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夺？”耿严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仙尊有什么定夺？”

“将那魔体继续带在身边，等到他被反噬之后亲手杀了你，就是你所谓的定夺吗？”

书房之中一片寂静，就连秦鸿羽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招来耿严的怒火。

可洛清仙尊，面色始终平静。

秦鸿羽知道的，自从他知晓了自己的魔体的事情之后，每到夜深人静，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止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千百年来，所有拥有魔体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心魔控制住了身体，堕入魔道，终日以杀人嗜血为乐。

他翻遍了历来所有的古籍，没有人能逃脱这样的下场，更何况他在剑修之路上早就停不下来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千百年之后，自己会不会也成为古籍上记载的一员。

他惶恐、害怕，更无力。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残忍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耿严掌门说要杀他，他也是理解的，为了修真界，为了大义，他这样的魔体，本就该在一被发现的时候，就处以死刑。

可他师尊洛清仙尊没有，不仅没有杀他，在发现他身份的时候，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不用担心，我会护你无忧。”

不用担心，我会护你无忧。

他信了，直到段云楼送来玉虚剑的上一秒，他还是相信的。

思绪被拉扯回来，秦鸿羽呆呆的飘在半空中，面无神情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我有办法。”洛清开口，“再给我一点时间。”

哪里有什么办法？秦鸿羽苦笑。

耿严自然也是不信的，只不过他了解洛清的性格，若非他自己改变了注意，总是你费劲了唇舌，他也不会听信你半分。

“好。”耿严只好稍作松口，“我便要看看，你有什么方法，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他已不寄希望于洛清的身上。

他这个师弟，看起来冰冷冷一个人，可若是付出真心，就是死也不愿辜负。

他看的出来，洛清陷入的感情太深，这个决定，该他这个师兄，替他下这个狠心。

秦鸿羽仍然呆滞着一张脸，望着房内的情况，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动静。

有人。

耿严朝着洛清对视一眼，这事情紧急，除了他们外，再不该让旁的人知晓。两人大步走到房门出，耿严一把将门拉开。

少年秦鸿羽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尴尬。

少年尴尬的开口，说了几句话，可秦鸿羽却什么都听不见，世界在他的面前不断变换。

藏书阁内，唯独洛清仙尊一人。

洛清已经在藏书阁待了许久，这段时间内，除了少年秦鸿羽偶尔会来以外，他再没见到任何人。

洛清没日没夜的将自己关在藏书阁，像是在翻阅什么资料，可每当秦鸿羽问起的时候，洛清却从不回答。

像是厌烦。

久而久之，秦鸿羽除了偶尔前来看看洛清的状态，便很少问旁的问题。

师徒二人的关系，跌落到谷底。

画面再度反转，洛清终于从藏书阁中走出，可却再度沉迷起玉衡剑派的灵药仓库，时不时的，还要亲自下山一段时间，有时候不出几日便会回来，有的时候消失十天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

秦鸿羽问过，得到的无非是“无妨”、“你忙你的便是”，这样诸如此例的答案。

可试图二人见面时间越来越少，少年秦鸿羽觉得，二人之间也越来越生分。

秦鸿羽飘在洛清的身边，他已有月余的时间，没有见过少年秦鸿羽来找洛清仙尊了。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他知晓了自己魔体的身份；弟弟段云楼千里迢迢赶来，告诉自己父亲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想让自己回去看看；耿严掌门更是多次上门，跟自己说魔体的事情，字字句句不离洛清仙尊，让自己放洛清一马，不要让给洛清为难。

他动耿严掌门的“为难”是什么意思。

可他心底里，却一直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对他不断重复着四个字：不必担心。

是了，师尊说过的，不用担心。

即使已经数月不曾好好同师尊聊过，可洛清说过的这四个字，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一般，让秦鸿羽咬牙坚持了下来。

房门忽然被打开，惊醒了陷在回忆中的某人。

秦鸿羽茫然抬头，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分明不曾主动找过洛清仙尊，可这个时间点，除了自己外，还有谁能主动找上门来？

秦鸿羽正想着，那开门之人走到了洛清的身前，秦鸿羽一抬头，段云楼便撞入他的眼中。

段云楼才到玉衡剑派不过数日，是为了给秦展传消息的。

段云楼低着头，乍一看见洛清仙尊，像是有些怯懦的模样，不敢看洛清仙尊脸上的神情，弱弱的喊了句：“仙尊。”

洛清抬头，看了会少年，皱着眉头思索般开口：“你便是鸿羽的弟弟吧。”

段云楼连忙点头，有些激动：“是、我叫段云楼。”

洛清便微微昂首，少年在他身边，说过不少关于他弟弟段云楼的事情，所以洛清难得对段云楼有些印象。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捏了捏紧锁的眉头，询问：“他，还好吧？”

这其中“他”指的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段云楼原先激动的神情，却隐隐暗淡下来：“仙尊不要担心，有我在，哥哥自然是开心的。”

洛清想了想，鸿羽向来最心爱他的弟弟，这个时间，自己不能陪在他的身边，若是段云楼陪着，想必多少能给鸿羽带来些慰藉，便开口：“那便好，这段时间，你就留在玉衡剑派，多陪陪鸿羽。”

闻言段云楼却只是点点头，眼中满是妒意。

说完后，段云楼却还是没走，洛清抬头：“还有别的事？”

段云楼咬了咬牙，点头：“我还这次来，是受哥哥所托。”

洛清精神起来：“鸿羽？他可是叫你给我托了些话？”

段云楼摇头：“不是、哥哥是想从仙尊这儿，借一样东西。”

洛清想了想，道：“想要什么，自己去拿就好，这玉衡剑派，没有他不能动的东西。”

“不是。”段云楼道，“哥哥他想借仙尊的……玉虚剑。”他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的望着洛清仙尊，好一副诚恳天真的模样。

这会儿不仅洛清愣住了，就连秦鸿羽也有些发愣，他从没有借过洛清仙尊的剑。

“可有说过是做何用？”洛清问。

段云楼双眼迷茫的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是哥哥看起来很着急的模样。”

嘴上随时这样说着，但段云楼看起来显然看起来有些紧张，洛清没有在意，不少的人见到他都是这幅模样。

他稍作沉思，唤出了玉虚剑。他相信秦鸿羽，却不相信段云楼，当着段云楼的面，在玉虚剑上下了一道禁制——除了秦鸿羽外，没有人能唤醒玉虚剑。

他将剑递给段云楼：“到时候让鸿羽送过来。”

少年欢喜道谢，拿了剑，脚步轻巧的出去了。

看到这一幕，秦鸿羽终于明白了，过往的一切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纷纷闪过。

恍惚中，他看到段云楼哭丧着一张脸，将剑递到他的手中，泣不成声向他“传述”了洛清仙尊的安排。

又仿佛看到了玉虚剑在他手上闪烁，传来的熟悉的温暖。

还有那穿心而过带来的痛楚。

世界天翻地覆，这次他终于脱离了洛清仙尊。

还是在幻境中，还是在玉虚剑派，他还没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身旁的场景却缓慢的开始移动。

他附身在了一个普通的弟子身上，跟着那位弟子，朝着一个地方走。

沿途花草开的甚好，越往上走，花草少了，树木倒是多了起来，全是桃花树。

那弟子手中提着食盒，面上带着愁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长老什么时候才能好……唉。”

他要去的地方，秦鸿羽再熟悉不过，是后山。

秦鸿羽想起他第一个梦境，梦到的，似乎就是这一幕。

那提着食盒的弟子和他从前梦到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嘴中说的“长老”，想必就是替自己收尸的那一位了。

秦鸿羽在心中这样想着，此时他早已没了旁的心思，一心只沉浸在他方才得知的真相中：

洛清仙尊没有要他死。

他师尊从来都没有放弃他。

那句“我会护你无忧”，从来都不是谎言。

随着弟子一路飘荡，等到那弟子停下来的时候，秦鸿羽终于看到了远处桃花树下的身影。

一个白衣人，抱着一个沉睡着的少年。

弟子遥遥对着那人喊了声：“长老？”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风，秦鸿羽感觉自己从弟子的身上脱离，被风吹着，朝着那桃花树下飘去。

“长老、长老？”他不断的喃喃道。

那个人的名字仿佛就在他的嘴边，可他犹豫再三，却还是没有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只是他低沉的声音，似乎随着风，传到了那颗桃花树下。

秦鸿羽看到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僵直了身子。

他抬头，朝着秦鸿羽的方向望来。

深邃的眼瞳，略显苍白的唇角，脸上满是憔悴。可即使是这样，却还是掩盖不住他精致出尘的面容。

他的双眼像是穿过了层层虚空，朝着秦鸿羽望来，带着无限的期望，像是濒死之人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的曙光一般。

可惜他看见的，只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桃花林。

“小羽。”他抱着人，轻轻唤到。

这呼唤穿过无尽的时间海，落进少年的心里。

真好，秦鸿羽想。

原来他爱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