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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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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滚滚,火焰腾飞。昭云儿父母互相搀扶,哭得肝肠寸断。御剑臂上戴了一朵白纱,隔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一个金球在手中握了许久,才缓缓放回遗物盒中。

屈方宁牵了追风,远远站着,解了鞍饰,命它侧卧下来。自己也闭目合十,默念祷文。

片刻火光散去,昭云儿骨灰被捧入一只小小玉椁。御剑向他走来,屈方宁迎着他目光,道:“郡主生前很喜欢这匹马,我想……郡主在天上看到它,会好受一些。”

御剑心中被触动,满目温柔,道:“你有心了。”解下腰带上的易水寒,递给了他。

原先的宝石剑鞘已被黑色皮革取代。屈方宁啌然一拔,烈阳之下,眉目亦映上一层霜色。

御剑低声道:“‘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想不到一语成谶。”

他久久注视地上残余灰烬,一贯凌厉森严的语气也沉了下来:“我原想等叛乱平定之后,将她许配扎伊二皇子,两国联姻,凭借连云山铁矿,铸造流通,互相牵制。临行之前,我特意嘱咐过她,切勿轻举妄动……这小女孩儿,到最后也没听我的话。”

屈方宁随之望去,轻声道:“小王爷对郡主,也是有一点真心的。这一路……也没有亏待郡主。到了最后,我想……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御剑漠然道:“嗯,我会让屈林下去陪她的。”摸了摸他头发,两人目光相触。御剑问:“跟我回去?——再说?”后面两个字,已经带了些笑意。

屈方宁脸上顿时一热,慌忙向人群看了一眼:“小将军……让我陪他登点将台。”

御剑目光不动,轻声道:“看别人做甚么?怕人知道?”

屈方宁给他碰着耳朵边沿,不禁有些惊惶,嘴硬道:“谁……谁怕了?”

御剑深深看了他片刻,忽然一笑,又摇了摇头。屈方宁结巴道:“笑……笑什么?”

御剑道:“笑你可爱。”牵起追风,把他一抱而起,送上马背:“早点回来。”

屈方宁一扬银白马鞭,回道:“——再说。“总算找回一点场子,哒哒哒地跑了。

狼曲山主帐,一面忍冬大旗正凌空飘扬,青面上镶了一道素白边,显得意气萧索。

小亭郁紧张得有点发颤的声音正在读:“使国不负兵,为主不顾身,见难不畏死,决疑……决疑……”

屈方宁敲了敲帐外铜扣,小亭郁受惊的雀儿一般转过来,嘴里背着:“不避……避罪,方宁。”

屈方宁叫了声“小将军”,跪着替他把戴反了的护心镜掉个边:“你在背甚么?”

小亭郁满脸倦容,道:“明天早上……登台,他们要我训几句话。”瞧着手里皱成一团的帛书,又背了起来:“智以折敌,仁以附众……”

屈方宁张开五指盖在帛书上,抬头看着他:“别背了。”

小亭郁执拗道:“不行,要背的。背完这个就好了,——方宁!你干什么?”

屈方宁把帛书抽掉,举得高高的,退开几步。

小亭郁急道:“还给我。”

屈方宁往后让了让。

小亭郁重复了一遍:“还给我。”声音已经有点鼻音了。

屈方宁一动不动。

小亭郁突然崩溃了,低吼道:“还给我!还给我!背了这个就好了!我的任务就交差了!让我安安稳稳过了明天一天吧!方宁……”

他的话断了。两滴泪水溅落在光洁崭新的护心镜上。

屈方宁妥协道:“好罢。对不起。”将帛书摊开在他膝盖上。等他平静片刻,又问了一句:“那明天之后呢?”

小亭郁通红的眼睛对准了他,干裂见血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虎头绳进帐道:“小将军,哈丹都统叫你过去,说是有事商议。”

小亭郁忙应了一声,打水擦了一把脸。虎头绳亲亲密密地拉着屈方宁的手,叫道:“小屈哥哥!我给你编了好多花环儿,现在都干啦!”

屈方宁笑着抱他一下:“一会儿找你要!我们一起送小将军过去。”

狼曲山议事大帐比鬼城规模小得多,三十来名体格彪壮、精神奕奕的西军将领毕集于此,各自搬了座椅,有的干脆就席地而坐。哈丹坐在中心,满头花白头发编成一根大辫,缀满指肚大小银珠,正捋着胡须与人谈笑风生。虎头绳推着小亭郁进去,他对每位将领都十分有礼,叫了这个伯伯,又叫那个叔叔。众人偶尔有躬身还礼的,多数点点头就完事了。小亭郁的轮椅来到外围,就进不去了。虎头绳小声地请旁人让开,说了几遍也没人听到。还是后来哈丹看见他了,招呼了一声,他的轮椅才得以进入中央。停稳了,也只专注地听哈丹、乌恩其几人说话,一句嘴都不插。

屈方宁在门外看得暗暗摇头,回想御剑与手下议事,大多数是独坐中央,一手撑在狼头椅扶手上,两腿大开,姿态十分随意。别人军姿笔挺地坐在两旁,手在膝盖上放得平平整整,个个提足了精气神,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他语调微微一提,负责的军官就要脸色煞白,满头冷汗。看小亭郁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刚刚回老家的客人,家里的姥爷还不是亲的。从头到尾,听见的全是别人的声音,小亭郁差不多就发了两个音:一个“好”,一个“是”。好不容易低低说了句什么,满堂都笑了起来——这笑倒是充满善意的。哈丹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了句什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屈方宁最后看了面红耳赤的小亭郁一眼,悄悄回了主帐。

小亭郁回来,拿了一张新的帛书,重新背了起来。屈方宁在一旁盘腿坐着,托着脸看他。小亭郁磕磕巴巴背了个开头,轮椅转向他:“方宁,你在这里,我背不下去。”

屈方宁抬起眼睛,跟他对视:“别人拿你当小孩玩呢。”

小亭郁哑了口,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们都是长辈,我父亲很尊敬的……”

屈方宁道:“你是你,又不是你父亲。”

小亭郁被吓着似的飞快抬头,不认识般盯了他半天:“我父亲说……”

屈方宁道:“从前亭西将军让你读兵训,下军营找人,你总是寻个空隙就跑出去了,拉着我放风筝,还叫我打灰毛老鼠给你看。”

小亭郁气馁地低下头,手指捻着帛书的卷边。许久才说:“方宁,我根本做不了将军。”

屈方宁点头道:“要是每天被人逼着背书,议事的时候在一边当个摆设,一想到要上点将台,就跟你现在似的……那是做不了。”

他看向小亭郁,嘴角微微一抿:“你要是不想这么过一辈子,我倒是有个主意。”

次日清晨,漫天雾霾。

狼曲山下,数万将士队列俨然。点将台状如蚌贝,两侧索道漆黑如墨,悬空凌越山涧。台前是百级黑色长梯,西军高层分列两旁,身着礼服,气势凛然。中央一张黑色主座,披一张白缎椅披,逶迤至梯级之下,表示主帅新丧。

小亭郁一见那微微摇晃的索道,脸色更白了几分,就此踟蹰不前。虎头绳还未开口劝说,屈方宁不由分说,径自推着他上前。

小亭郁身在半空,摇摇荡荡,足底发酸,心里发虚,恨不得立即逃去。屈方宁安抚地按了按他手背,将他推至主座前。

哈丹越众而出,环视台下将士,提声道:“众儿郎!”

台下暴喝:“呔!”

小亭郁身处千万道目光之下,早已如坐针毡。没提防这雷霆万钧的一声炸响,骇得全身一颤,差点从轮椅上掉下来。

屈方宁不着痕迹地扶他坐正,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小亭郁满心退缩,有点可怜地看着他。屈方宁坚定地摇摇头,又向台下一努嘴,示意“你没有退路了。”

哈丹的发言简短有力,继而对主帅之殇深表悼念,右手抚胸,闭目而立,台下将士亦随之抚胸肃立。

小亭郁惊惧之情稍定,见众人为父亲默哀,想到父亲平日对自己的爱护,眼圈儿不禁一红。

只见哈丹微一旋身,让出小亭郁身形,肃然道:“军中不可一日无主!这位少年将军,就是老将军独生爱子,我军新任大将!”

众将士单膝点地,手执兵刃,齐声怒吼:“主帅!”

哈丹向他做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小亭郁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也学着他环视一圈,喉咙口似被棉花阻塞,浑身不畅,掩饰般清了清嗓子。

这点将台位置经过精心选择,背后凹坳有极佳扩音效果,他这么一咳,山鸣谷应,满耳飘荡的皆是回声。

他心中一慌,更是加了倍的紧张,控制不住地一阵狂咳,每一声都被无限送至远方。

台下将士堪称训练有素,姿势神色,殊无变化。梯级上站立的将领,已经有几个脸色古怪了。

小亭郁无地自容,嘴唇咬得泛白。肩头一阵温暖,继而屈方宁蹲了下来,看着他做了个口型“别害怕!“他眼中充满温柔鼓励之意,小亭郁心中也渐渐平静,向他一点头,旋即面向台下将士,开口道:“我是小亭郁,今年……十六岁。”

台下寂然无声。

小亭郁压在扶手上的拳头不停颤抖,声音也微微颤着:“如你们所见,我双腿残疾,行动不便,不能身先士卒,也不能冲锋陷阵。即使……如此,我仍愿与你们共同浴血,共同胜利!我已经失去了双腿,失去了父亲,绝不能再失去你们!”

他中气不足,声音微弱,这番本该慷慨激昂的陈辞,说得气势全无。只是语气亲和,感情真挚,台下将士神色中,对他的亲切之意明显多了几分。

小亭郁受到鼓舞,忙回望屈方宁一眼,见他向自己悄悄伸了个拇指,心中一宽,声音也提高一些:“借今日之聚,我有两件事跟大家宣布。”

他仰视头顶大旗,低声道:“我父亲是一位出色的将领,一位不朽的英杰。他仁义忠信,以身殉国,是我一生学之不尽的榜样。他生前常对我说:一个人肉体或可轻易腐朽,灵魂却能永存。我想……我父亲的英灵,已经永远活在大家心里了。与其三军缟素,不如振奋精神,用往后的千千万万场胜利,做最好的祭奠!”

他摘下臂上白纱,赫然向地下掷去:“第一件:除孝!”

屈方宁双臂一振,将主座白缎高高掀起,抛至黑色梯级之下,好似一片巨大断翼。台下将士亦为所动,纷纷解下黑绉白纱,投掷于地。

哈丹脸上肌肉一颤,上前欲开言,冶炼营营长在旁拉了他一下,使个眼色。哈丹脸色恚然,一把扯下白纱。

三军除下缟素,虎头绳换升一面新旗。淡青色忍冬标帜在山风中傲然飘扬,众将士英姿焕发,面貌焕然一新。

小亭郁拳头紧了紧,继道:“我父亲自永乐元年建军,发展壮大至今日,军中共计十二营,由二十四名正副统领主事;每营六个千人队,由十二名千人队队长负责。这九十六位将领,为西军贡献的勇敢与才智,令人肃然起敬。我会记住你们的功劳!我宣布,从今天起,你们……”

他顿了顿,一缕鲜血从指缝中泌出。

“……全部撤职。”

台下一片哗然。哈丹第一个冲了出来,满脸怒容:“你……胡闹!”

小亭郁向后一退,强忍惧意,向台下道:“新的九十六位将领,将由台下诸位商议选出。超过三十名士兵提名者,皆可参选!最终正副二职,由支持者最多之人担当!定夺之日,我亲自监督。半年之内,我将与之食宿与共,一一考察,合格者方能继任。原先任职者,亦可参与其中。”

众人第一次听闻这么别开生面的选举之法,一时议论纷纷。

哈丹气得花白眉毛直颤,满头银珠抖得哗哗乱响:“无稽之谈!千百年来,统兵人才,皆是主帅一手提拔,岂容你这么乱来!这么不三不四的法子,选出的无非是哗众取宠之徒!”

小亭郁昨天背得烂熟之物终于派上用场:“哈丹伯伯,选拔将领,有四辨九验,七择七观。您尚未见面,怎知……一定就是哗众取宠之徒?”

哈丹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里,踉跄了一下,指着他的手青筋暴起:“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我昨天是怎么教你的?你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怎地……忽然性情大变?你父亲在天有灵,见你如此糟践他的心血,该如何痛心!”

小亭郁听他提起亡父,心中一凛,便不敢再答。见屈方宁紧急地凝视他,做了几个口型,心知成败在此一举,硬着头皮道:“现在……我是主帅,我的命令,请您……请你服从。”

哈丹置若罔闻,挥手止道:“小将军初当大任,少年心性,难免口出惊世骇俗之言。胡言乱语,做不得数!”

小亭郁道:“哈丹伯伯,我是认真说的。”

哈丹面朝台下,打断道:“……一切依照旧制,人员并无变迁。众儿郎安心!”

众人有惊诧莫名者,有长吁一口气者,也有颇为失望者,更多的是面露疑色,窃窃私语。

小亭郁外表温和,其实内心颇有执拗之处。亭西将军命他勤习兵法,因他心中不喜,多年间始终不肯修习,家中也无可奈何。哈丹若是态度平和,详列利害,他心中惴惴,指不定一个犯怯,就乖乖顺从了。但他如此粗暴地反对,喧宾夺主,小亭郁性子一上来,也就不愿相让了。当即声音一沉,道:“哈丹伯伯,改动师律,不遵禁训,言语喧哗,态度轻慢,谓之何罪?”

哈丹怒发冲冠,咆哮道:“乱军之罪!如何?你敢拿我?”

一旁图勒等人见二人冲突激烈,连忙上前劝说。哈丹一把摔开,怒道:“亭西将军一生英雄,却留下这么个扶不起的废物!”复又指向小亭郁鼻尖,骂道:“老子跟随你父亲之时,你他妈还在吃奶!你父亲对我尚且客客气气,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

一片喧乱之中,一支黑沉沉的弩箭木匣,缓缓对准了他双眼。

哈丹的声音陡然断裂,怒极而笑:“孩子,你……试试看?”

小亭郁手指僵硬,触在冰冷的机关浮钮上,腰背轻轻颤抖。

屈方宁覆着他膝盖,无声地说:“小将军,当断则断。”

小亭郁牙齿深深咬破下嘴唇,鲜血汩汩冒出,终于狠心一闭眼,手指陷入浮钮。

只见一道沉重黑光轰然飞出,后座力令小亭郁的轮椅都震退几步!

众人尚在拉扯劝慰,一蓬血雾炸开,哈丹整个头颅赫然已离身飞起!

那张纯白的缎子上,滚落了小半边头颅。花白的发辫上沾满粉红色脑浆,血染的银珠犹自响了几声。

天地间一片死寂,渐渐稀薄的白雾被冷冽的山风吹散。

小亭郁生平第一次杀人,眼前好似蒙上一层血膜,一股异样腥气冲入鼻端,胃中升腾起一阵熟悉的呕吐感,脸色白得泛青。

屈方宁将他手中弩箭匣取走,随之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小亭郁知觉渐复,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他向台下明显开始散发出惧意的将士,木然开口:“都统哈丹,言行僭越,以乱军之罪,就地处决。”

屈方宁退回索道下,目视狼曲山上第一线如火的金光,照在哈丹残缺的尸身上。

当夜议事大帐,西军一众将领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小亭郁轮椅推入之时,所有人注意力皆集中他一人身上,几个原本勾肩搭背坐着的,也忙站了起来。

屈方宁打下帘幕,嘴角一抿,走向忍冬大旗高高飘扬的主帐。

往后多日,将领选拔、军职异动、哈丹事件善后,种种军务纷至沓来。小亭郁一反从前孱弱秀丽之姿,日夜往返奔波于军营主帐间,轮椅辙印在盛夏的黑泥间留下了两条长长痕迹。屈方宁见他商议军务,往往一谈就到深夜,劝之无用,只得唤桑舌煮参汤送来。小亭郁正与冶炼营几名工匠说着甚么,也不看来人,随手接过,咂了两口,继续指点图纸上某一处。

桑舌退出帐外,茫然道:“小亭郁哥哥,似乎有点儿变了。”

屈方宁倚靠帐门一侧,也看着帐内,微微一笑:“是啊,人都是会变的。”

待工匠唯唯诺诺告辞,小亭郁随之出帐,面色十分不悦:“这帮人蠢牛木马,一般的不知变通!”

屈方宁一举手中药盅:“喝了这个顺顺气,攒点力气再骂人罢。”

小亭郁喝了两口,远望无垠草原。四籁俱静,唯有夏虫长鸣之声。

他缓缓抚摸扶手上的明珠,目光空空,声音也暗了下去:“我这么对哈丹伯伯,是对了,还是……错了?我这几天整夜都睡不着,一闭眼,他就……血淋淋的出现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小时候,他还喂我吃过杏仁糖……”

屈方宁握住他的手:“没有,你做的很对。老将军让他辅佐你,帮助你,他却从未给予你一点点尊重。他无意将你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他只想要一个坐在主座上,乖乖听话的小傀儡。”

小亭郁望了他许久,哀恸之色渐渐褪去,眼中似有微光泛起:“方宁,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

屈方宁回以一个真挚的笑容:“别这么说。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小亭郁紧紧回握他的手,许久才松开。

鬼城。

御剑练罢枪,雪白绸衣半湿,随意搭在肩头。听屈方宁煞有介事地报告完毕,坐回床沿,扯着衣服擦起了汗。

屈方宁立刻跟着追进来:“诶!”

御剑道:“诶什么?”

屈方宁眼睛亮晶晶的,几乎扑到他大腿上:“我的法子怎么样?厉不厉害?”

御剑眉弓蹙了一下,道:“第一条稍嫌做作,第二条操之过急了。哈丹……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人才,四平八稳而已,杀了就杀了吧。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孩子,过家家。”

屈方宁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一下就蔫了。御剑把他拉向自己:“小亭郁这个性子,大刀阔斧整顿一番,也算是……对症下药。只是治军不同于其他,仁智勇信,无一不可缺。一味暴力威慑,时间长了,终是不能服众。”

屈方宁沉思着点点头:“那我再去跟他说说,免得他杀上了瘾头,天天要杀……”

御剑拉着他不动:“急什么?明天再说。过来,陪陪我。”拍了拍大腿。

屈方宁矜持了没一眨眼,就大方地坐了上去,靠在他赤裸的肩头,手抱着他健硕的腰。

御剑托着他的背,从膝弯揽抱他的腿,让他整个人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再说?”

屈方宁笑出声来,二人目光相接,御剑低下头,亲他的唇。

屈方宁眯着眼睛,享受地荡了荡腿,足踝上金铃儿响了几声。

御剑跟他分开,看了一眼:“怎么还戴着这个。”

屈方宁在他怀里磨蹭着:“以前当奴隶的时候,一天到晚想扯下来。现在自由了,倒是不着急摘了。”

御剑把他绷直的小腿带过来:“自由了?”粗糙的手裹住他秀丽的足弓,指腹硬茧擦过他脚心:“再想想?”

屈方宁整条腿顿时酥麻入骨,连膝盖都抖了起来,笑得全身乱颤,立刻改口:“主人!主人!我错了。我是你的奴隶,什么都听你的!”

夏天的衣物本就薄如蝉翼,御剑给他紧贴着大腿蹭了半天,胯下之物硬邦邦地顶在他后腰上。屈方宁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害羞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不说话了。

两人灼热的目光交缠,御剑的唇又压下来,侵占般亲着他,示意他张开嘴。屈方宁乖乖地张开一线,迎接他充满技巧的强烈入侵。只觉他舌头扫过上腔壁的感觉酥酥痒痒的很舒服,自己也试着悄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齿根。

御剑抱着他的手向前一拢,更深入热切地吻他,带领他的舌尖缠绵一处。屈方宁亲了几次,反挑了回去。御剑与他拉开少许,咬了他一口:“学得够快的。”

屈方宁也小小的咬他一口:“名师出高徒嘛!”

御剑目光中露出笑意,溺爱与情欲交织,下腹硬得更厉害,将他半压在床上。一手抱着他,一手卷起他单布上衣,指腹搓揉他一边乳尖。

屈方宁给他弄得痒丝丝的,含糊道:“……我又不是女人。”

御剑道:“知道你不是。这么平。”吻下去,在他下巴上亲着,摩擦着,又隔着短裤碰他半硬的阳物:“女人也没有这个。”

他手上的硬茧纹理分明,屈方宁一落到他手里,下半身彻底酥软。御剑顶着他的下巴,让他脖颈完全仰起,扎人的胡茬刮着他喉头。屈方宁身体尚在发育,喉结不明显,只有一个浅浅凸起。御剑咬了一口,只觉他全身一阵紧缩,呼吸一阵混乱,落在他手里的物件瞬间涨大。即笑了一声,辗转咬着。屈方宁身体一抖一抖,呼吸也变成了喘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御剑复又吻上他的唇:“你这个地方,倒是不常见。”

屈方宁眼眶边沿红红的,目光有些对不准焦,喘道:“什……么?”

御剑也不多说,粗糙的指腹在他顶端不轻不重地打着圈。屈方宁臊得满脸通红,脸深深埋他肩窝里。

御剑在他耳边道:“羞什么?大哥又不是第一次碰你。”尾指挑压着他下阴,指节向前曲推。片刻,屈方宁腿间布料一片濡湿,眼角也湿了:“那个……不算……”

御剑咬着他软软的耳骨,声音极低极哑,道:“那个不算,这个算了?对不对,宁宁?”

屈方宁被他撩拨得心尖尖都痒疯了,腿曲了起来。御剑把他短裤拉到大腿根,端详他那根笔直硬挺的物事。屈方宁臊得直去遮挡:“别……别看。”

御剑把他的手一捉:“怎么不许看?”压着他吻起来,手一上一下套弄起来:“告诉大哥,跟别人做过没有?”

屈方宁抱着他的身体竭力提起,手软得几乎没力气,大腿内侧颤个不停:“做……什么?你……尽说些我不懂的,又……不教我。

御剑笑了出来,手上加快,弄得他呻吟出声,下体紧紧贴着他大腿,赤裸的胸膛与他挺立的乳尖摩擦:“好了,不问了。小雏儿。”

屈方宁脸上红晕翻涌,呻吟着看他眼睛,目光迷离。御剑握着他下体反复撸动,硬茧摩挲着他软嫩的茎头,又在他表面筋脉上顺势按着推动。

屈方宁压抑不住地呻吟,喘息沙哑无比。盛夏之夜,他身体片刻便大汗淋漓,汗水蒸腾出男孩子特有的热气。御剑身上只一层薄汗,胸膛给他沾得热津津的,闻着他的味道,手上发出水声。屈方宁难耐扭动,哑声道:“别……要出来了……”

他阳物越来越硬,顶端流出清液沾了御剑满手。御剑肌肉如铁的上半身压着他:“嗯。叫声好听的。”

屈方宁满面潮红,呻吟道:“大哥。……哥……”

御剑吻住他的嘴,助了他最后一把力。屈方宁低声叫了出来,往上弹了足足七八下,喷得二人小腹上全是白浊。

御剑揽着他湿淋淋的后颈,往他下面抚了一把,白液顺着他掌线往下滴。

屈方宁从高潮中复苏,见他有些戏谑的神情,不禁有些羞愤:“你……笑我。”

御剑笑道:“不笑了。”随手拉过床单一角,给他马马虎虎擦了擦。屈方宁难堪地挣扎一下,御剑又低头吻他,舔他湿湿的睫毛。

屈方宁大腿直至髋部,一直被他坚硬的下体抵得疼痛异常,此刻沉浸在高潮后的疏懒之中,一边回应他的吻,寻着间隙低声问:“我也帮你……?”

御剑笑出来,拍了拍他屁股:“下次吧。我怕我忍不住。”从他身上离开,向外走去。

屈方宁忙爬了起来,身上一阵阵抽丝般的乏力,撑起半边就动不了了:“去哪儿?”

御剑道:“冲个澡。”出帐门时一侧身:“把裤子穿上。”

屈方宁闭着眼睛,一蹭一蹭地提起短裤,左腿搭在右膝盖,看着脚腕上的铃铛,听着门外传来哗哗的淋水声,脑子里一阵阵眩晕。

帐里闷得难受,他躺了片刻便热得受不了,下床走了出去。

御剑背对他在武场一侧冲澡。他单手提着一只木桶,漫不经心从头顶淋下。强壮的躯体完全赤裸,肌肉线条简洁强劲,肩膀雄阔,腰身健硕,臀部线条分明,如同刀刻。

一桶水淋罢,他向两侧甩头,白色水珠四溅。大颗水珠从他古铜色肌肤上滚落,汇入脚下一滩黑色水洼。

屈方宁一只手已经掀起帐幕,见状一阵口干舌燥,反而后退了一步。

御剑把滴水的头发向头顶一抹,右手放在身前,向山顶满月仰起脸,腰身微微颤动。片刻,脸上表情变得隐忍,呼吸转为急促,身上白雾蒸腾。

屈方宁忽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脊背瞬间一片燥热,悄悄往帐里退,脚却有些软了。

只听御剑沙哑的声音响起:“看见了还跑什么?……过来。”

屈方宁尴尬无比,只得一步步挪过去。银辉之下,他终于看清御剑手里套弄的物件:狰狞而奇长,粗大无比,茎头深圆,足有七八岁小孩拳头大小。

他呼吸几乎窒住,瞳孔放大,浑身僵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人间之物……

御剑道:“站我前面。”

屈方宁浑浑噩噩走过去,仰脸看他。他英俊的脸孔被月光照得更加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睛藏入阴影,欲望却汩汩外流。

御剑往下微微一蹲,揽住他大腿,随手一提,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还是看着你的脸比较好。”

屈方宁被他带得不住晃动,不敢看他右手动作,与他目光交投,心情不知为甚么蛊惑着,凑过去吻他的唇。

御剑挑开他的嘴,与他接了个长长深吻。舌头侵入他的嘴,右手也加快了套弄,呼吸更重更急,肌肤上的水珠急剧蒸发。

屈方宁难抑地埋首在他肩窝,悬空靠在他身上。御剑健壮躯体快速挺动,片刻低喘一声,肌肉瞬间紧实如钢铁,胯部重重撞了他十多下。

屈方宁从他身上落下,脚踏实地,竟有些眩晕。御剑肌肉起伏,喘息着搂他亲吻,在他脸孔上划下两线浓稠的白液。

夏夜着实热得难熬。床单揭掉一层,还是热,好似熄了火的炉膛。屈方宁在里床蹭来蹭去,又困又乱,刚洗过的手臂又冒了一层汗。御剑手臂一展,从床边捞起一枚棋子,向上运劲一弹,打断帐顶系绳。淡淡星光一泻而入,帐内窒闷的空气为之一爽。

屈方宁身上凉快下来,困意也没了。盯了一会儿帐顶星空,又侧身注视御剑。

他英俊的面容上沐浴一层星光,闭着眼睛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蹙眉,浓眉如剑,睫毛短而直,在脸上投射出一道刀锋般剪影。

屈方宁伸出指尖凑过去,御剑的眼睛立即睁开了:“热?”

屈方宁心虚地收回手,摇摇头。

御剑握着他的手放下去,复又合上眼。

屈方宁低声道:“大哥,我们这样,就算是……睡觉了?”

御剑嘴角动了动:“嗯,睡了。”

屈方宁了悟地点点头,心里打着他的小主意:“那我跟小亭郁岂不是也睡过了?不对,他没有帮我弄,顶多算是睡了一半。”

御剑把他咬在嘴里的手指拿开,靠了过来:“想什么?后悔了?”

屈方宁被他面对面压住,情不自禁看着他的嘴唇,轻声道:“没有。”

御剑低头与他碰了碰唇,停在上空深深看着他:“没有就好。明天见。”

屈方宁小声道:“明天见。”

他心里有点儿满足,又有点儿怅惋,胡思乱想许久,才闭上眼睛睡了。

夜半露水湿冷,屈方宁迷迷糊糊四处抓被子,抓了几个空,又滚到御剑怀里去了。次日御剑一醒,臂弯一收,下巴的胡茬蹭过他的脸,开始深吻他。屈方宁闭着眼回应,亲热一番,下面本来就半硬的阳物更是精神勃发。御剑压着他,两个人下体隔着衣物磨蹭,把他又弄射一次,才起床点卯去了。

屈方宁眯了片刻,等身上红晕褪罢,下山回帐。

屈沙尔吾遗留一干奴隶,如今皆为无主游魂,散乱帐篷支得乱糟糟的,御统军营驻扎其间。回伯正与人争抢清水,见他神色有异,打手势问:“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屈方宁眨了眨眼皮,道:“我干了件坏事。”悄悄凑过来,回伯也忙附耳过来,只听他低声说:“没你想的那么坏。”嘻嘻一笑,后跳跳开。见车卞偷偷摸摸在吃酥饼,飞身扑抢了半张,嚼着走开了。

剩下回伯站在原地,迷惑地望了半天,摇摇头,继续抢水去了。

这天正是王帐国会之日,安代王对扎伊之王大叔般利用六族盟约、包庇屈林之事极为不满,又将屈沙尔吾领地部分收归国家,部分赏赐王公大将。御剑接了连云山矿脉,谈及屈沙尔吾开采囤积的数千斤铁矿石,安代直称太少,道:“伪律再晚个两年颁布,何止这点数量?说不定兵器都帮我们造好了!”御剑道:“等他武装完备,尾大不掉,难免有些棘手。”小亭郁头一次参与国会,自然轮不到他发言,只远远凑在黑石长桌末端,一条条细心记着。

片刻散会,御剑一出帐门,小亭郁便从后追至,唤道:“您今年的七月天坑,还开么?”

七月天坑即鬼军选拔大法,今年倒被屈王爷谋反一事耽搁了。御剑不解其意,道:“怎么?人员不足?战俘都归你便是。”

小亭郁这些日子积攒的军威气势,一对上他顿时颓了,慌道:“不不,不是的,多谢您了。我是想……在您选拔之前,有一个人……嗯,我们正好缺一位……”

御剑明白过来,淡淡道:“他不行。”

巫木旗牵马过来,拍了拍马鞍,十分好奇:“谁不行?哪儿不行?”

御剑踹他一脚,翻身上马。小亭郁推着轮椅追了几步,追问道:“那……我能去看看他么?听说那下面……”

御剑打量他一番,道:“可以,记得准备面罩。”

小亭郁忙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能给他送点儿吃的么?……水行不行?”

御剑心中一动:“这孩子对宁宁确是一片真心。”即道:“下午让你们冶炼营去连云山,送你点东西。”对他的问话却不置一词,两腿一夹,疾驰而去。

晚上御剑搂了屈方宁,几分认真几分戏谑地问他:“你最好的朋友让你去他手底下,给你当统领!你去不去?”

屈方宁刚被他抱在腿上弄了一次,气喘不稳,说话也软绵绵的口齿不清:“你让我去吗?”

御剑亲了他鬓发一口:“让个屁。你去了谁陪我睡觉?”

屈方宁抱着他脖子蹭:“那可多了。你那么多女人……”

御剑笑出声来:“女人?”打了他一板屁股,挺直的巨根隔着布料,紧紧抵在他后庭:“怎么?睡过就不认了?不要老子了?”

屈方宁滚在他身上笑:“才不是!反正……反正你谁都行的。”

御剑顶了他一下:“我怎么谁都行了?除了你谁都不行。”

屈方宁瞬间就脸红了,眼睛乌黑湿润地看着他,凑上去跟他亲吻。

他主动献上的吻像是闹着玩,亲昵撒娇的意味远胜于情欲的感觉,偶尔舌头探进御剑嘴里,也是点一点,缠他一下就笑起来,非常孩子气。御剑给他小小的尖牙咬了一口,见他笑得晃了起来,心中温情满溢,在他头顶吻了吻。

屈方宁给他亲得十分舒服,舒展一下姿势,蹭到他勃起之物上,起了个善心:“我给你行一下?”

御剑暂时没甚么射精欲望,随口道:“一会就下去了,不管它。”

他完全硬起来时几乎有一尺长,粗如儿臂。屈方宁大腿之间被他顶得一片灼热,身体都微微上浮了,闻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伸手到自己腿间摸了摸:“不难受吗?”

御剑声音低了一个调:“你再摸就说不定了。”

屈方宁飞快缩手,不敢再碰了。在他怀里老实了一会儿,取了他头上的面具来戴。

御剑道:“戴着好。以后就给大哥当个小侍卫,白天喂马洗衣服,晚上陪睡觉。”

屈方宁立刻回绝:“我才不当侍卫!我要当队长,当统领,当将军!”

御剑道:“在我身边多好,天大的事我给你挡着,照顾你,保护你。”隔着面具吻了他一下:“——永远爱惜你。”

屈方宁凝望他一会儿,忽道:“我要下你的天坑了。”

御剑道:“下去干什么?我跟巴纳参军说一声就是。你是深入叛军的小英雄,秋场大会的屈达慕,还怕我不要你?”

屈方宁认真道:“可我伯伯、哥哥他们不是英雄,也不是达慕,你不会要他们的。”

御剑顿了顿,重新打量他。

屈方宁与他对视:“我要保护他们。我会带他们出来,站在你的大麾下,让你亲手给我戴上面具。”

御剑目光有了些变化,叹息般低声道:“嗯,你说得对。大哥把你当小孩了,小看你了。”

屈方宁一下笑了出来,趴到他身上:“没——有。你顶得我痛死了……”

御剑目光中宠爱转浓,揭开面具深深吻他,把他推到床上去。

永宁四年八月初六,鬼军为时六十天、惨无人道的深坑生存选拔即将开始。

大批奴隶、战俘、死囚,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带垂死之色,轮流举起双臂,褪下裤子。坑旁守卫粗略搜身,食物、药品、清水一律没收。检查完毕,守卫放下绳索,众人沿索而下。那天坑是一座方圆里许、深于百尺的巨型陨坑,崖壁灰白,直起直落,草木不生。底下千百条裂缝向中心一处窟窿斜斜陷落,好似一朵翻转过来的巨大蘑菇。裂缝上白骨累累,兀鹰成群,隔着老远亦能闻到一阵浓浓腐臭。屈方宁把春夏衣衫裹了一身,跟随队伍徐徐前行。及沿绳索滑下坑底,仰头一望,不见天日。

他与回伯交换一个眼色,心中都是一个念头:

“人命不若蝼蚁。”

巫木旗手搭凉棚,向下张望,指着坑底一个黑点大呼小叫:“将军,我看见小锡尔了!”

御剑负手立在一旁,闻言扫了一眼,道:“不是他。”

巫木旗咳了一声,在守卫的协助之下,找到了另一处:“那个总该是了!”

御剑不置可否,转头问道:“底下分了几派?”

守卫长报告道:“分了两派。各有首领,人数相当,日夜殴斗不休。”

此时坑底密密麻麻的黑流再次火拼起来,一方似被压制,连连后退,留下一片白地,地上丢下十几具尸体。另一方洗了过去,复又转回自己地盘。待白地重新露出,尸体已经无影无踪。

御剑眉弓一动,指了指其中一方首领模样的人物:“那是何人?”

守卫长仔细辨认片刻,道:“此人名叫乌熊达尔,是一名罪大恶极的犯人。他在莽古斯城称王称霸,网罗了百余名手下,连牢头都怕他三分。其人极善搏斗,曾在三年前秋场大会上力克众人,获达慕称号。”

巫木旗咦了一声,叫道:“又是一个达慕!不知小锡尔交到这个厉害朋友没有?”

守卫长道:“屈达慕第一日就触怒了此人,二人如今……隶属敌对关系。”

巫木旗大惊失色,蹲在坑边竭力看了半天,又大叫道:“不好了,这个达慕比小锡尔壮了一倍还不止!将军,你儿……你们家小鬼要被吃掉啦!”

御剑作势抬脚踹:“那你下去帮帮他!”

巫木旗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另一面传来一阵响动,却是七八名年轻将士推着小亭郁,前呼后拥来到坑畔。

小亭郁脸色仍苍白如雪,柔弱之气却已消失殆尽。见了御剑,遥遥躬身行礼,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身旁将士争先恐后遥指坑底,似在替他指认。

酷暑之际,烈日当空,坑中无人异动,只有撕咬咀嚼之声。巫木旗见小亭郁取出一件白色物事,似是风筝之属,不禁大失所望:“小将军的心比你还狠!小锡尔就要被人吃了,他还有闲心玩儿呢!”

小亭郁转过身来,向守卫举了举手中一包盐巴,意示询问。守卫长迟疑道:“天坑法度,唯有天旱、地动、瘟疫之时,才允许外力施以援手。这……”

御剑道:“自八月初六至今,七日不曾降雨。说是小旱,也不为过。”

守卫长只得应了。小亭郁道了声谢,手臂一舒,怀中一物缓缓摇晃升起——赫然是一只半人高的天灯。

天灯四角烛台都点了起来,热气充盈,飘到天坑之上,又款款升上高空。

巫木旗目瞪口呆,张圆了嘴:“这……这玩意要飞到哪儿去?”

只见小亭郁微微抬手,触动机关,袖口一支弩箭飞出,一箭削断一枚烛台。天灯失了均衡,顿时歪斜。小亭郁又是一箭发出,打得木屑飞溅,天灯却缓缓正了过来,上升之势也转为下降。众目睽睽之下,斜斜坠入坑底。一个颅骨高高飞起,正击在一角烛台上,天灯下坠之势加快,落入黑潮上方,宛如一小片白色牛油溶入热奶茶,瞬间无影无踪。

小亭郁收起弩箭,也不多看一眼,告辞而去。

巫木旗啧啧称奇,又眯着眼睛找了起来:“他这个东西,小锡尔抢得到吗?”

御剑向坑中一处抬了抬眼:“自己看。”

巫木旗使劲揉了揉眼,苦着脸道:“那一处少说有两百人,老巫哪有这份眼力?是那个举灯的吗?不像啊!”

御剑远远注目那个立于前沿,伸出一臂、止住人群喧闹的身影,似有些出神。见巫木旗犹自忧心忡忡,开口道:“老巫,你十六岁时身在何处,立下了甚么功业?”

巫木旗怔道:“老巫十四岁起便随御统军东征西讨,十六岁时……已是御统三营第一位百人斩了。后千叶六军改制,我又患了鹤膝风,才来到将军麾下,追随至今。”

御剑淡淡道:“那你担甚么心?下面那个十六岁的,还不如你?”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巫木旗如何能够放心,依旧日日盘桓天坑附近,向守卫长罗唣不已。直至八月底狼群入坑,天坑双方开始并肩战斗,雨水也恢复正常,这才略微心安。对御剑的冷眼旁观,十分之想不通:“这是他徒弟,又是他儿子,平时疼得什么似的,要紧之时可真狠得下心!”

十月初六,守卫垂下绳索。天坑出人,震惊了整座鬼城。

一百八十六人!几乎是历年天坑存活人数之和!

鬼军将士俱十分好奇,加衔大典上,举目一张,只见老的老,小的小,身强力壮者十中无一,更有些面容猥琐、身形瘦小的,光膀子没有二两肉,烧烙印时哇哇乱叫,哪儿有一点战士模样?

参军巴纳对此颇感忧心,向主帅进言:“新晋兵士资质良莠不齐,实违天坑甄选本意。”

主帅目光却早已落在远处,循看时,乃是一位高挑少年,正赤裸了一边肩头,侧头注视工匠烧去自己肩上一朵红云。

他只觉得这少年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红色烙印烧尽,那少年蹙眉看着自己红肿肩头,侧头说了句甚么。一旁或站或立的汉子顿时骚动不已,片刻,好几种药膏从几个方向递来,一名满脸横肉的剽悍男子,正低矮了一截身子,小心地替他敷上。

主帅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带着些难以觉察的笑意:

“一将难求。”

点将台上,军务典长一身黑袍,双手向天,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彻练兵场:“众生必死,死而为鬼。鬼者,精气归于天,魂魄归于地,呼吸之气,化入幽冥之间。人有生老病死,鬼则不死不灭!有聊生,何患死!有死而死,继而有生之生。吾名为鬼,睥睨人间!……”

御剑身姿如枪,立于大麾之下,身上黑色战袍猎猎舞动,袍角一朵蒲青女葵高高扬起,肆虐狰狞。手中一本蓝面卯册,也被流火的明昧红光映衬得气势森严。

众新兵早听说过这位草原战神的威名,视之彷若天神,听到他面具后传来的低沉声音点到自己名姓,心中均是一阵悸动。

一队白袍飘飘的司务官手捧铁木盘鱼贯而上,盘中整整齐齐叠着两套蓝黑色军服。军服之上,紧紧压着一个青木面具。

赐衣冠之时,一方单膝跪地,一方身姿笔直,交接时肃然无声。司务官为一百八十五人系上面具,许多人激动之下,泪洒当场。

屈方宁拿起自己面前的衣服,东寻西找,不见面具。正迷惑间,大麾下响起一个声音:“屈方宁。过来。”

他心里猛烈一跳,抬首望去。两月未见的御剑在两列武官之间昂然而立,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有些莫名之感,茫然答了一声“是”,在台上台下数千人注视下走了过去,在他脚边曲膝跪下。

御剑抬起一臂,解下那枚青色圆盾。盾面已重新镂刻成面具模样,一朵银质女葵缠枝抱叶,正在恣意盛开。

御剑居高临下托起他的脸,腰下战铠的钢鳞在他眼前碰撞出声。他仰头迎上御剑的目光,感觉他粗糙的指茧从他喉头擦过。

“鬼军千人一面,是令人摒除后患,一往无前。建军十一年来,未有以真面目示人者,纵骁勇盖世,亦籍籍无名。今天我为你戴上这个面具,别无他意。”

一个冰冷沉重,带着淡淡血腥气味的面具贴在了他的脸上。

“——希望你能被人记住。”

整个场中屏声静气,只有长风卷着断草呼啸而过。草原旱季的大团卷云流过高天,令点将台一半云翳笼罩,一半遍洒金光。

屈方宁跪在阴影之中,仰望浑身沐浴金色阳光的御剑,眼中乌光闪动,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是。属下必不负将军所望。”

巫木旗这两日鹤膝风发作,两条腿麻痹难当,一步也走动不得。绰尔济前来诊视,先狠狠嘲笑一通,又开了一剂奇苦的草药,命桑舌给他煮了送来。巫木旗喝了一肚子苦水,忍不住破口大骂。桑舌对这位脾气火爆的侍卫长显然十分畏惧,也不敢出声反驳,只默默递药、收碗而已。初六清晨一大早,巫木旗就火急火燎,满地乱转地找自己的肩章。桑舌在帐前托着药碗,垂着头极轻地说:“爷爷……说了,您这半个月,都不能……下地走动。”

巫木旗向她一摆手,念叨道:“不行不行,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腿,这个热闹也非瞧不可!……”忽然身形一顿,转过来打量了桑舌几眼,讶道:“小姑娘,你的心也够狠的啊!今天可是你的心上人出天坑的日子!你还不赶紧去盯着他,跟我这里磨叽什么?”

少女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头也垂得愈发低了,脚却钉在原地:“您……不能出去。爷爷说不行,就……就是不行的。”

巫木旗见她其意甚决,恫吓道:“老滑头嘴里有几句实话?傻子才听他扯淡!还不让开,老巫要打你屁股啦!”

桑舌吓得全身一颤,药汤溅出,向帐门又退了两步,却仍是不肯相让。

巫木旗瞧在眼里,倒是有些敬佩,嘴里却不肯承认,只道:“小姑娘婆婆妈妈的,着实烦恼人!将来你嫁给小锡尔,老巫头一个就要去拦你家帐门!”

桑舌脸上又泛起了红晕,轻轻递过碗来,再也不作声了。

不到日暮时分,鬼军一众高级将领面带暧昧笑容,一拥而入,将巫木旗压得嗷嗷乱叫。巫木旗大声惨叫:“我的腿!我的腿!”众人推着他大力搓揉:“废了算了!你可知我们今天看见什么了?”巫木旗龇牙咧嘴叫道:“看见什么啦!”震雷部统领与他交情最好,全身压着他足胫,诡笑道:“还能有谁?主帅家的爱子啊!朝夕相对共同卧起那个!今日加衔大典,全军都见识过了!”巫木旗大惊道:“什么!老巫一天没去,他居然就亲口承认了?”巴尔虎大嚼他下药的果脯,含糊道:“虽没有正式仪式,也跟承认差不多了。蜜枣还有没有?”巫木旗急得哇哇直叫,总算逮到一位好心人,一听今日之事,捶胸顿足,后悔不已。见桑舌静静立在众人之后,一拍大腿,笑道:“绰尔济这下可得了意了!要跟我们将军结亲家啦!”桑舌面皮通红,嘴唇却微微泛白,向他轻轻瞪了一眼,仓皇逃走了。巫木旗见她神色并非十分喜悦,心中不解:“小姑娘为什么不高兴了?难道咱们鬼军这个少帅夫人,她一点儿也瞧不上吗?”

秋风如霜,给草原之夜带来阵阵白色冰凉。御剑手擎流火,单衫敞开,步入主帐。门口传来侍卫查问,又间有一个沙沙的说话声,心中一笑,扬声道:“让他进来。以后不用通报了。”

帐门一动,屈方宁小小地进来一步,贴在门口不动了。御剑抬眼打量,见他一身黑色军服剪裁合度,肩宽袖长无不妥帖,一条四指宽牛皮腰带在他腰间紧紧绕了一转,收在左胯骨前方形铜扣环之中。银葵面具已经摘下,系于左臂。黑色原本就有收身之效,他这么一穿戴,越发显得身形修长,腰线深凹,臀位极高,两条腿如绳墨刻划般笔直。即道:“站门口干什么?”

屈方宁头抬起一点,瞄了一眼他的方向,又慢吞吞地上来两步。

御剑见他乌发半湿,问道:“刚才干什么去了?”

屈方宁小声道:“斡图队长说……给我们洗尘,把我按在一个这么大的碎冰桶里。又拿松枝火把烤我。……还有阿赤队长。”

御剑知道军中有些整治新兵的怪招,见他神色狼狈,哂道:“鄙军治军不严,让你受欺负了。”拍拍身边,“过来。”

屈方宁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坐了,又东张西望道:“巫侍卫长呢?今天不在吗?”

御剑耐心告罄,一手逮住他腰带,把人带过来:“小崽子,你是怎么的?叫你过来装听不见,张嘴就问巫侍卫长?”背对着门抱住他,声音也不禁低下来:“就没想我?”

屈方宁挣扎了一下,手背捂着脸:“不、不是。我是……太久没见你了,我……怕你不记得我。”

御剑把他腰身拉向自己,闻言斥道:“你个屁。下午才见过!”

屈方宁依然捂着自己:“下午到现在,已经……很久了。”

御剑彻底一怔,继而摇头笑了笑,注视他有些躲闪的眼睛,道:“是很久了。”拿开他的手,在他红润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屈方宁许久没跟他亲热过,身体起始还僵硬着,后来给他吻得深入了,才渐渐回应起来,手也抱住了他后颈。御剑许久未曾碰过他年轻的身体,吻了几下,下腹火热,逐渐将他压向毡毯。二人呼吸相交,身体相触,军服马裤下两根硬起来的物什亦贴在一处。屈方宁低声喘息,隔着他肩头瞥了一眼主帐帐门。御剑吻着他低问:“到后面去?”屈方宁闭嘴不答,手却搂紧了。御剑随即起身,将他打横抱起,往寝帐床上一扔,随即跨了上去,单手抽走他皮带,又随手捻开他裤腰铜扣,将他马裤拉到膝弯。屈方宁意乱情迷之中,犹自佩服了一下:“你……好熟练。”御剑复又掀开他上衣,道:“这套衣服穿了十五年,大哥闭着眼睛也能脱光你。”自己却不完全脱下,只解开马裤最上面两个纽扣,白色亵裤中粗壮的茎身隐约可见。屈方宁自己下身光溜溜的,见他衣冠楚楚,起了个不满之心,偷偷伸手去勾他腰带。在他银环扣上捣鼓了好几下,哪里解得开?御剑笑着吻他一下,道:“要多练。”微抬起身,三两下脱了上衣,强壮躯体带着浓烈男性气息,压在屈方宁身上,二人赤裸的肌肤紧紧相贴。御剑俯身极富侵犯性地深吻他,舌头在他口中抽插着,片刻身上汗出,哑声道:“腿分开。”屈方宁听话地张开腿,感到他喘着粗气,大手在自己臀后抚摸良久,好几次拇指从后庭探上去,最终却苦笑一声,滑了开去。他目光迷离地注视御剑英俊动情的脸孔,叫了声“大哥?”御剑应了一声,将自己勃动的阳根放出,与屈方宁下体一并握在手中,摩擦套弄。屈方宁见他神色有些痛苦,又叫了一声“大哥。”主动吻了上去。御剑眉心展开,低声道:“嗯。宁宁乖。”吻着他脖颈喉结,手上动了起来,直至二人一前一后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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