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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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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两声哀叫吵醒西列斯的时候, 时间才刚刚来到清晨五点。

琴多也被吵醒了。感谢阿卡玛拉,他们没觉得特别疲惫。不过,琴多的确玩笑一样地说了一声:“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初雪之光’号列车上的经历吗?”

当初, 正是路易莎·兰普森女士的一声尖叫, 让他们意识到列车上出事了,并且将他们的注意力再度引向那张星图。

西列斯默然瞧了琴多一眼,心想, 现在这声嚎叫,恐怕也并不预示着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琴多的话简直预示了他们又将目睹一起惨案。

好消息是, 这回至少还没死人。

他们很快穿好了衣服,然后离开了帐篷。其他人也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了自己的帐篷。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海岸边的那一幕。

血色、朝阳、断手,以及一个昏迷的人。

加勒特·吉尔古德控制不住地咒骂了一声,他指使着水晶号的那些水手们将亚尔佩特抬回来。一名水手皱着脸捡起了亚尔佩特的断手。

西列斯的目光望着远处的海洋, 他看了很长很长时间。

隔了片刻, 他低声说:“水……和锅。”

“什么?”琴多回过神,问他。

“海洋像不像是这颗星球的炖锅?”西列斯说。

琴多怔了一下, 然后惊诧地说:“所以那些旧神追随者的献祭……”

西列斯默然不语。

位于不同地点的“阴影”的信徒,他们似乎也有着不同的行为方式。在福利瓯海这儿, “阴影”似乎与贴米亚法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也就导致了这种……可怕的献祭方式。

西列斯控制不住地想到了曾经发生在拉米法城皇宫后厨的那一幕。那些癫狂的信徒接二连三地走进绞肉机, 森森白白的骨头和红红黄黄的血肉……他闭了闭眼睛。

很好。他苦中作乐地想。肉食恐惧症, 恰巧就适合孤岛生存的处境。

隔了片刻,西列斯缓了过来, 他低声朝着琴多说:“我得给在场所有人都进行一次判定。”

时至今日, 琴多自然也明白“判定”的意思。在他的眼中, 这就是西列斯掌握的命运的力量的表现方式。

琴多眨了眨眼睛, 回答说:“好的, 我会帮您注意周围情况的……对了,是不是还需要水晶号船员的名单?”

西列斯点了点头。清晨的寒风让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他往四周看了看。

亚尔佩特已经被抬了回来。厨师们动作机械地在煮早餐,不过就是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结合亚尔佩特的事情,人们恐怕都没有什么食欲。那两名水手仍旧被绑在那儿。

西列斯突然注意到,福斯特并不在场,不知道他是还在帐篷里,还是趁着刚才那阵混乱跑走了。

他不禁皱了皱眉,便让琴多通过艾萨克转述给加勒特两件事情。第一是福斯特的动向,第二是要一份水晶号船员的名单。这局面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很快,加勒特就收到了艾萨克的信息。他往西列斯和琴多这边看了一眼——此时西列斯已经开始给他知道的人一个一个进行判定,同时食不知味地吃着早餐。

意外的是,福斯特仍旧在帐篷里。对于同帐篷里亚尔佩特的遭遇,他似乎一无所知。当他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亚尔佩特身边站了片刻。

亚尔佩特仍旧昏迷不醒,水晶号的大副正在给他处理伤口。但那只苍白僵硬的断手也许只能埋葬在沙滩里了。

在这个时刻,没人有心情关注亚尔佩特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是个沉默寡言、内向怯懦的年轻人。事实上,在亚尔佩特做出这种事情之前,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在沉默与风声中,加勒特从船长哥尔登那儿得到了一份名单。艾萨克走到西列斯身边坐下,低声复述着那些名字。西列斯默然听着,一边在心中进行着判定。

船长哥尔登自顾自坐了下来,用力地喝了一口酒。他很快又躺了下来,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就这么望着天空。周围很多人麻木地望着篝火。

加勒特正与奈杰尔商量着什么,不过现在人们还在吃早餐,他们就暂且没宣布自己的商议结果。

琴多自顾自把玩着西列斯的手指。在某一个瞬间,他注意到西列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于是下意识抬眸望向了他。

西列斯用眼神安抚了琴多,他有所发现,但首先需要让所有人都通过判定。

在早餐吃完的时候,他也已经对在场这全部二三十号人进行了一次意志判定。他多少感到了心理意义上的疲惫,毕竟一个一个人确认、分辨、判定、思考骰子的解释是否意有所指……这都挺麻烦。

整体来说,结果还算不错。大部分人们的意志还在正常区间,而糟糕的是……

西列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向艾萨克说出了一个名字。

艾萨克怔了一下,向西列斯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又走到加勒特那边。有人注意到了艾萨克的走动,不由得投来疑惑的目光。

艾萨克将结果告知了加勒特。加勒特的表情变了一下。

西列斯的目光静静地望着跳跃的篝火。直到现在,他也仍旧保持着相当冷静和平淡的表情。这趟旅程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也发生了不少的意外。

……包括亚尔佩特的断手。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关注有些少了。

他的目光瞥过亚尔佩特,又望向在场另外一起混乱的源头。加勒特、奈杰尔、艾萨克三个人一起将水晶号的一名水手制伏在地上。

许多人发出了不满的惊叫声。很多人还记得这名水手,这是昨天晚上的末路狂欢中,最为兴奋自在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睡眼惺忪,被摁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完全反应不过来。

看上去很正常。西列斯心想。如果不是他的意志已经低于10的话。

……西列斯突然开始怀疑,这名水手的意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波动的。

因为风暴袭来却不得不出海?因为暴风雨的来临和水晶号的毁灭?因为那两名水手烧毁物资的做法?因为亚尔佩特的断手?

事情似乎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而如今,这些问题也反诘着西列斯。

西列斯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琴多将头歪倒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低声跟他说:“海鸟带来了马林号的消息。他们已经出发了,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这儿。”

西列斯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最好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只需要再熬过这一天就可以了。

……尽管西列斯十分怀疑这一点。这一天真的能平静度过吗?

上午的时光还算平静。

亚尔佩特一直昏迷不醒,大副也无能为力。好消息是,他至少还没发烧;坏消息是,他的手臂伤口上出现了坏死的症状。大副尽力用了药,另外在场的启示者也尝试了不同的仪式。

琴多也偷偷去了一趟,用了血裔抄本上的一些字眼儿。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说亚尔佩特至少还能喘气,不过,这件事情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未来会造成什么影响,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对于亚尔佩特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们也询问了福斯特和那两名水手。显然,他们可能会对亚尔佩特的情况有所了解。

询问的时候西列斯并没有参与进去,他是在加勒特问完了之后,才从艾萨克那边得知了一些结果——现在艾萨克似乎成了他们与加勒特沟通的桥梁。

根据福斯特的说法,直到昨天下午暴风雨来临之前,亚尔佩特还是相当正常的。至于暴风雨来临之后,他说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很糟糕,完全没注意到亚尔佩特的情况。

至于那两名水手,他们一问三不知,完全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的意思。

这种情况将加勒特气得不轻。毕竟,亚尔佩特的做法显然受到了某些东西的污染或者某些人的诱导。然而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现在没法证明这一点。

加勒特盯着福斯特看了一会儿,暂且没有说什么。

之后他找到了西列斯,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语气,提及了马林号。琴多便问:“今天晚上我们能见到马林号吗?”

约翰尼将这个问题转述给加勒特。加勒特怔了一下,然后几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而约翰尼翻译说:“是的,我们能。”

显然,加勒特明白了琴多的意思。他也知道了今天晚上马林号就能抵达的消息。

这个说法让加勒特轻松了不少,不过也让他下定了决心。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西列斯确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冷酷与暴戾的意味。

对此,西列斯想了片刻,认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能稳定如今的情况。

午餐之前,西列斯与琴多沿着孤岛的周围转了一圈。周围仍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种景观在看多了之后会感到枯燥和乏味。

他们首先遇到了水晶号的灰烬,然后又转了半圈,就来到了亚尔佩特断手的地方。他们在这儿站了片刻。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这里实际上就是昨天傍晚暴风雨过后,福斯特私自奔跑过来的地方。这又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发现。

他不由得回身望了孤岛中央的露营地一眼。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扭曲的、沉闷的、朦胧的轮廓浮现在这座孤岛之上。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

“……怎么了?”琴多有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他们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打起来。”

西列斯因为琴多的说法而笑了一声。现在孤岛上的确有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寂静的感觉,仿佛昨天那场暴风雨并非真实,而只是某些事情将要发生的序曲。

他说:“我只是感到,在这座孤岛上……不,应该说,在更早之前,我们似乎也逐渐被污染了。”

琴多怔了一下,他怀疑地说:“有吗?”

“比如,昨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想起来有必要安排巡逻和守夜。”西列斯说,“再比如,福斯特既然已经表现得这么疯狂,那么我们就应该将其隔离开来,而不是让亚尔佩特继续跟他睡在一个帐篷里。”

琴多皱起眉,露出一丝迟来的困扰。

“我们忽略了很多问题,我也包括其中。”西列斯的语气相当冰冷,“……就好像有某种力量,推动着我们,去完成这场献祭。”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说:“我认为我们的行动已经受到了某些东西的影响。我们不应该来到这座孤岛,而是应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决意返航。”

船长室的锁?那根本没什么,他们都是一群启示者,难道还打不开一把普普通通的锁?为什么就非得来到这座孤岛?

就算他们真的打不开,当时马林号其实离他们也不远,他们可以利用马林号返航——福斯特真的不愿意离开?那就让他一个人留下好了,他们没必要陪着他送死。

从暴风雨最终爆发的时间节点来说,他们完全来得及让马林号把他们带回金斯莱。

是的,那个时候已经大雾弥漫,在那个时候继续航行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是现在,西列斯也开始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们那个时候会觉得,孤岛是唯一的选择?前往孤岛就不危险了吗?

其他人或许不明就里,但是他、琴多、加勒特三个人,他们都知道,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里,就涉及到了一座孤岛。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那个时候和福斯特摊牌?

在更早之前,这种奇怪的冲动——这种认定这趟旅程非去不可的想法,就已经控制了他们。他们还在港口的时候,福斯特说风暴即将来临,港口推荐他们不要出海。

那个时候他们就应该阻止福斯特的,不是吗?但是,他们却真的出海,真的让自己困在了这座孤岛上。

当时加勒特·吉尔古德也已经在场了。他曾经因为暴风雨过后不久就执意出海,而失去了自己的所有船员和心爱的船只。

这惨痛的教训本应该让他在那个时候冷静下来,阻止福斯特的出海举动,但是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应该说,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该动手的时候没有动手,该说话的时候没有说话。

有许许多多个节点,可以让他们阻止如今这个局面的发生。

比如在港口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暂缓出海的日期,也就那么两三天的功夫,不是耽搁不起。

比如在暴风雨即将来袭的时候,在那场谈话之中,他们可以选择返航。他们并不是做不到,尽管那有些冒险。但是他们最终选择另外一种冒险,他们决定留在孤岛。

比如在他们来到孤岛之后,理论上他们其实非常清楚福斯特与那两名水手的问题,然后他们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三个人隔离起来,甚至让那两名水手做出了毁坏物资的动作。

他们甚至还继续让亚尔佩特跟在福斯特的身边,甚至没有明确重视起这些剩下的食物与饮用水。

……在这三个时间节点,他们都没能做出相应的措施,他们显得如此后知后觉、迟钝僵硬。

应该说,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西列斯与琴多一直秉持着一个立场:他们相当置身事外。

但是这种立场本来就是不应该的。西列斯来到福利瓯海,就是两个目的:第一是阻止朗希家族的阴谋;第二是完成那张海图。

是的,他们并非米德尔顿人,没法说米德尔顿语。但他们的力量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掌控局面、让事情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走。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事实是,在过去四天里,一切其实是按照福斯特·朗希的想法进行下去的。

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福斯特·朗希看似坚定地要船长哥尔登绕开风暴,继续前进。但他其实也给出了另外一个选择:他说,如果所有人都愿意的话,那他也同意留在孤岛。

这不就是福斯特的另外一个选择吗?他首先提议了一个如此偏激的做法,然后暗中给出了另外一个折中的做法。但后者实际上非常符合他的想法。

西列斯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但他的理智也仿佛被朦朦胧胧地遮盖住了。而与此同时,他还一直以为自己的确相当冷静和理智。

……有什么东西,当他们来到米德尔顿的金斯莱的时候,就已经在暗自影响着他们,如同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影”。

蛛网。他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这种可能。他们仿佛就是蛛网上无知无觉的猎物。

一切都看似是顺水推舟,不知不觉他们就已经困在了这座孤岛上。

尽管普拉亚家族那边说马林号今天晚上就可以到来,他们可以脱离这样的困境,但是无论马林号来不来,已经有一个年轻人失去了自己的左手。

“我们是7月9日中午抵达金斯莱,现在已经是7月12日。”西列斯说,“时间过去了四天。”

“……福利瓯海。”琴多低声说。

西列斯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现在是上午十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将进食午餐。

……“进食”。

西列斯闭了闭眼睛,从他们抵达金斯莱,与福斯特汇合开始,到他们此刻困在孤岛。他得承认,这趟旅程不停不停地让他想起格雷森事件。

“……我们需要去重新检查一下食物,琴多。”当西列斯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

过去这段时间里,西列斯偶尔也会吞服魔药,佩戴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之后再吃饭。这是格雷森事件之后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难以避免。

但是,他从未发现什么异常,从食物到餐盘,好像一切都是正常的。然而现在他突然产生了一丝怀疑。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完成了检查。琴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

西列斯皱起了眉,这一点符合他通过【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看到的情况。但是这更加令他感到不安。他又想了片刻,然后说:“水。”

他们打开了水桶,然后同时陷入了沉默。

帐篷外面,加勒特正催促着他们。这一次过来检查,他们自然是跟加勒特说了一声。加勒特看起来有些怀疑他们的说法,但最终还是同意他们进行一次检查。

而现在……检查的结果出来了。

西列斯和琴多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琴多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他低声说:“所以,我们真不应该出海的。”

西列斯比他更冷静一点。

他凝视着水桶里那个用来舀水的、小巧的泥碗,不由得想,这是什么时候出现?

是不是当福斯特·朗希来到水晶号,他就已经将这个泥碗放进了水桶里?

他又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应该给每一个人进行一次灵性判定,琴多;而不是意志判定。我怀疑我们现在都有些精神失活。”

又或者说,在某一刻,精神失活和精神污染是同时进行的。只不过他们没能发现这一点。

琴多语塞片刻,然后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拉开了帐篷的拉链,拍了拍加勒特的肩膀,让这家伙自己来看。

片刻之后,加勒特出离愤怒地咒骂了一声。他一连说了一长串话,但是西列斯一个字都没听懂。最后,加勒特面无表情地叫来了约翰尼。

约翰尼看了看加勒特,说:“呃,他说之前是艾萨克负责检查饮用水,他负责检查食材。他根本没注意到那个泥碗的存在……所以现在这就成了一个问题。”

西列斯点了点头,也没有责怪加勒特的意思,他只是说:“我怀疑福斯特在更早之前,可能是我们抵达金斯莱的时候,就已经在使用这个泥碗了。

“在上到水晶号之后,他就将这个泥碗放到了水桶里,让厨师用这个泥碗来舀水,同时我们分水的时候也会使用这个泥碗。”

……最关键的问题是,在从福斯特口中问出这个泥碗的存在之前,他们谁也不会注意到水桶里的这个泥碗,因为没人想到,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泥碗,会出现在这里。

加勒特皱眉听着约翰尼的翻译,然后说了一段话。约翰尼翻译着:“所以我们现在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但是今天晚上马林号就要来了,我们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慢慢恢复。

“我之前的打算是,我们恐怕不能再任由这个局面继续下去,我们得开始分配工作、开始巡逻、开始守夜……”

说到这里,西列斯暂且打断了约翰尼的翻译,他说:“这些事情的确需要去做,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不在更早之前这么做?”

约翰尼将这个问题翻译给加勒特,同时自己也露出一个迟钝的惊疑不定的表情。

加勒特本来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现在忍不住闭了嘴,露出了一个相当狐疑的表情。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西列斯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正在想的事情是,如果泥碗的作用是这个,那么三十多年前,伊诺克·吉尔古德出事的时候,他是否真的是从孤岛原住民那里得到这个泥碗,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说不定情况就是这样的,如同他们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真相很有可能是,当时出海的人群中有人不怀好意,在他们沦落到孤岛的时候,孤岛原住民可能暂且接待了他们。

在这之后,这个人将这个泥碗放到了原住民的水源那边,污染了水源——而水源,在大海上,这是无比珍惜的东西。

慢慢地,有人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他们认为是原住民的问题,而原住民那边可能也出现了异状,他们自然认为是这批不速之客的问题。

于是他们不欢而散,说不定还起了更严重的冲突。

在这个时候,伊诺克·吉尔古德发现这个泥碗的存在,他可能认为这就是罪魁祸首,就特地将这个碗带在身边。恰好暴风雨过去,他们便决定离开孤岛。

但是,整艘船怪异的精神状态和氛围,让他们最终还是葬身于大海,只有伊诺克·吉尔古德活了下来,带着那个泥碗,以及疯疯癫癫的灵魂,暂且活了下来。

而比照他们如今的情况,三十多年前做出类似事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弗兰克·朗希,也就是福斯特·朗希的曾祖父。

……如果西列斯没能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个泥碗的存在,那么即便马林号真的在今天晚上的时候出现了,将他们接走,但是,所有人这样的精神状态也不可能让他们顺利地返航。

更有甚者,这个泥碗可能会去到马林号的水桶里。

加勒特·吉尔古德恐怕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隔了片刻,他低声冷笑着说了一句。

约翰尼说:“他说,怪不得那两名水手一点儿也不着急。”

事实是,他们已经成功污染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

加勒特突然看了西列斯一眼,挑衅一般地问了一句。约翰尼迟疑着,不知道是否有必要翻译过来。加勒特粗鲁地推了他一把,约翰尼这才说:“呃,他说……您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约翰尼有点歉意地朝西列斯笑了笑。

西列斯摇了摇头,简单地说:“这的确是我的问题,非常抱歉。”

福利瓯海仿佛有着一种漩涡般的魔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们,他们终究失去了平时的理智。

对于西列斯来说,这也算是一个教训。那种粘稠的、蛛网缠身的感觉,他实际上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这一次是更为缓慢的、来自阴影的侵蚀。

西列斯暗自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梁,尽可能让自己冷静。琴多默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知道他心爱的神明可能又在自责,但当他们出发,他们也没法提前意识到这一次旅途中真正的风险,来自于无处不在的水源。

加勒特默然片刻,难得露出了一丝真诚,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摇了摇头,暂时转身离开了。

约翰尼说:“他说,这种事情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很快,他们也离开了这个帐篷。不久,加勒特与奈杰尔过来,干脆利落地拆掉了这个帐篷,让这些物资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其余人惊讶地看着他们的行动。

加勒特高声说着什么。根据约翰尼的翻译,加勒特暂时没有将那个泥碗的问题告诉在场所有人,不过他的确提及了巡逻、守夜等等需要分配的任务。

同时他也提到,目前那三名水手、福斯特、亚尔佩特这三个人,都需要看管并且与他人隔离。这一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其他人开始吃饭。不过知道内情的西列斯等人并没有吃这顿午餐,即便他们的确感到了一些饥饿。

西列斯开始给在场所有人进行灵性判定,包括他自己和琴多。

【守密人,西列斯·诺埃尔(大学教授)正在进行一次灵性判定。】

【灵性:76/……】

不出所料的是,灵性果然少了不少。当然,灵性这个数值本身就是波动的。在现实世界,这个数字必定会随着身体状态、精神状态而发生改变。

但是,西列斯同时也意识到,如果他的灵性仍旧维持在90左右的话,那么他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能感受到那丝冥冥之中的不对劲。

……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冷静地告诫自己。这趟旅程已经让他得到了不少教训。他选定了一个合适的数值。

【灵性:76/45,成功。】

【哦,我亲爱的守密人终于想起来还可以进行灵性判定,可喜可贺。在过去短短几天里,你就已经错失了许许多多个合适的灵性判定的机会。幸运的是,现在还来得及。】

西列斯静默地面对着这个结果——以及来自骰子的嘲讽——一时间感到心情颇为复杂。

关于琴多的灵性判定也值得一提。

【灵性:75/56,成功。】

【福利瓯海与无烬之地有着截然不同的情况。在无烬之地,人们可以靠脚走到安全地带;而在福利瓯海,靠游泳只有可能将自己累死。所以,记得回头跟李加迪亚抱怨阿莫伊斯的冷酷无情。】

西列斯:“……”

骰子在说什么冷笑话?

不过西列斯的确从骰子的提示中意识到了一些问题。福利瓯海的情况确实比他们想象中疯狂得多,也严重得多。人们在这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软弱无力。

……事实上,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西列斯与琴多的置身事外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他们潜藏着的某种傲慢。

他们认为自己能控制住局面,所以一直放任着事情往下发展。幸运的是他们在这个时候猛地意识到情况已经不太对劲,决定在这个时候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受到的污染,或许也无形中放大了他们这种想法。

联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刚领悟到的一件事情,西列斯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在心中提醒自己:别以为这个世界真的就已经成了你的剧本和舞台。

西列斯首先判定了中午没有吃午餐的人;在其他那些人吃完午餐之后,他才给他们进行了一次灵性判定。灵性判定的结果也带来了一些问题,有好几个人的灵性太低,又有好几个人的灵性太高。

这些人一一处理完,有些人则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孤岛上的氛围好了不少。哥尔登船长都瞪着眼睛,一脸沉思地蹲在篝火前。

……顺带一提,哥尔登船长就是灵性太低的其中一人。

西列斯有点怀疑他的烈酒是不是有问题,毕竟一旦提及酒,人们必定会想到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而这位神明恐怕就是被贴米亚法吞食,陨落在福利瓯海。

不过西列斯权衡了一下,认为这不能说是现在的重心,便只是暂且将这个问题记在心里。

真的做完这些事情,并且开始巡逻和看守的工作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两点。

他们几乎小半个白天没有吃东西,不过思考起来思绪反而正常了不少。以往西列斯一直有一种……怪异的,所有思绪都黏连在一起的感觉。

“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吗?”琴多不由得问。

西列斯摇了摇头:“福斯特那边……我相当怀疑,他仍旧会做点什么。”

琴多皱了皱眉,他嘀咕着说:“现在已经是12日,距离和阿方索说好的会和日期也只剩下八天。我们来得及在此之前做完想做的一切吗?我有点怀疑。”

“别担心,尽力而为。”西列斯说,“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泥碗。”

说到那个泥碗,琴多不由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他说:“短时间内,我可能连喝水都要查清楚来源了。”他想了想,贴切地做了一个比喻,“就好像喝茶的时候突然发现茶壶里泡着一只蟑螂。”

西列斯:“……”

他无言地望了望天空,心想,费希尔世界为什么非得拥有贴米亚法这位神明?

看看祂的信徒以及由祂衍生而来的旧神追随者,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琴多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虽贴切但恶心的比喻,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然后讨好一样地蹭了蹭西列斯的脸颊。

下午四点的时候,琴多再一次收到了来自海鸟的传讯。他低声跟西列斯解释说:“他们距离这儿不远了,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左右就会抵达。”

西列斯点了点头,但也越发感到警惕。越是接近这个时刻,他就越是感到不安,尤其是在从那个泥碗的影响中脱离出来之后。

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在回顾、思考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顺理成章地无视了许许多多的怪异之处,甚至于有意无意地帮助福斯特达成所愿。

从抵达金斯莱,到最终流落到孤岛,到亚尔佩特断手。应该说,恰恰是这一天清晨海边晕染出的那一片血色,惊醒了西列斯。

他不由得想到来自凯兰的那份独白。

在那封长信中,凯兰提及,她的生活好像就那么一天天普通而寻常地继续下去。但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回身审视自己的人生,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偏离了出发时候的路线。

西列斯如今的感受也是这样。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坐在孤岛中央露营地的篝火旁,那几个可疑的人被绑在一起。水晶号的大副时不时起身去处理一下亚尔佩特的伤口。

他们在安静地等待着马林号的到来。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有过如此沉静、如此耐心的表现。

西列斯跟琴多提及了自己的感受。他说:“这趟旅程让我感到……”他想了想,“意外的收获。”

“每趟旅程总能带来一些收获。”琴多低声说,“嗯……这是普拉亚家族的祖训。”

西列斯失笑,他转而说:“尽管这并不是这次旅途的终点。”

之后他们还需要前往福利瓯海那些未曾探明的区域,仍旧需要前往无烬之地与阿方索汇合。但是不管怎么样,只是这短短四天的经历,就让西列斯感到心情复杂。

他望向了亚尔佩特。那个年轻人如今还昏迷着,不过情况看起来还算稳定。他一直昏迷不醒,这一点的确让人感到一丝担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人们开始觉得又饿又渴。但是物资基本已经没了。

六点多的时候,加勒特也有点焦躁起来。他频繁看向西列斯与琴多,而后两者则始终保持着冷静与默然。琴多只是无聊地把玩着西列斯的手指。

六点半的时候,突然地,有人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偏头望了过去。他们望见两艘在夕阳中逐渐朝他们驶来的船只。每个人都怔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欢呼。

被绑在那儿的福斯特动了一下,目光怔怔地望着那两艘船,表情甚至称得上悲哀。

西列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思索了片刻,便与琴多一起去到了这边。他们没有离得很近,只是隔了一两米的距离。西列斯对福斯特说:“你打算返航,还是继续前进?”

福斯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仍旧称得上绝望。周围人都在欢呼,但他却好似走投无路。

琴多想说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他转而对西列斯说:“他似乎已经没救了。”

西列斯也默然望着福斯特。他也给福斯特做过意志判定和灵性判定。福斯特的意志正在变低,但他的灵性却在升高。就仿佛,其他人的精神失活,带来了福斯特的精神污染。

……他们的确已经搞清楚了这一次旅途的问题所在,但是关于福斯特·朗希、关于朗希家族、关于三十多年前那件往事的后续影响,他们似乎还知之甚少。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之后,在所有人的欢呼与兴奋的等待中,平静地对福斯特说:“那个泥碗,其实是朗希家族的象征,是吗?”

福斯特·朗希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的猜测是,朗希家族那个晕船的说法,最终的目的是让家族每一代,或者隔几代,就派出一个人出海;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家族成员都不能出海。

“而出海的目的,则是一场献祭。朗希家族就是‘某些’生活在海上、孤岛上的旧神追随者在陆地上的接应对象。

“朗希家族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坚定未曾动摇,也或许是为了弥补孤岛生活和陆地生活的差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出海献祭。泥碗,就是这一次献祭活动的证明。

“你决定出海,你的父母长辈一开始并不同意。或许,是因为在你这个时候,朗希家族还不需要进行献祭,因为距离上一次的献祭还没有过去太久。

“但是你一直坚持。你不明就里,认为有必要调查清楚弗兰克·朗希曾经的经历。或许你还会认为,你的曾祖父被牵扯到了一场阴谋之中。

“你的坚持最终让你的长辈屈服了。那一瞬间你可能还会觉得洋洋得意。但很快,你知道了你的使命,你知道这一次你是要带着泥碗去海上献祭——你是在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你真的想死吗?我不认为是这样,你只是想调查曾经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只是因为加勒特当初的出言不逊,让你觉得不快,所以你才坚持要出海,你想证明自己,也想证明家族的无害。

“但你失望了。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浑浑噩噩,好像还是仍旧继续曾经的目的。但是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其实是要将一船人都拖下水。

“所以你向我道歉。因为你给我写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这一次出海的目的,当时你还不知道这是一次死亡之旅,以为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一次出游。

“你陷入了矛盾,但也或许,你正逐渐成为你所敬仰的曾祖父弗兰克·朗希那样的人。你决定将所有人都拖下水,是这样吗?亚尔佩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个替死鬼。

“你之前说我应该返航,但实际上,你很清楚,你的目的是让这一次出海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死无葬身之地,死在这茫茫大海的波涛之中。这就是你的家族使命。

“……我们真正需要调查的,可能是朗希家族的过往故事。”

西列斯的话停在这里。但福斯特·朗希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垂下头,静静地望着地面。他的表情相当麻木,甚至可以说是认命。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福斯特·朗希突然低声说。他的声音仍旧相当沙哑。

马林号和另外一艘船到岸了。人们已经在收拾东西。瑰色的夕阳照拂着这座孤岛。人们分成了两批,上了不同的船。

西列斯的目光盯着福斯特看了片刻,然后摇头叹了一口气。

两名启示者下了船,小心地将那个水桶放在了一个铁皮箱子里,然后加上了好几把锁,并且将那个铁皮箱子彻底封死。

接着,他们走过来,把钥匙交给了琴多,而琴多则用李加迪亚的力量再一次封死了这个箱子。

“……没有用的。”福斯特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这只是,一个保险。”

他们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望向福斯特。

福斯特的表情变幻不定,目光像是恶意又像是善意。他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提醒。他说:“海洋,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海洋。”

他似乎只能说这句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西列斯本来已经打算去帐篷那边收拾东西,然后离开孤岛,听到福斯特的话,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望向了福斯特,确认福斯特不打算继续说话,便思索了片刻。

海洋不只是海洋?那还能是什么?

……突然地,西列斯望向了亚尔佩特。

因为亚尔佩特一直昏迷不醒,所以西列斯在之前的意志判定和灵性判定中,都忽略了这个人。但是现在,他似乎有必要查看一下亚尔佩特的情况。

“判定亚尔佩特·弗朗西斯科的意志属性。”他在心中说。

【守密人,亚尔佩特·弗朗西斯科(旧神追随者)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0/……】

只是看到这个意志属性,甚至不需要进行之后的判定,西列斯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亚尔佩特的灵魂从这具躯体里消失了。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这趟旅途中一直缺席(但其实也最好一直缺席)的一个因素终究还是达成了:黑暗之海。

他望向了琴多,语气低沉:“是时候使用那艘独木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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