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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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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烈烈,裹挟着肃杀之气,吹遍这间宅院的大小角落。

这处宅子原先的主人原本是大齐某位大人的府邸,两年前跟着匆匆搬去临安,此处便成了一座废宅。眼下那位大人生死不明,不知是死在鞑子的刀下,还是死在了两年间的权利倾轧中,这间府邸便给瀛禾占了去。

瀛禾以皇宫未修缮为由,将大齐的武昭帝也关押在了此处。

这间宅子在今夜似乎格外不同,阴风阵阵,带着一两声莫名呼啸,预示着有大事要发生。

只见暗处的长廊尽头正站着两人,站在前头的那个一身白衣,脸颊处一道再治不好的箭疤,他熄了手中灯笼,沉声道:“我是找借口溜出的,不可在此久留,这东西你收好,里面的人都是我的暗桩,若你身边无可信可用之人,尽管去找他们,虽已有两年未启用过,但他们不效忠我,只效忠大齐,你可以太子李全的名义调动这些人。”

在他身后,站着一身穿黑衣之人,正是季怀真。

他将陆拾遗递来的纸条收进袖中,突然道:“你说我们今日谋划的这一切,瀛禾到底知不知道。”

陆拾遗沉默不语。

季怀真又一笑:“你可还记得临安未破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说我不可能什么都得到。从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你比我早到上京,上京这些日子有何变化,你要比我看得清楚。”

“从前不知是谁对我言之凿凿大义凛然,为了说服我当一枚弃子,说他陆拾遗效忠的从来不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若是明君,当狗又如何。怎么如今龙椅要换夷戎人坐,你又不愿意给他当狗了?难道这皇帝之位,瀛禾做不好,李峁那外强中干的草包就做得来?”

季怀真看向他的眼神中略带嘲弄,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由精钢打造,刀柄上镶嵌着半个拇指那样大的极品绿松石。

“你也有今日这般难以抉择的时候,真是痛快。不过若真下定决心,最好再狠些,只是囚瀛禾,又怎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陆拾遗,你也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陆拾遗盯着那匕首久久不语,终于要抬手接过时,季怀真忽的把手收回,叫他抓了个空。

“仔细着用,这东西我藏了两年,宝贝的很,算我半个定情信物,”季怀真皮笑肉不笑,嘴角勾着,眼中却毫无笑意,“还有些话,需得提前跟你说清楚,你活腻了,我没有。你这样做是为了大齐,我这样做,可是为了我的外甥,我的燕子,无论这天下是姓拓跋还是姓李,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我在乎的人活着,为了这两个人,我疯起来可是什么都会做,你最好不要太倚仗我来成事。”

说罢,才将匕首递上。

“我要的第二样东西呢?”

季怀真又掏出两个药瓶:“吃下去后不到半柱香就会昏迷,瓶塞为红的是解药,提前服下就可解。我会按照约定好的,在你标记的地方接应你,若你迟迟不来,又或者是被瀛禾发现了,那我可要明哲保身了。”

陆拾遗接过,掏出火折子重新燃起灯笼,提着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怀真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二指置于唇边吹响,过不一会儿,听得沙沙作响,四五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现身于他身边。

季怀真对他们低声吩咐着些什么, 一瞬过后,又各自散去,匿于黑夜中。随后,季怀真也离开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房檐上还蹲着一人两狼,一根箭矢在他五指的缝隙中顺畅无比地转动着,先从左到右,在从右到左,昭示着这人内心的游移不定。拓跋燕迟见他们往南北不同的方向去了,略一迟疑,先往南跟去。

他在房檐上轻巧飞跃、奔跑,一路躲避巡逻之人,跟着来到一处偏僻宅院内。

此处不知关押着何人,门口守卫重重,燕迟只看了一眼,便从后窗翻了进去。里头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未点,不知是什么人在怪笑,口中喃喃呓语着:“都是畜生……一个倚仗军功肖想皇位,一个干出有悖人伦之事,都是畜生……都是畜生,都该被鞑子打死……被夷戎打死,连带着那个小畜生一起,都该死……”

燕迟循声而去。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亮光,冲着燕迟去了。

一阵风直冲燕迟面门,来势汹汹凌厉无比,见燕迟后仰着躲过,一击不成,又立刻欺身上前,去扫燕迟的下盘。谁知燕迟早有准备,贴着地一滚,绕到那人背后去。

来人显然功夫极好,迅速转身挡下燕迟一招,以肩膀撞来。

这熟悉的招式打法叫燕迟一愣,低声道:“乌兰?”

“殿下?!”二人登时傻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的竟是对方。黑暗中,乌兰弄亮火折子,与燕迟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不等谁做出回答,头顶的瓦就被人踩响了。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收声,乌兰的手轻轻一晃,屋中再次归于黑暗,只余武昭帝神神道道喋喋不休的谩骂。

他们屏息凝神,向门外望去,在外把守的士兵不知被什么人放倒,正有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朝此处靠近。领头之人轻轻推开门,收敛动静,直奔武昭帝而来。

下一刻,他的脖子抵在冰凉的刀锋上。

一人以夷戎话回头大喊:“有埋伏!”

话音一落,最后一个人已走入屋中,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再想撤退已来不及,外头的月光照进来,只见一人背光而立,手执半人高的长刀,挡在门前,在他身边,两条狼一左一右扑了上来。

可他们又怎是乌兰与燕迟的对手?二人当即三下五除二,将这些人轻松放倒。

乌兰刚起身,就被燕迟二指扣住咽喉,虽未用力,却也令他动弹不得。

只听燕迟问道:“你方才怎得没下死手,你也知道这些是獒云的人?”

见乌兰不答,燕迟就明白了,又道:“季怀真都是怎么交代你的?”

乌兰见瞒不过,垂死挣扎两下,只好坦白从宽道:“……他只让我对瀛禾如实相告你回上京前都做了什么,并告诉我,今夜帮他护住一人,不要让獒云的人把这老头给杀掉。”

此话一出,燕迟登时明白了什么,面色大变,匆匆交待乌兰:“若被人问起,便说你是巡逻至此,这些人是你抓的。”说罢,便把两头狼留给他,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一处厢房内,瀛禾正面对一副挂画坐着,那挂画发黄泛旧,里头画着的女人已微微失真。

一人端坐在他身旁,那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仔细看去,面容倒与乌兰有几分相似。

两年前在敕勒川祭神会上,彼时季怀真还用着陆拾遗的身份前来议和,谁曾想乌兰意气用事,半路杀出,险些一箭伤他。比试一结束,这人就冲出来,劈头盖脸给了乌兰一巴掌,此人正是乌兰的父亲,瀛禾的恩师——莫格。

瀛禾沉声道:“这几日老七出没军营,可有何异常?”

莫格摇头:“军营那边未传来任何异常,更未有大的调动,上京边界乃至汶阳、金水、恭州一代都在我们的掌控下,未发现军队活动痕迹。”

瀛禾沉默片刻,不吭声了。

“殿下,武昭帝那边可要再派些人手?”

“不必,武昭帝今夜不会死,季怀真不敢杀他,若做了,齐人不会放过他。季大人滑头的很,怎会不明白若要全身而退,若想和燕迟长相厮守,有些事就做不得。他虽答应我,可必定会想方设法将今夜之事嫁祸给陆家,我将那玉珏留下,正好也帮一帮这位季大人。”瀛禾说罢,又冷冷一笑,意味不明道,“他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去吗。”

莫格跟着瀛禾的目光,往那画像上看了一眼,继而道:“可若他宁死不屈,你又能拿一个傻子如何,要我说,此事还是得季怀真来做,齐人的皇帝,就得齐人来杀。”

瀛禾不置可否,半晌过后,突然道:“陆铮的夫人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派人悄悄守在陆府,听我命令,将陆铮的夫人带回来。此人大有用处,既可牵制季怀真,也可牵制陆拾遗。”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越发冷峻,沉声道:“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他真就这样糊涂下去,安分守己,我也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他还不死心,非要一心向着那个已经亡国的大齐,就别怪我不顾旧情。”

莫格叹了口气,领命而去。

瀛禾背对敞开的屋门,任风吹起长发,片刻过后,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他头也不回,沉声道:“怎得去了这样久?”

陆拾遗又是那副呆滞神情,也不回答,只端着碗粥,拂开瀛禾脚下的酒壶,坐到他身边。

他闷头一口气将粥喝了半碗,一脚踹开酒壶,似是看见瀛禾饮酒,所以生气了,举着勺子非得叫瀛禾也喝上几口。

瀛禾看着那举到嘴边的勺子沉默不语,半晌过后,低头喝了。

他若无其事地擦擦嘴,对陆拾遗道:“去给我阿娘磕个头。”

那人坐着没反应,眼神直勾勾地喝粥,瀛禾便亲自押他过去,扣着他的头按在地上,磕了一下,接着便不再管陆拾遗,看着画像自言自语道:“阿娘,我带他来见你了。鞑子快被我收拾干净了,父王也死了。娘,你这辈子没出过敕勒川,如今孩儿也带你来上京了。”

他又朝旁边的人搭话道:“你说我要多久,才能做到‘野无饥民,道不拾遗’。”

自然无人回应。

瀛禾落寞一笑,回到案前,开始处理公务,不多时,似是药效发作,使他昏昏欲睡,再支撑不住,趴在案上昏了过去。陆拾遗膝行到他身边,沉默地看向瀛禾。

接着从袖中掏出季怀真交予他的匕首,高高举起,对准瀛禾的后心。可他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几次欲刺下去,却都下不了手,在半空中堪堪停住,最后陆拾遗低下头,冰凉的嘴唇在瀛禾眉侧轻轻碰了下。

再起身时,陆拾遗的眼神就变了,他重新用力握住刀。

就他在下定决心,要将刀尖落下之时,凌空飞来雷霆万钧的一箭,射透窗纸,一箭将匕首钉飞。

若是寻常匕首,定要被这非同寻常的一箭射得从中裂开,可那匕首乃是精钢打造,是叶红玉用过的绝世奇兵,当即完好无损,打着旋飞出。

拓跋燕迟破窗而入,翻身而起,来到瀛禾身边在他鼻下一探,见还有气息,方下意识松口气,然而陆拾遗又将起那刀捡了起来,还要再刺,燕迟抬手擒住他手腕。

陆拾遗将燕迟一看,低声道:“你可忘了是谁害死你父王,杀父之仇,你不报?”

话说给燕迟听,决心却是下给自己。

此话一出,燕迟的神情又登时痛苦起来,竟是比陆拾遗先前还要挣扎,可攥住陆拾遗手腕的动作却丝毫不肯松懈。他看着大哥与父王相似的脸,心中恨意燃烧,一边脸是热的,那是父王临终前用手掌轻抚他脸颊的感觉。

战场上那射向苏合的一箭似跨越时空般,余痛未消,将燕迟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想到儿时被父亲抱在怀中举高抛起时那瞬间的快乐,想到刚回敕勒川,父亲执导他骑射时,放在他肩上的温暖而又宽大的手掌。

燕迟已是颤抖不止。

陆拾遗甩开他,又要刺下去,燕迟却又一次狠狠抓住他的手。

少年双眼通红,牙根紧咬,未被黑布遮住的半张脸,因仇恨而微微扭曲。

只要他刺下去,只要他放任陆拾遗刺下去,他的杀父之仇就报了……可上京那片仍灭着的灯火,那一片黑暗的地方,还要等多久才能亮起来?

下一刻,那把匕首被燕迟狠狠挑飞,打着旋扎在墙上。

燕迟满头是汗,眼泪直流,明明只是打飞一把匕首,全身的力气却似乎都用尽了。陆拾遗也满头大汗,看着那被打飞的匕首,明白了燕迟的决定。他似是认命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一片心灰意冷。

然而就在这时,燕迟猛地警觉抬头,看向外头。

仔细听去,一片诡异沙沙声随之传来,是有人踩在草地上急速靠近的声音!

陆拾遗茫然道:“是季怀真?还是白雪?”

燕迟面色微寒,没有吭声,季怀真走路一瘸一拐,不会是这种声音。他突然把瀛禾往旁边一推,猛地一脚狠踹在面前的桌案上,另其竖起挡在三人面前,下一刻,数道箭矢钉进木头的爆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

若是燕迟再慢上一瞬,三人会被当场射成刺猬!

箭矢一停,门就被人踹开,有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几步迈入屋中。这人同样一身黑衣,却要比燕迟更加嚣张猖狂,并不覆面,杀来时甚至还举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骨刀。

燕迟回头冲陆拾遗道:“带他躲起来。”

他将桌案一抛,朝那人扔去,来人不退不让,直接一刀劈开,桌案四分五裂的一瞬间,獒云杀意毕现的脸从后面露了出来,举刀朝燕迟劈下。

燕迟也举刀迎来,两刀相撞的一瞬间爆出数道耀眼星火。

獒云眼神冰冷,最后一丝因苏合的死而聚集的手足之情,在看到燕迟护着瀛禾时也已荡然无存。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又一剑斜里刺了过来,架住二人的刀。

本该昏迷的瀛禾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朝獒云冷冷一笑,二指放在唇边,似乎想要吹响一声呼哨,然而不知为何,他顾忌地看了一旁的陆拾遗一眼,没有这样做。

瀛禾看着獒云冷笑道:“你怎的被季怀真一番花言巧语哄骗,就将武昭帝交给他,看你蠢成这样,我就知能利用季怀真引你出来。”

獒云讥讽道:“何须你来引诱?就算没有季怀真,我也要来杀你。”

瞬息过后,不知是谁发出的粗重喘息被一声接一声的刀剑碰撞之声盖过,三人战在一处,你来我往,燕迟一柄长刀彻底舞开,既要挡住瀛禾去杀獒云,也要挡住獒云去杀瀛禾,可二人辗转腾挪间已有不死不休之势。

季怀真赶来时,恰巧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心中一惊,微妙不已。

不知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推着这同父异母的三兄弟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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