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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二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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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孟怀泽更加贪恋与邬岳在一起的时光,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大夫,大多时间都要给人看病问诊,一忙一整天更是常事。他忙的时候邬岳常是待在屋里睡觉,将他的内丹放出来欣赏,有时也变为原身去川箕山上撒会儿野。

时光对他一个妖精而言着实漫长而无所顾忌,时光流逝也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感觉,因此他对孟怀泽所做的事也少有干涉,孟怀泽心底却像硌了一块小石子,总是有些不舒坦。

他担心邬岳一个人感到无聊,担心他对现在的生活不喜欢,更担心他会因此想要离开。没有病人的间隙里他便常忍不住往屋里转一转,看到邬岳还在,心底的那口气才会稍稍松一松。

起初时,孟怀泽生怕邬岳这只妖怪被村中其他人发现,曾想尽了办法让他不要出门,及至如今,有一天他竟主动问邬岳是否要认识下村中的人。

邬岳对他这个提议感到奇怪:“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们?”

“我常要给人看病,没办法与你时时待在一起,你还要顾忌着不被人看到,也不能与人相见交谈,不觉得无聊么?”孟怀泽道。

邬岳简直不知道孟怀泽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但他对人并没有任何兴趣,更不想着去认识什么其他人,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有了后续。

时间对于妖精和人带来的感受并不相通,妖怪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只看天上的云彩变幻,也可以数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干只趴在洞府里睡觉,孟怀泽听了再多妖界的故事,却终归囿于人的身份与经历,没办法真正地感同身受,也无法想象时光流逝在邬岳的眼中究竟是何种模样。

就这样在隐含着一丝担忧的平静与快乐中,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川箕山从绿变成了红,变成了山体裸露的褐,又在某一个夜里悄悄地覆上了白。

今年因着有邬岳这只大妖在,孟怀泽院中的药草没被冻死,白色的雪丛中冒着星星点点绿色的尖。清晨起来,孟怀泽便在院中扫雪,他怕白日里有人来问诊,所以想扫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干净道来。邬岳坐在房檐下,也不帮忙,只是托着腮一脸怨念地看着孟怀泽,蹙着的眉头看起来凶凶的,耷着的眼角却又透出一丝不爽的委屈。

他身上穿着孟怀泽前段时间从集市上买来的新冬衣,厚墩墩的还专门加塞了新棉花,领口袖口都裹得严实,看起来便很暖和。

孟怀泽停下扫帚,看到邬岳的模样,嘴角眉梢都忍不住泛起笑意,又正色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给你新衣服穿你还不乐意了?我可是专门去集市上给你买的,花了好几只鸡的价钱呢。”

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凉,邬岳却仍是一身单薄的黑衣,孟怀泽虽是知道妖怪并不怕冷,但每每看着他在呼啸寒风中撒欢还是忍不住跟着冻得一哆嗦,前段时间去集市上时看到许多人都在裁冬衣,他颠了颠自己口袋中的银子,觉得还够,便也替邬岳裁了一件。

衣裳买回来之后这妖怪却死活不肯穿,给扔到橱柜里面落灰,这天清晨起来,孟怀泽看到外面下了雪,便将衣裳又找了出来,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硬是逼得邬岳给穿上了。

孟怀泽杵着扫帚,问邬岳道:“你既然都不怕冷,那应该也不怕热吧,买都买了,穿上又怎么了?”

邬岳哼了一声:“难看。”

这下孟怀泽不乐意了:“怎么难看了?我可是给你挑的铺子里最好的料子,可贵了,领口和袖口上还都绣了花,别人想要都没有。”

邬岳嫌弃地抠了一把袖口上绣的花:“既然这样,你怎么不自己穿?”

孟怀泽叹道:“我一个穷人哪里配穿这么好的,你天天穿得那么精贵,还不是怕委屈了你?我不管,我花了那么多银子,你怎么也得给我穿回本来。”

他和邬岳待久了,倒是也学得了一两分那妖怪的无赖劲儿。

邬岳坐在房檐下继续生闷气,孟怀泽扫完了雪,走过来想将扫帚靠墙放下,廊下原本恹恹坐着的人突然一跃而起,将他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了雪地上。

因着两人的动作,地上未落结实的碎雪被扬起来,洒了孟怀泽一脸。

孟怀泽被邬岳压着,笑得有些喘不上来气,眼睫一时间又被雪凉得睁不开眼,双手胡乱地推着邬岳:“起开。”

邬岳将孟怀泽牢牢压在雪里,拱着脑袋闹他,单手解了领口的扣,非要将身上的冬衣脱下来给孟怀泽穿上:“我也不管,这绣的花既然这么好看,那你也得穿。”

孟怀泽跟条雪里的鱼似的晃着身子笑着乱躲,蹭出去一些又被那条狼跟着缠上来,地上原本完整的白色积雪被两人闹得一片乱糟糟,孟怀泽力气上打不过邬岳,于是伸手从旁边攥了一大捧雪,塞进了邬岳的脖颈里。

还没等邬岳将脖颈中的雪甩掉,孟怀泽已经又攥了一把,这回则是全都糊在了邬岳脸上。

碎晶般的雪间露着两只澄金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孟怀泽,片刻后,邬岳突然低头,将沾着雪的脸贴着孟怀泽的脸蹭,孟怀泽躲不得,那些雪便在两人紧贴着的脸间被蹭成了水。

趁着孟怀泽不注意,邬岳如法炮制,攥着雪的手从孟怀泽颈下掏过去,握住了他的后颈。

孟怀泽喘得急,一边笑一边躲颈后捏着的那只手,声音都有些乱了:“我、我跟你说……我不是妖怪,你冻一冻没关系,我可会生病……”

邬岳的手一顿,这才终于放过了孟怀泽被雪浸得冰凉的后颈,他有些气不过,便愤愤地用鼻子蹭孟怀泽的鼻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被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妖怪说不讲道理可是件稀罕事,孟怀泽要跟他理论,却又因为邬岳在他身上作乱的那只手笑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闹着,院外突然传来叩门声,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着急的声音:“孟大夫!我娘突然在家晕倒了,你在不在家!”

两人的打闹倏然而止,孟怀泽拍了拍邬岳头上的雪:“好了,我得出门去了。”

被人打扰,邬岳显然很不高兴,孟怀泽笑着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鼻尖,推着邬岳坐起身来,一边道:“听话,回来赚了银子再给你买新衣裳啊!”

在邬岳愤怒的抗议声中,孟怀泽打掉身上的雪,来不及换下湿了的衣裳便背着药箱出了门。此时雪还在下着,邬岳跳上房顶,看着孟怀泽踩着雪跟着那男人走远,才又跳下来返回屋中,他伸手便想将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结果手伸到领口上,他想起来什么,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将解开的扣又给系上了。

孟怀泽本来以为那人的娘亲情况没多严重,到了之后才发现远超他的想象,老太太清晨起来还吃了一碗小米粥,吃完说有些头晕想去床上歇一歇,走了两步便摔地上没了意识。

孟怀泽从上午时分一直忙到天黑,老太太才将将脱离险情,恢复了些意识,虽仍是口齿不清说不出囫囵的话来,却暂时没了生命危险。

等老太太将药服下又睡着之后,孟怀泽才收拾了东西离开。

下午时雪停了一会儿,天黑又下了起来,孟怀泽走了没多远,邬岳便从路边树上跳了下来,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孟怀泽显而易见地疲惫,然而转眼看到邬岳,他的脸上便禁不住地泛起笑来。

他走过去拉了邬岳的手:“走,回家。”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邬岳总是回头往后看,孟怀泽有些奇怪地看他,邬岳问他道:“他们为什么要哭?”

孟怀泽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等你的时候听到那家人在哭,那个人要死了吗?”他问得天真无邪,又带着些对死亡无动于衷的残忍,“她年纪很大了,还是谁杀了她?”

孟怀泽愣了片刻,松开了邬岳的手,移开视线道:“没有人杀她。”

“那她是年纪很大了?”邬岳有些稀奇道,“我还没见过几个因年老死去的妖精,她这得是多少岁了?”

孟怀泽踩着雪往前走去,声音有些莫名地紧,低声道:“她不会死的,我会治好她。”

邬岳看起来像是仍有疑惑,孟怀泽突然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坑。

他笑道:“去年也是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夜里回去的路上碰见一只大狗,追着我在雪地里跑了老远,最后我还从这坑里滚下去了。”

邬岳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他本就不是过于纠结的性子,被稍稍一引便将那老太太抛到了脑后,蹙眉道:“哪里的狗,找它算账去!”

孟怀泽笑:“黑乎乎的我哪知道是哪里的狗,一开始还差点认错成一条狼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一桩有意思的笑谈,去年此时那些委屈和眼泪好像都是别人的。

他们走到坑前,邬岳探头看了看,突然问道:“摔疼了吗?”

孟怀泽脸上的笑顿了一顿,随即摇头:“没有,幸亏我穿得厚,摔下去也没事。”

他拍了拍邬岳的肩上的棉衣布料,语重心长道:“所以说,穿得厚些是有好处的。”

在邬岳恼怒之前,孟怀泽大笑着朝前跑去,没跑多远便被追上来的邬岳从后面扑倒在了雪地上,药箱被扔在一旁,孟怀泽蜷起腿,捧着邬岳的脸安静地与他接吻,周围夜色无边,只有雪轻轻落下的声音。

邬岳的一只手始终握着孟怀泽的颈后,亲了一会儿,他捏了捏孟怀泽后颈的肉,将人拉了起来:“走,回去亲!”

孟怀泽鼻尖冻得红红的,声音有些被濡湿的软:“怎么?”

“你不是冻一下就要生病吗,这么弱不得赶紧回去?”

邬岳话说得很是嫌弃,孟怀泽唇角却忍不住弯起笑来。眼前的妖怪看似不通人情与道理,却也在学着体贴与温柔。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在雪夜里走,到了院门口,孟怀泽却没往里进,而是扯着邬岳坐了下来。

“等会儿再进去,坐一会儿。”他说。

他托腮看向远处川箕山,入眼所及皆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白,雪光映着夜色,天地间浩大又安静,与去年的第一场雪别无二致,人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他看雪,邬岳看他。

“在看什么?”邬岳问。

眼前的雪静静落着,时光似是倏然静止了,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孟怀泽伸手握住了邬岳的手,他含笑看着远处,轻声似是叹息:“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说的不知是雪,还是人。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地上树上房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孟怀泽院中的海棠甚至在夜里被雪压断了几条枝。雪积得厚了,冬日稀薄的阳光都很难晒化它,天晴了仍是在路边墙角树下堆着一团团棉絮般的白。

而这场雪还没彻底化尽,孟怀泽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忧便成了真。

老太太的病反反复复,一直好不利索,她年纪大了,孟怀泽也不敢用猛药,只能慢慢调理,再加上冬天到来,村里的不少老人都有些熬不下去了,孟怀泽肩上的担子便重了许多,连着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夜里回去的时候,邬岳仍是照常来接他,那天两人一起走到院前,邬岳却停了脚步没往院中进。

孟怀泽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月色下邬岳被勾勒得只有暗影,两只眸子却熠熠闪着金光,孟怀泽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打了个哆嗦。

“你进去吧,”邬岳道,“我要回趟妖界。”

孟怀泽看着他,脸上一时间毫无表情,再开口时,声音也稳得毫无波澜。

他哦了一声,问邬岳道:“是有什么事吗?”

邬岳伸手,指尖缭绕的银色光辉中,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灵物,兴致盎然道:“贺州说九移山外出现了一只大妖,我回去看看。”

孟怀泽愣愣地看他片刻,点了点头,说:“好。”

邬岳转身踏进夜色中,孟怀泽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成拳,他看着邬岳的背影,忍不住张了张口,还没等说什么,便见邬岳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抬手脱了棉衣,走回来递给了孟怀泽:“你帮我拿着,九移山上穿不着,等我回来再穿。”

孟怀泽听话地点了点头,邬岳看着他,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有些难过,细瞧却又瞧不出什么了,像是他的错觉。

他心中一动,低头亲了亲孟怀泽的嘴唇:“走了。”

邬岳走了许久之后,孟怀泽抬起手来,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抱着的棉衣中。

去年今日似是重合了,而当这种时候再次来临,他的心底像是麻木了一般,没觉得多难过,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疲倦。他像是一个走在绳索上的杂耍艺人,沉迷于高处的快感与被人围观欢呼的喜悦,却也隐隐担心着掉落下去的噩梦会成真,就这样沉迷着担心着,踩着绳索走了大半年,他终于掉了下去,最先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果然如此的喟叹——

终于!谁能想到本来只是想写个两三万字的短篇,后来觉得要十万字,再后来又觉得可能要十五万字才能完结,现在十六万字了,我终于写到了我开始时最想写的部分……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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