缓打开。

映入眼前的世界让姬语的瞳孔微微收缩。

入目是一条走廊。

走廊灯光是暗红色的，地砖也是一种奇怪的红，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种不祥的红色之中。

姬语走出电梯，怀着忐忑的步伐在走廊前进。走廊并非是常规的笔直，而是歪歪扭扭，走在里面，就好像走在什么怪物蠕动的肠子之中。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门，造型看上去有些像是医院手术房间的门。门的上边挂着一个红色荧光牌子，写着“B区储藏室”。

姬语停在原地几秒，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猛然把门推开。

……噫，满眼马赛克。

他曾经想过，那被称之为游客“材料”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根据谢眠所说，杰西作为客房服务员，早上清扫了六层甲板和游客的房间，一共往返通道上交了三次材料，可以猜测，这种材料体积一定并不很大，所以才可以集中收集，统一上交。

他想过应该是头发、指甲、皮屑等等容易收集的东西。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到，所谓的材料，居然是……

他迈步走进房间。

这所谓的储藏室其实并不大，通体布置呈现暗红色，墙壁上布满了马赛克浮雕，壁灯是马赛克，吊灯也是马赛克。最中心马赛克浮雕柱子上，放着一个血杯，里面装了一些液体。

如果没有马赛克保护的话，他走进这里的第一眼，可能就会陷入疯狂的吧。

姬语默默想。

“真实之眼”持续在发动，姬语走近过去看。

那些液体浑浊、流动、倒映血光和满墙马赛克，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杯子里装的，是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