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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神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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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列斯回过神, 抬眸望向这个年轻的学生。

上一次他与多琳·卢卡斯的单独对话,发生在将近一个月前的小说家聚会。当时西列斯意外在那儿遇到了多琳·卢卡斯,并且惊讶地得知, 如今的多琳已经是城内小有名气的言情小说家。

彼时,多琳似乎困扰与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费希尔世界的许多人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更不必说多琳本身就是文学专业的学生,更容易想到这些事情。

在西列斯离开的时候,多琳跟了上来。他们短暂地讨论了“杀死旧神”这个话题。

西列斯认为, 如今旧神已经陨落, 这事儿已成定局, 所以对于人们来说, 更重要的问题是要杀死“心中的”旧神。而多琳此前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现在, 多琳似乎得出了自己的一个答案,但也同时被某些东西困扰着。

西列斯便说:“当然可以, 多琳。你想问什么?”

多琳便说:“刚刚您说,如今这个时代,即便脱离了安缇纳姆这位神明,也依旧可以运转。换言之,安缇纳姆反而不会过多干扰费希尔世界的运转。”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多琳迟疑了一下,“既然安缇纳姆是这样的,为什么……旧神不是这样的?神明与神明之间也有区别吗?”

西列斯怔了怔, 他有些意外多琳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学生恐怕也受到旧神的影响, 因此才会想到这个问题。

对于普通人来说, 无论是旧神还是新神, 其实都已经是离他们相当遥远的事情了。

西列斯想了想, 便说:“神明与神明之间当然存在区别,比如贴米亚法与布朗卡尼,这两位神明,谁也不会认为祂们是一样的。”

西列斯随口举了这个例子,不过说出口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两位神明的信徒……说不定还真把祂们当成是一样的。

这让他心中闪过了一丝哭笑不得。

多琳不知晓内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这是神明的不同。”西列斯说,“客观来说,旧神与如今的神面对的社会环境,也是截然不同的。”

多琳意外地听闻这个说法,不过她也立刻领悟过来:“您的意思是,如今人们已经接受了旧神陨落的现状。人们意识到,神明也会陨落,神明也并非无懈可击。

“因此,在这个年代传播神明的信仰,是更加困难的。”

“的确如此,从人类的观念上说。”西列斯说,“况且,人类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而这灾难恰恰就与旧神有关。我们直到现在也没完全从迷雾的困扰中缓过来,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

“我们仍旧需要继续自己的生活,埋头前行,而无暇顾及那些旧日的神明;或许有人会在迷茫中想要寻求一种心灵的寄托,想要信仰神——但是,人人都知道,旧神已经陨落。

“至于安缇纳姆,往日教会也没有十分频繁的传教工作。应该说,如今这个年代,人们连信仰神明都不知道应该信仰谁。的确有人误入歧途,但绝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已经与旧神绝缘。”

西列斯十分客观地讲述着如今费希尔世界的现状,以及,为什么神明会逐渐在费希尔世界缺位。

即便是他自己,一方面他的确在调查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另外一方面,过去的神明们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烙印,正在逐渐褪色,因此,西列斯也偶尔会困惑于这种割裂的情况。

多琳怔了一会儿,隔了片刻,她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她低声说:“时代已经发生了改变。”

“是的。”

多琳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教授,我不确定您是否知道……但是,有人认为,旧神从未离开。即便人们都觉得旧神已经陨落,但是……”

“有人觉得旧神可以被复活?”西列斯问。

多琳吓了一跳,被西列斯如此直白的说法。她试探地望了望西列斯,并且说:“您的意思是……”

“那些旧神追随者。”西列斯低声说,“你是指他们吗?”

多琳几乎松了一口气。她喃喃说:“是的……我是指,那些人。”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学生。在这俱乐部活动的教室,阳光洒落。不久前他们还平平常常地讨论着学术观点,而如今,多琳的表现却猝不及防地将西列斯拉入那个诡异幽深的世界。

西列斯说:“的确存在这种人,也的确存在这种观念。”

“您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死者不可复生。”西列斯诚实地说,“而即便真的能复生,死过一次的人,也终究与往常不一样了。”

多琳怔怔地听着这话。

西列斯转而说:“就神明这个观点而言,我的想法是……”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这么和多琳说。他望了望琴多,琴多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等待着西列斯与多琳说完话。

当西列斯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琴多还困惑地歪了歪头,像是在好奇西列斯为什么要看他。

……这表现让西列斯在心中莞尔。

他便说:“神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多琳呆住了。她不可思议地说:“可……可那是……那是神明。”她结结巴巴,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表现,“那是神明,祂们曾经统治着这个世界。”

“是的,我明白这一点,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多琳。”西列斯近乎温和地说,“可是,我的存在,从来不会因为神明的生死而改变。

“神明即便活着,我也会是拉米法大学的教授,埋头在复杂陈旧的卷宗着,研究着沉默纪文学——或许变成了另外一个纪元的名字,或许其文学的内容发生了改变。

“而神明如今死了,可我仍旧站在这里,与我的学生分享一些学术想法,以及,像你所说的,谈论着旧神与那些遥远的过去。

“无论神明是生是死,我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多琳的表情彷徨得要命,她像是想说,这怎么可能不发生什么变化?

西列斯望了望窗外,便说:“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多琳也望向窗外,随后,点了点头。

“我有时候喜欢在家里的阳台上,晒晒太阳,然后看看书,或者看看拉米法城的风景。”西列斯说,“或许你可以明白这种闲适的感觉。”

多琳低声说:“是的,我明白。我喜欢晒着太阳,思考我的小说内容。”

西列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在这一点上,他与多琳有着同感。

他说:“可是,露思米已经陨落了。”

多琳怔住了。

“而千百年前,帝国纪与沉默纪的人们,在露思米陨落前和陨落后,他们也享受着同样的阳光。”西列斯说,“神明的陨落可以带来很大的影响,但也或许,没那么大。”

他心想,人类是既自卑又傲慢的生物。

其自卑在于,偏偏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来存放自己的心理寄托,不管是人是物是情感,总仿佛丢了这东西就活不下去一样。

其傲慢在于,明明他们的确认为那神明如此高高在上,但他们仍旧觉得,自己的生活也非得因为神明的变化而产生变化。

……其实你自己也是这样。西列斯对自己说。你傲慢之处在于,你认为你的生命如此独立;你自卑之处在于,你总需要一些生命之外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

他的想法在这事儿上一晃而过,然后一笑了之。他总是相当理智,不管对外还是对内。

多琳带着一脸回不过来神的表情离开了。

琴多站起来,来到西列斯的面前,带着点戏谑的语气说:“您又让您的学生陷入对于人生的思考之中了。”

西列斯说:“她感到了困惑,因此我才会给出一些我的想法。”他又想了想,“不过,有时候我的想法也未必适合这个世界。”

琴多望着他,隔了一会儿,低声喃喃说:“我很好奇,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跟你提过许多。”西列斯说。

“是的。”琴多并不否认,“但是,我仍旧想要亲身感受一下。”

西列斯笑了起来:“等我们解决了这边的事情,我们可以试着寻找前往我家乡的路。”

琴多也点了点头,说:“我相当期待。”他又转而说,“我记得,在多琳来找您之前,您好像盯着讲稿上的某些部分在看?”

西列斯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

“是的。”他说,“我在想拉米法城与坎拉河。”

今天俱乐部活动中,有一部分的内容就是与拉米法城过去四百年的变迁有关。其中就提及了坎拉河。

在一开始,拉米法城是建在坎拉河的西岸,也就是如今的拉米法西城。

随着拉米法城的发展,西城逐渐无法容纳拉米法城的经济发展和人口扩张,于是拉米法城便拓展向了坎拉河东岸,逐渐形成了如今的东城。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向坎拉河更西面的地方发展,似乎是因为当时更西面地方的迷雾还未消散,而东岸却已经展露出大片开阔的土地。不过更具体一点的情况,西列斯也没有查到。

总之,无论如何,坎拉河都可以说是拉米法城的一大支柱,拥有这条河流,也让拉米法城最初的发展变得容易得多,至少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

坎拉河的尽头是拉米法城南郊的戴恩湖,而其发源地则是在更北面的地方,似乎是一座雪山。那是距离拉米法城相当遥远的地方。如果就方位来说,那可能是米德尔顿的东面。

在拉米法城的历史上,坎拉河也曾经出现过两次濒临枯竭的情况,当时也的确发生了一些彻头彻尾的悲剧。

不过那都是雾中纪早期的事情,那也引起了雾中纪早期,康斯特文学中很大一部分悲观、绝望的论调。现如今,人们已经很少担忧这件事情。

无论如何,拉米法城的居民,甚至整个康斯特公国的居民,都可以公认,坎拉河是他们的“母亲河”。

琴多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份讲稿,他说:“您怀疑十四年前的那场实验?”

“是的。”西列斯叹了一口气,“他们偏偏选择了翠斯利,选择了坎拉河,总让人觉得那是一场……”

“阴谋。”琴多说。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转而说:“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并没有什么证据。或许,我还是得试着收集更多的线索。”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五月份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们对这事儿都还有许多的困惑不解。

想着,西列斯就摇了摇头:“算了,先不去想这些。我们回去吧。”

俱乐部活动结束的时候已经四点,与多琳的谈话也耗费了一点时间。于是,他们就干脆在外面吃了晚餐。

周五的夜晚,对于一般人来说,恐怕是个相当愉快的时间段;但是对于西列斯来说,晚上他在书房整理自己周末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就不禁感到些许的头疼。

未来的两个上午和两个下午,都已经挤满了事情。并且肉眼可见的是,他必定会耗费巨大的精力在这些事情上。

……琴多在门口敲了敲门,他靠在门框上,语气狡猾地说:“夜深了,诺埃尔教授,不打算和您忠实的助教先生做点什么吗?”

西列斯回过神,不禁失笑。他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走到琴多那儿,随手关上了书房的灯。他说:“当然。你准备好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来找您。”琴多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我甚至都想好了。”

西列斯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对琴多准备的那部分内容,还是对琴多想好的那部分内容感兴趣。

他想了片刻,就笑了笑,低声缓缓说:“那让我来体验一下?”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独自前往了拉米法西城的道森街,参加瑰夏杂货铺的剪彩仪式。

他许久不来西城,直到此刻才发现,道森街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原本有些混乱的街道被规划一新,路面也重新铺设,前往地下的通道也已经被封住了。

选择在这一天上午开门营业的店铺不在少数,瑰夏杂货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拥有了一个独立的小商铺;二层及以上是居民楼,而一楼就是他们的店铺,大概有三四十个平方,显得挺宽敞。

当初地下黑市的商铺是阿方索·卡莱尔和伊曼纽尔共同出资买下的。但是,在黑市那边,黑市的管理者并不会明确登记商铺的所有人姓名,而是商铺的钥匙所有人来判断。

这是黑市做事的规矩,向来如此。不过在乔纳森·布莱恩特出事之后,黑市这边的规矩自然也维持不下去了。

康斯特公国官方要求这些商铺的所有人(指店面房产的拥有者,而非生意的经营者)登记自己的身份信息,这样才能在道森街的地上区域获得相应的店铺;至于地下通道那边,现在已经完全废弃了。

西列斯登记的是阿方索·卡莱尔和他自己这两个名字。他本来只想写阿方索的名字,但公国那边要求房产的所有人必须有一人亲自出面,以防冒认,于是西列斯就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自己对此并不在意,不过据他所知,有不少店铺的所有人甚至直接放弃了自己所有权,因为做的是不怎么正当的生意,所以不乐意公开自己的身份,免得惹祸上身。

……从地下黑市曾经的生意情况来说,西列斯感到这甚至也不算杞人忧天。

不过,西城的地下黑市恐怕是许多非官方启示者购买魔药和时轨的地方。西列斯相当怀疑,在这边的黑市被取缔之后,恐怕仍旧会有一些隐秘的小范围交易发生。只是不知道会在哪儿。

剪彩仪式过后,西列斯在热热闹闹的场景中,找到了十分激动的艾琳·费恩。

“上午好,艾琳。”西列斯说,“生意怎么样?”

艾琳一脸喘不上气的激动表情,她不可思议地说:“哦,您甚至都想象不到,教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我们的玩具和其他手工艺品!”

闻言,西列斯不禁望了望店铺里的情况。应该说,还不至于到客人们摩肩接踵的地步,但是也的确挤挤攘攘。

西列斯说:“或许纸牌大赛的宣传的确起了作用。”

“您是说城内现在相当热门的那场纸牌比赛吗?”艾琳问,“安东尼就迷上了那玩法,不久前还让我们带他去观赛,说从那儿流出不少厉害的玩法,他要亲自去看看。大人们也有不少喜欢打牌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的确感到,拉米法城内正逐渐掀起诺埃尔纸牌的热度,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一来这比赛的奖金相当诱人,人人都想尝试一番;二来,人们也的确需要一些娱乐活动。

艾琳没时间和西列斯多说什么闲话,许多事情都需要她去忙碌。但那种忙碌也让她感到愉快。西列斯没有过多打扰她的工作。

他在道森街逛了逛,意识到道森街未来可能会成为西城的商业街。这里有不少未必是生活必需品,但的确可以改善生活的物品。

他在各个商铺都转了转,不过并没有发现与瑰夏杂货铺类似的玩具店存在。他认为瑰夏的玩具以后说不定会得到全城小朋友们的喜爱。

他又返回了瑰夏,注意到有许多年轻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带领下,一脸兴奋地尝试着店内的玩具,魔方更是得到了一些大人们的喜爱。

西列斯想了想,便找到店内的另外一位负责人女士,路易莎·兰普森。她正在柜台那儿负责收银,现在还不算特别忙碌。

他说:“路易莎,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能够实现?”

路易莎有点好奇地问:“是什么,诺埃尔教授?”

“我注意到有不少年轻的孩子会来到店里。我想在柜台这儿放一些科普性的读物,如果那些孩子,甚至大人喜欢的话,可以让他们借走或者送给他们。”西列斯说,“这或许能让他们喜欢上阅读。”

他想到这个主意,是因为他的确注意到,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们在店内来来往往。

此外,他也想到,当藏书家卡尔弗利教授将一部分书籍赠送给西列斯的时候,他就有过一个想法,或许之后可以做点什么,来回报卡尔弗利教授。

而在店内放置一些书籍,培养孩子们对阅读的兴趣,或许也是一种办法。西列斯并不强求这一点,哪怕只是让一个孩子认为读书是件有意思的事情,那也相当值得。

西列斯又补充说:“或许也不只是科普性的读者,孩子们也许会觉得那些书太枯燥无聊。您可以在书店里找找有什么孩子们喜欢的书,或者全年龄向的书籍。

“这部分的预算可以从我的分红中扣除,只要您隔段时间跟我说一下都买了些什么书就好。”

路易莎怔了一下,然后不免惊叹地说:“您真是一个好心人,我从未见过有店铺会做这样的事情,但……的确,这是一件好事。我明白了,我会去做的。

“有的时候我也不禁想,如果我的孩子因为您这样的安排而对阅读感兴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她可是个顽劣的脾气。”

说着,路易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西列斯有些困惑地望着路易莎,他说:“抱歉……她?”

路易莎之前有过一个孩子,也就是先前因为地下拱门事件而过世的麦克·兰普森。西列斯不知道路易莎什么时候还有了一个女儿。

“哦,我还没跟您说过。”路易莎有点紧张地说,又带着点欣喜,“我从往日教会那儿领养了一个女儿。我与她一见面的时候就十分投缘。

“她似乎是之前那件事情的幸存者……不管怎么说,我在教堂里见到了她,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麦克葬礼的那间小教堂。

“那边的教士说,我可以领养她,她平常时候也可以去往日教会学习一些知识,在那儿帮忙做做事,可以拿些报酬。我和她都觉得这是很好的安排。

“她叫梅米,今年九岁。实话跟您说,我丈夫和麦克都走了之后,我就感到十分恐惧。而梅米的出现让我觉得,起码我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小姑娘陪伴着我。”

路易莎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当初的创伤也并非短短几个月就能治愈。不过她还是很快就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她说:“希望之后一切都好。”

西列斯沉默地听着。他感到些许的意外。

当初他在多米尼克那儿听说过,那些在地下拱门事件中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们,其中一部分被人领养了。他十分希望那些孩子们能有个不错的未来。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其中之一的领养人,就是他认识的路易莎·兰普森。这可以说令人意外又令人欣慰。

他便真诚地说:“您是个非常有善心的人,生活会给予您相应的回报。”

“希望如此。”路易莎露出了一个轻柔的微笑。

西列斯在瑰夏杂货铺里呆了一阵。他注意到,除了这些亲自到店的客人们之外,也同样有不少来自外面的配送订单。

新上架的一批玩具显然受到了不错的市场反响。因为订单数量激增,所以艾琳已经另外雇佣了一批人进行配送工作,而那些流浪儿们则负责理货的工作。

他确认店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问题,便打算离开。时间已经来到了十点,他还得去东城。事实上,他也相当期待,豪斯维尔街18号那边的消息进展。

不过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恰好碰上了捧着一个纸箱来店里补货的吉米。

他帮忙把那个纸箱放到地上。

吉米说:“诺埃尔先生!我正想着您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稍微放轻了声音,“如果您没事的话,那我可以将我这边调查出来的事情跟您讲讲。”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听闻这个说法。不久前他去费恩家吃饭的时候,曾听安东尼说,吉米这边仍旧在调查那些流浪汉的过去,已经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深入的调查。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于是,在整理好纸箱里的那些商品之后,他们便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交谈着。

吉米说:“我按照您的想法,四处打听了一下那些流浪汉的过去。”他谨慎地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先在内部讨论了一下,就是我们这些流浪的孩子中间。

“我们区分了一下可疑的流浪汉和可靠的。我想到您也是想要为小说取材,所以就两方都调查了一下。不过,我们还真的从那些流浪汉中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过去故事。”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样的故事?”

“这些流浪汉,他们似乎都喜欢对自己的过去高谈阔论,大部分都是这样。”吉米说,“所以,我们都听说了好多故事。

“西城大概有几百上千个流浪汉……我们也没法完全了解到,这得先跟您说一下。他们有的以前是西城的贵族少爷,但是家族破产,他的家人要么自杀要么疯了,他就自己在西城流浪。

“有的是北郊的一些贵族的仆人,因为和贵族夫人做一些……呃,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就被赶出来了。

“……这两个是我听来的故事。西城的流浪汉基本都是男人,他们都好吃懒做,连我们这些小孩都不如,起码我们还能到处赚点钱,他们却只想着活过一天是一天。

“我的同伴们,他们也听来了一些故事。有人说自己是从坎拉河里爬出来的水鬼;有人说自己曾经去国外探险,但是却一无所有地回来了;有人说自己生了病,结果人财两失。

“还有人说自己想做什么生意,但是却被人骗了钱,被家人从家里赶出去;有人说自己碰上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要躲避仇家,所以只能在西城流浪,不敢回家。”

吉米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故事,看得出来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好奇这些流浪汉的过去。只是从前不在意,但是当西列斯提及这事儿的时候,他就格外关注了一下。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听着,那些五花八门的说辞并不令他感到惊讶,他只是从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略微有些疑惑地说:“从坎拉河里爬出来的水鬼……这是什么意思?”

吉米挠了挠脸颊:“您也觉得这种说法很莫名其妙,是吧?所以我们特地关注了一下这个流浪汉……结果我们发现,他似乎是许多年前做船上生意的,一个船夫,应该说。

“具体做什么生意我不太清楚,然后他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怎么的,他掉进了坎拉河里。您知道,这种船夫肯定有很不错的游泳水平,但是他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游上来。

“这事儿像是把他吓傻了,在那之后他就疯疯癫癫,逢人就说他是从坎拉河里爬出来的水鬼。或许是被死亡吓坏了吧。”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不禁问:“那发生在多久之前?”

“可能……”吉米想了想,“大概十几年前。至少,从我有记忆开始,那个男人就一直在西城流浪了。西城有不少这种疯疯癫癫的流浪汉,他们被所有人嫌弃。”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想,这个男人的遭遇未必代表着他牵涉进什么神秘事件,甚至与十四年前的那场发生在坎拉河附近的实验有关,至少西列斯不能如此确信。

但是,这个世界上想必的确有不少人,因为那诡异的力量而家破人亡。而即便并不牵扯到旧神的力量,人类本身也可以将这个世界弄得乱糟糟的。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吉米不禁问:“您对那个男人感兴趣吗?但是,他好像不见了。至少这段时间里我没怎么见过他。”

西列斯怔了一下,便问:“西城的流浪汉经常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失踪吗?”

吉米点了点头,他说:“确实会这样,因为本来他们就无家可归。原本地下帮派还在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帮地下帮派做事。但是现在地下帮派也已经没了。

“我知道有很多流浪汉在过去一段时间也离开了西城。他们可能去了乡下,不再继续停留在拉米法城。或许在那些小镇子上,他们会更容易活下去。

“……我们以前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我们对拉米法城之外一无所知。而且我们年纪还太小了。幸亏您帮助了我们。

“我们之后会好好努力的。我已经买了二手课本,在自学了。之后我也会教我的同伴们,以及那些流浪的女孩子。我们……希望我们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他露出一个有点倔强的表情,不过也相当坚定。

西列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好好努力吧。我相信你们能做到。”

吉米用力地点了点头,他随后又说:“还有一个我想单独和您说的流浪汉,他……他有点奇怪。我不知道怎么跟您形容,但我觉得您会感兴趣。

“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我才会直到现在才跟您提及我们的调查结果。他说的事情……我不确定,但好像和流浪汉们无缘无故地消失有关。”

西列斯也不由得因为吉米的说法而感到了惊讶与好奇。他问:“那是谁?”

“他是个中年画家。”吉米说,“按照他的说法,他在西城流浪,是因为他得罪了一些人。他不愿意跟我们说他究竟得罪了谁,但是,他跟我们说了其他一些东西。

“他说……我们要小心那些来历不明的画,特别是那些描绘城市和天空的画,有人会将……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污染!是的,他说有人会将污染蕴藏在里面。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因为他曾经遇到过这种事情。他说他两年前还在一家美术学院当老师,但是因为一些事情被赶了出去。

“我觉得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我之所以跟您说起这个人,是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闻我们在打听流浪汉们的过去,然后就专门找到我们,让我们别太关注流浪汉的过去。

“他说这世界上的人们都拥有各自的过去,让我们不要那么好奇,还说这种好奇会害了我们。我们当时都觉得这个人疯疯癫癫的。”

吉米耸了耸肩,然后又说:“不过我对他的说法也挺感兴趣的。他好像知道西城的流浪汉的一些……往事,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我觉得他对我们没什么恶意,所以过去一段时间找了他好几次,问他到底知道什么。后来或许是因为他烦了,也或许是因为他害怕我将他的存在说出去,他就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他说……西城的流浪汉里有个传说。”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儿。”吉米说,“但是他说,似乎偶尔会有人,从西城的流浪汉中挑选出一个去做什么事情。

“有流浪汉觉得那是大富大贵的办法,他们认为是有人在做慈善,被选中的人之后就一生衣食无忧。”

吉米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大概是在想,连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会相信这个说辞,而那些成年人却会相信。

吉米又说:“而西城的一些流浪汉,会把这事儿捂得严严实实。那个画家说,其实很多流浪汉之所以到西城来,就是为了碰碰运气。

“差不多一两年就会有流浪汉消失不见,于是人们就会怀疑他是被选中了。之前我曾经跟您提到过,那个名叫伯恩的流浪汉,就有人怀疑他被选中了,所以才会消失。”

吉米纠结了一下,说:“我不太相信这种说辞,毕竟我后来又见到过他。但是,似乎有不少人都相信这个说法。

“那名画家就跟我说,如果我们再继续到处打听流浪汉们的过去,那么他们就将怀疑我们的目的了。他们可能觉得我们在和他们抢这种机会。”

在西城,流浪的大人和流浪的小孩,有时候并非互帮互助的,他们甚至会相互敌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想,又在这里听闻了伯恩这个名字。

流浪汉伯恩。

他突然想到,吉米最后一次见到伯恩,也正是在坎拉河附近。

关于流浪汉伯恩,他其实一直都感到些许的在意,毕竟在所有跑团角色卡中,伯恩可以说是最神秘的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西列斯已经断断续续得知过不少关于流浪汉伯恩的事情。但至今他也没真的见到过这个人。

况且,流浪汉这个身份也只不过是伯恩的伪装,“伯恩”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其面具底下的真实身份,还是一个未知数。

他想了片刻,然后暂且将流浪汉伯恩的相关想法往后推了推。他想到吉米提及的这个流传在西城流浪汉群体中的说法。

一个……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天上掉馅饼”的美好愿景?

吉米显然不怎么相信,而西列斯也不太相信。结合他们之前调查的五月连环杀人案的相关情况来说,西列斯不得不怀疑,十一年前的那名流浪汉死者,或许就是这个传闻的受害者。

但是这个传闻之所以会在西城流行起来,那必然带有某种明确的目的。

……有人在暗地里收割这群流浪汉的生命吗?

他想了片刻,就没继续纠结。这条信息的确值得琢磨,但他可以回头慢慢想。他转而问:“关于那名画家,你还知道更多吗?”

一名画家。单纯这个身份而言,西列斯就感到了一些意外。

他突然想到,画家实际上也与他们如今调查的事件有所关联。那位与布鲁尔·达罗息息相关的画家,也曾经与一家美术学院有关。

……会是同一所美术学院吗?西列斯不能如此确定,但是他隐约有这种想法。毕竟,这种巧合发生在他的身边,可再常见不过了。

况且,这名画家还格外提及了“与天空、城市有关的画作蕴藏着的污染”,这就更加直接与布鲁尔·达罗的死亡有了些许的关联。

吉米想了想,便说:“中年、两年前曾经是美术学院的老师、为了躲避仇人才到西城来流浪……感觉是个好心但迂腐的人。我听到有人用‘盖伦’来称呼他。暂时只知道这些。

“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的话,我可以试着继续调查调查?”

西列斯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说:“这些信息目前已经足够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距离五月中下旬越来越近。吉米这边继续调查的话,说不定又会陷入到之前地下拱门事件的那种危机之中。

虽然那一次他并没有出什么事,但是西列斯也不希望他如此冒险,毕竟这与启示者、与旧神有关,而吉米还是个年轻的孩子。

不过他也没有直白地这么说,免得伤害了男孩的自尊心。就目前这些信息来说,确实已经足够了。他可以之后给阿尔瓦·吉力尼写封信,问问那家美术学院中,是否曾经有名为“盖伦”的老师。

吉米也松了一口气,他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并且说:“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

西列斯也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时间,便与吉米告别。

瑰夏杂货铺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情,于是他便离开道森街,前往豪斯维尔街18号。他依旧在三楼吃了顿午餐,然后去了二楼聚会的地点。

不久,他的同伴们便纷纷聚集。

埃里克·科伦斯带着欣喜的表情走进房间,他说:“一个好消息,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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