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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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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六年九月初九,繁朔右陵王发动政变,一举屠灭左京王麾下重臣三十二人,将其及万余亲卫军困于乌枚湖百花洲。对峙之际,左京王肱股大将伊勒德突然倒戈相向,陵王率叛军与之里应外合,一举攻破百花洲,废黜京王,夺权篡位,史称“百花之变”。

京王故族领地驻军骤闻大变,毅然起兵勤王,意在百花洲破之前平叛救驾。千叶同时亦派遣御统军、秋蒐军、鬼军计十万,共助右陵王剿灭勤王之师。

大局平定之日,百花洲告破之时。陵王先行一步入主宫中,御剑天荒、车宝赤等一干千叶大将随后赶到。当是时,左京王身披暗青色大氅,立足照水台上,形容衰减,气势未落;台下十六门大炮一字排开,装填已毕,只待引发;台前数十名弓弩手张弓执盾,嘴里咬着刀背,彼此背心相贴。右陵王亲自出阵,诚恳道出万般不得已,说到动情处,还洒了几滴英雄泪。言中劝道:兄长如肯原宥臣弟一时莽撞,往后仍是一国双王,共理国事;兄长的爵位权势,绝不会因此减了半分。左京王冷冷一笑,道了声“好极”,金刀一指,炮火纷飞。照水台依山傍水而建,原是繁朔王族参拜先祖之所,修筑规整,通道极狭。右陵王虽手握重兵,一时亦不得近前,后退一程,命人放箭。只是双方相距甚远,箭矢飞至半道,已然式微。只听左京王苍冷的声音远远响起:“陵王,我自问待你不薄,国中大事,事事过问于你。我既无后代子嗣,也无侄婿旁支,百年之后,王位自然归你一人所有。你何故如此急不可耐?我们多年手足之情,难道便不如这枚千真衔珠玺来得紧要?”

陵王听到“千真衔珠玺”几个字,剽悍精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喃喃道:“哥哥,你待我很好,甚么都好……可是你不懂得,离权力顶峰只有一步之遥的滋味。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只能隔岸观花……这日子每一天都叫人生不如死。我是过不下去啦!”

左京王凄声大笑,道:“人心不足,那有甚么说的?你这么多年做得一副好嘴脸,竟连我也骗过了!”笑声忽止,厉声道:“你一向小心翼翼隐忍不发,现在竟敢对我大放厥词?谁给你这个胆子?”

陵王到底有些心虚,给他疾言厉色一喝,不禁向后让了一步,侧目向身后看去。

后路炮声隆隆如雷,黑烟红光升腾,两侧美轮美奂的画壁应声坍塌。烟消处蹄声如潮,脸覆面具的黑甲士兵沉默前行,将照水台三面悉数封死。

左京王抬眼注视阵列前横枪立马之人,眼周肌肉颤动了几下:“御剑天荒,是你。”

御剑手执流火,一身烟尘,锐利目光扫过照水台,冷冷道:“他在哪?”

左京王白眼上翻,神色极其怪异:“他……?哈哈哈!原来那少年在你心中,竟是这般要紧么?本王生平少有建树,枯朽半生,竟能令鬼王殿下割爱相求。举国上下,真是倍有荣焉啊!”

他说到后来,似再也抑制不住,忽然疯狂大笑起来。花团锦簇的百花洲上,响彻了这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声。

御剑漠然不语,陵王却已沉不住气,抢上一步,截声道:“哥哥休得装疯卖傻!要想活命,还是安安分分把玉玺交出来的好!”

左京王笑声渐渐止歇,一双三白眼在二人身上来回几次,缓缓道:“这三十多年养虎遗患,算我瞎了眼!只是阿陵,你引狼入室,留下偌大隐患。这国君之位,未必能坐到寿终。”

陵王眼皮一跳,喉头滚动两次,悻然道:“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左京王呛住般咳了几声,金刀在手,垂垂欲落,却是以柄授人,发出一道潜藏号令。

霎时间,十六枚炮弹同时出膛,落处却是来路石壁。只听雷鸣轰响,落石如雨,瞬间已将陵王叛军、千叶铁骑尽数围在其中。

陵王心中一个激灵,陡然想起前朝一件传闻,脱口惊呼:“不好!地下有火油!”

只见京王面带狞笑,背身伸手向台上一个兽首机关,嘶声道:“好弟弟,陪哥哥一起下去见先王罢!”

御剑眉峰微动,流火一振,便要脱手掷出。

此时高台下滴笃、滴笃响了几声,一人缓缓走了上来。

这行走落地的声音怪诞之极,既不似屐齿响屧,更不是金玉皮革。待他双足踏上照水台白玉地面,众人才见得异物真貌,乃是一双团花鹧鸪斑的金彩黑釉鞋。

这鞋子小而逼仄,底部浑圆,套在他双足之上,光看一眼都十分难受,更毋论拾阶行走。

鞋子小得可怜,鞋头两只花蝶酒盏却是毫不吝啬,色如琥珀,莹润欲滴,杯底似乎还有残酒粼粼。

再一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薄透黑纱曳地长袍,肌肤隐约可见,袖口、下摆镶满寸许黑羽,团团簇簇的垂裾流袖,腰间松松垮垮束着一条极细银线,银线末端坠着一枚指肚大小的滴珠。

这身打扮虽然略嫌妖异,好在他身材颀长,腰背挺拔,一张脸更是冷若冰霜,瞧来并不显淫靡放荡。

鬼军中有高层将领同他打过照面的,便即吸了口凉气,心中暗惊:“那不是将军的爱子……屈队长吗?”

但见主帅嵬然不动,浑身的杀意却迫近眉睫,好似刀刃贴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又岂有敢开口发问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一分。

京王一见他登台,脸上松弛的皮肉一颤,左手一抬,便去握他的手。

但屈队长却没有伸出手来。他藏在袖子羽毛下的两只手,戴着一副缀满珍珠的冰冷手铐,由臂至肘,从腕到掌,被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儿腾挪余地。京王只握住了他手铐的一条银链,又摸了摸他锁得蜷起的手指,疼惜地将他拉了过去,神色极其温柔。

“来,一起死吧!”

屈队长一双眼睛原本睫毛低垂,闻言也抬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好。”

说罢,襟摆黑羽摇动,仿佛脚步不稳一般,投入京王怀中。

京王受宠若惊般后退一步,手臂自然而然抱住了他腰身。陡然之间,全身抽搐,不可信般仰起脖颈,颤声道:“你……你……”

他身材比屈队长肥胖得多,这么背对着一遮挡,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

京王抖得好似一片秋风落叶,喉头荷忽有声,耳上的金铃儿也响个不住。

屈队长垂目不语,身姿也没有半分变化。离得最近的人,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嗤”,接着便是挤脓疮般的血肉搅动声。

只见京王的暗青色大氅后背一处缓缓鼓起,旋即嚓的一声破响,大氅裂开一道口子,裂缝中五指鲜血淋漓,送出一团拳头大小之物,赤紫脉络似断未断,心房犹在轻轻鼓动。

台下亲卫兵俱未经战事,见一颗活人心直直从腔子里挖出,一时均骇得呆了。叛军趁机一扑而上,或擒或杀,无一得免。

陵王抢至台前,从京王尸身上夺下玉玺,见机关完好无损,又着人往照水台四面地下挖掘,果然埋有霹雳火弹百余枚,一旦点火,整个百花洲都将夷为平地。思之一阵后怕,眼望这名忍辱负重、甘为人下的鬼军队长,正要开口说几句感激的话,只见他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双腿也似支撑不住,整个人虚弱地倚靠着京王尸身,向前方淡漠地看了一眼,一头倒了下去。

千叶大军扶助繁朔新君立国、镇乱凯旋之夜,药帐的门啪嚓一声从中裂开,巫木旗一阵飓风也似的纵马踏入,瓶瓶罐罐顿时撞破了好些。桑舌刚给小亭郁温好的一碗汤药,也给他撞翻在地。

绰尔济平时最爱惜药材,此时一惊而起,却不忙着骂人,只抬头觑着巫木旗,眉心似有询问之色。

果见巫木旗回马旋身,将老药师背心一提,放上马背。

桑舌心细如发,一见即知不对,忙提裙抢上两步,攀住爷爷一边毡袜,脸上全是恳求之意。

绰尔济刚摇了摇头,巫木旗已开口道:“她既想去,就让她去罢!”

桑舌大喜过望,裙边一挽,利索地跳上马背。巫木旗嗬了一声,却也不曾出言调侃,只是一挥马鞭,叱马飞驰。

桑舌坐在爷爷身后,只觉风声呼呼过耳,心里怦怦直跳。她平日见到这位粗豪爱笑的巫侍卫长,总是有些害怕,觉得他说话走路都似一把刚炒热的铁砂,哗哗直响,又急又吵。

但今天不知怎的,心中惶惶不安,只盼他如以往一样,说些教爷爷吹胡子瞪眼的诨话才好。

可惜巫侍卫长不通晓读心之术,直至进入鬼城大帐,一路竟无半句多话。

桑舌对这漆黑庄严的古城,只有三分亲切,倒有十二分畏惧。一见那帐顶飞舞的女葵旗帜,便想到帐门之后坐着何人,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头也低了下去。

但一见到帐内情形,她就猛然睁大了双眼,并完全忘掉了恐惧。

御剑将军坐在床沿,军靴上沾满血腥泥土,重铠未除,全身仿佛覆盖一层黑色寒霜。他膝盖上抱着一人,面色惨白,嘴唇乌紫,睫毛软弱地垂了下来,已经昏迷多时;眉角淡淡青筋浮起,显然昏睡之前还紧紧咬着齿根。

他身上披了一件漆黑宽大的军服,两条腿却打露在外,小腿上淤痕累累,左脚脚踝上满是黄色脓泡,脚背皮肤肿胀透明。右脚却是一道道伤口纵横,鲜血已经干涸,疤痕扭曲狰狞。

桑舌低低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御剑将军一双疲惫至极的眼睛向二人一扫,落在绰尔济身上。帐中烛火摇曳,桑舌也无法得知他面具下是何神色,只隐约猜到床上那人的伤不止这一处,一颗心登时悬得更加紧了。

绰尔济反而镇定下来,取出一柄小小刮刀,并银镊子、止血药、纱布一起递到桑舌手里。自己坐在床沿,向御剑将军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

御剑将军迟疑了一下,缓缓将那件军服下摆揭开。一件奇异的黑纱羽衣随着他动作滑落床沿,又被一根极细的银线挽起。银线末端,却握在他覆盖着铜指套的手里。

遮盖完全揭开的一瞬间,老药师整个人都似僵直,双肩颤抖,胸口急速起伏,似乎在强抑震惊愤怒。

桑舌的心也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想要转头看一眼,绰尔济却挪过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听他苍老颤抖的声音开口问道:“……跟这根线……是连在一处的?”

御剑将军的回答也微带嘶哑:“嗯。你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机关。”

老药师伸出鹰皮般粗黑的手,细心地检查那银线下的伤处。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屈方宁却痛得眉心紧蹙,脚也蜷缩了起来。

御剑将军看着绰尔济神色,问道:“如何?”

绰尔济头也不抬道:“小老儿取得。”

御剑将军眉心展开,道:“那我回避一下。”便欲起身。

绰尔济止道:“您在这里看着罢。”

他的声音很生硬,甚至有些无礼。桑舌从没听过爷爷这样对人说话,何况面前这人还是草原上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战神将军?

幸而御剑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爷爷一眼,复坐回床沿,替膝上的人摆正了姿势。

爷爷一语不发,戴起一双洁白的手套,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盒中放着大小不一的银耳勺、铜夹子、镊钩儿、金针……

这些东西她没有见过,也不知是要用来做甚么。她只能跪在床边,死死咬着嘴唇,用自己最轻柔的手法,替他钳出伤口中细碎的瓷片。

器具抛回铁盒声音十分清脆,老药师的汗水却越流越多,渐渐连背心也汗湿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喘息着低声道:“……这最后一拔,他怕是受不住。”

御剑将军喉头滚动一下,才道:“我按着他。”

老药师一咬牙关,似是下定决心般,手往下一沉,继而重重向后一拽。

刹那间,屈方宁整个身躯向上高高弹起,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叫声。若不是御剑将军将他紧紧按在怀里,只怕会痛死在当场也未可知。

绰尔济一时拿捏不住,镊子斜斜一甩,将拽出之物远远抛了出去。

桑舌藉着烛光看去,只见一串细米碎珠般的红麝串染满清血,约莫三四寸长,十余颗珠子串得笔直,末端拖着一根断裂的银线,正狰狞地滚落在地。

她脑子里一片轰响,竭力稳定心神,握起一团浸了酒的棉花,不断擦拭他脚上的血痕。

但那珠子就像烛光下的黑影一般,狞笑着扼住了她的心。于是包裹在他脚上的纱布,除了消肿、止血的药粉之外,又浸透了她的眼泪。

临走,御剑将军起身送行。爷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在门口驻足道:“将军,小老儿有一句话,今天不说也得说了。他是您的战士,不是牛羊猫狗!您让他遭受这等屈辱,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桑舌听爷爷出言如此大胆,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收拾药具的手也颤抖起来。

御剑将军双唇紧闭,目光却一如往常,看来也不是个要勃然大怒的模样。

他仰头望向帐外星空,不知是在回答爷爷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正因为他是我的战士。这不是屈辱,是他的荣光。”

爷爷沉默不语,似在思索他话中含义。桑舌抱紧了药箱,在他们身后默默地想:“他走的时候活蹦乱跳,回来的时候却成了……这般模样。这样的荣光,那有甚么稀罕?”

但这些话她是不能出口的。最后爷爷只轻轻叹了口气,向御剑将军请罪告辞。祖孙二人就这样乘着星光,带着忧伤,走向妺水旁静静的药帐。

翌日,追风千人斩屈队长奉命出使繁朔、潜藏敌国中枢六十天,终于一举斩杀京王、令千叶再添一臂助的传言,跟长了六只翅膀的鸟儿一样,传得整个千叶都知道了。一时间,屈队长如何英气逼人、于千弓万弩之间来到左京王所在高台,如何五指探出、生夺其心,旁人又是如何目瞪口呆、几乎骇掉了一半性命,种种传闻甚嚣尘上,传得异彩纷呈。无论找到哪一位鬼军士兵来问,都能听到一些细微的不同,仿佛他当时不但就在那照水台下,而且占据的位置是最好的,看得也是最清楚的。别人说的不足以信,他说的才是最可信的。

别人又怎么分得清真伪,听着只觉得新奇,觉得好,转头喝一点烈酒,同叔伯兄弟一说,又添了一些崇拜与想象。到了故事的主角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长了三个脑袋,九条臂膀,不但把铜筋铁骨、披坚执锐的京王掏空了千百次,连台下的侍卫、弩兵,也徒手撕裂了许多。

巫木旗听了这些不尽不实的言语,不禁十分欢喜,立志要采风集册,回去学给主人公听一听,也好解他终日卧床之寂寞。

但他的美意没有得到心领,因为寝帐中的人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送我下去。”

巫木旗刚给他叠了一个果脯酥糖的宝塔,如何肯就放他走,立刻拿出多年练就的牛皮功夫,凑着他嬉皮涎脸。

不意屈方宁一场昏迷过后居然性情大变,微微向旁一侧身,让开他的手,虚弱道:“巫侍卫长,我向您请求回营。”

这句话说得极其见外,一点往常的亲密也没有了。巫木旗瞪大了眼睛,感到万分委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眼巴巴看着别人把他带了下去,心中可是大大的不好受。等御剑阵阅一毕,立即狂奔上去报告。

御剑正解开一边肩章银扣,闻言身形一顿,向那张空荡荡的大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巫木旗这下就乐意了,忙吆喝着往春日营赶,还没到营栅附近,就已经操起他的破砂罐大嗓门,尽力吼了一句:“小锡尔,将军来看你啦!”

春日营阵阅未归,整个营地空无一人。老巫这一嗓子叫得响遏行云,四面皆是空谷回音。

帐门一掀,果然见屈方宁精神不济地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乌七八糟的薄毡毯,脚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裹得两个棒槌也似,其上又画着许多鬼脚、裸女,看起来真是可怜可爱得紧。

巫侍卫长一见心痒,就想上去一展技艺,妙绘丹青。

只听将军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伤好点没有?”

屈方宁原本背身向里,闻言腰背微微一颤,毡毯一动,艰难缓慢地转过身来。

巫木旗瞧得十分心疼,一步踏上,便要去搀扶他翻身。

倏然间,一件沉重之极的物事从屈方宁手中厉声飞出,准头十足,命中之处,正是御剑将军头部。

只听一声巨响,御剑站在原地未动,一张青木面具上半张完全碎裂,额头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沿着面具边缘直淌到地上。

巫木旗平日对他敬若天神,见状不禁吓得僵了,愣了一霎才懂得抢上察看。

御剑止道:“不碍事。”缓缓揭下半张面具,目光却落在那滚落一旁的凶器上。

巫木旗跟着一看,却是一位旧识,铁玉沾灰,其上白印斑驳,带着一股破败不平之气,顶着帐门油布,犹自不甘地滚了几转。

他心里咚的一跳,隐隐有些慌张,强自哈哈一笑,假装随意地拾了起来,口中道:“小锡尔,你睡糊涂了,不认得人了?这是我们将军啊!”

屈方宁半身坐起,眼睛一点也没看他,黑得骇人的眼珠全在御剑一个人身上,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你们将军,嗯,我当然认得。”

巫木旗一听,这是山雨欲来的口气哇!忙张脚往二人中间一拦,既怕小孩子不懂事忤逆伤人,又怕大的雷霆一怒折手断足,真真是进退维谷,操碎了心。

屈方宁依然阴沉沉地盯着他身后,眼光之中根本就没他这个虎背熊腰的障碍,简直要把他五脏六腑挖空。巫木旗浑身一个激灵,肩头一轻,却是御剑拨开了他,且迎着屈方宁的目光,低沉道:“你心里有气,对我来。我不怪你。”

屈方宁正仰脸看着他淌血的半边脸,闻言嘴角向旁一动,露出一个意味莫明的冷笑。

巫木旗见了,只觉阵阵心悸。屈方宁名义上是御剑的后辈,他一向也以孩童相待。但此时见他这一笑,竟无一点天真之气,简直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是脱了胎换了骨了!

御剑似也有所察觉,道了一声:“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便转身出帐。

巫木旗只得跟上。帐门放落之际,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如在叠嶂之外、吐字却异常清晰的逐客令:“永远不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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