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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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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那人身穿一袭银灰色丝袍,质地垂曳,越发勾勒得身形纤秀;头上戴着一个玫瑰花枝的金环,脸上虽然蒙了一层面纱,薄透得几可忽略不计。春风拂动之际,面纱也款款飘荡开来,露出面容一线。

屈方宁一瞥之下,霍然站了起来,脑子嗡嗡作响:“——乌兰朵公主!她怎地到这里来了?”

那俏皮少女见他骇然望向远处马车,忙将二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千万别声张!我们是偷偷溜下来的。”又嫌弃地向必王子一撇嘴,道:“那个人,跟看守犯人似的,把人闷也闷死了!”

屈方宁心中一笑,旋即正色跪地,恭谨道:“属下当日不知公主身份,怠慢莫怪。”

乌兰朵公主垂下了头,只是默不作声。那俏皮少女在旁笑道:“啊呀,小军官你万万不要这样客气。那天真是谢谢你啦!我们公主回去一直惦记你呢!”

乌兰朵微露窘态,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一动,嗔道:“阿帕!”

阿帕对自家公主也没有甚么惧怕,格格笑着跳开几步,作势封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睛却笑得更厉害了。

屈方宁不解其意,应道:“都是属下分内之事,二位言重了。”

阿帕背着手踢着脚尖向后退去,口中笑道:“分不分内的,总之是欠你一个大人情。公主,你说是不是?”

乌兰朵仿佛要她不要再多嘴似的,轻轻瞪了她一眼,眼睛一点也不看到屈方宁这边来,依然是不置一语。

屈方宁也不知这侍女将公主与自己二人单独留下,蕴含了何等深意。他没跟女孩子打过什么交道,只得深深行了一礼,干巴巴地招呼道:“您好。”

乌兰朵也低低地回了一句:“……你好。”

说了这两个字,只见她衫子的一角逐渐增添了许多褶皱,再一细看,原来是她雪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拧住了衣衫的一边。

屈方宁心中奇怪,暗想:“看来她很不愿意同我说话。难道是那天血流满地,吓坏了她?”有意放缓了语调,问道:“您的那盆牡丹花,现在还开么?”

乌兰朵似乎有些羞赧,轻轻道:“早就不开了!根……也坏掉了。”

屈方宁听她口吻娇嗔,微带惋惜,也随之敷衍了一句:“那真是可惜得很。”见她一头秀发编织得花团锦簇,其上重珠叠翠,缀有雪白雉羽数条,一看就知分量十足,难为她纤细的脖颈撑得起来。遂想:“当日她要是这么一副打扮,别人来扯她头发,仓促之间未必便扯得动。”忍住笑意,正色道:“乌古斯集市鱼龙混杂,您当日孤身出行,太过冒险了。如令宵小之徒冒犯了公主玉颜,属下只能割头谢罪了。”

乌兰朵面纱后的睫毛低垂,低声道:“我……没有去过。父王和哥哥……不许我随意出去。”

屈方宁心道:“那也怪不得你父兄着意保护,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自然不便四处行走。”一瞬之间,想起了自己幼年藏在送柴的驴车里,颠簸得哇哇大哭才被人发现;家中老仆如何大惊失色,恭恭敬敬把小公子放在四面漏风的藤椅上,又一瘸一拐地从自家的菜园里摘了许多鲜嫩的白萝卜,进屋来进献给他的旧事。心头一酸,道:“……出行之时,让侍卫陪着您,也就是了。”

阿帕银铃般的笑声从河岸上传来:“小军官,你在教唆我们公主偷偷溜出去么?”

屈方宁立即道:“属下不敢。”见公主脸上依然无甚表情,颇感难以应付。

阿帕笑声不断,攀上开满素簪花的河岸,一面采着花儿,一面唱起歌来了。

乌兰朵在这熟悉的歌声里,终于是勇敢了一点,从身边一只彩绶锦袋里取出那枚黄金颅骨,向他送来:“这个,还你。”

虽然口中说是要还,手却拿得紧紧的。屈方宁察言观色,一笑拒道:“这也不值甚么。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玩罢。”

话是这么说,心里可是很不解:“这颅骨只镀了一层金皮,又不是十足真金。她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喜欢这种西贝货……”

乌兰朵一点也不知道他在默默诽谤自己,优雅地道了个谢礼,这才小心地将颅骨放了回去。

素簪花花枝上生满茸毛般小刺,阿帕只采了三五朵,就疼得嗳嗳地叫起来。这一下就着恼了,把采着的花往地下一扔,吮着一个指头,眼睛直往屈方宁身上盯。

屈方宁生平最熟悉的少女就只有桑舌一人,像她们这样矜持娇气的,从来没有见过。还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让自己代服其劳。这差事不能抗拒,信手采了一捧,结成一个花球,单膝跪地,献给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公主殿下。

乌兰朵捧花在怀,立在水边,低头轻嗅花香。屈方宁对女孩子的美丽向来不关心,这一刻也看得入了神,觉得这位公主一举手一投足,几乎就是一幅画了。

阿帕咬着自己的手指坐在一旁,瞟着他吃吃笑道:“我们公主美得很罢?”

屈方宁点头称是,本想拍几句马屁,转念一想,别人长成这个模样,从小到大甚么赞美没听过?那也不必多费唇舌了。

阿帕笑道:“那你怎么不夸她美貌?”

屈方宁倒也对得上:“属下口齿笨拙,不擅言辞。”

阿帕嬉笑道:“你口齿笨拙么?我看你会搪塞得很。哼!咱们那天问你要东西,你推三阻四的总是不给。”

屈方宁苦笑道:“属下并非有意托大,实在不识得二位真容,得罪莫怪。”

阿帕道:“那你现在识得我们了,要你的东西,你还敢藏私吗?”

她这强取豪夺的口吻并不认真,倒颇有些可爱。屈方宁微一躬身,应道:“不敢了。”

此际车声远去,显然是时已近午,要回去驿馆暂歇了。阿帕引颈一望,唤道:“公主,那个人也巴巴地跟上去啦!咱们赶紧回去罢!”

乌兰朵这才捧着花球,一阵微风也似地从屈方宁身前走过。距离他最近时,面纱下的明眸向他轻轻一瞥,像是有话却没有说出来的样子,匆匆地离去了。

遥遥地只听阿帕清脆的笑声响在水风里:“小军官,自己说过的话,万万不可忘了呀!”

屈方宁对这天降的邂逅一无所感,从那伶俐侍女的话语中,只猜到她们眼光甚高,看不上必王子那个草包。乌兰朵以公主之尊,竟敢偷偷前往百里之外的平民市集游玩,可算大胆之极。只是王室之间的婚事,自己说了未必顶用。她胆子再大,也大不过父王一道敕令。想到她怀抱淡粉牡丹、傲立寒风中的模样,不禁十分可惜:鲜花落在牛肚里,太糟蹋东西了!

一边事不关己地惋惜了几声,一边就拐回冶炼营去了。往热火朝天的第二营前一张,若苏厄正蹲在淘池与人说话,一身油污腌臜,裤腿上烧了一个大洞,肩上的忍冬徽章灰扑扑的,脸上抹了好几道脏脏的手印。一看见他,眼睛一下就亮堂起来,扭头小跑到他身边。屈方宁打趣他是个花脸猫,若苏厄只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两人在小山似的原矿场边没扯上几句闲谈,几名工匠手执鈆杵,前来向若苏厄请教淘选之法。若苏厄推辞不过,只得接手示范,指点讲解。他讲起来也不太专心,不时紧张地回头看一看,生怕屈方宁突然走了。

屈方宁等得无聊,随手拿了两块铁麸对光比照。两者差异明显,一则杂驳不纯,泥沙俱下;一则沉光精粹,隐含乌金之色。待若苏厄气喘吁吁地脱身回来,便搓了搓粉末,问他析裂淘炼的法子。若苏厄一听他忽然对自己的行当有了兴趣,喜不自胜,手舞足蹈,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时太过兴奋,反而呐呐地讲不出来。

屈方宁作弄他道:“我问你的事,你为什么不说?哦,一定是你把这法子瞧得无比要紧,不愿与外人细说。那我走了,以后也不来了!”

若苏厄急得满脸通红,使劲把他拉住,又不敢真的扣留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工匠见了,虽然嘴里不好说什么,眼神已经开起这位小工事长的玩笑了。

屈方宁这才饶过了他,专心听他一刀一笔讲解起来了。可惜隔行如隔山,只听了片刻,已经被他满口简略的黑话、舂杵淘汰的流程绕得晕头转向,仿佛听天书一般,完全坠入迷雾之中。若苏厄善为人师,即道:“我这就画一本简略册子,过几天送来给你。”

屈方宁挠了挠耳朵,只觉这门学问非一日之功,纵有图册也未必弄得清楚,推托道:“那太麻烦了。你刚才说的,我只听明白了一两成:原矿在连云山下粗略筛选一道,运送至此还要经历七八道工序,才能销炼为精铁,是不是?”

若苏厄点了好几下头,简直比他这个学生还拘谨得多:“是,是的。”

屈方宁恍然道:“那真是千锤百炼了。那……一百斤原矿,炼得出多少精铁来?”

若苏厄为难道:“这我说不太准。像火字十二、十六矿井运出的,都是甲等原石,头次析裂就能入炉的也有;二十之后的就差多了,一两百斤原矿淘尽,提炼不过七八斤,白白浪费许多柴火。我眼力不足,再三甄别,总是难免放一些‘瘪脚皮子’进池。”

屈方宁唔了一声,指道:“这几座黄不溜丢的玩意儿,就是你们废弃出来的沙铁渣滓么?也没别的用处,就这么垒砌起来,放在这里碍事?”

若苏厄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这一阵忙着锻造将军成婚要用的弩花箭,该叫的人也叫不来,该运的也没运走。我再去催一催!”说着拔腿就要走。

屈方宁忙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慌什么,我又不是来监工的!”目视工匠将罽箩中湿淋淋的铁砂往废渣堆里一倒,问道:“这东西能不能提炼、有没有用处,都归你来判定,是么?”

若苏厄给他捉住了手,整个人都僵硬了,舌头也捋不直了,连道了十多声“是、是”。

屈方宁心道:“那就好办多了。”笑道:“好罢,你也是手握重权的人啦!以后有事请你办,你可不许装模作样地推掉。”

若苏厄心里也默默地说:“你的事情,我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又怎么会推掉?”

但他说不出甚么动人的话,只能顺着他的手掌,嘿嘿地傻笑。

屈方宁瞥了一眼向这边伸头探脑的工匠,笑道:“看你跟别人说话,还像模像样的。怎么一到我面前,就憨傻了许多?”

若苏厄红着脸道:“不、不知道。我一看见你,就……害羞得很。”

屈方宁故意往他面前凑过去:“哦?是不是我长得太难看啦?”

若苏厄脸更红了,头跟装了机关弹簧似的使劲摇晃:“不,不是的。你……”努力了半天,到底说不出好看两个字,一口气把脸都憋紫了。

他害羞的缘故,屈方宁自然再清楚不过。待欺负人的心得到了满足,神清气爽下山之时,忽然想到一事,泠泠打了个寒颤。

他想:若苏厄喜欢自己,所以见了自己才说不出话。照此看来,乌兰朵公主不也可疑得很吗?

没过几天,便是牧民们翘首期盼的帕衣节大会了。这大会一听即知风光无限,乃是妇人女子比试巧手裁织、争奇斗艳的节日。少女们自不必说,仅仅从裹了一冬的厚重皮袄中轻盈跃出,将苗条的体态不加吝惜地展示人前,就足以令人赞叹不已,心醉陶然。有钱人家的女儿,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托人从或近或远的集市上扯来了南朝的彩锦、罗绮,请最好的纺织娘子做了样式簇新的衣衫,还要镶上自己精心积攒的琉璃珠片、金彩翠纱,就为一朝在这大会上艳压群芳。有时为了不让别人窥得自己的镇场之宝,还专门找了一处地方隐藏这件衣裳,纵使最亲密的女伴,也不许她看到一点,纵使丧失了友谊也在所不惜。而贫苦人家的女儿就无此豪阔,只能穿颜色灰暗的棉布、麻布,衣上也没什么新巧花样,点缀的物什也无比寒酸。斗起美来,任她生得天仙一般,在珠翠华裳之间也要黯淡无光。但最近几年就大事不妙,因为家家户户蚕织的势头越来越盛,甚至于有些家贫如洗,连一头羊、一只牛也没有的人家,也能给女儿做起绢、罗的衣衫了。这样一来,富家女孩子的地位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因为有些穷人家的女孩穿戴起来,简直跟她们一样可爱动人,甚至更有过之。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大家都竭心尽力,往衣服上、头颈上、手脚上悬挂金银珠宝,争取将寒酸贱民一举打败。但金银珠宝也不是堆得多就能胜利,万一不得其法,反而成为笑柄。千叶贵妇集团坐下来平心静气谈了几个月,终于达成一致:从此之后,参与帕衣节大会的女孩子,皆须脸戴面具,不辨妍媸。提议最初遭到了几位郡主的反对,最终还是获得了通过——不管怎么说,美丽的人总是占少数的。当然对外就不是这样的说法了,只说:品评容颜高下并非节日本意;免了许多奸情是非;更加突显衣裳本身之美……云云。

于是到了节日的那一天,所有女孩子都戴上了白松木的面具,连脑后系的细珠绳都是一模一样。脸蛋既然一统,唯一可看的只剩衣裳,真是纯粹、简洁,且充满神秘的意味。这面具另有一件好处:藏身之下,谁也不知你是谁。因此走路风骚一点、浮浪一点,做一些平日羞于做出的姿态动作,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了。男人作为惟一的观者,对此拍手称快,有些沉不住气的,三更半夜就爬起身来,前去霸占良好的位置,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要紧,比往年还要兴奋得多。到了大会的日子,大家把苦心制作的华衣美服一股脑穿了出来,衣香鬓影,在妺水河边招摇款摆。这一下就高下立见了:南朝苏杭地方的贡品丝缎是最出众的,其中又以暗花流水、描金敷彩的最好;海南、四川的稍微差一点,自己出产的就更不行了,只能排到最末。能弄到南朝贡品的,又怎会是平凡人家呢?贵妇们就这样轻易地维护了自己的地位,心情非常快乐。

小亭郁的未婚妻、阿日斯兰的长女也来到了大会之中,别人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原来她穿的是一身大红,在暮春的天空下看来,非常鲜艳夺目;头发做的是高耸入云的样式,比古画上的神女还要好看;衣上红底织金,描绘着飞禽走兽,只只精美漂亮;脚下穿的是一双蝴蝶穿花面的缎子鞋,一路走来,露水将缎面沾湿了,越发显得翩翩欲飞。虽然严格戴了面具,但是这红色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穿的,一看就是一位以阔气著名的新嫁娘了。别人不得不为她让位,也有不甘示弱的,兀自伸长了头颈,像一只出水的天鹅般,在她身旁昂着头走来走去,姿态透着一股傲气,不承认被她比下去了。

小亭郁同母亲家的亲友、阿日斯兰请来的陪客坐在东边的高台上,并不与别人起哄,只含笑轻轻鼓掌。场中的新娘子一见丈夫,顿时害起羞来,连忙背过身去。恰好一阵风吹来,把她的衣裙一下打开,越发显得美丽了。

屈方宁在旁见了,自然要挤兑他。才要开口,小亭郁的目光正好迎了过来,似乎用眼睛说着“你不许说!”

屈方宁识趣闭嘴,于是还是去看女孩子的花衣裳。这时人也差不多来齐了,与新娘子的红裙不相伯仲的也有,红紫斑斓的看得人花眼,似乎不太能够分得出谁是魁首。

必王子心急如焚,已经催促阿古拉下去了三四次,始终不见乌兰朵公主的倩影。见小亭郁的未婚妻大出风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突然之间,整片嘈杂的河岸全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为了赞许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一般,乌兰朵公主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从远处的水边走来。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垂迤丈许的雀羽金缕衣,胸前的宝蓝色柔软嫩羽流光溢彩,肩上披了一件白孔雀翎的流苏披肩,腰身以一支雀嘴金花搭口的丝带束起;裙摆、前襟与手臂上镶织的均是黄铜色为眼、蓝翠交叠的孔雀翎羽,拖曳极长,款款走来,百媚丛生;振袖之时,宛若开屏起舞。

除此之外,一切堪称朴素。一头青丝垂落及腰,身上珠宝首饰一概皆无,水风一起,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面具也戴得端端正正,并没有因为是客人就破坏了规矩。

但她实在已经不必再刻意修饰了,光这一件衣服,已经将所有的女孩子都盖过了。不止是这一年,连过去的十年、未来的十年,全部的风光都已经在这一天用尽了。

在场的人都悄无声息,连呼吸都提得轻而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惊破了这良辰丽景。而太阳也恰到好处地躲入了云层,似乎也被这美丽的力量降伏了。

连最善于嫉妒的贵妇们,这一刻也完全服气了。这个服气甚至不是世情的服气,大家只是屏声静气地远远观之,根本就不敢上前摸摸她的衣织,打听这材料是从何处购得。

乌兰朵公主在这成千上万俯首称臣的目光里,朝东面高台轻轻一瞥,仿佛要替自己的青春韶光找一个栖息之地。但这一瞥实在太过短暂,人人都只觉波光一滟,就从自己眼前移了开去,好像谁也不配窥得她的秘密……

到了日暮之时,七八座宝塔形状的松木高高地点了起来,穿得分外亮丽的琴师、琴娘使劲浑身解数拨动琴弦,水边全是载歌载舞的青年男女。在这浓酽热烈的氛围里,音乐和舞蹈都失去了悦耳娱目的本色,乱糟糟的嘈杂不已,完全无法分辨到底是在怒吼,还是在叫嚷,总之欢乐的浓度已经到达顶点,已经不需要形式上的美了。

乌兰朵公主也已经从驿馆回转,依然穿着那件翠羽华裳,与白天相比,身后又增添了一把白孔雀翎的大伞,由两名身段柔软的小娘打在头上,黄昏的时候能遮挡太阳,入夜的时候又能迎接星光。在空地上停伫之后,水边的男女都以此为核心,赴若辐辏。必王子也意气风发地来到了人群之中,带着一群艳羡不已的同伴树立在伞侧,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公主的守护神。舍利金宫一位著名的盲法师来到此间宣讲经义,忽而驻步聆听,复指伞盖曰:“吉祥鸟下,坐着一位最大的王后。”此言传出,立刻就有忠实的信徒前来叩拜的。公主并不启唇发语,只是掩袖而笑。她的面具虽然还戴在脸上,但摘不摘下,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屈方宁对这幅盛况,一点也不知道。趁着人人倾巢出动的工夫,他牵着追风来到一处溯洄之地,秘密地接见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有卫兵强行剥开这位客人的内衫,就会发现一朵大逆不道的红云印记。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今夜的盛典上,没人来进行这种无礼的行为。这位红云的客人得到想要的讯息,就匆匆告辞而去。屈方宁目送他安然离开,自觉心事已了,愉快地刷起了马鬃。

粗略刷了一道,手臂和靴帮都已打湿,身上出汗,领扣也解了开来。一边刷洗,一边嘴里作着老虎的叫声。因为鬃刷还有一个名字叫鬃老虎,他这是扮演老虎来吃马了。

伴随着远处的击鼓声,很有节奏地叫了一气,只听河堤上扑哧一声,似乎是个女孩子的笑声。

他万没料到有人在旁,慌忙地一转身,只见乌兰朵公主独自站在一丛花旁,穿着一件白纱的袍子,肌肤胜雪,粉黛不施。

他对这位公主金蝉脱壳的爱好,也是无可奈何,忐忑地鞠了一躬:“您好。”

乌兰朵比起前天相见,少了许多矜持,声音也轻盈多了:“你在干什么?”

屈方宁忙一并军靴,指了指光洁的白马:“给它洗个澡。”

乌兰朵提着裙摆,从河岸上小心地走下来,对追风雪白的睫毛瞧了一会儿,弯下腰与它对视,小声地学了声老虎叫:“嗷。”

屈方宁大为尴尬,又绷不住想笑,最终到底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乌兰朵面纱下的眼睛也带上了笑意,又向他手里的那个老虎指了指,折起了薄纱的袖子,示意要帮忙干活。

屈方宁双手交过鬃刷,对她的诸般举动多少明白了一点,却不敢深想。

乌兰朵手执粗糙的鬃刷,就像拿着一枚刚摘下的红樱桃似的,优雅地在雪白的鬃毛上荡涤着。她的面纱好几次撩落下来,打扰她的工作,都被她轻轻吹了开去。

屈方宁看她腾不出手,小心抬起手臂,给她把面纱握了起来。虽然有意退避,但看起来还是显得十分亲密。

乌兰朵耳边浮现淡淡的红色,眼睛却更亮了。

等这项工作完成,那边的歌舞盛会吵闹得更厉害了。屈方宁脱下自己的上衣铺在草地上,请公主坐。

乌兰朵仪态万千地坐下,将玫瑰花枝的金环摘下,连面纱一起端正地摆在身旁。屈方宁侍立一旁,只听她轻轻问道:“你知道那个是谁么?”

屈方宁顺她所示意之处一看,不疑有他,应道:“阿帕姑娘?”

乌兰朵微微点一下头,道:“她从小计谋就多,胆子也比我大。父王说不可做的事情,她陪我偷偷做了不少;父王规定了不许去的地方,她想了许多法子带我去。她说规矩都是没有意思的人制订的,我要过有意思的日子,就要冒一点险。”

屈方宁心道:“这套说辞可危险得紧哪!我要是你父王,决不敢把这么个侍女放在你身边。”

乌兰朵兀自望着远方,轻轻道:“去乌古斯集市,也是她提议的。其实我心里很害怕,尤其是……那坏人抓住我的时候。后来……你就来了。”

她顿了一顿,声音也越来越低:“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在想……冒一点险,还是值得的。”

屈方宁默默咽了口唾沫,不敢与她目光相对,只将眼睛看到远处的人群中去。

必王子也已经喝得不少,一身金灿灿的礼装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模样,在人群中山呼海啸地醉饮了一圈,回来时胆子也壮了一些,涎脸向“公主”讨她衣服上的雀羽。

阿帕故意不给他,装作不要搭理他的样子。一旁的祭司、圣女便环绕在白孔雀伞下且歌且舞,似在为王子的殷勤添一笔声色。

乌兰朵公主忽道:“他们现在跳的门兰天舞祭,是鬼方国为辛然一位王妃专事举行的。听母后说,当年这位王妃是草原第一的美人,她的美丽,可以夷平四海。”

屈方宁对这位王妃可是旧雨熟识,这故事不必细说也明白。见星月清辉洒在乌兰朵皎洁的脸庞上,心想:“她未必有你美。”

只见乌兰朵双手托腮,静静道:“这位王妃后来嫁给了御剑将军,没过几年就死了。父王和哥哥们说到这件事,都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只有母后偷偷告诉我,王妃心里一点也不乐意。我小时候也不懂:你们御剑将军是人人崇敬的英雄,嫁给了他,那有甚么不乐意的?现在我长大了,……也渐渐明白一些了。”

屈方宁听她语调不对,心道:“她父王跟她谈过两国联姻的事了吗?”

乌兰朵望着天边的月亮,低声道:“母亲还说,身为公主,未来是由不得我自己的。这就是我的命!可是我没有那么听话,我冒过险,我的心已经从那个大笼子里飞了出来,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要做帝国的傀儡!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屈方宁头皮一阵发紧,心想:“你这还叫胆子小吗?你比我勇敢多啦。”

远处传来一阵震天价的欢呼,原来必王子终于如愿得到了一支雀羽,满脸红光地在向场中夸耀。

追风也从河岸下走来,咴咴低鸣,亲密地蹭在屈方宁手臂上,吃他的肩章。屈方宁一扬手示意要打,它打个响鼻,又蹭到另一边的腋下去了,把他的白色上衣也蹭乱了。

水风清凉,河畔小小的萤火虫在花丛下飞舞。有飞到屈方宁身上、肩头的,光芒一下就被他的珠子隐得不见了。

屈方宁有些不好意思,忙将珠子收进领口,拍了拍追风的头,让它听话不要闹。

乌兰朵回过头来,明媚的眼睛落在他脸上,低声道:“你们千叶有一首歌,你听人唱过么?”

屈方宁胸腔里一下下地跳了起来,沉默地立在白马旁,迎上她勇敢的目光。

乌兰朵热烈地注视着他,鲜花般娇艳的嘴唇中,唱出一句低微而清楚的歌来:“王妃非我愿,但求达慕垂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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