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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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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顶半敞,淡淡月霜洒在屈方宁赤裸的脊背上。御剑一臂枕于头下,一臂半搂着他,在他腰线凹处惬意摩挲。听他呼吸渐渐均匀,随口问:“要睡了?在下面睡得不好?”

屈方宁张开疲倦的眼皮,嗯了一声:“一下去就打架,整夜都不敢睡。乌熊下了死命令,要先吃了我……后来狼来了,每天才能睡一会儿。我分派他们守夜,专让他守天亮前那一段。他还不知道我整治他,困得脸都肿了,还给我剥腿肉呢。”

御剑笑道:“哦?我们小首领怎么把敌人收服的,说来听听。”

屈方宁下巴点了点,抬起一条腿,干净有力地凌空一踢:“我救了他一命。”

他的声音尚留着些高潮之后的软绵,御剑俯身与他接了个吻,道:“宁宁,你对着旁人,倒是有几分大人样子。在我面前,孩子气格外重一点。”

屈方宁喘息着注视他片刻,才道:“你不喜欢?”

御剑道:“喜欢得紧。”鼻梁碰了碰他,道:“当小孩最好,一辈子跑不掉。”

屈方宁乌黑的眼睛水光闪动,迎了上来。二人唇舌缠绵一番,屈方宁身上又热了起来。御剑胯下也硬了,侧身半压着他,哑声道:“还来?明天起得来么。新军战训可不轻松。”

屈方宁一条薄亵裤松松挂在身上,蹭着他下身冰冷的铜扣,扭来扭去的,闻言忽然扑哧一笑。

御剑问:“笑什么?”给他撩得也失了冷静,亲了亲他面颊,又将他亵裤剥下。

屈方宁摇头笑道:“没甚么。他们今天给我取了个外号。”

御剑停了一停,示意他继续说。屈方宁看着他,口唇一动,做个嘴型:“太子。”

御剑陡然笑了出来:“这群混账!”

第二天寅时三刻,清一色灰袍教卫列队于前,教卫长清点人数,向众人宣读军诏。军诏中云:鬼军由三部分构成:一是建立之初,安代王御笔朱批、亲自拨下的一万四千户统编军,军衔世袭,父死子替。闲时为牧,战时为兵。两代军功累积,产生大批高阶将领;二是扩土之时收编的异族降卒,称新附军。新附军地位低微,多从事冶炼铸造、土木工事等杂役,少有上阵杀敌者。三是常年留戍军事重地的精锐部队,名曰“常备军”,平日训练极其严苛,历次征战多任先锋,以一当百,不在话下。历年天坑存活者,皆被选入其中,今年亦不例外。鬼军阵法如神,因又分为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八部,每日申时一刻,前往练兵场会操,迎接主帅阵阅。接着军务长宣读战训日程:自寅时起,酉时止,训练课目包括引弓开弩、阵法操练、摔跤互博、藤甲刀枪等等,更有独脚扎马步、举大石深蹲、负重铠跳壕、负辎重疾跑种种惨无人道的课目。在紧张的训练之余,三军八部还会不时举行各种竞技比赛,如跳骆驼、打布鲁、擒弓射、举石担等,胜部与有荣焉;败部训练翻番,实乃督促兵卒、整肃风气第一利器也。

宣读完毕,车卞头一个满腹牢骚,向屈方宁低声道:“你爹这哪是战训?这是催命!”教卫长电一般目光立刻落在二人身上,喝道:“谁人窃窃私语?”屈方宁只得出列。教卫长冷冷注视他片刻,道:“你们当奴隶的时候,也是这么插嘴的?”一旁的军务长忙附耳说了几个字。教卫长依然紧盯屈方宁,手中啪的甩个鞭花,道:“我不管你是谁!在军队里,你就是奴隶!军令军纪,就是你的主人!要全心全意、一字不差地服从!”提起马鞭,在他背上抽了十下。额尔古、乌熊一干人见状,不禁心中悚肃,紧紧闭上了嘴。

当夜屈方宁委委屈屈地趴在御剑膝盖上,磨他给自己摸背,趁机诉说白日的冤屈。御剑笑道:“你还敢跟我告状?触犯军律,恕无可恕。要是在老子手下,你这样的早就打开花了!”屈方宁大为不满,争辩道:“他说我是奴隶,军令是主人,这不是说鬼话吗?我是个人,又不是牛马羔羊。难道他让我去死,我也去死不成?”御剑赞道:“说得好!你可知这话原本是谁说的?”屈方宁头皮突然一麻,嗫嚅道:“莫……莫非……”御剑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贵军主帅。”屈方宁干笑了两声,道:“其实我转念一想,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不不,是大有道理,至理名言!”御剑哈哈大笑,打了他一板屁股:“马屁精!”

屈方宁审时度势的本领,那也是练达无双。见无势可倚,便乖乖地投入苦训,再无惹是生非之举。他身手矫健,骑射双绝,又是一帮乌合之众之首,隐隐有个以身垂范的意思。一个月下来成果斐然,连教卫长都有些欣赏他了。十一月初新兵会操,屈方宁与乌熊分弩对击,博得满场喝彩。教卫长立于围场一侧,口中嘲道:“底子太差!”转头却大发慈悲,把他们扣了三次的旬假放了。车卞、乌熊之流早已混的亲如一家,立刻拉手抱肩地去喝酒了。额尔古自从与丹姬夫人春风一度,那就好比榆木疙瘩开了窍,一月之间,总要通奸密会几次。一得空闲,就喜滋滋地去了红帐。回伯乐得独霸一方,转头见屈方宁也钻入帐来,奇道:“你不上去?”屈方宁怪道:“我为什么要上去?”回伯更是诧异,打手势道:“你们不是父子情深,夜夜同榻吗?”屈方宁好笑道:“甚么父子。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打个哈欠,往地下一躺,懒洋洋道:“不去了。跟他睡觉,只有更累的!”

帐门此时却被掀了起来,虎头绳的娃娃脸露了出来,欢然叫道:“小屈哥哥!我们来恭喜你啦!”

屈方宁一跃而起,奔出帐门一看,小亭郁正从轮椅上转过身来,膝上摆着一卷密纹羊毛毡。屈方宁喜道:“你怎么来啦?”小亭郁递过毡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笑容:“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屈方宁接在手里,心中感动,道:“你现在是一军统帅,做这些嘘寒问暖的活儿,也不怕失了身份。”

小亭郁道:“我给朋友送张毡子,失了什么身份了?”拍拍扶手,示意他来推自己。

屈方宁笑道:“多谢你啦,朋友。想去哪儿?”

小亭郁道:“很久没见过绰尔济爷爷了,咱们去药帐瞧瞧罢!”

草原的初冬已经颇为寒冷,妺水边的风都带了些雪意。二人走出一程,屈方宁停了脚步,从椅背后抖出一袭旧皮袍,细心替他裹上。小亭郁蹙眉道:“何至于就这么娇贵了?”屈方宁系着他领口风扣,道:“现在自然是要娇贵一点的。万一把你冻着了,贵军问起罪来,我往哪儿跑才好?”小亭郁失笑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混账话?还‘贵军’,我看你才是‘贵军’!”忽然遏停轮椅,打量了屈方宁片刻,涩然道:“……你现在真是‘贵军’了。”

屈方宁见他神情颇为奇异,似是落寞,又似茫然,即笑道:“在哪儿不都一样么?”

小亭郁缓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都一样。”转了过去,复又回头道:“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屈方宁笑嘻嘻道:“你的主帅大氅,更是好看得紧。”慢悠悠推着他,来到药帐门口。绰尔济一见二人来到,笑得嘴也合不拢,忙唤桑舌煮奶茶来。屈方宁挑剔道:“我要半匙盐,小半匙糖,茶叶不要,奶皮要多。别煮太老啦!”小亭郁微诧道:“你的嘴怎么这么刁了?”转头道:“义妹,我要一匙盐,两匙糖……”屈方宁推着他大笑起来,小亭郁也搡着他笑,口中仍胡乱指派着,到后来已然成了“不要奶!”“也不要茶!”

笑闹一番出帐,似乎仍然是有点好笑。小亭郁擦了擦眼角,感叹道:“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屈方宁立在他身边,望着天边枯黄一片的衰草,道:“当将军不开心么?”

小亭郁笑容消褪,也与他一同望着天边,低低道:“我不知道。有开心的时候,但也经常不开心。”

屈方宁道:“你那一百多名新将领,甄选得如何了?”

小亭郁摇手道:“快别提了,我好容易有个喘息之机,你就放过我吧。有几个真黏人!”

屈方宁笑道:“黏着你不好么?别人喜欢你,想亲近你,才会黏着你。”

小亭郁目光中浮现一抹异色:“当你手握决策大权,太多人对你示好,就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了。”淡淡苦笑一声,道:“只有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肯黏着你的,才是真的喜欢你,想亲近你。”

屈方宁嘴角一动,点头道:“爷爷是很喜欢你,春夏秋冬,换着方子给你熬药进补。”

小亭郁目光落到他身上,叹息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

门后帐帘轻轻一动,却是桑舌垂头出帐来了。见二人同时望着自己,不禁面上发烧,小声道:“爷爷……说要亲手煮茶,不许我……呆在帐里。”

屈方宁笑道:“桑舌妹子怎么越来越会害羞了?不是有了心上人吧?”

桑舌的脸一瞬间红到了眼角,嘴唇却紧紧咬住了。小亭郁也瞥了她一眼,道:“小姑娘有个把心上人,那有什么奇怪的?你还想认识认识不成?”

屈方宁怪道:“那是自然了。怎能不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幸运的小子,够不够资格给我桑舌妹子垂鞭!”

小亭郁笑了一声,道:“恐怕是‘王妃非我愿’。”转而端详他左臂所系面具,问道:“你在那里呆得还习惯么?我听说你们训练重得很。”

屈方宁不在意道:“没什么重的,咬咬牙就过去了。我好歹也是当奴隶出身,这点儿苦还是熬得过的。”

小亭郁神色微动,道:“是啊,我几乎忘了。”目光转为寒冷,道:“对了,你知道屈林逃去哪了么?”

屈方宁看着他道:“我听御剑将军说,他一直躲在扎伊境内。”

小亭郁道:“没错。他打着义军的旗号,自称红云首领,领着一帮乌七八糟的叛贼,盘踞蒙查尔德草场西面。大叔般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我怀疑他们早就暗中接上了头,苟合一气了。”手指猛然攥住扶手,切齿道:“等我亲手抓住他,要活伶伶地剖出他的心,血祭我亡父在天之灵!”

屈方宁温声道:“他那支破烂队伍东拼西凑,成不了气候的。你也别太过操劳了。”

小亭郁一张脸由薄红转为苍白,摇头道:“我一直在想怎么让父亲的军队……不敢说更强大,至少不会在我手中沦丧。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时辰……我恨不得每个兵士都有用不完的力量,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人总是要歇息,要吃饭,会疲倦。也不是个个都跟你一般……”

屈方宁目光闪动,道:“我倒是知道一样东西,不用歇息,不用吃饭,更不会疲倦。”伸出一指,往他臂下的弩箭机关指了指。

小亭郁一怔之下,仿佛茅塞顿开,颤声道:“你、你是说……机关之术?”

屈方宁笑道:“我可不敢这么说。不过这甚么机关之术,你可是最擅长的。”

小亭郁心跳极快,从轮椅上直起身,拳头轻轻砸着扶手,迟疑道:“可是……”

屈方宁没等他“可是”完,接口道:“小将军,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西军已经不是你父亲的军队了。”

他蹲下来,看着小亭郁笑了笑。

“——它是你的。”

小亭郁的手慢慢舒开,喃喃自语道:“是啊,父亲已经不在了。……它是我的。”

一声极低的咳嗽,从二人身后发出。

屈方宁蹲着转个头,歉然道:“啊呀,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冷落你啦!”

桑舌黑亮的辫梢晃了晃,低头道:“不要紧的。只是……以前我们在一起时,小亭郁哥哥总是放一个这么大的、红色的风筝,你……从河边捡许多蛇蜕,藏在袖子里吓我。今天却一个字也没提过……我本来该替你们高兴的,不知为什么……有点儿难过。”

屈方宁笑道:“我吓过你么?那可对不住了。”

小亭郁目光狂热未退,道:“难过什么?往后哥哥们成了草原上的大英雄,相处的时日就更多了。到时候咱们仨骑着马往河边一走,哪个小姑娘不羡慕你?”

桑舌心中默默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别人羡慕我。”

但没说出口的话是无法传递的,她也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白色的风从他们身旁经过。

初冬的夜来得特别早。年家铺子那一点旷野中的暖光,似乎也更多了几分系人心处。

屈方宁进门时,老哈正苦苦拉扯额尔古比手力,车卞盘踞一方插科打诨,额尔古呆呆望着面前一个破碗,不时憨笑两声。乌熊却将年韩儿拦腰抱住,一双毛茸茸的手伸进他衣服里乱摸,似乎颇感好奇:“男的女的?”

他咳了一声,凑拢道:“乌熊,放开我老婆。”

乌熊如遭雷亟,悚然起身,几乎将年韩儿摔飞出去:“是……是老大的人?对不起!”

屈方宁和蔼地说:“这次不怪你。若有下次,自己把那对卵蛋割下来酿酒吧。”

乌熊全身一紧,颤声道:“是!”

年韩儿抚平衣角褶皱,冷冷道:“谁是你老婆?滚你妈的蛋。”

他平时说话,都是又娇柔,又轻软,就是连嗔带怒,也跟羽毛挠痒痒似的。这“你妈的”三个字,旁人实属头一遭听到,都不禁目瞪口呆。

屈方宁不以为忤,笑嘻嘻道:“我老婆脸皮薄,让各位看笑话了。”身形一动,躲开年韩儿雷厉风行的一个耳光,啧啧道:“有话好好说,别动粗!”牵了他的手,带到酒窖下。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道:“车努哈那件事,没出什么纰漏罢?”

年韩儿揉着手腕,亦低声道:“有两个人来问过,给我糊弄过去了。”

屈方宁道:“万事小心。”

年韩儿冷淡地瞟了他一眼,鲜花般的嘴唇上下一动:“放心,死也要拉你垫背的。”

屈方宁盯着他莹洁的侧脸,忽然笑了出来。

年韩儿怪道:“什么毛病。”

屈方宁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小韩儿,我发现……你嘴里说狠话的时候,心里反而没那么狠的。”

年韩儿一双媚眼微微眯起,冷意渐深:“你以为经过车努哈一事,你我就是并肩作战的盟友了?别那么天真。——我还是那么讨厌你。”

屈方宁笑道:“知道。我也讨厌你。”

他的笑容也不知有多么刺眼,年韩儿气恼之下,反而也是一笑,幽幽道:“刚才听他们说,你最近都跟你们城里那位……同床共枕?”

屈方宁心中一响,预料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见他毒蛇吐信一般一字字道:“被男人干屁眼的感觉怎么样?”

他纵使天赋再高,这句话也一时没能领会,脱口道:“什么?”

年韩儿娇媚一笑:“什么?后门都被人走过几十遭了,还装什么天真?”声音低低地碰到他耳边,嗤笑道:“听说御剑天荒下面那杆枪,可不是一般的雄伟,连一般的女子都无法承受。你陪他睡了那么久,也算是个奇货了。”

屈方宁心内风起浪涌,脑子里电闪雷鸣,混乱之中还回了一句:“你倒是门道精通,不愧是干这行的。”

年韩儿格格一笑:“我哪比得上你,上赶着送上门给人干?”嫌弃般在面前一扇,道:“行了,别跟我说话。你那张嘴,也不知含过什么脏东西。我想着就恶心!”

屈方宁怒道:“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年韩儿哼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你们只是父子?呵,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起步出门,回头给了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别忘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秋夜深寒,帐面鼓荡得如风帆一般。屈方宁四肢张成一个大字,趴在寝帐床上装死。

御剑方冲了凉进来,见他这么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颇觉可怜可爱,俯身吻了一下他的背:“这么累?下午都到哪里野去了?”

屈方宁随口唔了一声,挪了挪身体,把左脚架到他身上。

御剑擦着头发,道:“今天你们教卫长汇报了战训成果,还好,没什么贬斥之辞。他还夸……了你两句。”

屈方宁这才来了点精神:“他夸我什么?”

教卫长报告中说的原句是:乌熊、车卞等一干天坑众,性情暴戾,目无军纪,堪称隐患。屈方宁与之交好,一则生死情深,二则深谙其道,可“以恶制恶”。这实在也算不上甚么褒扬,御剑只道:“知道夸了你就够了。狗腿拿开!”推他往里床,上去抱他入怀。

屈方宁小腿贴在他下体,感觉他又有些硬了,在暗中积攒了一些勇气,开口道:“大哥,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御剑道:“正好,我也有事告诉你。”让他枕着自己手臂,“你说。”

屈方宁哪里说得出口,支吾道:“就是……”

御剑欣赏着他焦急的样子,问道:“就是?”低头吻着他唇边,手也从他腰上滑了下去。

屈方宁一咬牙,脸埋在他肩上,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御剑神色一僵:“用嘴?谁跟你说的?”

屈方宁红着脸道:“是不是真的……?”

御剑蹙眉道:“真倒是真的。”亲了一下他发热的脸,“我哪能让你做这个。多脏啊!”

屈方宁心道:“还有个更脏的地方我没说呢。”忆及御剑历次跟自己缠绵情状,想来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每次稍作触碰,便立即撤手,大概也是嫌脏了。思至此,心中高呼万幸。

尚在胡思乱想,御剑忽望定了他,开口道:“你想试试?”

屈方宁揣测地回望他:“你想让我试试?”

一言出口,明显感到御剑胯下之物又涨大几分,不禁后悔祸从口出。

孰料御剑喉头滚动两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勉强你。”

屈方宁心想:“你明明就喜欢得紧。”曲着小腿跟他深吻片刻,直至二人呼吸紊乱,才喘着问:“大哥,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御剑才与他分开了唇:“给你一震都忘了,是其蓝的事。鱼丽公主亲率三万御统军,兵谏白蘋洲。王宫万余精兵正在跟他们周旋讲和,收效甚微。想来不日之间,双方就要动刀兵了。”

屈方宁怔道:“好好的自家人打自家人作甚?商乐王那么疼爱公主,她就是要当女王,也肯定让她当了。”

御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这次她要的东西,她父王怕是给不了了。”

屈方宁心跳陡然一滞。暗夜之中,只见御剑坚毅的唇微微一动。

“她要兰后的命。”

永宁四年十一月末,其蓝风云大变。王宫护卫军与鱼丽所率御统军对峙白蘋洲前,双方议和未定之日,贺真叫阵出战,斩其主帅当弓将军于马下。王军大乱,御统军趁机长驱直破王宫,商乐王携兰后逃至小璇玑洲洄水堡垒——永生之海。护卫军残部与御统军苦苦周旋,并向千叶求援。安代王连夜召开紧急国会,召集众将领询问:帮,还是不帮?

小亭郁头一次在睡梦中为人唤醒,参与如此重大的决议,少不得有些激动。他对其蓝有种非比寻常的情感,报告未结,已是满心呐喊起来:“要帮的!怎能不帮?”

众将异口同声,皆愿出兵援助。御剑一臂撑在黑石桌上,懒懒道:“帮自然是要帮的,帮谁——却须商量商量。”

一言出口,小亭郁头一个瞠目结舌:“这需要商量甚么?不帮天命在身的商乐王,难道要相助鱼丽公主那不义之兵吗?”帐内却是无声无息,想来众将唯御剑马首是瞻久了,连这等荒谬之论也不敢开口驳斥。

一个有些嘶竭的声音骤然响起:“天哥,你……你说什么?你同鱼丽公主交好不假,可阿兰……阿兰她是我们骨血相依的族人!”却是那一贯温煦如春阳的郭兀良。

御剑淡淡道:“易道而行,怎见得就害了族人性命?”意味深长扫了郭兀良一眼,道:“阿兰永远是我们的小妹子,当不当其蓝王后,都一样。”

郭兀良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天、天哥说得是,兀良……太冒失了。”

安代王沉吟道:“商乐王于我千叶有极大恩泽,寡人已将雪羚公主许配他第二子。一旦反目,难免遭人讥嘲。”

御剑道:“大王赏他一座宫殿,让他在里面颐养天年,便是仁至义尽了。”

小亭郁眼前浮现他与商乐王在白絮如雪的王宫前,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战。

众将一时议论纷纷,或曰大小璇玑洲地形奇诡,游离生变,难以攻破。千叶征伐多年,不若其蓝强武富兵。如无万全之策,还是见机行事为妙。

御剑面具下的眼神似有些嘲意:“万全万全,哪有那么多万全?大好时机稍纵即逝,不敢冒险,就是最大的冒险!”

此言如初冬飓风,一扫会上保守之气。安代王次日回应商乐王,骤闻噩耗,友邦震惊之余,深感惋惜。愿全朋友之义、报旧日之情,命御剑天荒、郭兀良、什方、的尔敦四将率轻骑兵六万,远赴离水讨逆。

屈方宁这支新兵亦在开拔之列,教卫长临行训话:此次征伐其蓝叛军,即为他们的“入伍试炼”。未斩叛军十人人头者,一律军棍伺候。他自然不以为意,转背就去找御剑了。开口便问:“我贺大哥也叛变了吗?”

御剑正参详面前一方精巧入微的沙盘,随口道:“叛了,彻底干净。”

屈方宁也跟他一起看:“那我们见了他就要杀吗?”

御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然眉弓一动,把他的脸拧过去:“怎么?舍不得杀?”

屈方宁艰难道:“当然了,我贺大哥人又帅气,功夫又好,我可喜欢他了。”

御剑凑近他的脸,意示恐吓:“我不帅气?我功夫不好?昨天早上谁把你弄射了两次?”

屈方宁一听就叫起来:“我跟你说正经的!”

御剑笑道:“好,正经的。”一指自己:“来个正经的。”

屈方宁响亮地亲了他一口。御剑心情舒畅,抱他在腿间,指点沙盘:“知道这是甚么?”

屈方宁见沙路纵横交错,水道星罗棋布,猜测道:“是其蓝的地图?”

御剑道:“不错。这是大璇玑洲。”指向中间一处,“这是小璇玑洲。”

那地图纯由黄沙清水构成,罩在一个透明琉璃罩里,池沼河流,丘陵盆地,一目了然。屈方宁见御剑眉宇间颇有躁郁之意,问道:“这地图有甚么不对?”

御剑道:“没甚么不对。大小璇玑洲天生异象,与天上南宫朱雀七星斗气相通。”在琉璃罩上一拨,罩顶格格移动,露出百余微光小孔,与一大一小两面铜晷。大晷辉光映射,小晷却晦暗无光。

御剑指道:“这面日晷,计算的是大璇玑洲地形变幻规则,叫‘日星律’。此物我们已然取得了。”启动机关,日晷圭曜变动,沙盘上大璇玑洲亦生出诸多变化。

屈方宁心中明亮:“这日星律是兰后给他的。”即问:“小璇玑洲的还没有取得?”

御剑眉心深蹙,微叹道:“是啊。那‘月星律’不在阿兰手中。她身为司星台大祭司,却无缘得窥。”

屈方宁见他对自己知无不言,感觉甚为奇异,靠着他问:“那月星律可是在鱼丽公主手里?”

御剑吻了他一下:“聪明。”又笑了一声,“是以商乐王见她二人不合,恐怕还要暗中偷笑。日月二星律,只得其一,一无所用。她们永远合不上卯榫,其蓝便能永世安康。”

屈方宁脑中陡然炸开一蓬乱念,心脏剧跳起来。御剑似有所感,低头道:“怎么?”

屈方宁扯谎道:“我在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御剑笑道:“你一共才这么点大,当什么年?第一次见我如何?”

屈方宁鼻子皱了皱,笑了起来:“你又帅气,功夫又高,我可喜欢你了!”

御剑哈哈笑道:“小孩子懂个屁的喜欢。”将他连人一起丢到床上:“我来教你什么叫喜欢!”

千叶援军即日起程,浩浩荡荡四万人马,经其蓝使者指引,穿行大璇玑洲,来到永生之海附近。鱼丽公主所率御统军听见风声,退至小璇玑洲,蓄势待发。商乐王遥遥致谢,感激万千。千叶诚恳祈请护送商乐王与兰后回宫,共平逆军,永绝后患。商乐王老泪纵横,表示千叶有情有义,却将其余之事轻轻回绝。御剑讥了一句“老奸巨猾”,扎营大璇玑洲边缘。御统军三番五次惊扰,不几日,营中俘虏人满为患。新兵营司管的正是这又没油水、又要受气的腌臜职务,每日阶昼夜颠倒、精疲力竭,却也不敢口出怨言。

一日,乌熊手下来报:俘虏中有一老者,自称王室祭司,要向将军献日星、月星二律。屈方宁虽则身无一官半职,一干新兵实已奉他为首。听了只是一笑,叫那老者前来。那老者见他年纪轻轻,一脸倨傲,阴阳怪气道:“小驹儿连牙口都没长齐,我与你无言可说。”屈方宁笑道:“你别唬我。‘天恩月破活水深,三合四相火烧林。’对不对?”那老者脸上肌肉一跳,换了一副眼色,跪道:“我有密律进献阁下。”屈方宁将一张白布放在他眼前,横刀割破他手指,道:“你先画月星律来。”老者忍痛画了。屈方宁只瞧了一眼,便阴森森一笑,道:“我叫你画月星律,不是让你画符捉鬼。”老者强辩道:“这就是月星律,千真万确。”屈方宁懒得说话,叫人把他吊了起来,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老者何尝禁得起这般毒打,连声告饶,称自己只是司星台一个帮工伙计,奉了御统军之命,前来进献假律。屈方宁笑道:“那真律如何,你想必是不知晓的了。”老者磕头道:“小老儿确实不知。那二星律是我族至高机密,如何能人尽皆知?”屈方宁笑容转深,附耳道:“无妨,我说,你画便是。”捉了老者的手,蘸着他身上污血,画了一张详尽之极的星图。那老者愈看愈惊,骇然道:“你……你……”屈方宁最后一笔拖过,看着他粲然一笑,道:“看你如此惊讶,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嘛。”将他颈骨咔然折断,抱着那张血迹斑斑的星图献宝去了。

御剑接了星图端详一番,听了他半真半假的胡编报告,凝眉不语。原来这月星律与日星律截然相反,位置口诀,竟无一丝一毫相似。说是孪生双律,那是半点不像。即召四将商议,什方年纪最长,道是:“我这二十年所见伪律无数,无一不与日星律相契,那是为了混淆视听、以假乱真之故。这张月星律不同以往,倒有几分可信。”其余二人亦点头赞同,郭兀良更是情绪高涨,只道:“天哥,你只管一试。我手下颇有些机灵小子,届时命其身负彩烟,探访道路,十里之内定无走失之虞。”御剑懂他心思,笑道:“那明天就偏劳你了。”即转身回帐。

大璇玑洲冻土霜寒,皮靴踩踏上去声响如冰。

数千军营驻扎停当,篝火燃得正旺盛。御剑所在的主帐前亦是光焰重重,将帐内景况照得历历分明。

屈方宁枕戈而眠,代替巫木旗守卫在帐内。他胡乱趴着,一张薄毯卷在身上,目视一鼓一吸的帐面,映照御剑侧身而躺的英伟剪影。

征途中一切从简,御剑的寝具也只是一张简陋木板拼凑的窄榻。感觉到他炯炯目光,转了过来:“还不睡?太兴奋了?”

屈方宁晃了晃脑袋:“将军,今天那其蓝巫师画下的物事,可有用么?”

御剑道:“有用无用,明天一试便知。”伸手过来,碰了碰他耳朵:“你在想这个?如他所言不虚,算你头等军功。”

屈方宁低声道:“我没在想军功。”

御剑粗糙的指节在他脸上摩挲,指腹描摹着他的唇:“那你在想什么?”

他手上带着铁骑的血锈气息,还有些熏燎的烟气。屈方宁双唇微启,轻轻咬住他手指,用眼睛说:“我在想这个。”

御剑的眼神也幽深起来,脸上涌现情欲之色,却是摇了摇头:“宁宁,外面看得见。”

又恋恋不舍地在他口中逡巡一周,才收回手指。

屈方宁才给他撩上了欲火,眼睛已经带上了湿意:“我想碰碰你。”

御剑哑声道:“大哥也想碰你。”目光炙热,气息深沉,声音一字一句拨进他耳孔:“想把你脱得一丝不挂,亲遍你全身。想让你哭着在我身下求饶。你要是女人,我现在就要干得你叫不出来。”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比吹烟拨炭还能让人上火。屈方宁趴在硬土上,身下仅有一张隔水油纸,腿间硬得难受,不自然地调换一个姿势。

御剑也换了个朝向,道:“宁宁,明天见。”

屈方宁应了一声,却无从安枕,满怀皆是不得舒展的情欲。似乎人就是如此贱性,愈是明知不可行之事,愈是着了魔地想去试。平日终夜时光虚掷也不可惜,偏偏今天就是想搅合在一起。

这一晚他被折磨得翻来覆去,许久才困倦睡去。似乎才打了个极短的盹,一样温暖的东西抚摸着他的背,又渐渐下滑。睁眼时尚十分迷糊,只见帐外天色晦暗未明,御剑深邃的眼睛与他对视,似有些笑意:“宁宁,上来。”

屈方宁恍惚中又向外看了一眼,忽然懂了——外面篝火已经熄灭,白灰垛子上只余淡淡青烟。

他瞬间醒悟,一甩肩上薄毯,向一臂之遥的御剑扑过去。御剑双臂一拢将他抱住,往身下重重一压,激烈地吻着他。屈方宁压抑一夜的情欲终于得以纾解,热烈回应,二人吻得难解难分。待分开,屈方宁眼角微湿,喘息道:“我晚上都没睡好。”

御剑双目中亦泛着血丝,低声道:“我也没睡。一直在想你,想碰你。”似乎的确是忍得久了,剥他衣服的动作也分外急躁,甚至于有些粗鲁。

屈方宁顺应他动作抬起腰,御剑手上不停,与他吻在一起。此际帐外高天似海,寒风呼啸,三十里营帐中皆是沉睡的将士,主帐中却满是喘息情爱之声。大约是为这禁忌背德的氛围所惑,他趁隙低问道:“大哥,试试那个?”

御剑亲得他几乎说不出话:“哪个?”

屈方宁道:“你想让我试试的那个。”

御剑动作一停,不知是惊喜还是诧异:“……现在?”

屈方宁咬着唇,将他推在床上,身体缓缓下移,嘴唇停在他胀得几乎蹦出的马裤纽扣前。

御剑撑起半身,见他神色不豫,手指梳入他乌黑如流水的发间:“别勉强自己。”

屈方宁低声道:“没有勉强。”动手帮他解了扣子,白色亵裤裹不住他巨根全体,紫红晶亮的茎头已探出头来。

他勾着亵裤边沿下拉,一根黝黑极粗之物陡然跳出,几乎弹到他脸上。与当天月下一瞥相比,近在咫尺的男根更是可惊可怖。一柱擎天,好似怒龙昂首;其上筋脉旋绕,犹如青龙盘柱。长度虽不可量,怎么也在九寸之上。毛发自肚脐以下绵延至此,最为茂密。

他估计自己真是被一夜无眠搅坏了脑子,居然也没怎么排斥,低头便将那大如鸡子的顶端含了进去。感觉御剑全身一颤,抚摸自己头发的手也加了两分劲道。即有几分得意:“就知道你喜欢。”又将之吞入一些。

那茎头实在太过硕大,吞入嘴里,便将口腔铺天盖地占满,几乎无换气之隙。他也不懂吸吮舔舐,只是一味包裹前移。吞到三分之一,便觉呼吸困难,喉咙也颇不舒服,即抬眼望了一眼御剑,示意能否吐出。

这一眼不望也罢,一望之下,见御剑一贯的沉稳眼神尽化为浓浓情欲,英朗的脸上竟升起一抹暗红。见他抬眼呆呆望着,眼中骤然多了一道暴虐之色,原本抚摸他后脑的手也转为用力——将他的头更深地按向自己。

屈方宁原以为自己嘴里已无余裕,给他这么狠狠一按,竟又张开了些许,强自又进入了两寸,算来足足含进去一半。这一下连鼻息都难以维系,喉间更是被他滚烫的茎头顶得几欲呕吐,急得唔唔挣扎起来。

御剑平日待他温柔耐心,耳鬓厮磨时总是情话不断,每一次皆是让他舒服了自己才释放。现在却似换了个人般,不管不顾地向他口中顶入——硬要说的话,其实有几分熟稔。当日滂沱大雨中向他示爱,便是这么一副凶兽模样。

屈方宁舌面被压得紧了,口中津液也随之溢出。空旷大帐中连风声也所剩无几,这潮湿吸弄的声音听在耳中,淫荡到了极处。屈方宁羞耻又害怕,企图向后躲开,如何抵得过御剑那磐石般沉厚的手劲?只觉嘴角被撑到极致,几乎一线破裂。喉咙更是火烧火燎,更有些苦涩液体滴落入喉。

几近窒息之时,忽觉头上一轻,忙不迭地吐了出去。只见御剑那物一多半已经湿漉漉水盈盈,与他口角牵出一线长长银丝。

正是羞臊欲死,身体被人一把扯上去,狠狠朝床上一掼,摔得他后背疼痛异常。眼前一黑,御剑已经喘着粗气压了上来,气息是前所未有的急热,吞咬般侵犯他的嘴唇,一手将他落在股沟的裤子褪到脚腕,命令道:“腿收紧!”

屈方宁只得依言并拢双腿。只觉股间一条滚烫的硬物硬生生插入,在他精瘦结实的大腿之间一前一后律动起来。

他心中惊疑不定,唇上一热,却是御剑舌尖探入他口中,随着下体动作,一快一慢顶弄着他的舌头。

他再无云雨经验,也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干他”了。身体被一次次强有力的碰撞弄得难受,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畏惧,更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意。

御剑在他腿间抽插了数十次,频率愈高,幅度愈大,最后全身紧颤,将他几乎抵进地面深处,低喘一声泄了阳精。

屈方宁只觉腿间一片潮热,男精的草木气息瞬间充满鼻端。御剑沉重的躯体覆压着他,喘息急促,身上汗出。少顷方抬起身,见了他神色,沙哑道:“生气了?”

屈方宁口是心非地道了声“没有”,推他道:“压着我了。”

御剑不动:“大哥刚才没控制好,勉强你了。”亲了亲他眼睛,“以后不这样了。”

他起身脱去汗湿的衣衫,把屈方宁重新抱在怀里。

屈方宁把个光溜溜的脊背冲着他,很小声嘀咕:“真有那么舒服?”

御剑手臂紧了紧:“舒服倒在其次。你刚才在下面抬头看我的样子,太……”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煽情了。”

见他还在自顾自地生气,低声道:“我给你……?”

屈方宁从头僵直到尾,立即回绝道:“不,不敢。”

御剑也从善如流道:“那以后再说。”伸手到他腿间,替他套弄起来。屈方宁远不如他持久,给他爱抚一番便射了。两人搂抱着睡了小半个事后觉,直至军营号角吹响,屈方宁才忙乱地擦拭几下,套上马靴一溜儿跑了出去。

不日,郭兀良处佳讯传来:老者所献月星律属实,小璇玑洲指日可破。这一笔意外之喜,瞬间扭转局势。千叶军按图索骥,驱入永生之海。娇惰已久的其蓝军,遭遇千叶铁骑,如狂风中飘零的白蘋一般,不堪一击,片片散落。同日黄昏,鱼丽亦率御统大军来到,三方对峙永生海畔。

屈方宁的白马追风尚未驯熟,此时便跨坐在御剑身前。但见永生之海黑风阵阵,沼泽廻陷,其间一座黑色石化丘陵,沉睡如少女。商乐王白发皓然,身披黑裘,携兰后立于石上,对鱼丽公主一眼也不瞧,只向御剑笑道:“诸位将士远来辛苦,寡人感激不已。这永生石上不是待客之地,待大事平定,咱们再去好好喝一杯。”

御剑朗声道:“大王太客气了。朋友有难,伸出援手是应该的。”又向鱼丽遥遥道:“小鱼丽,我给你做个主,与你父亲讲个和罢。你们父女一家,有甚么揭不过去的仇恨?”

鱼丽公主满面阴鸷之色,与从前活脱脱变了个人,闻言只哼笑一声,道:“只要那贱人人头落地,我愿束手就擒,永不率兵!”

屈方宁心中奇怪:“兰后是怎么得罪了公主,怎地恨成这样?”

御剑复看向御统军前白马银枪之人:“贺将军,你就任由公主胡闹,不念半点翁婿之情?”

贺真望着他一笑:“贺真对公主敬若天神,惟命是从而已。”

御剑亦笑道:“好一个惟命是从,阁下真乃妙人。”

忽闻一阵短促惊呼,从千叶军中传出。只见那永生石上,一名美妇人款款现身。蛾眉螓首,弱质纤纤,一袭素白礼服逶迤及地,却掩不住臃肿腰身,显是有孕在身。

郭兀良头一个喜极而呼:“阿兰!”

兰后一双美目向这边一瞥,脸色陡然苍白,浑身颤了几颤,倚在商乐王怀中。

商乐王叹息道:“鱼丽,我曾数次问你,你与王后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始终不肯明说。我们做了二十九年父女,竟连这一点坦然也没有么?”

鱼丽冷冷道:“父亲,女儿是为您着想。您还是不知道的好!”一甩马鞭,吼道:“贱人,拿命来!”

御剑止住身后激愤之声,道:“鱼丽公主,兰后是我千叶族人,身份尊贵。你言语中对她如此不敬,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鱼丽冷笑道:“千叶族人,哼!果真一脉相承。”策马而出,指着兰后叫道:“兰素儿,你做的丑事,要我当着你老姘头的面说出来么?”

兰后娇弱之躯枯叶般颤抖起来,连连摇头。郭兀良却是怒意上涌,切齿道:“阿兰她性情孤洁,不善言辞,却也由不得你们如此羞辱!休要见她身无所依,就肆意欺凌!”

鱼丽仰天笑了三声,陡然止住:“孤洁?你问问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屈方宁蓦然大惊:“王后的孩子另有其父?——那是谁?”

只见兰后的脸血色全失,却又浮起一层病态红晕。屈方宁心中一空,忽然之间,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然而这答案太过可怕,他甚至不敢细想。

商乐王脸色也已变了,柔声道:“王后,寡人与你相敬如宾数载,至今方有子息。寡人信你爱你,绝不会有半点怀疑。”

兰后轻轻护住自己隆起的小腹,美目紧闭。

商乐王声音更和蔼:“孩子是寡人的,对么?”

此时天色已黑,三军皆点起火把照明。兰后纤弱的身影在火把摇曳之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郭兀良终于忍不住,叫道:“阿兰,阿兰,你说话。别让人这么冤枉你!”

兰后身子又是一颤,脸颊边青丝垂落,目光似是逃避躲闪,又似不顾一切:“良哥,今天春天,我做了一个梦。”

她目光盈盈,话语也似带着一层蒙蒙水意:“在梦里,我的身子轻飘飘的,乘着风,卷着云朵,一眨眼的工夫,就回到了妺水,回到了棵子坡。娘娘树还是那么绿着,水边开满了雪白的花儿。我高高兴兴地摘了好多花儿,给自己做了一个大花环,戴在头上唱起了歌……良哥,你闻,花儿还是这么香呢!”

郭兀良虎目含泪,颤声道:“阿兰,别说了!良哥带你回去,给你摘花儿!”

兰后执拗地摇了摇头:“不,良哥,我已经嫁了人,是别人的妻子了。你也有妻子、儿女,再也不是当年的你了。这么多年啦!能在梦里见到你,我就知足了!良哥,你已经老了,你的白马也老了。可是在梦里,你还是那么年轻!”

郭兀良痛苦地低吼一声,银盔下的手攥得鲜血迸出。

火光摇曳之下,兰后身子也是摇摆不定,喃喃道:“你跟以前一点儿也没变,骑在白马上,站在花海里,对我微微地笑着,把手中的鞭子伸向我。良哥,这一次我接住了,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我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比安代哥哥、天哥他们的……加起来还要多!”

郭兀良强抑内心苦楚,道:“阿兰,醒醒!你又在做梦啦!”

兰后满脸迷醉地抚着自己小腹,声音温柔之极:“这是梦吗?如果这是梦,我永远都不要醒来。”

她语态娇痴,情意缠绵,屈方宁却听得愈来愈心惊。御剑一臂揽在他腰上,鬼面具下神情冷漠,看不出喜怒。

鱼丽面色铁青,至此终不可抑,暴吼道:“兰素儿,你这不要脸的荡妇!我父对你情深爱重,关怀备至。你来其蓝十年,我们哪点对不住你?你却装疯卖傻,借机勾引我丈夫!”

屈方宁听她出言叫破,心中蓦然一沉。只见御统军大麾之下,贺真悠然骑在白马上,嘴边露出淡淡笑容。

兰后娇躯一震,眼神涣散,摇头道:“你丈夫是谁?贺真吗?不,我没有勾引过他。我跟他话都没说过,怎谈得上勾引?”

鱼丽嘎声道:“你还要抵赖?今年四月初三,你跟他在观鹤台鬼鬼祟祟的做甚么?你在珍禽苑种满白花,把自己打扮得小姑娘一般,对我眼皮底下,对他百般献媚。你当我是瞎子?你一辈子心心念念,就是要跟你的老情人重归旧好。贺真跟他挂了点相,你就不死心地惦记上了?贱人!”

众军大哗,着眼打量郭兀良与贺真二人。火光下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只见二人皆是白马银盔,气质和雅,乍眼一看,果真有几分相似。

兰后如在梦中,呓道:“那是珍禽苑吗?不,不会的,其蓝没有素簪花,一朵也没有。那是个梦,对吗?”

贺真嘴边笑容未消,开口道:“王后,您当日摔入在下怀中,命在下除下您衣衫鞋袜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您身离故土,深宫寂寞,见他人少年情侣,颈首交缠,好不羡煞人也!又说大王年老体衰,难以……为继,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在下惊恐惶惑,正待告辞,您却唤住在下,问您与鱼丽谁更貌美。单论相貌,自然是您美一些。可是公主是我结发妻子,她在我心目中独一无二,世上万千女子,谁也比不上她。”

商乐王眼角微微一颤,神色极为阴沉。

兰后连连摇头,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这些话,我一句也没有说过。”

贺真淡淡道:“您跟我说了许多从前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郭将军。您说,我跟郭将军长得很相似。那天您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郭兀良全身铠甲微微碰撞,似在竭力忍耐痛苦。

贺真叹道:“第二天清晨,我宿醉方醒,才知大错铸成。本想一死了之,您却苦苦求恳,说都是您一个人的授意,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也是心志不坚,竟苟活到如今。每每念及,生不如死。王后,您做了这件大错事,便不会良心不安么?”

兰后退后一步,神色惊恐,颤声叫道:“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

商乐王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孩子是谁的?”

兰后鬓发凌乱,与平日的端庄美妇竟似完全换了一个人:“不,不,那不是真的。是了,是妖怪,妖怪把我的梦偷走了……天哥,天哥,你来!”

鱼丽咬碎银牙,吼道:“父亲,今日拼着跟您恩断义绝,女儿也要杀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皮鞭啪地一响,施令道:“查长老何在?我命你即刻动手,收押大王、王后!”

商乐王身后现出一个灰色身影,垂眉不动。永生石上尸体相枕,王宫护卫军竟已无声无息倒了一地!

鱼丽怒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查长老全身一颤,什么也没有说——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的尔敦从他身后走出,嘿嘿一笑:“一别经年,公主还是骁勇如昔。”挥了挥手,两列漆黑如影的鬼军左右交错而出,将商乐王扣住了。

鱼丽公主脸色由青转为灰白,转头时竟似喀喀有声:“御剑,你……你好手段。”

御剑笑了一声,道:“小鱼丽,你就是沉不住气。其蓝对千叶恩情似海,你与我又私交多年,我何忍见你们父女反目?”

鱼丽语声如冰:“好说。我先杀了她!”

御剑缓缓摇头:“不是我袒护族人,只是此事大有蹊跷,叫人不能不起疑。兰后无缘无故,怎会错认故人?她已有六个月身孕,为何直到此时你才得知?当日你部署周密,为何却被护卫军探到消息,以致今日之乱?”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贺真:“贺叶护,你以为如何?或者该叫你……原南朝枢密院副参知贺克让之子,贺颖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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