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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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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忽然冒出的青山并不是真的山,而是岳青峰设下的幻阵。这座守城大阵的设计和青峰岭的护山大阵正好相反:那座法阵是个穿行阵,踏上山之后会被自动传送到对面,除了山体本身不开放,并不影响百姓出入;而这座护城大阵是彻底的封锁阵,内外不能通行,护住这片城市干干净净、安安全全地自由发展。

但是好好一座城忽然就被山围了,城里的人心顿时浮动,骚乱中不知有谁喊道:“我们被神抛弃了!因为那个曾伪称命运之子的王子占领了温斯顿,因为他成了这里事实上的主人,我们都被上主降罪,被抛弃在山里永远不能离开了!”

门外的士兵们看着街头人群骚动,听着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心里也忍不住冒出异样的念头,闯进府邸高喊:“殿下,出事了!城外忽然冒出一圈山峰,我们的城和驻军都被困在山里了!外面还有人在趁机攻讦您,请您快想想办法吧!”

蒙顿长身而起,厉声道:“是谁在谣言蛊惑民众!你们之前没看到那位存在给我们展示的神迹吗,竟然相信这种谣言?立刻弹压骚乱,我会准备演讲,让大家都知道……这片山是我的神为他在这世间真正虔诚的信徒准备的奇迹!”

这还只是第一步,断绝任何外界可能带给他的城的伤害,接下来白莲花神和夫人还要给他们引入电力,推进科技进步一百年呢!

这座伯爵府邸里就装有电话,他直接拨通电话打到执政官府,命他们上街控制情况,在城市中心广场给自己准备演讲台。

临行之际,连念初把锁尘给了他,打开防御光膜,激励他:“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要有自信!我们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始终代表广大人民最根本的利益——你已经是这世上唯一被神眷顾的人了,再争取到普通百姓的支持,有什么事干不成!”

蒙顿恭谨地听着,心里却有些纳闷:

这神的画风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一般的神、不,就连一般的贵族都是高高在上,随意拿捏那些大商人和庄园主的吧?真正干活的农奴和工人、小商人,跟他们这些贵族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权力之争跟这些人从来就没关系……

连念初看着他眼里的迷惘,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有知识就……”

不对,他是个神,光讲科学是引不来信徒的!他又酝酿了一下情绪,清圣地一笑,指尖绽开一朵雪白莲花,掐下来递到他面前,改口道:“有信仰就不迷茫了。来,保管好这朵花,经常看看它,像祭拜你从前信的神一样用心拜它,记住它长什么模样。只要你信仰虔诚,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只要在心里叫一声‘白莲花神’,我就会来保护你。”

这下子蒙顿找到了熟悉的画风,回去路上就想出了演讲内容,慷慨激昂地告诉民众:温斯顿并不是被抛弃了,而是神选之城!神使亲自降临温斯顿,引导他们踏入更美好的新时代!城中居民都是神选之民,无论什么工作,在神的面前都一律平等!

王子在街上轰轰烈烈地搞封建迷信和神权演讲;连念初则在城外分发消石灰和改良土壤的营养剂,带着士兵深耕土地,把四战之地翻成可以种植的沃土,洒下高产速生作物的种子;而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还是由岳青峰这位元典派上真干的——

他身上栽种着娇嫩的小莲花,不能受空气污染,便对重污染设备施了个切断电荷作用的法术。

蒸汽机锅炉里的碳氧元素首先无法结合,火都生不起来,整个厂区被迫停工。蒙顿正在琢磨怎么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听说工人没有收入,吃不上饭,便把仓库打开,挨家挨户分发食物和钱,倒是收获了不少百姓支持,把神民运动搞得风声水起。

岳青峰在家里把光网上的立体机械图打出来,带着立体光图到空无一人的厂区里,找了一家合用的钢铁厂,将之改造成高温高压热电厂。

精炼过的金属在他真元调节下形成了无数位错,化学键力弱到极点,轻易就被灵力拉伸弯转,形成与光图中一模一样的结构。外形拉伸到位后,钢铁中多余的碳、硫、其他金属等杂质又自动凝成小粒从钢板中冒出来,钢铁内部元素排列得整整齐齐,碳元子比例恰到好处,就是他走后,这些机器也足以再用上许多年。

锅炉里本该烧炭粉,但煤炭粉尘燃烧起来会产生污染,他就取了一朵自己山下地幔里塑成的万年火精,压制到炭粉燃烧的温度在下面烧火。

有了电之后,他首先就照着图制出一架架大型废气、废水和废渣处理设备,一座座工厂改装过去——不管是造什么的厂子,不把污染物处理干净的不许开工。

有了电、有了环保装置,剩下的就不用他这个本体还种着孩子,需要安养的人管了。

他摸着胸口,满足地笑了笑。

几天之后,他就把石化、煤炭、钢铁厂的规划图和军工、民用产品生产线的设计图,以及制造、维护说明打印到纸上,交给了蒙顿王子。

蒙顿珍而重之地收起图纸,悄悄问他:“之前工厂开不了工都是您做的?现在这些不怕有污染了?”

岳青峰无奈地一笑:“没办法,咱们大人吸点儿PM2.5也就吸了,可孩子抵抗力弱,你要是我的话,你舍得吗?”又特特叮嘱了他一声:“先把农用机械造出来,阿初在城外干农活太辛苦了,你们这儿阳光烈,地表水又少,我怕他晒得失水。”

也对,莲花是水里的植物,白莲花神看来也是喜水的,天天在城外炮坑里待着,可不是要晒坏吗?难怪他这么心疼。

蒙顿向来听见他说“孩子”“恋人”的就头疼,这会儿居然有些感动,十分郑重地答应了此事。

他和卡利等军队高层开会研究了几天,请来各大工厂厂主,买下了岳青峰改造出来的电厂,又买了几间改建军工厂,其他民用设施图纸则拍卖了出去。

新的坦克和装甲车厂建好后,第一件事就装了几条农用车生产线,造出大型播种机和拖拉机。王子亲自看着人开到地头,对连念初说:“这是岳先生特地嘱咐我为你做的,他说你身体不好,不能经常晒太阳……”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话藏在心里不好说似的。

连念初笑道:“你是我的信徒,在我面前就该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怎么还说一半儿藏一半儿呢?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不能说,是不说出来心里别扭,说出来也别扭。蒙顿站在田垄上,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工作才说:“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你跟岳的感情很深了吗?毕竟孩子都有了,我想……性·生活应该也挺和谐的,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他一提起你就满脸幸福的笑容,我觉得你跟他也该正式地……呃,有个已婚身份,不然孩子生下来……不那么有正统性?”

他一时想到岳青峰教他先制造农用机械的深情,一时又想起他解开扣子晒孩子时炫耀的笑容,心情左摇右摆,这番话就说得支离破碎。

连念初听懂了。

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嘴角挑起,十分淡定地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是第一个劝我跟岳兄结婚的人。可是你不了解岳兄,他是个……特别有风骨、有节操的人,他总怕我不懂感情,为了孩子、为了别人几句劝说,随随便便就跟他结婚了。”

……对不起,神谕这么高深我听不懂。什么是有风骨、有节操、未婚先孕还不想奉子成婚的好男人?

蒙顿感觉自己脑子里都是嘎吱嘎吱的生锈齿轮,眨着眼懵懂地看向他:“那你的意思呢?你能让他怀上你的孩子,应该也是很爱他的吧?而且你是神,无论你爱上谁、和谁结婚,对方的身份不都是你的追随者吗?根本没心要计较身份吧?”

而且那位叫作岳的说不定也是神,感情又那么热烈,在他这个外人面前都毫不掩饰自己以男性身份妊娠的事……

虽说是个男人……

他往自己身上代入了一下——要是有个男人这么一往情深的对他,他肯定不会让对方当情夫,自己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有了真爱还娶妻,简直是两方都对不起,太不负责任了!

就跟他父亲一样!

蒙顿这么一比,顿时鸡血上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连念初,就像过年回家时逼婚的亲戚一样,只要他敢说一句“不结婚”,就要架起膀儿跟他练架。

连念初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弯嘴角:“你还小,大人的事有很多你不懂的。我跟岳兄都不是人类出身,有很多人类看重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不是那么合适。”

比如说繁衍方式。

他这样的花只要刷刷柱头就能解决一切,岳兄这样的山呢?他到现在也没研究出来岳兄喜欢哪种繁衍方式,万一岳兄其实做着那些事根本没感觉,只是为了让他体验到普通仙人的感觉才做这种事呢?

他好歹是个被子植物,岳兄可是无机物,可能身体比他还不敏感吧?云安大世界的神修都是享乐派的,岳兄跟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还能清心寡欲,说不定就是没感觉?要不怎么每次亲完了他都脸红心跳的,岳兄的脸还那么白生生的呢……

他想着想着脸就有点红,忍不住捂着脸摇了摇头:“算了,恋爱总是要慢慢谈的,也许岳兄能站起来以后就想通了呢?不行我想办法找找资料,看其他山神会不会也有这种毛病……看看那些已婚山神都是怎么治好的。”

不过不能上论坛!他现在在论坛上已经是个小名人儿了,问得再隐蔽也容易让人想到岳兄身上,他得多尴尬啊。

原先他买的那些练习册里有没有这样的知识?岳兄是无机物的山神出身,说不定元典派就有这样的内容吧?可惜互动教程给了夜岚那孩子,在光脑上查,岳兄看见了又得心里难受,还是翻翻基础教科书吧。

他逐渐沉迷学习,无心恋爱,连给小莲花念早教书的事都不甚积极了。

岳青峰找不到勾搭他学习的罪魁祸首,便把问题都归咎到蒙顿的信仰不深、工业革命发展太慢,悄悄地把他拎出来,逼迫他大干快干,一步迈进电气时代,好好感恩白莲花神对他的付出。

总算也没迁怒错人。

蒙顿王子不知道他的真意,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好,倒是更努力发展生产,造出了柴油内燃机坦克、军用重型卡车,和飞行速度能甩飞艇数倍的的涡轮式战斗机。

有了划时代的工业保障能力和武器,这座神选之城可以从封闭中走出来,反攻向那个抛弃了他的国家了。

蒙顿摸着轰炸机纤巧流畅的机身,脸部微微颤抖,对卡利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叫印场印刷传单,用这些飞机洒下去。让外界知道温斯顿从未被遗弃,而是被神用青山保护起来的神选之城,尤其要让帝都那些人知道——

“我们要回去了。”

第89章

神圣历1713年7月,温斯顿城被青山封锁一周后,从那座城里逃出的两艘军用飞艇就匆匆回到了帝都。飞艇在城外被逼停,刚落地就被巡防军扣住,要求他们解释为什么会从边城擅自飞回帝都。
两位艇长眼白布满血丝,胡茬乱糟糟地自下巴和两腮长出来,对着巡防军高喊:“快放我们进城!前线的温斯顿城出事了,城外忽然长出一片山脉来,任何人都无法踏入那座山了!”
“那是神迹。那是真正的神迹!所有人只要踏上那座山一步就会被弹出来,飞艇也飞不进山里!我们之前送王子到边城时,就看到过他从帝都带走的顾问展开神迹,用自行车切断了飞艇——”
“快去通知国王陛下,蒙顿王子身边出现了神的使者!”
这些飞行员逃出温斯顿城时就看到了连念初骑车上天,像开罐头一样横劈开飞艇,当场吓得差点昏过去——
他们受军部之命开走温斯顿守军仅有的两架战斗飞艇,到相距数十公里的多纳城,那分明就是谋杀——康宁帝国可是有战斗飞艇的!他们这么做不只是要杀王子,还要这一城守军陪葬!
可蒙顿不仅没死,身边还出现了个能骑着自行车上天砍飞艇的强大战士!那战士或他身边的人可能还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发明了那么小巧的飞行装置,也就能发明更了不起的武器,把王子身边的人壮大起来。
一旦王子喘过气来,要算这笔帐,远在帝都的国王还有可能跟他和解,他们这群抛下王子逃跑的飞行员肯定是要被抛出来当替罪羊的!
于是事后他们几次借着巡防的机会绕向接近温斯顿城的方向,恰好就在三天后,亲眼看到了四面青山拔地而起,将那座城封得严严实实。
他们乍着胆子开飞艇接近那座山,却发现刚刚飞过山脚的边境线,整座飞艇就平移回了刚刚所在的地方。飞艇自然继续前飞,他们就在前进了几公分后又被打回原处,像是弹球一样在无形的墙壁上撞击反弹。虽然飞艇没有受损,他们也没被撞伤,可是停在那座永远无法进入的山前,一次次撞进去又被推出来,人就种茫然的绝望感。
那里是被神封禁的圣域,而他们是抛弃了王子,也被钟爱王子的神抛弃的流亡者。
两艘飞艇耗了大半天的工夫才把艇身拧转过来,回到了多纳城,把这桩奇迹报告给当地将官,转身就开着飞艇回帝都报信——哪怕国王不相信他们,把他们当作逃兵扔到监狱里,在国都的监狱里也比离着温斯顿仅有几十公里的多纳城安全多了!
他们带回的消息很快被城防官送进宫廷。
国王正带着心爱的儿子和教宗、大法官、国务大臣等人研究怎么名正言顺地把蒙安确立为继承人,侍从长忽然匆匆闯入,把温斯顿城外忽然有青山拔起之事告知众人。
会议室里寂然无声,过了许久,国王才颤声问道:“难道蒙顿真的是……”命运之子?
教宗闭了闭眼,叫侍从长把两位艇长带到会议厅来,反复询问连念初劈开飞艇,用云承托着落下敌军的那一幕,又追问道:“你们开着飞艇把他们送到温斯顿的,路上竟没看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蒙顿殿下是从哪儿找到他们的?
“……后来你们在战场上逃脱,他为什么放过了你们?为什么三天之后那座城才被山围起来?”
两名艇长解释不出这些问题,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出连念初他们的衣服十分普通,料子或许好些,款式却是小商人和公司职员才穿的简单款。
“所以你们就敢说那是神迹?如果那真的是神迹,为什么神不早一点降下山脉把那些康宁士兵和飞艇挡在城外,为什么不留下这两架飞艇?”教宗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笃定地说:“陛下放心,那座山肯定不是上主为了保护蒙顿而落下的!”
那些山可能是地壳运动造成的;飞艇飞不进山里,也有可能是因为地壳的激烈变化影响当地磁场,使他们的飞艇一次次被吸引到固定地点……
唯有他们这些掌握了世俗与神权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的本相——世间根没有神,那些神话都是教会和愚昧的信徒编造的。就连这个命运之子的神话,也是国王苏梅尔二世为了让自己的私生子光明正大地成为王子而设计的弥天大谎罢了!
当初他就知道是假的。不过库伦国出了这么一位命运之子,这个国家就可以成为神眷之国,他这位地上神国的教宗自然也会拥有更强的神圣性和正统性。他知道将这点可以让他更有力地竞争最高祭司一职,当初才会对这件事睁一眼闭一眼。
若不是王后发现了那位藏在宫外的夫人,气得发动早产,临产前匆匆命人把她驱逐出城外,国王的头生子和这个国家的王储早就是蒙安王子了。不过现在这样更好。为了把婚生子赶下台,国王向他让出了更多权力,蒙安王子也承诺继位之后会尽全力支持他登上圣地最高祭司之位……
他瞟了眼坐立不安的蒙安,走到国王的宝座面前侃侃而谈:“温斯顿是四战之地,没有可供种植的良田,没有足够的水源,里面居住的人大多是康宁帝国的民众,对远征军并不完全服从……这样的地方被高山四面包围起来,里面的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温斯顿并不像这些人说的,是被神庇护的城,而是被遗弃之城,住在城里的是被神厌恶、遗弃之人……”
他躬了躬身,抿起薄薄的嘴唇,严肃又尖锐地说:“请陛下立刻签发国王令,与神弃之人蒙顿断绝父子关系,剥夺他的第一顺位继承权!”
蒙安顿时满脸放光。
刚才他还以为这个哥哥要东山再起,跟他争夺命运之子的身份,转眼教宗大人竟说他是被神唾弃的人?太好了,有了这个结论,蒙顿这辈子也翻不过身了!
座上的国王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看着爱子期盼的脸庞,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谋划,还是心软了:“这件事不能光听那些逃兵说的,我这就派一队直属亲卫去温斯顿查看,如果是真的……”那就签吧。这件事早就已经决定了,就算有意外,也只能走下去了。
不只苏梅尔二世,康宁、尤塔、海厄特等毗邻国家与位在大陆中央的,与这座小城相距万里之遥的圣地最高祭司也派人来探查这片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山脉。
无论是哪一国的人,无论从哪个方向,无论是普通机械步兵还是最高级的重炮飞艇,都无法踏进那片山的山脚。康宁帝国曾试着向山顶炮击,冲进边界线的炮弹却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势能,平稳地被弹回山外,垂直落向地面。
各国的试探很快结束,确定了这圈山脉不可能接近,可也不会反击,倒是渐觉安心。
又守了些日子,他们发现山脉中从不见有人出来,听不到丝毫人或动物的声音,山顶上也看不到工厂日夜冒出的黑烟。人们渐渐开始怀疑:那里的人还活着吗?那座城真的是被山包裹在里面,而不是直接被压塌了?
折腾了两三个月,苏梅尔二世终于签发了与长子断绝关系、剥夺他一切权力的文件。教宗埃文斯宣布温斯顿城为“神弃之地”,蒙顿王子和温斯顿城中的居民、城外的驻军皆为神弃之民,剥除他们在世俗与天国的中一切权力。
就在这两道命令签发的第二天,帝都街头忽然出现了一架特殊的飞艇。
它与时下流行的巨大、复杂、以齿轮和炮管为装饰品的蒸气飞艇完全不同,大约只有载客飞艇的四分之一长,身体狭长,两侧伸出圆钝的长翼,从地面看来倒像只海豚。而这飞艇的蒸汽竟是从机尾处排出的,在空中拉出两条长长的白烟,看不见煤燃烧后排出的黑烟,配上涂装成雪白的外表,显得精巧纤细,像是初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少女。
街上的男男女女纷纷抬头看着那架飞艇,女性们羡艳地看着它精致的外表,猜测它是不是为了命运之子的授封仪式特制的;男人们则议论它太过纤细的艇身容纳不了太多氢气,也看不到炮口,只能当个装饰品。
然而那架飞艇很快就从城外冲到了市中心广场上空,马达的隆隆声压到头顶,随着扬扬狂风,洒落了一大片印制精美,纸面光滑厚重的彩色小本子。
本子表面是雪白的厚纸,中心用金线勾勒出简练的莲花外廓,底下印着几行字:“神选之城——温斯顿”。
教宗刚宣布这座城是神弃之城,飞艇就来洒传单了!这倒底是恶魔的传单,还是他们的教宗弄错了?
一群人围着地上精美的印刷品,终究忍不住捡了起来。那架雪白的轰炸机却早已掠过天空,冲到了王宫顶上,盘旋着投下了一捆捆宣传册。
保卫王宫的防空炮立刻校准炮口朝上方打去,可这架飞机的飞行高度远在射程外,飞行时速可达500多公里,和最高时速不满200公里的蒸汽飞艇不可同日而语。飞行员是卡利将军的亲兵,心里记恨着当初帝都飞行员把他们仅有两架飞艇开走的事,故意降低飞行高度在防空弹间穿梭,让更多炮弹坠落到墙上和宫廷内,同时把一摞摞本子砸到皇宫卫队面前。
风吹开雪白的页封,露出一张张细腻光洁的彩色照片。
隐隐青山下,士兵们开着拖拉机在田里耕耘播种;城市里精致的小汽车和伸着长天线的无轨电车在清洁的蓝天下行驶;惰性气体被电流激发出靓丽色彩,照亮了黑暗夜空;政府官员拿着小巧的电话,贴在耳朵上和人讲话;衣着简洁的家庭主妇打开冰箱,拿出新鲜肉类烹饪……
汽车并不新鲜,这些大城市里的人更不关心农械,反而被小巧的家电吸引。
蒸汽和精密的齿轮机械也能做成电话、冰箱等家电,可是铜管传声的电话巨大沉重,还必须安放在桌子上;这年头的制冷剂也是含有高毒性的,机械稍失保养就容易出事故;而那些发着五灯光芒的灯管更是没有电是绝对制不出来的,艳丽的色彩和可爱的造型晃花了市民的眼睛。
这本宣传册飞快地在街头巷尾流传开,国王和教宗很快反应过来,命令警方收缴小册子,禁止私藏私阅。
可是已经看过这精美神奇的宣传册的人哪儿舍得交上去,都想尽办法藏起来,越禁越是私下流传得起劲儿。有几个温斯顿守军的亲属从照片里看到了蒙顿王子和自己的亲人,更是激动得秘密交流,互相鼓励——
温斯顿不是神弃之地,他们的亲人不是被神遗弃之人,相反,他们才是神选之民,是因为他们追随了真正的命运之子,被神降下的青山保护起来了!
仅仅是一份小册子,就在帝都掀起了漫天风雨。可对于宫廷中那些人来说,可怕的并不是宣传册,也不是那架灵活、快速的新型飞艇,而是图片中挑动人心的“神选之地”这个概念。
教宗埃文斯刚刚宣布那里是神弃之地,他们就出来声称自己是神选之地,还做出这种精美得像神造之物的宣传册,用飞艇洒进宫廷里,简直是明晃晃一巴掌打在教宗和皇帝苏梅尔二世脸上。
“那架飞艇的时速在……”军务大臣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要说说军务部事后对飞机的研究判断,教宗却重重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我们必须开始防备了!不能让神弃之城里的人蛊惑我们的子民,不能让蒙顿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军务大臣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们的队伍进不了那片山脉,无论是人还是子弹都会被弹出来。他们的小飞艇也非常灵活,我们最先近的‘松塔’防空炮在射程内都打不中它!”
国务大臣攥着那本鲜亮的小册子劝道:“蒙顿殿下是您的儿子,您可以写一封信私下和他和解,恢复他的身份,叫他把神选之城献给您,何必动武?”
教宗走到国王身边,低声劝道:“陛下,这不是战力问题,也不是父子情份问题,而是法统!如果您重新接纳蒙顿,那就说明温斯顿是神庇护之城,蒙顿是被神庇护的,真正的命运之子!
“他有了正统性,蒙安王子怎么办?认定他不是命运之子的人呢?承认自己是被魔鬼蒙蔽了,去圣地接受驱魔仪式,后半生就留在乡下城堡;还是承认这命运之子的说法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温斯顿不能是神选之城!”他冷静地下了结论:“哪怕他们有先进技术,可那座城里人口不过六万,驻军仅有一万多人,我们虽然无法攻进那片山岭,可也能让他们永远出不来!”
国王神色沉沉,看着宣传册上光彩照人的蒙顿,对比了一下神情不安,却那么俊秀、那么讨人喜欢的蒙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假借神圣之名的骗术了,如果他都承认了蒙顿,这世上还有谁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蒙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按着腰间的装饰火·枪,激动地说:“父亲,请让我带兵过去吧,命运站在我这一边,我肯定能胜过蒙顿和卡利那些叛军!”
国王和教宗铁了心要打,命令军务大臣调配了三个军二十几万人,由留守帝都的肖恩元帅指挥战斗,蒙安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浩浩荡荡地开往温斯顿前线。
20万机械重装步兵、140辆巨型蒸汽坦克、30架巨型攻城炮、40架钢铁机器人、10只张着翅膀的蒸汽巨龙和一车队狰狞的钢铁蜘蛛浩浩荡荡地开往温斯顿。十余架战斗飞艇在上方保护,黑烟遮天蔽日,声势极为浩大。
离着边境还有千余里,卡利军中新造的侦察机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还穿插到队伍上空拍了不少照片。漂浮在空中的战斗飞艇试图射落侦察机,而侦察机的速度还在当初去帝都投弹的轰炸机之上,一个闪身就能将飞艇抛开十几公里。
一架飞艇试图开炮射落它,却被侦察机灵活地躲过,反而击中了相距不远的飞艇。大量氢气泄露出来,被炮弹爆裂的火焰点燃,瞬间将那架飞艇烧成了一团火球,前后几台飞艇都险些被溅出的碎片砸到。
大块钢板、铆钉和碎玻璃燃烧着落下,砸伤了几名士兵。蒙安被护在装甲厚重的军车里,只听到地上“砰砰”乱响,仿佛头顶厚厚的钢铁装甲也在响,抬头看天空,除了那架像落日一样坠向地面的飞艇,仅能看到空中一道精巧的白影和它身后拖着的两条白线。
他咬了咬牙,压着口气对自己说:“只不过是逃得快点儿……没有攻击力的东西……他们也只有这么一架飞艇了!”
温斯顿那么个小地方,就是有科学家,他一个人又能制造出多少飞艇!
大军留在原地休整了两天,修复损坏的飞艇、战车,以及拆分运输的巨型机械。侦察机照旧每天在队伍头上打一晃,统帅肖恩亲自观察确认了它没有攻击能力,便下令飞艇不许射击,在空中散开,忍着它的骚扰前进。地面上冒着黑烟白雾的蒸汽机和寒光闪闪的金属装甲根本无处可藏,侦察机偶尔俯冲到低空,几乎能数清队列里有多少人。
还没走到温斯顿后方新建的军事堡垒,他们的照片就摆上了蒙顿桌面:军队的人员、武器配置,行军习惯,甚至随军运输的后勤保障品都拍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些大型战械都是拆开运输的,运输车上蒙着油布,摸不清底下盖着的是什么。
蒙顿把看过的照片扔到桌上,冷笑一声:“二十万,他们还真是高看我,要是没有莲……连先生和岳先生,这些人和武器足够把这座温斯顿城夷成平地好几次了!”
“再多人有什么用,蒸汽已经落伍了,现在是内燃机和电力的时代!”卡利和几名上校看着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头,眼里却闪动着莫名兴奋地光华:“咱们造了这么久的新坦克和大炮终于有试用的机会了!还有那些战斗机和轰炸机——看看这些照片吧,一架没有攻击力的侦察机都能让飞艇爆炸!”
蒙顿按着桌面站起来,对这群军官说:“温斯顿是神选之城,我们不能在这里开战,最好也别让硝烟飘进城里。命运之子的队伍速度慢,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迎上他们——”
他在墙面巨大的军事地图上画了一笔:“就在这里,库伦帝国和康宁帝国从前的分界线上打这一仗吧!”
会议室里的将领和士兵都站起身来,整好帽子和领带,严肃地行了军礼:“神佑殿下,温斯顿必胜!”
是的,神在庇佑我。这场战争、以后的更多场战争我都一定会胜利,然后纠正这个世界错误的信仰,将被伪教会占据的圣地献给白莲花神。
蒙顿在脑海中勾勒出连念初给他的那朵王莲,花瓣温润含光,雪白无瑕,就像他自幼跪在神殿里祈祷时看到的神像那么纯粹高洁。可是那座石像不会聆听他的痛苦,不会回应他的祈求,不会保护他;而他现在所信仰的白莲花神却从父亲的屠刀下救了他,还给了他一座城!
他的信仰终于托付给了值得的人。
一片虚影蓦然从他身上浮现,在房中寻觅一番,皱了皱眉,化作流光飞向本尊。
此时岳青峰正坐在城边一座幻阵虚影里,把山从胸口里拿出来,化作十几米长的等比例小山,摇着轮椅坐在一旁看护。
秋日明亮温暖的阳光照在小山上,光芒直射进种着小莲花的山谷。
连念初蹲在山旁看着微雕般的峰谷,其实也看不清小莲花种在哪儿,但目光总是忍不住瞄过去,心里就像真的看到了小莲花似的喜欢。他膝上和张真人一样随时摊着本化学基础,看小莲花的间隙就抽空看一眼上面印的矿石特性,跟岳青峰的性格对比揣摩。
就因为他沉迷学习,岳青峰苦恼了好久都没给他拉回来,只能借口带他看小莲花,让他顺带想想小莲花的爸爸。
——他计划了这么久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还一样没实现呢!他这么大一座山摆在这儿,阿初想知道哪种矿石的特性,问他不就清楚了吗,为什么要自己对着教材看?
他默默想着怎么让连念初主动向他求教,忽然一阵心血来潮,回头朝城中望去,便见到一道流光迎面而来,化作绵绵青山融入了他的身体。
岳青峰连忙清理念头,闭上眼融合真灵。连念初也若有感应,把目光从种小莲花的山谷里挪到他身上,暗暗替他高兴,也有些疑惑:蒙顿怎么突然就虔诚了?他还以为这位有缘人得打下江山,当了皇帝才能真信他呢。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观察岳兄的好机会。
平常因为他的修为低,都不太敢私下打量岳青峰,生怕自己的念头被他察觉,两人都尴尬;如今他要融合真灵,得有好一阵无知无觉地陷入深定,就是光明正大地看他也醒不过来的。
连念初心里有点做坏事的禁忌感,兴致反而更高,走到轮椅边打量着他,从冷白温润的皮肤到丝缎般光泽的长发,都拿自己的和他对比,想看看哪里和有机生物不一样。正蹲在轮椅前研究他的腿有多长,岳青峰却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不失温柔地问:“阿初你在看什么?”
连念初当场被抓包,倒还脸不红心不跳,在他膝头揉捏几下,又像按摩那样从上往下轻敲,理直气壮地说:“你的真灵回来了,腿肯定有更多地方恢复知觉了,我想帮你按摩按摩恢复力量。不然像你之前躺在棺材里时那样,融合了真灵也不能立刻站起来,多着急啊!”
也不知敲到了什么地方,岳青峰的腿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脚微微从轮椅脚踏上抬了起来。连念初惊喜地叫道:“岳兄,你、你看你的腿,已经有膝跳反射了!”
看来离重新站起来的日子不远了!
他又敲了几下,摸着微颤的腿肉问:“你现在小腿也有感觉了?能站起来了吗?还有哪儿不能动?”
岳青峰眸色深深,抓着他的手向下摸去,按到迎面骨才停下来,却不放开他,而是把他按到自己膝上,笑着说:“膝盖这里能动了,虽然还不能走,但应该可以在地上爬了。将来小莲花化了人形,我就可以驮着他骑大马,你可以抱着他往天上扔,小莲花肯定都会喜欢的。”
他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未来养孩子的情境。连念初也忘了坐在他腿上不方便,跟着畅想他驮着小莲花满地爬的样子——岳兄的本体就是小莲花从小生长的山,等孩子长大了骑在他肩上,应该也跟现在种在山里一样,挺舒服的?
他自己刚化形时就觉得走路吃力,小莲花身子比他重,又那么小,让爸爸背着或是坐在爸爸腿上也挺好的……连念初想着想着,不由又把手伸下去揉捏那双腿,活像岳青峰真的刚驮过孩子,膝盖需要保养似的。
岳青峰从背后抓住他的手按到腹前,怜惜地说:“你手嫩,我身上太硬,这么敲着别给你手硌坏了。想敲就用脚跟敲敲,有靴子隔着,不至于磕伤你。”

第90章

两人边儿晒太阳边儿敲腿,忽听蒙顿在幻阵外面叫他们,岳青峰便朝空中点了一记,将他拉进这座幻阵里。
蒙顿脸上还待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看到那座青山敞开,露出一小片地面和两个坐着轮椅的人来,便激动地招呼道:“白莲花神大人,岳先生,你们在……”
你们在干什么!
他脸上的激动瞬间转成尴尬,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好,恨不能说说这两位——知道他们孩子都生了,该干什么肯定都干过,可是能不能别让他看见?他并不想知道自己笃信的神和好友藏在山影儿里做什么!
仿佛信仰都要动摇了呢。
连念初毫无所觉地招呼他:“你来了?要跟他们打仗了?装备造的怎么样,后勤保障够吗?我湖里倒还有不少根茎类蔬菜,有些也能制取淀粉,吃的不够我帮你准备。”
说起正事来,倒把之前那种尴尬冲淡了。蒙顿摆了摆手说:“不缺的,武器不缺,您赐给我们的现代军事理论我们也研究过了。食物可以在康宁帝国境内采买,这边现在已经信了我们是新圣地,想买多少就能买到多少,价钱也便宜,库伦那边限制不住我们。”
说了会儿话,他终于习惯了连念初坐在岳青峰腿上,镇定地说:“我想在战争中打上白莲花神的旗号,让我们征服之地的人民都知道现在大陆上信仰的是伪神,您才是真正值得信仰的!”
连念初现在连他的信仰都不需要了,摆摆手道:“不用,咱不搞信仰战争,你把改换信仰的说法一拿出去,全世界信上主的人都得跟你为敌了。不用理由,就是打,你打你的,打赢了自然有人给你找正义的理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为信徒着想的神?哪有神会为了信徒的胜利宁愿放弃自己应得的尊荣!
蒙顿感动得都要哭了,猛地单膝跪倒,五体投地行了大礼:“我现在虽然弱小,但总有一天……”
连念初赶紧从轮椅上跳下来扶他,打断了他的许愿:“我的信徒从来只有你一个,不需要别人。你也别再向我祈祷了,从今天起你必须信仰自己,为你自己而战,为了追随你的人,为了期盼你给他们带来更美好未来的人而战!”
蒙顿胸中激情鼓荡,深深吐了口气:“那就请您看着吧,我会用胜利回报您和岳先生无私的赐予!”
他没要求连念初像刚来时那样保护他,而是站起身独自离开,登上了在山脚下等着他的装甲越野车。
岳青峰替打开一面青山幻影,让指挥车、坦克、重装卡车和运载着满满火箭弹的载车川流而出,开向蒙顿预先设计好的前线。
温斯顿附近的监视库伦边军早就收到了大把传单,心里暗信蒙顿才是命运之子,温斯顿时神选之城。他们的大军路过时,只消坦克打几炮,轰炸机在城头炸出几片缺口,守卫军便喊着“神佑王子”,带着人打开城门请降。
蒙顿王子淡然地对他们说:“神庇佑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库伦帝国的人民,他只是不忍心让民众被伪称者蒙蔽,才会赐下新的技术和武器,以开启民智,使那些言必称神的骗子无处立足。”
他这种不揽功,不把自己和凡人割裂开来的态度反倒更受人尊崇。军官之间没过几天就流传出了他是天生圣王,那位命运之子是邪恶的教宗等人为了迫害真正的神子而捧出的冒牌货的传言。
流言传得比他们的大军行进还快。没过几天蒙顿就发现,他的连装装样子攻城都不用了,无论走到哪里,守军和城务官都会主动打开堡垒或是城门迎接他们。
他们一不小心就走过了边境防卫范围,回到库伦帝国境内了!
蒙顿和卡利开了个碰头会,决定不再往境内开,而是先在边境的威隆郡扎营。当地守军也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帮他们在城外挖出深深的Z字型壕沟,埋下探雷器探查不出的陶瓷地雷,甚至愿意为他战斗。
不过蒙顿带了跨时代的武器来,倒不需要他们穿着钢铁械甲肉搏了。
他在城外排列开坦克和火箭弹载车,让士兵把战斗机和轰炸机卸到机场上,就像他们刚到温斯顿时那样扎在城下,静静等着远征军劳师远来。
等了两天,蒙安的远征军才开到城下。他们这一路被温斯顿的侦察机骚扰得够呛,白天从头顶俯冲,晚上又洒传单,士兵们有不少借着篝火看传单的,闹得军心动摇,他狠狠整顿了一批,又让人架炮驱赶飞机才好。
但是走到边境这一路上,那飞机该洒的也洒了,该炫的也炫了,远征军队伍给他们搞得人心浮躁。蒙安也是带过兵、打过不少场顺风仗的人,深知士兵的心态对战争有多么重要,早就决定到温斯顿之前要先在驻扎地练一阵子兵。
这支队伍要是不好好整顿些日子,就是上了战场也打不赢!
他想得挺好,可是人还没到边关,就在本该效忠库伦的军事重镇前挨了一排炮弹,而且这个时候他根本还没看清对面守军长什么样!
一排排细长的火箭弹从天而降,砸在他们的车队上,发出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新制的火箭弹准头不好,之前也没什么机会试射,可是它的速度和一排排横覆路面的广度就抵消了它的一切弱点。
一轮射击过后,卡车开往后方装弹,后面那排开到预定位置,又是一轮疾射。
蒙安和肖恩元帅乘坐的重装甲车顶上被炸出了数个凹陷,有几处铁板裂开,烟尘和高温气体从裂口冲入,呛得他们烈咳不止。装甲车连忙开到路边草丛里,蒙顿等人从车上下来,飞快换了一辆没受到打机的车子。
第一轮硝烟渐散,他们才看到损失:重甲战车炸坏了几辆,地面泥土翻卷,一辆重装坦克的履带陷进了泥里。损失最大的是一辆装载蒸汽蜘蛛的卡车——因为蜘蛛尖脚的轴承在行进中容易损坏,都是拆开来用卡车载着运输的,这回被打坏的的是一辆运送蛛脚钢管的卡车,里面的钢管和齿轮都炸得变型了,相当于损失了四五架钢铁巨蛛。
从救了亲生父亲,认回王宫开始,他打仗都是无往不利,哪儿受过这样的损失!
幸好头顶的飞艇因为飞机骚扰早早散开,倒是没被导弹碰到。他握紧拳头,在车窗玻璃上重重砸了一记,厉声吩咐道:“让战斗飞艇上!我记得这种边境堡垒只有两架战斗飞艇,他们的小飞艇不能战斗,从空中给他们一记狠的!”
地面指挥人员立刻打旗语,命战斗飞艇从空中攻击。
几架飞艇立刻加速前进,开出不远,又见到一排细长的火箭炮从空中落下,炸得地面滚滚烟尘滚滚。火箭炮的之后,一排雪白纤巧的战斗机并行上天,白烟整整齐齐地在身后拖出一排细线,在空中高高拉起,朝着飞艇俯冲而下。
这些飞艇习惯了侦察机和轰炸机的骚扰,一惯地以不变应万变,可是战斗机机翼前装有12.7毫米机枪,靠近飞艇后便朝着蒸汽机所在的尾舱射出一串子弹。
锅炉冒出黑烟烈火,高温炙燎着充满氢气的气舱。下面舱里的艇员看不清是怎么攻击的,只感觉到舱体猛地晃动,热蒸汽便充满艇舱,不得不放弃飞艇,穿上降落伞跳下去。
这座小千世界引力极低,否则步兵也不能穿着重械装行进了。伞兵们虽然是从千数米高空中跳下去,落地时也还平稳,顶多有人崴了脚。
落下来之后他们才看到了飞机是怎么打坏他们的蒸汽室的,也看到了空中惨烈又炫目的爆炸。他们装着十六管重炮的飞艇奈何不了仅有十余米长的战机,反而被追得狼狈不堪,射偏的炮弹都炸到了自己人身上,眨眼间有五六架失控地落下来。
而在地面上,又是一批火箭弹从卡车上发射出去。肖恩指挥后面的卡车迅速卸下蒸汽巨龙和蜘蛛,加紧烧热蒸汽锅炉,好让这些大家伙加入战场。他们也不敢停在原地,在坦克炮火的掩护下一点点前推,有些坦克履带陷在泥里,或是机甲装配不上的,就只好抛在身后。
明明是二十万大军,足以推平一座城市的重装武器,在这条路上却被压制得半个多小时也前进不了几米。对面守军的武器遥遥在望,都是些看着就单薄的小型武器:没有巨大的机械和齿轮,没有浓重的黑烟和蒸汽,士兵身上甚至没有装甲……
可就是这样玩具似的装备,就把他们动辄几吨重的装甲和坦克拦这里动弹不得!
难道蒙顿王子才是真的命运之子,这位蒙安王子是个冒牌货?因为国王和教宗不辨真伪,把他驱赶到边界,还想杀害他,所以神为他降下四峰保护住温斯顿,还给了他外表弱小却有超凡威力的神之武器?
肖恩与蒙安坐在同一辆车里,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可施为的模样,再看看远处整齐划一的鲜明战车,不由默默叹了一声。
二十万大军?重装机甲?就算再有二百万人和几倍、几十倍的机甲也胜不了了,他们的有效射程根本达不到那么远!现在这几步路已是寸路寸血,每一秒都有炸弹在头顶开花,只要温斯顿不会突然没了弹药,他们这些人就是都死在这条路上,临死时也摸不到人家一片钢板!
他看着空中不断坠落的火球,听着窗外的惨嚎和蒙安歇斯底里的怒吼,冷着脸拔出了佩枪。
几分钟后,远征军就高高打出白旗,肖恩亲手用枪顶着蒙安,送到蒙顿面前,躬身表示臣服:“殿下,您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我愿意受您驱使,为您和国王陛下讲和。这个冒牌货、私生子不配占据您的位置!”
蒙安怒瞪着他,恨不能杀了他。肖恩面无表情,他们身边的战士却都满身煞气,一个个狠狠盯着蒙安,整齐地喊道:“愿意效忠王子殿下!神佑王子!”
蒙顿淡淡地说:“不要这样喊,神不喜欢人类高调地借用他的名号。我也从不是什么命运之子,神赐与我的是让人类自强自立的知识——我们的信仰应当放在心底,然后按着他指明的路不断前进。”
他看了蒙安一眼,怜悯地说:“你也不是命运的儿子,只是我们的父亲和小贵族女人生下的私生子罢了。”
周围的士兵都哄笑起来,蒙安的脸霎时羞愧得通红,又恨得发白。他毕竟是自幼在宫外长大,见识过世间风霜的人,就算回到宫里后过上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也还没把从前的生活智慧丢掉,强忍耻辱低下了头。
“我的兄长,我从没想跟你争什么,这个王储的位置是你的,命运之子也是你的,我回到王都之后可以替你正名,替你在父亲和教宗面前辩解……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都愿意还给你!”
蒙顿冷淡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我的神曾对我说,‘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所以父亲那里也不需要你或是肖恩元帅替我说和……”
肖恩眼角抽动,屏住呼吸,蒙安连声叫着“兄长”,拼命保证自己会劝服国王和教宗。蒙顿挥了挥手,叫人把他拉下去,朗声说:“我是被一架飞艇送出帝都的,可我却不能再让那架飞艇轻松地接回去。我蒙受神的教导,一切都要凭自己的努力得来,所以之后我也要用自己的双脚走进帝都。”

第91章

“命运之子受命征伐反叛者蒙顿!”
“神弃之城小飞艇频扰远征军,二十万精锐机械军无隙可乘!”
“远征军已抵达桑克郡,休整后将继续向边境进发!”
“比约镇居民热情迎接远征军,期待命运之子从神弃之城的威胁幅射下拯救人民!”
……
远征军出发后,媒体也在各城镇间建立了信息传递通道,资本最雄厚的《今日时评》甚至开辟了空中信息航道,隔几座城就布置一架民用小型飞艇来回传递信息,每日头版都要大幅报道远征军的消息。
行军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消息,无论后方读者还是前线跟踪的记者都有些疲惫。
但在这一天,《今日时评》忽然加印了一份报纸,头版以血淋淋的大字印着“远征军遭遇魔鬼之炮突袭,威隆郡疑似沦陷”!
这份加刊刚一发售就卖到脱销,全帝都的贵族和普通百姓都看到了远征军车队中爆炸火焰四起的画面。越靠近边境的城市越早看到了这个消息,谣言四起,命运之子失去了命运宠爱的消息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国王立刻召军务大臣和教宗进宫商议,并命令警方以“发布谣言、扰乱治安”的罪名暂时封住了今日时评,另由王室下属的帝都日报做出了对远征军主帅、将领和尖端武器的评论,试图挽回风向。
这惜这场战斗甚至没能拖延过夜。最早的接战消息传到帝都后,败战消息在转天就传遍了半个帝国。依塔宫的灯火亮了一夜,国王看着三大军团损失惨重,肖恩挟持爱子蒙顿投降的消息,眼里几乎流出血泪。
唯一比国王更伤心的,就是当过两位王子未婚妻的萝拉小姐——的父亲,财务大臣坦森。
如果当初他们家没有跟红顶白,而是坚守住和大王子的婚约,哪怕之后会失势几年,贬夺爵位,甚至被流放到边境,可温斯顿崛起之后他们家就能有几代荣华的日子!
这些都被他的蠢女儿和那个该死的私么子毁了!
他把女儿叫到书房,私下说了远征军已经战败,蒙安落到蒙顿手里的事,哭着求她:“现在能拯救家族的只有你了,我的女儿,你必须抛下面子向王子求援!只要他还爱你,我们一家就还能维持祖上的荣光,否则我们后半辈子就只能回乡下生活,甚至会被剥夺贵族头衔……”
这一夜凄风苦雨的不只是他家,许多在命运之子换人后转踩大王子一脚的人都彻夜未眠,恨不能明天就收到反转的消息。
可惜转天一早,满街报纸的头版都用血红的大字印刷着“温斯顿新炮弹初绽锋芒,二十万远征军三小时溃败”!
王宫卫队立刻封了报社,可更多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从外地、从私人刷印厂里流传出来,标题更是一条比一条耸人听闻:“真假命运之子战场相见,二十万精兵不敌温斯顿一万弃军!”
“神弃之地抑或神选之地?细评温斯顿军神奇的新装备!”
“神圣之光照向帝都,14座城市已向蒙顿军敞开大门!”
“施克朗城已归入真命之子麾下,五万忠诚将士喜换新装备!”
“神选之城光辉普照帝国,命运之子即将回归帝都!”
消息一天一变,甚至闻风投降,在蒙顿大军还没抵达时就公开发消息支持他的城市。远征军出动时由王室和宗教所鼓吹起来的“讨伐神弃之城”的风向早彻底调转,蒙顿在报纸和帝都人民眼里,又成了身披神圣光辉的命运之子。
他一照面就打败了假命运之子,收服了二十万将士的心,马上就要打进帝都来制裁那些违背神意的伪信徒了!
温斯顿军出发时一万五千守军现在已经激增到了七十万,由南自北,浩浩荡荡围住帝都。
周围城市纷纷变节,支持蒙顿回到宫廷。甚至有不少官员、贵族要求国王退位,让命运之子,神选之王蒙顿登基。
国王忧心忡忡,拉着教宗在宫里商议怎么让这个差点被害死的大儿子放弃报复,原谅父亲和可怜的弟弟。宗教裁判所的人更是连着几夜不能入睡,有不少人化妆成平民潜逃出国境;有的跪在神前祈祷,祈祷那位被国王捧上位的命运之子能突然得到神佑。
然而这世上终究只有两位神,其中一位跟蒙顿有缘,另一位的真灵碎片附在蒙顿身上二十好几年。
没有神圣天降,用神力阻挡温斯顿大军的火箭弹和坦克、战斗机,两天后,蒙顿最初拉出来的一万五千精兵就毫发无损地开到了帝都门外。
帝都的贵族争相派遣自己的私兵打伤城防军,主动开门献城。财务大臣牵着女儿挤到最前面,深情地对蒙顿说:“王子殿下,您离开帝都后,我这个女儿就日夜思念您,期盼着重新见面的这一天!您要相信我们家族的忠诚,当初萝拉被迫和蒙安签定婚约,都是为了您……她是为了劝说蒙安和国王陛下不要再针对您才主动献身的!”
萝拉还没修练出她父亲的道行,脸色乍红乍白,咬着唇倔强地低着头。
蒙顿大度地笑道:“阁下,不用担心,我从没因为萝拉和我弟弟订婚而记恨过什么,恰恰相反,我很欣赏她的忠贞和勇气。我愿意成全一对相爱的人,当初她对我说过自己对蒙安才是真爱,会永远追随他,我也愿意祝福这对未婚夫妻的感情永远坚贞如初。”
他朝着萝拉笑了笑:“您放心,我当初和您解除了婚约,就永远不会再纠缠您,我不是那种人。”
坦桑差点晕过去,拼命拽着萝拉的手,希望她能求动蒙顿改变心意。
萝拉却怔怔看着蒙顿身后的蒙安,他的金发变得毛躁,脸上也失去光彩,短短十几天的工夫就像老了十岁,远不及前方意气风发的大王子。他正用满含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们父女,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阴霾,简直令人恐惧。
萝拉呜咽了一声,低低地说:“不!这不是我爱的王子!蒙安殿下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明明是那么开朗向上,被皇后陷害、兄长欺凌也从不介怀……不,殿下,我是被蒙蔽的,我不想和这种人结婚!”
蒙顿早已踏上了通往皇宫的大道,财务大臣哭得比女儿还惨,其他人则早早跟着军队冲向王宫,顾不上这家政治投资彻底失败的可怜人。
国王被迫踏出王宫,迎接被自己驱逐出去的大儿子,低头向他认错:“我的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是我弄错了。是埃文斯教宗蒙蔽了我,温斯顿是真正的神选之城,你是受神眷顾的孩子,我要请求你原谅我之前的错误。”
蒙顿抱着他衰迈颤抖的身体说:“您说的对,父亲,我是受神眷顾的。他送我离开温斯顿时亲口告诉我,要我不要为了他,而是要为了自己和那些支持我的人而战。神不需要世俗的荣光,也不需要那些借着他名义攫取权位的人。我会以我的力量,把神选之城的荣光推广到库伦全国……”
以及整个世界。
他不打出白莲花神的名义,只是逼着父亲退位,住到城郊的宫殿;又把蒙安和他母亲流放到了边城;把教宗和皇宫的神侍们驱逐出境。解决了帝都内部的不安因素,封赠了为他的胜利付出功绩的卡利等心腹军官后,他特地乘飞机返回温斯顿,邀请连念初和岳青峰跟他一起进宫,享受自己应得的待遇。
连念初仍是坐在小山旁,珍爱的看着那座玩具大小的山,点头笑道:“好,我们也是该离开这个世界了,正好一起到帝都,然后我们就坐传送阵走。”
蒙顿讶然道:“你们要走?这就走?为什么这么着急,至少多住几个月吧?”
岳青峰温言笑道:“我们是到你们这儿过冬来的,现在这个世界的冬天快到了,我们那儿却已经进了春,天气正好,我们也得回家养孩子了。”
蒙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岳青峰的肚子,也没看出鼓来,算了算月份却又不小了,不由问道:“孩子多大了?帝都的环境也还好,要是您嫌不够暖和我可以叫人安上地暖,帝都的食物也更丰富,不比温斯顿差。”
连念初见他的眼神看的地方不对,连忙指了指山:“孩子没在岳兄身子里,在这山上种着呢,已经快九个月了,你看不见,开起花来就跟我给你的那朵花一样漂亮。”
孩子……开花?白莲花神的孩子难道不是神,而是朵花儿?一般神的孩子生下来不就是神吗?神和人的孩子是半神英雄,没听说过孩子还能种山上的……两个男神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脑子有点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孩子九个月了?十个月时会不会像人类一样从花苞里生下来啊?”
岳青峰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我们的小莲花随爸爸,外形是一朵莲花,体质是像我一样的玉石质地,就算变成孩子也是整株花变成人,不会从花里蹦出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圆光,放出一家三口的图片给蒙顿看:“这是我们一家的合照,以前怕影响你对阿初的信仰没给你看过,不过现在你都这么成功了,那就不用怕了。”
蒙顿看着湖里光秃秃两朵莲花和一片莲叶的照片,实在不知那两朵花和哪片叶子配起来才是一家三口。可是岳青峰和连念初都一脸炫耀之色,他也只好假装看懂了,特别诚恳地说:“你们一家感情真好,真相配,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希望以后也有机会拥有这么美好的生活。”
岳青峰伸手在圆光上捻了一下,颇为自豪地说:“万仙盟娱乐司还有主持人邀我们一家将来参加《父子欲往何处》节目呢,到时候说不定你们这个世界也能出现大千……神的世界派驻下来的店铺,你到时候可要看我们的节目啊!”
蒙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是有点儿想看莲花怎么从泥里拔出腿来跟着父亲走路,十分郑重地答应了。
回到帝都后,连念初和岳青峰便悄无声息地乘传送阵离开了。蒙顿稳定了政权,便也不再追究前事,在帝国上下默默推行电力和工业革命。各国观望许久,都以为他只是夺回自己合法的继承权和王位,见他之后又埋头发展民用科技而非军备,便都放下对他的戒备,纷纷支持他王位的合法性。
万里之外的圣地也宣布他为真正的命运之子,把当年推蒙安上位的教宗埃文斯等人带回圣地处刑。
数年之内,整个库伦乃至接壤国家都通上了电,库伦全国的科技水平都达到了当初神选之城温斯顿的等级。蒙顿还记着当初岳青峰用光网查询知识时的新奇和激动,命人抛开精密齿轮构成的蒸汽计算机,用新材料试制电子计算机,推行可查询各种知识的开放性网络。
库伦军也普遍装配了内燃机坦克、飞机和装填TNT炸药的炮弹。因为科技提高的步子太大,从材料到工艺都极难模仿,库伦渐成了大陆霸主,第一科技与武力强国。
而在这座大国里又有更多新的科技被研发出来,某一天开始,帝都小巷的店子里忽然开始出售一种称为“圆光幻视”的,不需要电的娱乐设施。蒙顿听说之后便亲自到小店里购买了几份圆光,并下旨将贩售它们的轩皇五金店作为王室指定的音像产品供货商。
在这之后不久,圆光幻视便风靡了全世界。他灌录了许多份圆光送给各国皇室,并在新建成的网络上公开指称圣地是伪信者的聚集地,不配称“圣地”。
他在圆光里同样疾言厉色地说:真正的神只需要信徒在心底默默信仰,不需要世俗的供奉,不需要养这些不事生产,只知道压榨人民和争权夺利的高层教众!圣地从来就不是圣地,他们没得到过神的允许,也没有人见过神,只是一直在欺骗世人!
如果圣地和最高祭司心中无愧,也可能通过这种手段与他辩论!
可圣城禁止任何无益的娱乐,连圆光都买不着,更别提灌录圆光辩论了。
各国平民却不懂这些,认定了教会不予反驳便是心虚。王室更是一呼百喏,纷纷支持他发起的新宗教运动,拒绝听从圣地发出的伪神谕,赶走朝堂上干预国政的教宗,也不再给教堂拨款,而是把宗教占用的大笔款项投入科学研究和文艺活动中。
宗教日渐衰落,各国皇宫中的祈祷室都被改作他用,唯有蒙顿这个去宗教化的发起者还在宫中留着一座祈祷室。那里供的却不再是当初的神像,而是一朵雪白的莲花。他把印着各国去宗教化的报纸供在神龛前,对着莲花默默说道:“我当年对您承诺的一切都已做到,终于可以无愧于您对我的支持和帮助了……”
但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泡进水里也不开花?我想了这么多年的,会从泥里拔出根来一甩一甩地往前走的莲花呢?

第十二卷:一家三口的故事
第92章

离开云安大世界时还是大雪漫天的冬日,在小千世界待了三个来月回来,青峰岭所在之处就是一片春色了。岳青峰把本体放开,恢复了应有的大小,两人推着轮椅轻快地上山,立刻去看许久没见的小莲花。
那座山谷被灵气封护,在这边进冬时气温也始终保持在20-25度左右,去到小千世界更是过了个夏天,温度在三十几度徘徊,整个冬天小莲花的叶子也没枯萎。
连念初立刻扑进水里,泡着清凉又不寒冻的水温,游到小莲花植根的地方,心疼地摸着向四外敞开的茎叶:“这么久没来看你,小莲花想爸爸了吗?这些日子天太冷,云安大世界都是雪,对你成长不好,爸爸才不得已带你去小千世界的,你要快点化形,以后就能从水里出来,跟爸爸们到处跑了……”
小莲花的叶子在水上微微摇摆,连念初只当他答应了,把脸贴在竖起的叶缘上亲热了一会儿,又给他土里换了新营养丹。
岳青峰也飞到湖面,控制整个轮椅朝前倾了四五十试,伸手摸了摸小莲花冰凉厚实的叶片,微笑道:“吾儿的身体果然好,过了一冬天也不曾凋萎,叶片也长开了。过两天再请苍生苑的真人来看看,照这个长势,说不定化形时间比预期的还要早。”
普通植物,哪怕是成了精的,只要还没化形就都有个秋收冬藏的过程。小莲花却四季常青,这就说明他体内的先天真元浓厚,阳气充溢、足以抗衡天时。顺天者人,逆天者仙,小莲花大约真继承了不少神修的好处,天然就受这个世界天道宠爱,以后修行恐怕比莲花爸爸更容易!
小莲花或许是被他们摸得有些痒,茎杆在水下摇了摇,搅得湖面一片波动。两个无聊爸爸这才停止骚扰孩子,回到湖岸上,一边看着小莲花一边休息。
这一趟他们替蒙顿王子干的活有点多。
连念初这么娇嫩的一朵花亲自开着拖拉机耕田施肥,带着人用水泥盖养鸡场、养猪场,还用石灰水刷过鸡圈猪圈……当时要是不小心溅到身上,一大片细胞都得失水!他还把自己多年看战争片总结的现代化战争经验和宫斗教给了蒙顿王子,更帮忙设计了好几份传单,脑细胞也损失了不少,当真是比他第一次救有缘人时还辛苦。
岳青峰更是在工厂里帮了不少忙:前期他一个人改造了几十家工厂,所有治污设备都是他跟炼法宝似的亲手炼出来的。后头要准备兵工厂,机床精度也是由他帮忙提升,缺少哪种矿物都得他从地壳里提炼,有些本地没有的矿石更是要在地下摸上千百公里才能抽取出来,他这样的大能也累得够呛。
所幸现在回了家,山外又有阵法护持,两人可以不担心安全问题,支起躺椅舒舒服服地晒日光浴了。
晒着晒着,连念初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身子不大老实地侧过去,双腿蜷起来,鞋底恰好露到躺椅外面,一丝泥土都没沾到椅子。
都睡着了还这么勤俭朴实。岳青峰发觉他睡了,便摇着轮椅转到他脚边,替他脱了那双沾湿土的靴子,略略犹豫了一下,就连袜子和外衣、腰带一起脱掉,给他身上搭了床自己平常盖的丝被。
这片湖边地气湿暖,阳光正足,晒着粉白莲花那张已经不太红润的脸庞。岳青峰不知他会睡到什么时候,怕晒太久了花瓣会脱水,便拿了把罗伞支在躺椅旁,自己也坐在伞下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人类那样的绒毛,但也不像小莲花那样有明显的反光,而是很轻透柔软的,仿佛稍稍一按就能压出水来。岳青峰受不住诱惑似的轻轻地按了一下,软软的脸颊一按就凹下去一个深窝,手指抬起来时又弹回原处,手感滑腻腻的十分好摸。
多摸了几下,连念初就好像要清醒过来,微微甩头,把脸埋向更靠下的地方。岳青峰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轻轻揉了揉他的脸,见他并没真的清醒,便托起他的下巴,把他摆回原来舒服的姿势。
连念初半醒不醒地又挣扎了几下,双臂蜷到胸前,手握空拳抵在下巴上。
岳青峰看他这样不舒阔,便抓着他的手将指头捋开,放到靠外一点的地方。摆好后才发现他的嘴是微张着的,呼吸时细细的氧、氮气流从他口中吐出,吹得拖在面前的衣角起伏不定。
这样呼吸容易造成口呼吸面容,下巴会后缩的,怎么能放纵呢?岳青峰便轻轻捏着他的嘴唇合向一起,可是放开手之后嘴唇又会自然打开。连念初似乎觉得不舒服了,舔了舔嘴唇,把他的手指朝外拱。
岳青峰被舔得指尖发痒,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眼湖面上的小莲花,抬起食指按到嘴唇中心。
嘘——回头别告诉你爸爸。
他把轮椅朝后摇了几步,弯下腰含住那副半张的嘴唇,轻轻吸吮了一阵,之后将舌尖探了进去。连念初的嘴唇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好用鼻子呼吸,口腔和舌头被微凉的舌尖搅动着,过多的口水吞咽不掉,顺着唇边流下去,岳青峰便用手抹去,擦得他的脸颊都是湿乎乎的。
他的头又想往下埋,压在下面那半张脸却被人托着,躲也躲不开,渐渐地从沉眠中清醒过来。刚刚醒来时身体感官还有些麻木,被人吻得久了也适应了那种感觉,他并没立刻觉出不对,只是看见岳青峰的脸那么近的抵在面前有些不适应,闭了闭眼问:“岳兄你怎么……”
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被人吻住,下颌都有些酸软了。
他的身体也有点困软,心跳“砰砰砰”地提起速。岳青峰见他醒了便托着他的肩膀摆正了姿势,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自己也心跳加速、血流激荡,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连念初的呼吸模式都改成体表呼吸了,木木地看着岳青峰。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岳青峰却拿衣袖擦了擦他微湿的嘴角和下巴,严肃地说:“睡觉时小心些,不要张着嘴,口呼吸容易造成下巴后缩,将来小莲花要是也学你这个坏习惯,将来长大骨相不正怎么办?”
连念初分明觉着有什么不对,但又无法反驳这个人类医学研究的结晶,茫然地“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不是答应过不在小莲花面前亲我了吗?这要是让孩子看见,影响多不好啊!万一他觉得这样是好事,早恋了怎么办?”
岳青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不会的,我拿伞挡住了!不信你到水里看看能不能看到这我。”
连念初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他们身边确实插着一把伞,伞身被弯出了个曲角,伞面正好罩住躺椅上半段,将两人笼得密不透风。
不用下水也知道,小莲花肯定看不见他们。
连念初这才稍稍放心,揉了揉眼道:“我有点困,去湖里睡几天,岳兄你要是累了就回洞府休息吧,孩子有我看着。”
岳青峰叹道:“那湖里灵机有限,你醒着的时候还好,睡着后焉知不会本能地抢夺水中灵气,影响小莲花生长?你老实地在这儿睡吧,我看着你们俩……放心,我就提醒你注意姿势,这回先不管你了。”
连念初看他这么郑重地保证了,自己在这阳光和湖风躺得也挺舒服,便又躺回椅上,掀起被子扔给岳青峰:“天这么暖和,不用被子,我刚去湖里吸了一身水,晒几天太阳也没问题。”
这回他记得把牙齿咬住,依旧是蜷缩着身子侧睡了。岳青峰看他睡得衣衫凌乱,整个人不知是冷还是因为茎干本身就是弯的,睡得跟虾子一样,忍不住伸手顺着他的脊椎划下去,按着他仿佛要折断的软腰,暗笑道:“果然不是中通外直的莲花,小莲花化形后不会也睡成这样吧?”
那些圆光里的婴儿是怎么睡的?好像是有四仰八叉睡得直的,也有蜷着手脚快要睡成个球的,看来他们家这个不会太直了。
弯就弯吧。阿初的茎软一点也不要紧,他的身体硬,有什么事都有他顶起来,这两朵软软的小莲花就在他山上安安稳稳地生活就够了。
连念初这一睡足足睡了两个月,虽然人没再醒来,身上的气机却是一天天攀升,似乎进入了深定状态。岳青峰也不担心,每天把真元探进他体内检查一次,阳光最烈时拿点灵湖水浇浇,直到小莲花再度绽放,苍生苑的真人们又来做检查,他才重新清醒。
这回他没错过满衣开放的模样,徐真人也带着几位师侄拉来了新仪器,在小莲花开放之前就把它定植到湖边近岸处,开花后更是做了内外检查。
小莲花和以吸收氮磷钾等营养为主的莲花爸爸不同,细胞壁内含有透闪石晶体,坚固如玉、也光润如玉。它细小的须根和藕带般纤细的茎都透着温润的玉色,触手光滑冰凉,硬度极高,可以轻易穿透沉积岩岩页。种到真正的湖泥里之后,根系更是在重力作用下沉到泥壤深层,吸收起了土壤中的硅酸盐和镁、铝、钙等金属离子。
徐真人叹道:“看着像是小莲花,这个山的遗传基因还真强啊!现在跟连道友质地差得越来越大,要不是还会光合、呼吸作用,真跟玉雕的摆件儿一样了。”
大约也不光是遗传,还有长在岳青峰的本体山上,吸收的营养和灵气都受影响之故。
这还只是最初的变异,到了满衣正式开花第二天,该要变成粉色的小连山时,大家才发现这个花变异大了——她没变成粉色的,而是依然和昨天开花时一样,是朵雌蕊外露的雪白雌花,失去了正常王莲伴生心皮和雄蕊开合变化的特征!
几位真人急得头发都白了,连忙打报告给苍生苑,又拿各种仪器内内外外地检查,细细分析各种化合物含量。韩掌门也被这出异变惊动,化出一道光气亲往云安大世界,还带了亲师弟孙真人同来,探查小莲花的异变是怎么发生的,以及会不会影响她化形。
两位真人来了之后,也只能记录下满衣身体的状态,却阻止不了她的石质化趋势。而她身上的问题还不只是颜色不变——到了开花第四天,新的白莲花如期绽放,上一朵已该凋谢的莲花却没沉入水中,而是依旧以盛放之姿浮在水面。花瓣鲜亮如初,透着油润的玉质光泽,鲜黄的雄蕊和伴生心皮外卷,与半开的新嫩白莲相映成趣,只是花芯处不再有香气缭绍。
连念初看着七位真人在湖上忙忙碌碌地检查对比,还用灵气罩住不同花朵,以防自体花粉交叉授粉,说不好是遗憾还是安心地叹了一声:“至少确定化形之后是小满衣,不用担心她像现在这样一天女两天男了。”

第93章

岳青峰看着水面上盛放不沉的小莲花,心中充满自责,低声叹道:“都是我的遗传基因不好,要是小莲花真是阿初一个人的就好了。”那样小莲花就不用受这么多罪,连念初也不必承受着对小莲花未知变异的担忧,还要强颜欢笑安慰他了。
苍生苑的真人们开了许多次会,研究该怎么处理这些不谢的莲花。留着这些花茎会不会影响明年新花绽放?人工摘除会不会损伤小莲花的身体?
他们按照小莲花身体状态建了个模型,模拟莲花明年的成长和开花过程,计算这些不落的白花会不会影响它明年开花。韩掌门叫人回去取了道宝证元天盘,将小莲花和山谷气候环境的模拟资料都输进去,半天后便算出了结果——
这些已谢未落的莲花仍是活着的,还在吸收小莲花身体的营养,其也会反馈给植物体一个花朵正在开放,不需要新花的信号。今年的花茎已经生长成熟,还打了花苞,倒是不至于就影响之后20余朵开放,可若到明年该开花时还不落,就有79%的可能挤占新花的开花空间。
韩掌门指着光幕上的数据,严肃地说:“如果到明年开花时这些旧花还不落,那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把旧花连同花茎都从根上切除,要么用灌顶催生之法,让小莲花直接化形成妖。化形之后妖体本身就不再变化,也不用担心开不出新花的问题了。”
但这两个办法都有缺陷。好好的孩子,才种下两年就做手术,还得年年切,弄得一身都是疤痕,大人不得心疼死?可要直接化形的隐患更大,小满衣到明年开花时满打满算才两岁零三个月,化形后万一不再成长,几百几千岁都是个小宝宝呢?
一朵朵小莲花开了就不谢,铺得满池都是雪白剔透的玉莲花,愁得岳青峰中夜不能寐,起坐敲轮椅。
连念初站在身后安慰他:“你愁什么呢,大不了就让她化形呗。当初你点化我时,我也就才落地三四年的样子,还不是长到这么高了?满衣现在就不比我那时候小,又有你的基因,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高个儿。”
那不一样啊!女儿将来还得上学呢,别人一百多岁都满世界跑着求学了,她一百多岁还得在爸爸怀里抱着,手短脚短的,背后背着剑匣都够不着剑柄!
连念初听了也有些发愁,但还是愿意往好处想,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反正满衣是女孩儿,将来就让她考千蜃阁,学幻术又不靠手脚长。
在湖边监控的宋真人看他们俩安慰着安慰着快要坐到一架轮椅上了,实在无可奈何地轻咳出声,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岳道友要人安慰也等明年吧。今年多给小莲花培些营养药物,平常做父亲的多拿真元滋养着点儿,或许这一年里就能自然化形呢?”
岳青峰老脸微红,悄悄把拽着连念初的手放开了。
小莲花足足开了三个月,直到最后一朵盛放在水面上,前面的也都没沉入水里。苍生苑几位真人工作已结束,跟他们做父亲的约定了明年初夏再来处理这问题,把检查仪留在湖边让他们定期观察,便回了门派。
两人对着莲花发了几天愁,连念初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你的真灵碎片找回来!小莲花全靠你养着,你身体越好,能调用的真元越多,她自主化形的机会不是越大吗?”
就是不成功,那也是俩爸爸都能抱着孩子满世界玩比一个爸爸还坐在轮椅上强。
他想得开开的,掏出定缘玉简开始找新的有缘人。岳青峰如今忧心女儿,也不再阻拦他下小千世界,安坐在一旁等着,看他掌心闪动星光,便拉过来按在自己额头。
这回找到的有缘人却是个极普通的少年,生在贫困的小村子里,家里有三个弟妹,父母在大城市里打工,日常就是读读书、干干农活,比之前去的许多世界都安全。
岳青峰不由叹了口气——要是在连念初还怀着身孕的时候能找到这么安生的有缘人该多好?那时他只能躺在山里,看着他孤身赴险,现在他能跟着走,倒是不用计较这点小小的危险了。
连念初见他叹气,以为这世界挺危险的,连忙问他怎么样,岳青峰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这个位有缘人是个平常人,所在世界也颇有些灵气,约么能生出灵玉矿来,咱们收回真灵后还可以到处探探,采一条矿来滋养小莲花。”
他身上的玉髓矿论灵气也不输灵石脉,可他们的女儿只有一年时间可以自然化形,要多少灵气也不嫌多。
两人商量着收拾了东西,小半天后便通过传送阵,去到了小千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中心广场。有缘人的村子离这座城市还远,岳青峰的轮椅飞不起来,两人顺着广场旁的指示牌指到火车站,先买了一份全国地图,然后就在售票大厅里排起了长队。
大厅里每个售票口都排着长龙,一个队伍至少有两三排粗,半天不见前进,他们坐宇宙飞船都没这么排过。
岳青峰心疼莲花精身子软,在这种重力环境下站太久对根茎不好,便让他坐自己……这里人太多,坐大腿不方便,就坐在轮椅扶手上靠着借点儿力也好。
连念初有些不好意思,大厅里人流稠密,气味不好,他就把胳膊压在轮椅背上,微微低头呼吸着岳青峰身上的灵气。那种带着遍山植物气息的灵机是他日常修行吐纳的,吸着吸着,他便习惯性地运转真元,在这以蜗速缓慢行进的队列中修行起来。
排了约么两多小时的队,离售票口还有一两米的时候,连念初体内的妖丹忽然一颤,鲸吞海吸般吸取着岳青峰身上灵气,头顶无形的灵漩倒卷。此时大厅外也响起了滚滚雷声,外面的天色猛地暗了下去,雷电在云层中穿梭,连念初全身发麻,感觉到一股至阳至正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还差十几个人就到他们买票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渡天劫!
岳青峰比他更焦虑,更后悔,后悔没在云安大世界多盘恒些日子,等他结了金丹再来找有缘人。大千世界灵气充溢,容纳性强,妖修结个金丹根本不会引至天劫,可在小千世界,尤其是这种并非渡劫者出身的小千世界就不一样了。
小千世界对外来妖物格外敏感,天劫是怎么强怎么来,连念初虽是不染杀孽的善良白莲精,这劫雷估计也不会轻。要是把雷引到售票厅,伤了周围凡人,他们在天道眼里的罪孽就更大了!
他透过水泥厅顶看了眼天色,不由分说地抓住连念初按在腿上,摇着轮椅生挤出一条路出了大厅。
他的反应速度已是极快,却因为后面排队买票的人太多,没能快过劫雷。轮椅刚刚出门,一道粗大电光便从天而降,劈到了售票大厅水泥搭建的厚厚平顶,细碎的清雷如水一般顺着房顶流动,被引雷针导入了地下。
岳青峰摇着轮椅前进如飞,朝广场边缘那座传送阵滑去,劫雷在他们头上紧紧相随。连念初将锁尘扔向天空,激发出保护光膜拦住劫雷,被打碎落下来的雷光仍然向他聚去,岳青峰便把他护在怀里,靠自己的身体帮他挡劫。
连念初焦急地说:“岳兄你放开我,你身上还有小莲花呢!这点雷光我应付得过来!”
小莲花重要,大莲花也重要啊!岳青峰都恨不能把他种到自己身上,哪舍得他这么一朵全身90%都是电解液良导体的莲花挨劈,拼命摇到传送阵,暂时将他撂在地上,飞快地从胸口取出本体青山,扔到传送阵中心。
那座山面积小,受力强,咣当一声就砸地地里,生生砸坏了几条阵纹。不过他财大气粗不怕赔偿,把儿子扔进传送阵的保护范围里,自己便调转轮椅回去找连念初。
此时连念初已刻意跟他们父子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中间靠着锁尘接下两记劫雷,满身都流动着银白微带紫芒的雷光。头顶上更有一道电筒光柱粗细的雷光当头劈落,紫光荧荧,正是对妖修克制最重的紫雷,分明是要把他当成魔物消灭了!
岳青峰摇得手心都有点发烫了,终于赶在雷光落下前抓住连念初,用力把他的上半身按进怀里,张开自己的真人界域,生生替他挨了这一记。
暴烈的雷光顺着他的头顶和衣袖流下去,触到碧玉棺才不甘不愿地熄灭。
九道天劫过后,头顶便有点点甘霖落下,整片广场的人在受惊之后,也算得到了几分补偿。
岳青峰这才放开胳膊,让连念初站起来。他的头发已烧出了木质碳化的气味,脸色苍白,体表的皮肤被劫雷烧得发烫,却艰难地抬起头,给了莲花精一个温柔清淡的笑容:“你没事吧?我已经把小莲花放在传送阵里了,她不会受伤的。我……可惜晚了一步,不然就不让你自己承受那两道劫雷了。”
连念初被护得严密,这场天劫几乎毫无代价便得到了难得的补益。可他丝毫也不觉得高兴,看着岳青峰苍白的脸、颤抖的衣袖,都快要急哭了,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说:“咱们先回家去吧?你先养养身子,有缘人又不急等着咱们去救他,我不放心你。”
岳青峰笑得更深了些,眼中一片温情:“我真的没事。你想想那些修士,不都是在山里渡劫的?也没听说哪座山被劈坏了的,就是有一小块山头被雷劈秃了,养几年也就养回来了。唉,别的不急,咱们先去看满衣吧,她从小没离开过咱们俩,刚才我一着急把山扔传送阵里了,可别吓着她。”
连念初叹了口气,推着他回了传送阵,不放心地念叨着要先回云安大世界。
到了传送阵才发现,那里的阵纹被岳青峰砸坏了,如今是想回也回不得。小莲花倒是在山上扎根扎得好好的,得益于他渡天劫后落下的甘霖,现在花儿还活泼了不少。岳青峰分出神识到谷里看她的时候,满池小白花还在水中摇曳,发出“唰唰”的声响,仿佛是在叫爸爸。
岳青峰全身上下被雷劈过的地方似乎倒比平常更舒坦了,连忙牵了连念初一丝真灵进去,让他也跟着听听小莲花的声音。
连念初跟着他笑了几声,眉宇间的愁绪还是没能完全解开——千蜃阁的传送阵刚给他们砸了,还不知道怎么赔呢!
岳青峰胸有成竹地说:“不必担心,要请元泱苍华的工作人员来,只要说一声要投诉就够了!咱们这也是事急从权,我山里还有些灵石积蓄,足够赔偿这座传送阵的。”
果然,哪怕只是顺口提了一声“投诉”,传送阵旁的清景和沈老师就敬业地化成真人,问他们到底要投诉什么。
连念初原本就理亏着,还投诉了人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连忙拱手道歉,说了自己忽然引来劫雷,岳青峰为了保护小满衣而把本体甩到传送阵里,无意砸坏阵纹之事:“我们也不知怎么和元泱苍华联系,好赔偿这座传送阵,只好冒昧说了‘投诉’,骗得二位真人降临了。”
“没什么,这些都是现用现铺的量产型传送阵膜,一张不值几灵石,不用赔。这个传送阵的工夫都在我们俩的NPC代体上,NPC没坏就不是大事。”清景也不拿这当回事,反倒兴致勃勃地盯着岳青峰的胸口,眼神亮亮地说:“你们的小莲花确定是女孩了?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不谢之花,真浪漫,真可爱啊!”
浪漫归浪漫,可是长在自己亲闺女身上真愁得慌啊。连念初苦着脸跟他们说了苍生苑几位真人的判断,深深叹气:“我想着岳兄能早点从棺材里出来,说不定能让小满衣长得更好,谁想就赶上天劫,还砸坏了传送阵。”
清景摸了摸下巴道:“模拟也就是模个概率,不一定准。这样吧,我是修时光大道的,我帮小莲花窥看一下未来,看看她长大以后是什么样的!”
岳青峰连忙把山托出来,清景便蹲到山边,运用神通细看缩微到极至的小莲花。沈屏山蹲在他肩头,拿小爪子勾住衣角,喙尖都要顶到山上了,也瞪着一双小圆眼儿那么认真地看花。
过了许久,红衣NPC才动了动,抬头朝两位紧张得不会呼吸的父亲笑道:“小莲花将来能长到一米七往上,风姿秀逸、力能扛鼎、跺跺脚地面都颤,不用担心。”
好!好!我们的小莲花果然会挑着最好的基因长!

第十三卷:走出大山
第94章

清景和沈屏山看过了小莲花,心满意足地跟两位父亲分手,回去通知元泱苍华的工作人员修传送阵。但因为安装部门的人还在别的世界施工,这边的传送阵一时半会儿装不起来,他们一家得安心待些日子了。
两位上真走后,岳青峰看着乱成一团的广场和售票大厅,皱了皱眉,低叹道:“刚才打雷时我推着你出来,动作有些显眼了,再回去怕被人打量,咱们索性去旁边长途客运站吧?”
坐长途比坐火车慢多了,这么大个轮椅说不定还上不去,岳青峰又不能离了轮椅,总不能拿根绳儿系在车后牵着走。连念初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发觉有缘人住的地方离飞机场也挺远,下了机还是找不着车,索性一拍大腿:“咱们自己租辆车,办个驾照开车去!”
办假·证这事他驾轻就熟,到大桥下就找着了一家办·证的电话,加钱赶工,比买火车票都快。到了晚间,他便拿着证照租了辆宽敞的小巴车,拆掉几张座椅,让岳青峰可以宽宽裕裕地坐在里面。
在他们离开后第二天,火车站旁的小报摊上就都挂起了印着“昨日本市火车站附近出现小范围,一轮椅青年推着同伴紧急逃出售票大厅,却多次遇雷”的报纸,宣传雷暴天气正确的避险方式。
此外谣言也流传甚广:当地出租车司机给人讲了许多年“有个绿椅子精要在咱们火车站渡劫,天雷劈下来时抢了个人挡劫,后来被老天爷追着连劈了好几下,不知去向”的故事;那天在火车站大厅排队买票的人回乡后却都讲着“神秘绿椅青年预感到火车站大厅要被劈,抄起同伴‘嗖嗖’地跑出大厅,刚出去雷就劈了房顶”的灵异经历。
这些灵异故事此时却还没流传出市。
远在千里之外,秦省云市奉县大至村某生产大队的有缘人方晴石正牵着妹妹、背着更小的弟弟,站在村外公路旁,带点羡慕和好奇地看着连念初那辆小巴。
车子在他面前停下,从车窗里露出脸来的司机更是俊美不凡,皮肤比村子里的小姑娘还嫩,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人。方晴石在县城里上过学,见过大城市里来援建的老师和上面巡视的领导,却觉得连念初比那些人气质都好,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好看,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连念初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张了一眼这位看起来十八、九岁,肤色却晒得发红,手上也到处是皴裂细口的有缘人,摘下墨镜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家住在哪里?”
方晴石就像被迷了魂一样答道:“我家就在村里第四家,家里还有点米和腊肠,大晌头的,你们吃没吃过东西?”
连念初笑道:“没有,我们也没地方住,能不能在你家借住几天?”他朝车后看了一眼,说:“我朋友的轮椅出了点问题,我这辆大巴是租的,一会儿还要给人还回去,先让他在你家歇歇行吗?”
方晴石的两个弟妹闹着要坐车,还要去县城买东西,他在两个孩子头上敲了一记,脸红地说:“小孩子不懂事,我今天本来想带他们到县里买开学要用的书包和文具,不过今天不买也行,离开学还有好一阵子呢。”
他十岁出头的小弟弟哭闹起来:“我要坐车,我就要坐车!你打我,回头我告诉二哥,告去咱爹娘……”
妹妹已经十四五了,倒是懂事一点,跑到车旁边问连念初:“大哥哥你的车子还要开到县里吧?能不能让我们坐一趟?我大哥给你交车钱,回来我们就自己走。”
方晴石又无奈又难堪,连念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有点庆幸——还是女孩儿好,幸亏他们的小莲花是女孩子,将来长大了肯定又聪明又听话,不会像男孩一样淘气。
岳青峰也想到了女儿,摇到司机位后,趴在连念初背后说:“让他们上来吧,先载他们回家,这两个孩子坐上车就能老实了。”
连念初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让方晴石兄弟三人上来,让他坐在前排给自己指路。
方晴石按着两个孩子道了谢,又低着头跟岳青峰打了招呼,才拉着弟弟妹妹上车。他们估都是头一次坐这么空的大车,方晴时拘谨一些,孩子们上了车就来回挑座位,小男孩更是满车乱跑。方晴石怕一会儿开起来把他们晃倒,给妹妹指了个位置让她坐好,弟弟就按在身边,只要他一动就按下去。
过不多久,车子就开到了一间红砖青瓦、贴着破旧的门神图,门前一小片向日葵的旧砖房附近。连念初打开车门,对方晴石说:“我先把岳兄送家里去,你们在车里等也行,下去也行,下午我还车时带你们一起去,捎些吃用的东西回来。”
方晴石连忙下车去开门,车旁已是围了一群小孩子和闲在村里无所事事的老人,都在好奇地围观车子。
这村子在深山里,山下的路极崎岖,不是有经验的大车师傅轻易不敢进山。就是最近的公交车也在半山腰上,村子里有很多年没看到车子,更没看到过这样的小巴士。
几个老人围在方晴石身边,问他从哪儿遇见这辆车的,车主是不是他的新戚。
方晴石对连念初下意识有几分好感,可是细想之下又觉着他们的来历不清楚,便含糊地说:“这两位是进山来玩的,车上有位大哥腿脚不方便,司机大哥不就得把车开上来吗?咱们山里环境好,有什么负氧离子,人家城里人讲究这个。”
他把挂锁打开,忽听见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叹声,一回头正好看见连念初束着宽皮带的纤腰略弯下去,往后撤步一拧,就把一整个轮椅端起来,直接抱着端进了大门。
碧绿通透的轮椅本身也挺引人注目,可是相比起连念初那么瘦一个人,两膀托着一个大男人和一架轮椅,那就不够看了。
小孩子们都跟着连念初的脚步往里走,大人也在后面议论他是不是学过武,方晴石呆了呆,连忙进去打开房门,让两人进去坐安稳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墙上胡乱贴着几张彩色挂画,一排木沙发椅,柜子上还有台边缘磨得发边的旧电视。方晴石看着连念初身上雪白的衣裳,不言不语地去拿了块布把椅子擦了几遍,低声说:“你们坐,我去烧点水来。”
岳青峰从腿上提起白布袋晃了晃:“不用烧水了,我自带了。阿初,还要劳你把我轮椅弄下来,我看看这轮子还能不能修,你去还车吧。”
他在火车站被雷劈时,张真人这个平衡车也替他挡了不少劫雷,上了车才发现车轮有些地方劈坏了。不过在车上时他要耗费真元托住自己的身子和棺材,不敢分神维修,如今正好有地方安安静静地修轮子。
连念初与他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抱起轮椅从平衡车上端下来,笑道:“好,我们晚一点回来,你慢慢修。”
方晴石默默地跟着他出来进去,锁上门上了车,才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到我们这样的小村子里来?”
连念初头也不回地说:“我们就是进山来玩儿的,你不是跟邻居奶奶说了吗?放心好了,你说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不会在那些人面前露馅儿。”
方晴石忽然有些紧张,可是看着连念初干干净净、看起来就高级的衣服,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村里人是不值得人家谋划什么的。他不是还有个推轮椅的朋友待在他们家?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坐回位子上,沉默地盯着两个弟妹。
车开得飞快,在山路上却半点儿不颠簸。没人能看到在车底的行李舱里搁着一架自行车和一只扫地机器人,其上灵气波荡,正在托着这辆车前行。
车子直开到省城的租车店外,连念初把卸下来的椅子重装上,让三个孩子下车,自己把车子开进院里。交车前他先取了行车舱里的自行车和锁尘出来,又借此掩护,拿出一麻袋自己烤的深海章鱼片、鱼肉干、松枝熏的火腿、肋排和嫩盐水鸭来,扛在肩上带出店外。
方晴石带着弟妹在路边等他。小孩子跑来跑去看路边停着的车,买炸串和小零食,他又要管着他们别被车撞到,别乱摸乱碰,还要盯着车店里的连念初,一双眼睛好悬看不过来。
好容易才等到店里有人出来,方晴石连忙迎上去,才发现他身上扛了一堆麻袋,赶紧接过来一袋扛身上,奇怪地问道:“怎么之前不把东西放家里?我家没外人会去,有你们那位大哥在家里看着,东西也丢不了啊!”
连念初自己扛着四叠麻袋,只把最轻的章鱼干给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不是怕丢,是身上钱不够了,得先摆摊卖几件,不然没钱回村了。”
……那你花这么多钱包车干嘛,坐大巴上山才几个钱!再雇几个人把轮椅抬上去,也比自己开车上去省多了,这种大车就是不提租车费,光油钱够卖多少麻袋吃的了!
方晴石想起他端着轮椅跟端水盆一般轻松的形象,简直不懂他在想什么。
连念初也不跟他解释,放开神识扫了扫,倒是在附近发现了一座农贸市场,外面是两条挤满摊贩的小路,四周都是民居,也没有城管来查,只是此时刚过下午,人流不多。他迈开大长腿朝那边走去,走过方晴石面前招呼了一声:“走,我刚用GPS定位察到那边有个市场,咱们去把东西卖了,挣点儿钱给你弟妹买书买文具。”

第95章

此时正是秋暑未褪的时候,方晴石抗着一袋总有二三十斤的章鱼干,热得头上汗珠滚滚而落,脖子旁的衣服湿了一片。弟弟手里拿着小竹签串的红艳艳豆皮片,边吃边喊着要去店里玩,他妹妹也眼巴巴地看着街边小店里漂亮的衣服,牵着弟弟的手,怕他一不注意真的跑了。
连念初犹如背后长了眼一般,伸手把有缘人肩上的麻袋拎过来,摸出最后一百块钱塞给他:“行了行了,你带孩子吃个冰棍,去买你们的书,在书店里蹭蹭空调。我大概要卖到晚上吃饭时,到时候再来找我。”
方晴石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我让晴春儿带晴天去看书就行,我陪着你。”
他弟弟冲过来把钱抢走,嘻皮笑脸地说:“我去给你们买冰棍儿,大哥你陪着白叔叔就行了!”
连念初头一次感觉到了熊孩子有眼色,扛着一堆麻袋也觉着神情气爽,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叔叔姓白?”
方晴天转了转眼珠,狡滑地说:“因为叔叔你穿着一身白,长得也特别白啊!”
好孩子,有眼色,回头叔叔卖了钱给你买一麻袋的练习册和卷子!连念初高兴地朝方晴石点了点头:“让他们去吧,我口袋里还有点零钱,你拿了去买点冰饮什么的,大热天的得注意补水。”
方晴石哪好意思掏他的口袋,摸出一包零钱给了妹妹,让她带弟弟去买书,自己则在路边饮料摊上买了瓶冰汽水,插上吸管递到连念初唇边。
不愧是岳兄的真灵转世,一样那么体贴。连念初看着递到眼前的汽水瓶子,看了看远去的方家妹弟,温柔地道:“你喝吧,我是神仙,扛这点儿东西根本不累,也不怕热。”
方晴石举着汽水半走半跑地追他,周围都是汽车飞驰的噪音,这样清浅的声音本该很容易勿略,可是偏偏就那么清楚地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而是就像自己心里想出来的声音。
这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手腕一颤,半瓶汽水差点洒出来,溅出的水却像慢镜头倒放一样聚拢起来,重新灌回了瓶口。他的喉头也和着这股水落下的声音,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吞咽声。
大白天的,他就遇到大仙儿了?又姓白,又穿一身白……不会是白大仙吧?那个坐轮椅的也是个大仙吗?对了,坐轮椅那个有腿不能走,还坐个石头做的绿轮椅,难道跟白大仙一块儿的柳大仙?
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讲胡黄白柳灰几位大仙的故事,莫非他就碰上了一个?那他还把柳大仙放进家里,带着弟妹跟白大仙出来买东西,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越想额头上的汗珠越密,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渐渐落下了步子。连念初看他像是走不动了,便劝道:“你去旁边店里歇歇,我自己过去就行,回头我找你们来。”
不不不,不要迷信!刚才那些说不定都是他自己的幻觉,要真是大仙,干嘛要租小巴车上山,自己本来不就该住在山里吗?而且他长得这么有气派,分明是大城市的人,传说中的白大仙是个老太太才对。
方晴石努力迈开腿往前走,握着凉冰冰的饮料瓶问:“白先生,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山里人家,什么也不懂,跟你们这些城里人走不到一路……”
连念初笑了笑,又在他脑海中答道:“刚才不是说了,我是神仙。因为你与我有缘,命中注定是我的信徒,我才特地从上京开车几千里地跑来找你的。”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方晴石摸着瓶子手足无措地说:“我也不会说个话,也不会念咒烧香的,传不了你那个教啊?”
不要你传教,只要你自己信我就好了。
长长的马路此时已走到尽头,一转身就能看到农贸市场的摊位。连念初觑见一个没人占的空位,大跨步走过去把麻袋丢到地上,从一只麻袋里掏出雪白的桌布展开铺好。
别的摊位都铺着花花绿绿的垫布,他们这从摊主到包布都一片雪白的,还真挺显眼。
很快就有人走上来问连念初卖什么,他却不急着兜揽生意,而是拎出两个雪白的折叠塑料凳,自己坐一个,另一个扔给方晴石。那个麻袋就像黑洞一样,掏完了凳子还能再掏出绳子、剪刀,之后从圆木墩到大砍刀,从电子秤到零钱盒,除了实在没有钱了,别的样样不少。
马路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远处的人见这里围了人,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连念初最后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才把几个麻袋打开。
麻袋口露出烘干的半透明章鱼片,肥嫩润白的桂花麻鸭、熏得微黄的大块深海鱼,和背面油黄、瘦肉暗红、小琵琶一样漂亮的火腿,还有一袋未经任何加工,肉色淡粉杂着雪白的鲜亮肋排。
大块肉排往雪白的桌布上一排,就有逛菜场的阿姨过来挑。连念初拿起一团小指粗的尼龙绳,绕在两边树身上,拉直拉平了,用小剪子剪出几小段,把石雕般光滑温润的火腿和肥糯的鸭子吊在空中。熏鱼和章鱼片也分别倒在桌布上摆开,红白黄三种颜色细腻鲜明,并不是那种很抢眼的漂亮,却是最能勾起人们记忆中美好味道的颜色。
街上也有不少卖肉和海产的,但这么鲜亮的颜色,这么好的肉质还是仅此一家。围观了许久的阿姨们立刻上手摸着肉和章鱼干,问他这些怎么卖。
连念初刚才铺摊子时就探出神识到周围的摊子和店里看了一圈,记下了这个世界的菜价和重量单位,再比对了一下自己这些货的品质,淡定地标了最高价:“肋排55一斤,火腿整只98一斤,淡干章鱼片70,熏远洋深海鱼128一斤,桂花鸭35一斤。”
蹲在地上挑肉的阿姨一下子都站起来了,不满地嚷道:“哪有这么贵的肉,别人家的肋排才26一斤,你这是要抢钱啊!还有这个火腿,我才市场里买才要55一斤……这鱼又是什么鱼,简直比那个刺身店里的还贵咧……”
连念初拿着两根火腿敲了敲,压下众人的声音,像教师质问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一样,冷冽地问:“原生态新鲜散养山猪跟普通的猪能一样吗?这可是吃橡子、水果长大的真正野山猪,肌肉里血红蛋白充足,肉纤维有弹性,都是跑出来的活肉,和饲养场蹲出来的家猪不是一个东西!
“再看看这火腿!真正农家自己熏制的,去年冬天新宰的野山猪,腿肉结实、有劲儿,腌完了拿山里的松枝熏干的——”他握着火腿的左手忽然一晃,指向方晴石:“你们不信问问我身边这孩子,他是咱们奉县大至村的,村子在老山密林里。这些火腿都是他们农家手制的,亲手熏成的火腿,不加任何防腐剂、人工香料,都是他亲手挑捡的,没有一点儿坏的!”
方晴石穿的十分俭朴,甚至有些破旧,一看就是农村出来的。阿姨看着这孩子倒比连念初亲切点儿,纷纷问他这猪是什么猪,怎么做的火腿,怎么就敢卖这么贵。
方晴石都快哭了——他们家一年拢共能养两头猪,过年就卖了换钱,自家根本就杀不起,更没做过火腿。这位白大仙虽然是养家仙,可是说起话也太没边没沿儿了,他兜不住啊!
正在着急,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教他怎么应对大妈们的问题。他慢慢跟着那声音说,从开始的结结巴巴,到后来慢慢顺畅了,脸也不红了,连他自己都有种亲自做过火腿的感觉。周围的大叔大妈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觉着他这个纯朴的小伙子比穿得西服革履、张口就要高价的连念初更可信。
甚至有位大妈开口道:“我就看小伙子你这么老实,给我拿一块肋排试试!要是炖得不如我在市场买的,我是要来找你们的!”
他有点激动地点了点头,依赖地看向连念初,叫了声:“白……”
白大仙和白先生都不合适,索性就依着当地风俗叫了声老师,叫他给那位大妈称了肉。
那块肋排足有两斤八两,共154块钱,大妈身上没有零钱,他们也没零钱,连念初就抹了四块零头,把钱都给了方晴石,叫他找地方换零钱。
方晴石平常也会在县里摆摊卖点家里晒的干菜,基本都是几块、十几块地卖,卖一天能攒上一百多就算不错了,现在竟然一下就卖了这么多钱……
他死死攥着两张单薄的钞票,飞奔到马路另一端的银行换零钱,然后又攥着一沓厚厚的零钞跑回去,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单薄的T恤前后心都湿了一大片。
回到摊子旁边时,周围的人已经围上了好几层,绳子上晾的鸭子也少了两只,看来生意相当不错。他担心自己排队时间太长,耽搁了连念初给人找钱,拼命往里挤,幸好个子不太高,人也瘦,很快就挤到里层。
连念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在高声宣传着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野味,顺便又把他卖了一回:“这些山货平常村儿里人就在县城卖了,顶多卖到市里,省城看都看不见这么新鲜的东西。这回是这孩子考上了上京的大学——”
方晴石听他编得上天入地的,正在心虚,一只手就从他脖领子后伸过来提起了他,吓得他以为自己给城管抓了。幸好下一秒连念初那不怎么厚实却足够让人安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全村儿要给大学生凑学费,把过年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错过这一回可就再没有了!”
他长出了口气,忐忑地看了连念初一眼,心里拼命想着“我没考上大学”,盼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旁边的阿姨和老太太们好奇地问他“考的哪个大学”“考了多少分”“哪个高中的”“能考上上京的大学,有出息啊”。他就觉得像是被人扒了皮晾在这里,心里又羞愧又难受,眼圈涨得发红。
连念初手里都是油,不好拍他的脑袋,便叹了口气,挤出几分愁容替他答道:“就在下面奉县中学,我是他的老师。这孩子家里穷,父母都去打工了,底下还有三个弟妹靠他照顾着,凑学费也难啊!我前儿个去家访才知道他们困难成这样,要乡亲凑大学学费,当老师的可不得想法帮把手?我就租了个车把他们兄弟带进城里,正好有国外的亲戚寄来了新晒的大章鱼干和熏海鱼,也一块儿卖了帮他凑凑学费。”
周围的大爷大妈看着方晴石急得满头冒汗的老实模样,满心同情,便都捡着自己能吃会做的、又不太贵的肋排和鸭子买了些。
过了下午两三点,买东西的人渐渐散去,两边卖菜和鱼肉的摊子差不多都收摊了,只有些卖衣服和光盘的还撑着。他们摊子上的野山猪肉也卖了十七斤,桂花鸭卖了二十只半,章鱼片大家都是二两三两地试着买,总共卖了二斤六两,熏鱼只卖出一条一斤多的,火腿却没人肯整只地要。
这些章鱼和鱼肉是带有灵气的深海肉,在这里卖掉了就让有缘人过好点儿,卖不掉回头他拿回云安大世界还能卖得更合适,倒是不急着推销。
“肋排935,鸭子1470,章鱼片182,熏鱼143……这一中午才2730,跟我开网店时没的比啊……”连念初捻了捻钱,看着摊子上剩的鱼、肉、树间一条没动的火腿,轻叹一声:“不行,还得想办法。晴石你先看会儿摊子,我去弄些东西来。”
方晴石低低地应了一声,手里忽然被塞进一大把钱,紧张地瞪大了眼,连忙往摆着手往回塞:“不行不行,白老师,这钱太多,我怕给弄丢了!”
连念初轻笑道:“大白天的,这么多人呢,有什么不行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点钱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就回来,把这些东西加工加工,晚上咱们还能卖得更多。”

第96章

拜连念初刚才那些宣传所赐,方晴石在周围摊贩眼里都成了家贫志坚的大学生。好奇的甚至隔着摊子喊他,问他平常怎么学习,去京里上大学高不高兴、紧不紧张,再叹几句自家孩子怎么不像他这么懂事,问问他交没交女朋友。
方晴石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如今却被迫把这辈子的谎都说了,慌得脸红心跳,简直度秒如年。
好在那些大叔大妈只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没往骗人上想,见他脸红成这样都体贴地不再问他。有几个买菜的阿姨倒是佩服他小小年纪就要做事养家,也不耽误会学,考上了京里的好学校,便出于帮助他的心理买了几块肉排。
他把肉放到秤上才想起自己还不会用这高级秤,本想去旁边窗口借个普通的,谁想那秤“嘀”地轻响了一声,就自动报出了斤两和价格,还体贴地抹去了零头。周围的人都惊奇地说:“哟,这秤还挺高级的,不会是国外来的吧?刚才还没响呢,这是什么设置啊,你那个老师是留学生?到县城学校支教的?”
什么外国来的,就是白仙自己变的吧?看这秤白的……方晴石头也不也抬,心虚地说:“白老师家里是上京的,在我们那儿就是体验生活吧?他家的东西都挺好的。”
旁边的摊贩开始谈论起国外经济和科技发展,正说得激动,马路上忽然飘来一个高大的影子,不偏不倚落到他的摊子前。方晴石下意识抬眼,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开到他面前的竟是一辆自行车!一辆雪白的自行车!一辆堆货堆得比三哥摩托车还有技术难度的自行车!
那辆车堆得实在太满,车梁两侧的麻袋都拖了地。袋子里的东西也磁实、能顶重,人坐在上面不动,车子竟都不左右摇晃。
连念初先卸下了怀里抱着的水桶和几麻袋木炭,方才空出点能弯腰的地方。他低了低头,从后座一人高的旋转烤炉、车筐里堆半天高的塑料餐具、顶在上头的折叠长桌里钻出来,抬手先下了桌子,再把一次性饭盒、卫生筷和勺子扔到桌上,双手抱着烤炉撂到了地上。
方晴石连忙上去帮忙扶车,连念初顺势拉下书包扔给他,喊了一声:“抱住了!”
“咣”地一声,沉厚的书包就砸进了这个少年瘦弱的怀抱里,差点把他的腰砸折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包挪到桌子上,一回头连念初已比把捆在后衣架两侧的4大桶纯净水卸下来了,托着5加仑的大桶跟托500ml的小瓶子一样轻巧,随意地搁在摊边。
车梁上几袋木炭最后卸下来,重重地墩在地上,这个简陋的小小干货摊一下子有了做熟食的样子。两边摊贩看得瞠目结舌,暗暗议论,都觉连念初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老师恐怕也是有大来头的——
他们可都搬不了那么沉的东西,更别提骑着这种连路都看不见的车在市里乱跑,竟还没被交警逮了!
方晴石……方晴石已经彻底认定他是保家仙了,看见什么都能靠迷信解释。
连念初也不解释,从书包里掏出30米长的长线插座、电磁炉和锅具,然后拎着插头到身后一家卖小吃的窗口旁,花了几十块钱接了电线。
然后他就把摊上的秤收了,案板和剁骨刀拿到桌上,一边剁排骨一边跟方晴石说:“卖肉太慢了,我打算一会儿卖点熟食,挺无聊的,要么你也拿点钱去逛逛,买几本外语书什么的。”
他力气用得也不大,一刀下去,鲜亮的肋骨就被切成两段,没有剁肉的重响,没有碎骨和鲜肉飞溅,切面光滑得跟鸡蛋清一样。方晴石觉着这比逛马路强多了,宁愿站在旁边看着,偶尔搭一把手,说不定还能学到点手艺。
连念初看他爱学,索性边剁边指点,剁好肉块后就让他用大桶泡着拔血丝,从包里拿出调料,教他调烤肉腌料。
泡好的排骨由方晴石上腌料,用手在大桶里揉搓,好把料上得更匀。连念初却是直接从树间解下一只火腿,抄起刀轻轻松松地分解开。他只挑了最好的那块方肉,像拿尺比着一样精准地剞出深到肥肉半截的小方块,用电磁炉坐上锅,把皮炸透刮干净了,再扣到碗里加清汤蒸出盐津。
做火腿只是中间换汤要人盯着,蒸上之后就不用管了。他擦了擦手,看方晴石的肋排也翻得差不多了,便往烤炉里倒上炭,点火预热。
这台旋转烤炉还是当初从主神手里兑换来烤鸭子的,也是他家里最小的商用烤炉,拿出来还勉强能架在车上。桶装水、木炭和一次性饭盒和筷子可是现买的,为了把这些东西弄出来也费了不少劲——又要找没人的小胡同拿东西,又要躲着摄像头,又要避交警……神识用得比打海鲜时消耗都高。
不过这些麻烦自己知道就是了,有缘人问起他怎么弄来这些东西时,还是要保持仙风道骨的气度,淡定地说:“我是你的神,在信徒面前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你信我信得越诚,我能为你做的越多。”
可惜这周围人太多,不方便把集纳信仰的莲花给他,只能先切了半只桂花鸭,装饭盒里让他去旁边啃啃。
方晴石舍不得自己吃,捧着饭盒先让了连念初,又说:“我、我还不饿呢,能不能留着给晴天和晴春儿……还有晴海尝尝?”
他也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可是他从小就知道当大哥的得让着小的,他的弟妹们又都还在读书,需要营养,他宁可自己不吃,也愿意省出来给他们。
连念初自己也有孩子,明白这种当家长的心态,安慰道:“你先吃你的,晚上咱们卖剩下的都带回去给他们。”
这么劝着,他才尝了一小口,嚼了半天也舍不得咽下去,品着清甜的鸭肉,呼吸间都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他实在舍不得多吃,尝了两口骨头多肉少的鸭翅就赶紧搁下筷子,帮连念初往烤炉架上挂排骨。
连念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小孩子天天想着干活做什么!去,拿着钱和吃的找你弟妹去,多给他们买几份卷子,算是我这个老师的礼物。”
方晴石又感激又惭愧,低低道了谢,拿了鸭子和连念初硬塞给他的一沓钱出去找他弟妹去了。
省城可不比他从前去的小县城,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两个孩子十分费力。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书店,见人就问,遇店就进,跑得嗓子冒烟才在一家书店对面的刨冰店大窗户里看见了正在吃冰的两个孩子。
两人其实早已经买完书了,但想想大哥跟那个白师傅还在摆摊卖肉,觉得丢人,不想去找他们。于是两人在路上走走逛逛,买吃买喝,热了就找了家小店吃冰,打算晚上没人看得见了再回去。
方晴石托着晒得发热的鸭子,按着鼓囊囊的口袋,心里腾地冒起一股邪火,抓着两个孩子打了几下。
方晴天哇哇地哭了起来,大喊着:“你凭啥打我!这钱又不是你挣的,是我爹给我花的,我想咋儿花不咋儿花!你个文盲连学都不会上,也不会挣钱,还管我吃冰了!家里白费那么多粮食养你,就养出你个不懂事的白眼儿狼!”
小女孩也在旁边呜呜地哭。旁边的大人看不下去,纷纷出来劝他,让他管孩子别管那么严,大热天的孩子出来吃冰怎么了?
一个中年人甚至把钱拍在桌上,厉声说:“不就是吃个冰吗?这些钱我替孩子们出了!你是孩子的亲人吗?这么热天连碗冰都不让孩子们吃,还在大庭广众下打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小心让人发到网络上,到时候你就出名了!”
方晴石茫然退了一步,心里憋屈地难受,举在空中的手却又无力地撂了下来。
他找了孩子一下午,吓得心都不跳,看见这俩孩子不懂事地胡乱花钱,还看不起给他们家挣钱的白大仙,他就不能打吗?他打自家弟妹怎么就要被人发到网上了,谁家孩子从小不挨打的?
旁边一个人看他收了手,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教育他几句:“你家这两个孩子又乖又听话,坐在这儿吃东西一点不吵人,肯定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你是他哥哥还是什么人?管孩子也得讲究方法,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方晴天满头汗珠泪珠混在一起,挣起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他才不是我哥!我哥在省城上高中呢,我才没有这种光会种地摆摊的文盲哥哥!”
方晴石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恨不能立刻把这孩子拽回去揍一顿。方晴天却十分敏捷地躲到客人身后,尖叫道:“叔叔你别让他把我逮走,不然回去我又要挨揍了,他得着机会就得打我——”
这事越闹越大,店里几个年轻人已经端起手机录像拍照。方晴石隐约知道他们是要拍自己,又不知该怎么阻止,连忙去抓他妹妹的胳膊,哀求般地喊道:“晴春儿,你劝劝晴天回来,大哥不打你们了,咱们回家去。你看大哥还给你们带了鸭子来,本来是想让你们尝尝的……大哥就是找你们找得太急了……”
方晴春忽然退了一步,让他的手抓了个空,害怕地说:“哥,你别打我,别打晴天。”
方晴石心口堵得透不过气来,死死盯着一双弟妹,脸色青里透白,五官扭曲得有些恐怖。旁边的男人立刻挡在他面前,厉声说:“你还敢打人?”
方晴天在后面又哭又喊:“我要找我哥,姐,你带我找我海哥,我要跟我海哥住省城的学校,我不要回村子里!”
很快有人把手机借给了方晴春,她怯怯地打了电话,说了他们进省城买书,买完了在店里吃冰,大哥突然过来打了他们的事。电话里传出来一道冷硬的声音:“我知道了,把电话给大哥!”
妹妹乖乖地转了电话,低声说:“大哥,二哥要跟你说。”
方晴石也有些紧张。
二弟方晴海是这个家唯一的高中生,成绩好,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省城的高中,又马上要考大学了,在家里很有些权威。方晴石从小让着他让惯了,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怕他,接了电话便说:“二弟,这事不怪我生气……”
方晴海根本不听他说话,冷沉地说:“大哥你带他们到省城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最多就去一趟县城?他们要学习,有我过去留下的卷子,用得着买新的吗?你没事也没老往外跑,爹娘都在外地,家里地下的活都指着你,你不带他们出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方晴石喏喏地说:“他们非要……”
“非要你也不该听!行了,我知道你管不住他们,你这就带他们回家去,晚上我回家一趟!”
他被数落得头也不敢抬,讷讷地把手机还给人家,对两个弟妹说:“你们二哥让我先带你们回家,他说等他回去再说。”
方晴天眼睛猛地瞪大了,哭也不敢哭,磨磨蹭蹭地下了椅子。方晴石拿起那盒攥得变形的鸭子,可惜地看了眼刨冰,低着头带两个弟妹出了门。
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在后面跟着,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家人。方晴天抽抽噎噎地在后面喊着:“你跟那个摆小摊儿的老实待着不行吗?我们又不是不回去,非得出来闹得这么丢人!你这辈子也就摆个摊儿、种个地了,你不嫌寒碜,我们还要脸呢!”
方晴石没理他,默默地往前走,心里又酸又胀,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头也越走越低。
直到天色擦黑,三人才回到连念初摆摊的那条街上。满街通明的灯火里映照出一个十分特别的立式透明烤炉,炉子里挂着一层层焦黄的排骨,水蒸汽罩在玻璃外,架子上一滴滴往下滴着油,触到底下的炉膛就发出“哧”地一声轻响。
他好像隔着这么远就闻到了排骨香味,感觉到了那种热乎乎暖人心脾的感觉。
炉子后面的连念初依然不染纤尘,穿着雪白的衬衣剁骨、结帐,快得手臂间将要拖出虚影来。顾客在炉子前排起长龙,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可他的眼睛却越过满街人流,准确地找到方晴石,看了他一眼。
方晴石眼眶微酸,忽然不敢再往前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那么通明的灯火和带着蜜汁色泽的烤排骨把他重新唤回这个世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只觉着胃里咕噜噜地叫着,全身都是虚乏的,好像是饿太久了,又跑了太多地方找两个孩子,把他的力气和心都掏空了。
他忍不住打开攥得湿乎乎的盒子,拿起一块凉鸭肉吃。才吃了一口,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浓郁肉香,目光一转,就看见一碗肉皮红润、浇着剔透的冰糖芡汁的大方肉块被人端到他面前。
端着肉的人,正是他现在最不敢见的人。
可是摊子后那么多人排队,他不把肉接过去,连念初就没法干活了。他低着头接过碗,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晚了,没帮上你的忙,还让你过来接我……”
连念初敏锐地看出他心情不好,好像跟弟妹吵架了,心里孤独痛苦,正是他们这种邪·教趁虚而入的时候。于是对他越发温柔,化出一朵雪白的莲花递到他面前说:“不用跟我客气,你是我的信徒,依赖神才是正常的。”
声音直接传入方晴石的识海,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村少年越发容易相信:“有什么委屈,就把这朵白莲花当作我,倾吐你心里的不快吧。这朵花虽然不能变成真金白银,但你越是深信我这个白莲花神,我能用在你身上的神力就越多。那样就不用摆摊,可以更方便地改造你的生活了。”
……原来这位不是白大仙而是白莲花神?他之前都是信错仙儿了,所以白莲花神没有法力,只能烤排骨、炖火腿卖钱?
方晴石接过莲花,趁着路边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再抬眼就发现连念初又回到人群手卖烤肋排了。他一手端花,一手端着炖火腿的碗,怎么摆也不方便,索性蹲坐在边道牙子上,把鸭子盒放在腿上,莲花搁在盒子上,端着火腿咬了一口。
腿肉软糯粘腻,肉香极浓,是他从没尝过的鲜美滋味。那些糖汁不只浇在肉皮上,早都炖进了肉里,咬一口就化在心中,这一下午的又酸又涩的心情好像都被这甜味驱赶出去了。
他咽下一口热腾腾的火腿,冰凉的心和胃都暖和了不少,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下来,掉进了甜丝丝的糖卤里。
没遇到连念初之前,他还从来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过自己的心情,被骂也就骂了,其实早已麻木了。可现在这位白莲花神却肯惦记着他,放下那么多人,专门为他端来了一碗热肉,他就好像冻得麻木的手忽然遇热,又痒又痛,那些敏感而细碎的情绪又重新活动了起来,再然后,整个心都开始活动。
他想起自己初中辍学后本想出去打工,只是父母一直不同意,说家里弟妹太小,没人盯着容易出事,在外头打工挣的几百块钱不抵留个人在家里有用,他就只好留了。可是今天下午,他也凭自己的本事挣了几百块钱,白大……白莲花神赚的更多,他要是跟着这样的本事神仙也能赚大钱。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能离开村子,多赚些钱寄回家里,也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不再被当成废物了?

第97章

连念初的摊子摆到七点多就收了。
烤肋排生意好得出奇。卖生肉时55一斤大家都嫌贵,烤熟之后他直接把价钱翻了一番,按份来卖,每份二两排骨配上几勺蜂蜜酱汁和垫底的生菜,卖24一份都有人排着大长队买。
那一麻袋拢共是82斤肋排,生肉加在一起卖了20斤出头,烤熟的出炉之后才卖了一个多小时就几乎卖到脱销。到最后他看着炉子里还剩两三块大肋排,只够有缘人和他弟妹们沾沾牙了,就使了个障眼法让顾客以为卖完了,强行收摊。
那些买不着排骨的人有的殷切地叫他明天再来摆摊,有的索性买了桂花鸭——都是两斤上下的小嫩鸭子,买半只也才30来块钱,比不上热腾腾现烤的排骨诱人,但也是当地少有卖的别致风味。到晚间收摊时,树间挂着的鸭子也快清空了。
火腿卖得也是出奇的好。有那碗蜜汁肘子在旁边炖着,浓郁甜蜜的肉香几乎飘了半条街,不少人顺着香味就找过来了。这些人闻着排骨味儿不对,便问他锅里蒸着什么,多少钱一份。
连念初还低头调着烤炉,旁边卖菜的大妈就替他说:“这是山里野猪熏的火腿,农民自己做的。这位是县高中的老师,他一个学生考上了京师大学,村儿里乡亲们特地来卖了这些山货给他凑学费的!”
这个噱头还是挺感人的,再加上火腿的肉质也着实高,还隐隐带着熏香,只要尝一口就舍不得撂下。连念初切了一方肉片,放在盒子里任人品尝,还现场写了几个食谱立在桌边。众人尝了火腿,看了烧法,觉着自己应该也能做出来,便有不少狠狠心买了整只回去做。
到收摊时,他手里的钱已经厚到一把攥不过来了,数了数约略一万二三,肋排和鸭子基本卖光,火腿竟也卖了十根出去。他把菜板菜刀之类倒到桌布上打了个包袱,剩下的肋排装盒,鸭子、火腿倒回麻袋,连炉子、水桶一起捆到车上,装作个要推走的样子混入人群。
他在路边找到有缘人,指了指在旁边小摊上吃着炸串的两个孩子说:“你带他们找个饭馆吃饭,我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回头我去接你们。”
方晴石心里还有些生气弟妹不听话,又心疼连念初挣钱不易,不想糟践了,便说:“他们吃了一下午了,我也吃了你的火腿,一点都不饿。要不咱就这么走吧?”
连念初看着他满身汗渍,头发塌着,手捧油乎乎的青瓷莲花碗和鸭子盒,狼狈得让人看不过眼的模样,便掏出一沓钱塞过去:“那你……你带你弟妹去商场买件衣服,把小孩儿哄住。我这些东西都要收进空间里,你弟妹是凡人,跟着咱们不方便。”
“嗯,那我先带他们转转。”方晴石不愿意要他的血汗钱,可也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妹跟着他就是给他添麻烦,便点了点头,要去找那两个孩子。
连念初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青瓷碗和一次性饭盒,然后捏住那朵白莲花花梗,找出个盛丹药的玉瓶儿塞了进去。
方晴石以为他嫌自己没用,要把花收回去了,惊得心口疾跳,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深深垂了头。紧接着连念初便在瓶口拴了红线,给他挂在脖子上,他蓦地抬头,讶异地问道:“这、这是给我的?”
信仰这种东西就跟学习一样,当然不能靠自觉,得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着才管用。
连念初替他把玉瓶塞进衬衣领口,又塞了一把大钞过去,摆了摆手:“照着贵的买,钱不够也不要紧,一会儿我就去接你们。”
他推上车左拐右拐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方晴石隔着衣服摸了摸带有神力的玉瓶,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慢慢走过车流,拉起两个弟妹说:“白先生让我带你们买衣服,走吧,你们知道哪儿有卖的吧?”
方晴春惊喜地睁大了眼,问道:“是给我们俩都买吗?那我想要条连衣裙!我们学校里好多女生都穿雅宝牌的,我也要一条!那个裙子也不贵,人家县里的都买的起,就咱家那么穷……”
方晴天也忘了下午挨打的事,兴奋地高喊着:“要裙子有啥用,先给我买双足球鞋,再给我海哥买双那啥牌儿的篮球鞋,他在城里上学,不得要双好鞋?”
这俩人下午也看见了不少服装店,只是买不起,小男孩又对衣服不感兴趣,就在外头看了看,没真的进去。这回听说了有冤大头给钱,便捡着最贵的店把方晴石拉进去,看上哪件就磨着方晴石要。
方晴石有些不舍得,他们就拉下脸来撒泼打滚儿,抓着东西哭闹:“白大叔给的钱叫给咱们买衣裳,又不是要你的钱,你怎么这么抠索呢?白大叔回来看见你买的都不是东西,那钱才浪费了呢!”
你们也知道是别人给的钱!那是人家一下午辛苦挣回来的,不是欠你们的!方晴石现在是不敢再打他们了,却不想惯他们,在店员和顾客异样的目光下硬把他们拽出来,到路边摊上买了两身便宜又艳丽的化纤衣裳,说什不也不再带他们进店。
这两人哭也没哭来路人的同情,只好抱着新衣服抽抽噎噎地走。
没多久连念初骑着空车回来,问了一句“衣服都买完了?”方晴春就沉着脸低下头,方晴天更是扯着嚎得沙哑的嗓子叫道:“他不给我们买好衣裳,他拿了叔叔你的钱,就买了两件破地摊儿货!”
连念初右脚支地,看着方晴石这脏兮兮油乎乎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给你钱就是让你花的——没给自己买不是?上来吧,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有缘人。
都看不出他长得像岳兄了。
他一伸手把人拎到后座上,再把小男孩拎到筐里,让女孩站在自行车脚蹬上,一歪把稳稳当当地开到美容美发前,伸手招呼门外的迎宾:“帮我把这仨人弄进去收拾干净了,大的能上的项目都上,俩小的不要护理,拾掇干净了剪剪头发就行。”
几位迎宾小姐热情地把人拽了进去,跟前台叮嘱几句,就有小工接手拉人。方晴石进去之后简直连路都不敢走,几次想出去,一想起连念初那句“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就又不敢走,沉默地让人摆弄了几个小时。
美容中心的人先给他洗了澡,做了脸部和全身护理。连念初觉得这种人类美白效果不佳,趁他敷着面膜做全身按摩时给水里融了粒美白丹,看着他喝了,才出去给他里里外外买了一身衣服,还是自己品味的白色,顺带给两个孩子买了内衣。
方晴石出来一揭面膜,脸简直白得发光。被黑红色皮肤和干纹遮掩的五官也完美地展露出来,有三分像岳青峰,虽然神情有些怯怯的,却也是毋庸置疑的好看,有种忧郁王子的范儿。
美容师立刻冲出去问助理:“刚才给那个客人上的哪个产品?快快快记下来,以后就以那套为主打!我的妈啊,效果太好了,简直比打美白针还厉害!”
造型师也是思如泉涌,唰唰唰剪了个稍长的刘海,吹好造型之后还让人替他修了眉,化了个淡淡的眼装。进门之前他还是个有点糙的普通农村娃,造型之后简直可以直接登台当爱豆了!
化妆师激动得尾指都翘起来了,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镜中的自己,真诚地夸道:“小帅锅,你这个造型是我从业以来做得最成功的,能不能给我们拍下来做个广告?我们可以给你打四折,还免费送电子版和洗好的十六寸照片!”
连念初大气地说:“拍!随便拍!”
方晴石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高级的衣服,更没化过妆,看着镜子里的人都觉着不是自己,恨不能把这一身都换了,还穿回原来的旧衣服。但化妆师从背后按着他,恭敬地问连念初这造型合不合适,他不由就把目光转身镜子里另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忐忑地等着他宣判。
连念初温柔地朝他点了点头:“很好看,你这素质当明星都够了。”果然白了就行,岳兄真灵的底子在那儿,平常看不出来就是太黑了,这么好的轮廓差点都遮了!
方晴石被人拉走拍照,连念初便掏出钱包来结帐。三个人连造型带保养一共四千多,中心经理亲自来给他打折,和他约好了几天之后去拿照片,还抹了零头,总共只要了一千二。打完折后还附赠他一张美发卡,只盼着他们常来中心,给他们做个活广告。
要走的时候,两个在休息室玩够了的弟妹才看到他们的大哥,惊讶得不敢认人。方晴天扯着他的衣角,要他给自己也买一身这么好看的衣服;方晴春眼中充满羡慕,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看着镜中平凡的小脸,细声细气地自问:“我将来也能长成这样吧?毕竟我也是大哥的妹妹……”
连念初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再打扮也长不成这样了。这张脸天生就带了上界山神的根底,随便长长都远超凡人,你们还是懂点事……好好学习才是王道!
出门之后方晴天还喊着要新衣服,要给二哥买鞋。方晴石管不住他们,连念初却不在乎他们高不高兴,抬手将三人都拎上车,真元一转,开着自行车奔回了山里。
方家大门紧闭,院里却亮着温暖的灯光,连念初一想到岳青峰和小满衣在里面等着他,就满心柔软,停下车让方晴石开门,自己率先推着车子进去。
院门没上锁,堂屋的门也大开着,有人拖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堵在门口坐着。岳青峰已经不在堂屋里,而是换了间偏房祭炼法宝。他感应到岳青峰的位置,便推着车安安静静地进去,堂屋门口那人警惕的目光跟了他一路,他也懒得回应。
走到厢房门外,房门自动敞开,他便无声无息地进去,重新合上门房。方晴石跟在他身后进门,看见灯影里的人便不由停下,有些瑟缩地站在门口。
两个弟妹见到那人却是眼前一亮,恨不能飞奔过去告状,可是想到下午电话里那冷淡的声音,跑到一半儿又停了下来,小声地把大哥在外面打他们,又不给他们买新衣服,自己却穿着好衣服化妆打扮的事都说了。
他打发两个弟妹回房,站起身走向院里,冷冷地问:“大哥,你怎么随便往家里带人!”
方晴石这一晚上过得跟做梦一样,此时还沉浸在兴奋和惊奇中,看到门口那人却顿时从云雾中回到现实,尴尬地垂下头,讷讷地叫了一声“二弟”。
方家一向贫困,晚上院里也不点灯,方晴海从屋门口走过来,一张脸隐在黑暗里,阴沉沉地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于是他就越发紧张,上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他,低声解释:“今天白先生和他朋友到咱们村子里玩,没地方住了,岳先生腿脚又不方便,我就让他们住下了。白先生说不、不能白住咱的房子,带我去省城摆地摊赚点钱……”
方晴海慢慢走到他面前,那种像是大人在教训不懂事的孩子般严厉的神情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弟弟倒像大哥一样威严地对他说:“大哥,咱家穷是穷,可也不能要外人的东西。你看你打扮成什么样了?还喷得那么香,这还像咱乡里人吗?这还是正经人的样子吗?小弟跟小妹看见了要怎么跟你学?”
他捻了捻方晴石的脸颊,皱着眉说:“你还往脸上抹粉,我老方家没有这样的男人!你要让咱爷奶在天之灵看见了怎么想?赶紧进去收拾了,换了这身衣裳,家里那个人的事回头我再跟你说。”
方晴石摸着身上轻软柔滑的衣料,实在有些舍不得脱,努力辩解道:“这是我帮着白先生摆摊儿挣来的钱,我没白要别人的东西。而且他们不是坏人……”
方晴海抓住他的领口,恼怒地说:“大哥你自己觉得自己跟从前还是一个人吗?你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穿新衣服,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们过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坐轮椅的男的?!”
什么?衣服是白大神买的,跟推轮椅那位大仙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尾巴没藏好,让二弟发现了?
方晴石意识里虽然把连念初的身份从白大仙改成了白莲花神,对岳青峰的印象却还是柳大仙,听方晴海一问就想到他是露出了蛇尾巴,让弟弟发现他们不是人了!
他倒吸了口冷气,脑子不知怎地比平常倒是清明些,虽然看着弟弟仍有些害怕,倒不会只能低头挨数落,而是硬撑着答道:“岳先生就是在咱家租房子的游客,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之前没跟你说,是我的不对,可是咱们家这条件也不好,能租出去挣几天租金难道不好吗?你快考大学了,晴春儿开学就要上高中,晴天也大了……哥没什么本事,难得有这机会给你们攒点学费总不能推出去吧?”
说到要攒学费,方晴海脸上的神情稍稍放缓了些,总算不像刚才那样要吃人了。他轻叹了一声,安慰地拍了拍兄长的背:“我是担心你遇上坏人。你一直在村儿里,不知道外面有多乱,好多穿得挺好的都是骗子,先给你一点甜头,以后就把你领到黑工厂卖了!你好好在家照顾晴春、晴天他们,我明年上了大学就能打工赚钱,还能有奖学金,养得起你们。”
方晴石稍稍放松下来,跟他进了屋子,犹豫着怎么说以后要和连念初摆摊的事。方晴海并不想听他说话,打了热水盯着他洗脸,他就只好搓上胰子洗了几遍,直到把水洗成一片白汤才被放过。
他洗完脸对着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看眼线和眉粉都洗净了,便想让方晴海过来检查。他的脸稍转开,忽然从镜子一角看见方晴海的脸——那张脸上阴云密布,牙关紧咬,颚角绷出一条弧线,仿佛随时要跳起来吃了他,眼中却闪着一丝悲凉意味。
……难道二弟看到他变白了,就以为他会变娘炮,把弟妹们带坏?

第98章

岳青峰修轮椅时,为免旁人打搅,是捡了一间放杂物的空屋子,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了,拿出铸器的鼎炉重炼法宝。房间总有八九平米,连念初回来也能住得下,只是不够地方搭床睡觉了。
反正两人都是修士,不需睡眠,连念初进门便把热腾腾的排骨和切好的鸭子、腌的雪白酸辣的藕带摆出来给他当晚饭,坐在小杌旁细细给他讲这一天的经历。
说起有缘人的弟妹不太听话,竟然在外人面前说大哥不好时,岳青峰也若有所思地看了后面小屋一眼:“他那个二弟也颇无礼。他进门时我好意出去迎了一下,想跟他说借宿之事,谁知他见面就想赶我走。我不好跟个凡人争执,便把房门锁上,硬待下来了。”
连念初微微噘起嘴,不悦地说:“有缘人就挺热情好客的,门口邻居也不错,他这个些弟妹怎么这么不讲理呢?难怪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这句子用得不伦不类的,岳青峰却觉着他怎么说怎么对,连忙点了点头:“这都是家长教得不好,光让他们学习了,思想教育都没做到位!以后咱们满衣长大了就进千蜃阁学幻术,不能让她的人生都耽搁在考试上!”
说得对!
连念初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胸口,仿佛从中看到那一湖不谢的白莲,不禁想上手摸摸。岳青峰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看眼神便知那只手要往自己身上伸,于是大方地挺起胸膛,任凭他摸。
可惜那只手还没伸来,房门已被人敲响,连念初“哎”了一声,就跑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有缘人。
方晴石应付过弟弟之后,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睡自己的房间,要不要搭张床。连念初推开房门迎了他进去,指着岳青峰炼器的炉子给他看,说:“岳兄的法宝坏了,这两天得在这儿炼器,你们屋子里的东西他都收起来了,你要用什么跟我说一声。我们这些神仙是不要睡觉的,你自去休息就好。”
说话时就看见他身上已换了件破旧的T恤和短裤,露出没什么肌肉的削瘦身体。因为长年劳作的缘故,他身上的筋节有些粗大,骨骼突出,体态并不完美。好在吃了美白丹之后肤色白皙,穿着衣服不太显眼,以后还可以慢慢休养回来。
连念初有心再给他来两粒丹药,又担心他家里人看着太明显,便把丹瓶撂下,从灵湖空间里拾掇了几身睡衣,让他回去穿着睡。
那睡衣都是真丝的,摸着光滑如水,方晴石舍不得穿这么好的衣服睡觉,托在空中不愿意收,连念初便挑起他颈间的红线,拉出玉瓶来给他看:“这是神赐予信徒的东西,给你你就拿着,觉得贵重就加倍信我,早晚把莲花拿出来顶礼膜拜,深深印在心里,也不用什么香花宝烛,真诚就够了。”
方晴石这才收回手臂,抱着衣裳和两人郑重地道了谢。
岳青峰也含笑答礼。白天他被连念初抱着下车,之后就直接推进了房里,来不及细看,在灯下看清楚了才发觉这个人的脸似乎有些眼熟,特别是嘴角勾起来,唇形和下巴肌肉拉开的弧度,仿佛不久之前才从哪儿看到过……
咯噔。
房门关闭,方晴石心里忽然映出一面半人高的镜子,通明的灯火中映出一张不再黝黑粗糙、甚至有些好看的脸。那个笑容,下半张脸笑起来的弧度,不就和这位岳先生有些相似?
难怪白大神特别关照他,说和他有缘份。他有些小小的庆幸,回去换了新睡衣,含着浅笑入睡了。
转天一早连念初便在院子里支了小炉子,用深锅熬了白粥,洒上切碎的龙虾、鱼肉和蟹腿肉,再蒸几屉素肠粉,便去叫方晴石起来吃早餐。趁着昨天打出了几分名气,早点儿吃完还要去摆摊。
方晴石揉着眼睛刚坐起来,方晴海便挑开帘子,从那间和他房间相通的小屋里出来,皱着眉看着他那身真丝睡衣:“大哥,你要到哪去?”
连念初是用神识传音叫他,根本没敲门,他也不好说自己被神特别叫去吃早点,便支支唔唔地说:“我闻到外面有香味,想看看是不是连老师他们在做饭。咱们是收了人家租金的,至少得帮帮忙吧?”
方晴海冷眼看着他身上新换的丝质睡衣,眼里闪过一丝不快,皱了皱眉:“你穿着这么干净的衣服还怎么干活,先换衣裳吧,我帮他们弄!”
他快步走出平房,把房门从身后拉上,抬眼看向连念初。他也是一身雪白,跟昨晚回来的他的大哥一样光鲜,而他旁边乘着绿轮椅的人笑容温柔满足,也得昨晚刚从外面走来的大哥一样。
不……应该说,是大哥像他们。大哥遇到他们之后就越来越不像这个家的人,像起这些外来人了!
他紧抿着薄唇,反手锁了门,向着院里的两人走去。
他知道自己应该更沉稳,可是他做不到,他心里潜藏的恐惧和愤怒在胸膛鼓动,走到那两人面前便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想来干什么?”
连念初一手拿着锅盖,抬眼看向他,慢悠悠地说:“我跟岳兄是来山里观光的,他的轮椅坏了,得修两天,我没事就在山下摆摆小摊、赚点家用,没想干什么啊?”
方晴海眸色发暗,眼皮轻颤着,不经意地扫了岳青峰一眼,说:“我们这房子小,家里大人都不在,又有女孩,住两个大男人我不放心。你们租别人家住吧!”
连念初瞟了他一眼:“晴石已经挺大了,能顶门立户了。他当大哥的愿意留我们,你这个弟弟凭什么不同意?”
就凭这个家是我当家!方晴海恨恨地看着连念初,磨着牙说:“你们给了多少钱租金我都给你们,那身衣服也会让大哥还你们,立刻搬出去,不然我报警了!这村子和底下的镇子里都是姓方的,不会让你们两个外姓人翻了天去!”
连念初心中微怒,岳青峰忽然从后面拽了他一下,低声道:“搬就搬,这个村子总不能没人愿意收留咱们。你天天和有缘人出去卖东西呢,不在乎晚上这一会儿。”
他说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连念初便把那口怒气叹了出来,撂下锅盖说:“那行,我们吃完饭就搬。衣服就不要了,你让晴石出来跟我们吃早饭吧,昨天他忙了一下午,我得让他吃口好的。”
方晴海冷冷地说:“不用,我们家再穷也不少他一口吃的,用不着别人养!你们吃了就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拉着我哥卖东西,我们家是种地的,不能为了那几块钱扔了我们家的根!”
他推开院门离开,顶着清晨微寒的空气默默地走向远方,敲开了一间大门:“叔爷……咱们村儿里来的那两个人不对。您知道我哥的事,您得看着点他们,不能让咱们老方家的人给那些外人带走!”
门后的老人原本打着哈欠,听到这话眼里蓦地闪出一道精光,看了一眼他家所在的方向,镇定地说:“海子你别怕,石头是咱们方家的人,得给你爹娘养老送终咧,管他谁来也不好使。昨天叔爷就知道他们了,那俩人里是有一个力气大,可是那个瘸子不顶事,看着也挺老实的,村儿里给你看着,不会让他们闹起来!”
方晴海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我看那个坐轮椅的有心思,他不敢跟我说话,阴阳怪气的。而且他长得……像我哥。我让他们搬出来住了,叔爷你帮我盯着点儿。”
老人点了点头:“还是你娃心细,顾家,你六婶他们也看了半天,都没看出那俩城里人像你哥。没事,回头甭管他们租谁家,让大伙儿盯紧了那瘸子,剩下那个就闹不起风浪来。你那心思就好好放在学习上,从早蛤考个大学,也给咱们老方家祖坟添光!”
方晴海心里还有些不安,但他是高三生,开学开得早,功课重,昨天请半天假已经是极限了,早上盯着连念初和岳青峰出了门便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行之前,他还是叮嘱了弟妹们看家,一是不许这俩人再住进来,二是不许大哥再跟连念初走。
两个弟妹乖巧地答应了。
方晴石从屋子里被人放出来,就见到这个家重新变回了原先冷冰冰暗沉沉的模样,连念初和岳青峰不见踪影,问弟妹们也得不到回答。两个小人儿在堂屋里写作业,一副不屑的神气说:“不就是个摆小摊儿的吗,爱去哪去哪,住咱家还影响我们学习呢。你要找自个儿找去,别打扰我们!”
他只好到村子里问问认识的人,却不知为什么,那些人看见他都有些闪闪躲躲的,提起那两个人就只说:“没在我们家。”
直到走远了,张着他听不见了,才偷偷地背过身看他一眼,私下议论着:“是有点像……石头咋儿这白了,跟城里人似的。”
“可不是白,他小时候就俊,脸是后来干活儿多了风刺啦糙的,跟咱这些泥里打滚儿的野小子不一样。”
方晴石自打吃了连念初的丹药,耳力也提高了许多,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他听来却是清楚得如在耳边。那么多人都在议论他的脸,他渐渐意识到,方晴海生气就是因为他像岳青峰;而村里人不肯告诉他那两人住在哪儿仿佛也与他们相似的面孔有关。
可长得像又能怎样,岳先生是个神仙,终不成还能和他一个凡人有亲?
他摇了摇头,见天色不早,一时也找不见连念初他们,索性先回家里拎了锄头,打算到地里松土浇水。
到了山上才发现,他家的地已经被人重整过一遍,灌了水,上了新肥。他种得不齐的冬小麦苗也被人重栽过,青苗从塑料薄膜里伸出来,一片郁郁葱葱。
他拎着锄头站在地头儿,只见一袭不染尘土的白衣从地那头儿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你终于出来了?我跟岳兄搬到你们村中间一家……好像叫七叔的家里了,他们家挺好客的,有事去那儿找我们。”
方晴石看到他便松了口气,也笑了笑:“还麻烦你帮我种地,你衣裳没弄脏吧?这些农活以后都我来干吧,你别沾手,别再累坏了腰。”
这点活儿算什么。连念初把他的锄头和杀虫剂收进空间,看着半天高的太阳问:“还有活儿吗?你家这地不够好,水也偏碱性,再卖力拾掇收获也有限。不如去市场挑几只牲口,我给你设计个生态养殖系统吧。”
可方家不只地少,院子也小,养两头猪已经勉强了,几只鸡也是在外面散养着,生态养殖根本干不起来。
连念初跟他回家考察了一圈,便放弃了循环养殖的理念,看着院子角落里两只瘦弱的公猪说:“这种大白猪赚不上钱来,我帮你垒个猪圈,回头去林子里抓几头小野猪。野猪肉贵,你就在省里租个固定摊卖野猪肉,慢慢也能干起来。”
那野猪养大之前呢?还是卖你的猪吗?
方晴石欲言又止,看着自家破烂的院子,也没底气说不,转而问道:“你天天跟我出去,把岳大仙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要紧吗?”
连念初微笑起来,脸上透出温柔的光彩:“他要修轮椅,我也帮不上忙,他身子里又有女儿陪着,应该不会孤单的。而且你也是我重要的信徒,我也不能放下不管,什么时候你能真的信我,我就能回去陪他了。”
身子里有女儿……那位岳先生……那么阔的肩膀、那么平的胸膛,竟然是个女人、不,仙女?
他背后蓦地浮起一层白毛汗,重重地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多余的妄想,勉强笑道:“白大神你们真……真恩爱。你们当神仙的没有重男轻女的事吧?比凡人强多了。”
连念初笑道:“你不懂,这年头生女儿比生儿子好。儿子苦啊,上了学就得考试,不知考多少年才出头。小满衣长成了女孩,我跟岳兄替她庆幸着呢。”
方晴石却有些羡慕地说:“我倒是愿意考试呢,就是没机会上学。大仙你们这事回头也听听孩子的意见吧,说不定你们的闺女也爱上学呢?”
他当年倒是很想读书,可是家里穷,当时父母又要出去打工,家里地里的活儿唯有他能撑起来,只好辍了学。两个大仙那么疼爱女儿,为什么不让她读书呢?
连念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上学?那倒也不难,正式大学可能来不及,倒可以自考,拿了文凭再去考研、考博,也是个出身。”
不,他不敢奢求博士什么的,能当个大学生就心满意足了!“自考”这个词仿佛点亮了方晴石的心,他算着地里的收入,又细细回忆着昨天摆摊的过程,在心里盘算起该怎么赚钱攒学费。
他跟着连念初上山挖石头、抓小野猪,回家和水泥垒猪圈……一路上都是笑意盈盈。吃饭时弟妹嫌他身上都是泥,脏了桌椅,他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满眼灼热地把碗端到了院里的新猪圈旁,盼着那些小猪早早出栏。
连念初顺便把他家的旱厕也改造了一下,建了个积肥的阴窖,堆出来的沼气通过沼气池连到厨房,建了个沼气燃气灶。
有了沼气灶,他做饭时就不用烧杆子,不用一边看火一边炒菜了。
方晴石蹲在灶台前几乎舍不得离开,一遍遍摸着光滑漂亮的不锈钢灶,心里分明高兴着,又有些难受。这种东西在农村已经很普遍了,只是方家没有壮劳力,又要供三个孩子读书,父母寄来的钱一分一毫都要省着用,要不是连念初帮他干活,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么省力的灶具。
他们在村子里干了几天活儿,和美容中心约定取照片的日子也不知不觉地到了。连念初打算再带方晴石去摆个摊,却不知他们已经在省城出名了。
方晴石打孩子的照片被那天在小店里吃冰的年轻人PO到网上,省城的媒体官博还转了这条消息,讨论孩子教育问题。同店几个路人纷纷上照片印证,转得纷纷扬扬,那天买过他们肋排的人看到新闻,才知道摆摊的所谓准大学生和他的老师根本就是一对骗子。
“大学生”是个暴力打孩子的文盲青年,他的老师更是来历不明,省城几家高中都发声否认有这么位老师。
买肋排的人中有不少愤怒于受骗的,便把他们怎么受骗、怎么因感动买了无证无照的高价排骨、桂花鸭的事也发到网上——虽然肉很好吃,可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原谅!
事情在短短两天内就发酵起来,整个省城都在议论这个暴力对待弟妹,又摆摊骗钱的少年,呼吁城管加强这方面的管控。
没过多久,给方晴石拍照片的那家美容中心员工也看到了这条新闻。前台小姑娘凭着纯洁的颜控的正义感,把店里贴着的,他美白之后拍的精修照片PO到网上,并配上了发自肺腑的声援:“这个少年晚上收摊后在我们中心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不整容,不修图,就做了个美白面膜,真人长这样的——”
她连发了好几张图,义正辞严地问:“这样一个美少年为了给家里赚钱弄得蓬头垢面,受尽辛苦摆地摊卖肉,他弟妹们却在外面吃冰,不听哥哥的话,不该打吗?他的老师长得比他还好看,你们相信这样的人需要骗钱吗?”
“他们要是站我面前找我要钱,什么都不用卖我也愿意给!我支持美少年,他不可能是骗子!”
在正反两方热吵和单纯颜控存图党的力转之下,这张图很快炒上了热搜。远在上京一间办公室里,一名年轻人忽然扔下鼠标,推开椅子奔出办公室,而他面前的电脑屏上,正显示着那张几乎在眨眼间就风靡了整个网络的照片。
他跑出去时几乎撞到门上,跌跌撞撞地扶住门框,又朝外跑去,边跑边拨通手机,朝着里面高喊:“爸,爸,你快上网……”

第99章

“爸,这是我弟弟吗?……这个可能是我弟弟吧?”
魏岭在公司走廊上慌乱地奔跑,身后有同事叫了他几声,想问他上班时间是要去哪儿。一名老员工叫住那个想去找他的人,摇了摇头,眼中都是同情:“让他回去吧,他弟弟小时候让人抢走了,这些年家里为了找孩子,都不像过的了。只要听到哪儿有抓到人贩子的,看见有谁长得像他弟弟,就非得去看一眼不可。”
“要不怎么拿了那么硬的国际证书的大牛能落到咱们这种小公司写程序呢,就是工作稳定不下来……”
“听说那个孩子就是当着魏工的面给抢走的,他父母十几年前为了那事离婚,咱们本市报纸、新闻都报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有弟弟的消息,他能不上心吗?”
“嚯,怎么抢的,咱这儿可是上京啊!”
“你以为咱这儿犯罪就少?魏工那时候是他爸爸带着他们哥儿俩出去玩,在马路上就碰上开车抢孩子的。最开始差点把魏工给抢走了,他爸急得放下小的去抢大的,结果好容易把大儿子抢回来了,一回头看见人家抱着小儿子车了,追都追不上!”
“太惨了!这人贩子也没人管了?!”
“后来那个人贩子集团给端掉了,可他弟弟不知道给转了几手,已经找不回来了。那孩子还小,现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让人拐卖的了……”
“太可恨了!人贩子就都应该打死!买孩子的也有罪,明知是别人拐来的还买,就是他们养出来的人贩子!”
众人在走廊上愤愤议论着,主管从独立办公室出来,把八卦的人群痛吼了一顿:“行了行了!都回去工作去,闲得你们!小崔先给他这几天记上事假,回头都闭紧了嘴,不许当着魏工的面提这事!”
把人赶回格子间之后,他自己也同情地叹了口气。丢孩子这种事实在太惨了,只要一天找不回来,这一家人也都毁了。好点儿的还能忘了那个孩子继续生活下去,像魏工这样的……不只是父母一辈子,连他自己一辈子也得搭在这个弟弟身上。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呸呸呸!拐卖孩子的都该判死刑!
魏岭早顾不上公司里的人会说他什么,也不管这份工作还干不干得下去,匆匆告诉了父亲要看哪条新闻,就开着车往家里走。到家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捧着PAD坐在客厅里,听到门声立刻转过头,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充满希望的说:“我看像,你眼神好,比比像不像你弟弟?你弟从小就这么白,这大眼睛也像你妈,还有鼻子、颧骨这块儿……”
魏岭艰涩地咽了口口水,鞋也没换就跑到沙发上,看着PAD上那张大图,和旁边电子相册里弟弟一岁以前的照片对比。
相册里那么点儿小的小孩子的长相是分不出什么来的,可网上那张照片里的孩子长得像他母亲,眉眼尤其像,鼻子更高一些,又有点像父亲。唯有嘴和下巴的部分不像父母,端正又利落,却又不是那种硬朗的方腮,把其他五官衬得格外和谐好看。
而且看年纪也不到二十,和他弟弟的年纪能对得上。
虽然网上那个小姑娘说他有弟妹,可那也不一定是亲的,要是亲的,哪家的弟妹会当着众人的面不认自己的大哥,还嘲讽他是个只会种地的文盲?
这孩子一定是他们家的!是他弟弟!那群该死的人贩子把他弟弟卖到山里,买他的人也不好好待他,不给他念书,不知怎么让他当牛做马,弄得他没个人样子!他之前看见冰饮店里那几张照片时都没认出弟弟,要不是有个好老师带他去美容院洗干净脸拍了张照片,他们可能就错过去了!
他抿紧嘴唇,用力吞下愤怒和痛苦,跟父亲说:“爸,我去找小岚!这新闻上写了,是云省省会发现的,我到那儿找找线索,肯定能把我弟弟带回来。”
他父亲眨了眨眼,偷偷抹掉腮边的泪水,颤声说:“去吧,我去跟你赵伯伯说一声,让警察跟着你去,还安全点儿。这件事先别告诉你妈妈,她受不了刺激,咱们把人找回来再说。”
他父母虽然离了婚,可是谁也没再婚。只是丢了孩子之后,每次坐在一起就会想到失去幼子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太重,他妈妈才离婚搬了出去。
魏岭当时也差点被抢走,父亲拼命抢回了他,却没能救回弟弟。这份恐惧和让弟弟替他被抢走的负罪感一直压在他心里,以至于这些年他始终不恋爱结婚,工作也漂泊不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寻回弟弟身上。
但这一回肯定是。他们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苦绝望,老天该给他们一点公道了!
父子俩都抛下工作忙碌起来,在网上查美容院的地址、搜索他摆摊的地方,联系市局的熟人,准备去秦省找人。
上京都能看到的消息,秦省省城里传得更是沸沸扬扬。省高中的小女生中不少都把美容院那张广告照片做成屏保,下课时间少不得谈到一两句。
高三重点班虽然被老师管得严严实实,也有人私下传看照片,议论着要找机会亲眼看看摆摊卖肉的传奇美少年。方晴海课间休息时偶尔听到一句,整个人都不对了,抓住女生疾严厉色地问:“什么摆摊卖肉的美少年,照片在哪,给我看看!”
他虽然是小村子出来的孩子,但从小也没怎么干过家务、下过地,又是一路在最好的学校里读出来的,自有一股傲气的精英感。哪怕是这么怒冲冲地攥住人手腕,给人的感觉也不是无礼,而是一种小女生并不讨厌的霸气。
那名女生偷偷把手机拿给他看,有点羞涩地低声告诉他:“就是这个,在三桥农贸市场旁边摆摊卖过肉,现在网上可红了。有人拍了他在冰饮店打弟弟妹妹的照片,不过好多人都觉得他打得对。那家冰店还挺贵呢!大哥那么费劲地卖肉挣钱,小孩儿到那种地方瞎花,要是我弟我也打他。”
那张照片上的人眼神有些羞怯,五官被滤镜柔和了一点,像是被拂落尘埃的星子,光彩照人。却还不如那天晚上走进院子里的,他大哥本人好看。
但是这样的大哥被人看到了,被那么多人看到了,会不会有人来跟他们抢?方晴海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恐惧,手心里汗津津的,差点抓不牢电话。
大哥是他们家的人,从小就带着他,小妹都比他小上两三岁,女娃子就跟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小弟更是小了六岁下去,这么多年来和他一起长大的都是大哥。而且他大哥那么好看,那么懂事,从小就什么都让着他,为了他上学宁可自己不念书……
他还要等上了大学,在城里挣了大钱之后好好回报大哥,让他过上好日子,怎么能随便让他跟别人走,以后和他就成了再无关系的陌生人?!
旁边的女生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他大哥,还给那个可能带走他的男人说好话,方晴海听得满心烦躁,恨不能立刻回家看牢大哥,让他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可是他是重点班的学生,老师盯得严,上回他就为家里的事请了一回假,这回无缘无故地更难回去。
他要怎么请假?难道说“我大哥要被陌生人拐跑了”?哪个老师也不会信啊!
他咬得下唇渗出血丝,跟同学借了电话,到操场角落里给父母打了电话:“爸,妈,我大哥招了两个男的回家,有一个长得特别像他!爸,我怕他家里人把他带走,他是咱老方家的人,是我大哥,咱不能让他跟别人走了!”
电话里传来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怎么回事,谁告诉他他不是咱亲生的娃咧!我花了一万多块钱把他买回来的,就是有了你们,也一直好吃好穿地养了他十几年!石头他是我儿子,我花钱买来的,凭啥他们说要走就要走了!”
方晴海听出父亲也是一样愤怒,才稍微安心了点儿。叮嘱父亲让村里的长辈别贪那几个房钱,早点把人赶出去,免得招了警察来。
他父亲在电话里重重哼了一声:“怕啥,俺当爹的回去看着他,有人敢抢咱就跟他们拼命!就是他们带警察来了,咱把石头往山沟沟里一藏,叫他们找,还怕他们找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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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在网上轰轰烈烈转发的时候,三位没有手机的神仙和有缘人还是按步就班地过着小日子。
岳青峰在炼炉里投了一枚飞梭、几件法宝,打算在平衡车顶炼出一把能挡劫的罗伞。下回连念初再遇上天劫,他就能把人抱在怀里,一家三口安安生生坐着,笑看劫雷从伞外流下,省得连女儿都得抛出去,还挡雷挡得那么狼狈。
为了这个理想,他就跟闺阁少女似的成天闷在房间里。一直盯着他的村民放松警惕,觉着他这么老实,连念初跟他又好,不可能为了个孩子闹出多大事的。
就真是他们亲戚的孩子,这俩人又不可能是亲父母,看着孩子过得好不就得了!嫌这村儿里穷就多给俩钱,何必非把人家从养了这么多年的家里抢过去呢?
他们城里人又不缺钱。
村里人的“七叔”就趁着连念初不在,遮遮掩掩地问了岳青峰怎么看方晴石。
岳青峰一心忙着炼轮椅,看有缘人日子过得挺平凡,不像能引人追杀的样子,倒还真没在他身上费过心。可被人这么一问,反倒引勾起点戒心来,神色不变地说着:“我听阿初说正帮他家养小野猪呢,回头再放养些珍珠鸡之类野生禽鸟,这些卖得贵,也比种地省工,将来日子慢慢就过起来了。”
挺平常的一个有缘人,怎么搞得跟外国特工似的,一碰就激起这村里人的戒备?他舍不得分出神识监视这群人,便撒开隐形的留声符贴在这家里,接着闭门炼器。
连念初则带着打扮一新的方晴石进了城。
有缘人那两个弟妹太不听话,要从空间里拿点东西还得避着他们,太麻烦。连念初索性就叫有缘人装作平常下地,悄悄地让他在林子里换了衣裳,驮着他到省里摆摊。
那家美容院托他们的福也成了网红,方晴石硕大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拍照。连念初因要找地方从空间里取东西,他在车上还占位置,便先把他驮到美容院那条路上,让他取了照片再去原先那条路找自己。
方晴石那张脸从美容院门口一晃,就被过路人远远围观,还有几个胆大女孩上去让他签名,一脸羞涩地问他还摆摊卖肉吗。
他从没见过这阵势,被人围得手足无措,望着美容院大门都有些却步。那位前台却透过玻璃门看见了他,连忙把他拉进店里。没事干的店员们纷纷上来给他端茶倒水,希望他能再做一回洗剪吹,给他们店多拍几张宣传照片。
方晴石怯怯地说:“白老师还等着我呢,我得帮他看摊儿……”
其实他也帮不了太多,可白莲大神辛苦把他驮到城里,他总不能自己吹着空调享受,让人神仙一个人顶着大太阳摆摊吧?他好说歹说地终于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捧了镶好的照片往外走。
才到门外,忽然被一个手拿金属质长方形小机器的男人拦住了,男人身后还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他。
方晴石茫然看着他们,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就一连串地抢白:“我们是都市30分节目组的记者,你就是最近在网上热议的‘最美摆摊少年’吧?”
啊?
记者不管他听见没听见,听懂没听懂,语速飞快地说:“网上关于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你自己这些天有没有上网关注呢?有人辩驳说你家庭贫困,觉得弟妹到冰饮店里吃冰是浪费钱,才忍不住动手教训他们,也有人觉得你身为成年人,在公开场合打一对未成年的孩子,对他们的身心健康和社会环境都有不良影响。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觉得那家冰饮店的消费高吗?”
他……他就打了孩子两巴掌,怎么连记者都知道了,还抓着不放,要上电视曝光他?
方晴石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几乎可以说没见过世面,被人咄咄逼人地问着,下意识便往后退,脸上红得像要烧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润,干巴巴地说:“那钱不是我的,是白老师挣的,他大下午地摆摊卖肉,哪能让孩子瞎花……”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动作都怯懦闪躲,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似的。那位记者的录音笔毫不留情地追着杵到他嘴边,凛冽地问道:“据我们调查,那位老师并不是省高中的老师,你应该也不是省城这几座高中的学生。能透露一下你和那位的身份吗?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吃冰是浪费钱,到这种高级美容院做全套护理就不算浪费了吗?这套衣服是你自己的,还是你那位老师买的?他为什么要带你摆摊?这些钱是你们摆摊挣到的吗?”
方晴石被人堵在路上问得哑口无言时,连念初的摊子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一位女记者严肃地问他:“你没想过,你们假冒大学新生的名义在这儿摆摊,是在消费社会的善心和信任吗?你们想过没有,因为你们的行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大学生有可能得不到应有的帮助?”
不只记者,还有城管在旁边盯着,采访之后就要没收他的东西。连念初有点庆幸车上的麻袋还没卸下来,听着记者的质问,神色不变地说:“这话都是我说的,东西也是我卖的,跟那个孩子没关系,你们采访到我这儿就够了,别去骚扰人家孩子。
“他是我开车进山时遇见的村里孩子,他弟妹非要坐我的车,我正好得回省城还车,就带他们出来了。当时我付完租车费,口袋没多少钱了,就摆了个地摊儿,因为那孩子在我身边帮忙,我看他岁数差不多像学生,就那么一说,反来才知道他早辍学了。”
主持人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想把话筒收回自己嘴边,连念初却快一步抢过话筒,微抬下巴,正气凛然地问:“你们要批评假冒大学生之前是不是得反思一下,为什么这孩子初中就被迫辍学,兄代父母职,又干活又做家务,节衣缩食地供着家里三个弟妹上学?义务教育在哪里?你们这些记者在哪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就不该得到社会帮助和关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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