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翎告诉林烁，他觉得赤炎商队的人有些奇怪。

“行嘛，长脑子了。”林烁笑了笑，问灰翎：“哪里奇怪？”

“他们说自己是来巨石城做买卖的，可这些天除了炎瞳经常出门以外，其他人都待在院子里很少露面。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炎瞳说商队的货物是火红石，如果已经找到了买家，应该有驼驼兽拉着车子出入，但我没有见到。”

“说不定没卖出去呢？”

“那他们应该着急的，像我们灰鼠部落的商队如果卖不出去货，领队都要急死了，炎瞳却还笑嘻嘻的，准备花钱买奴隶。”

“还有呢？”林烁问。

灰翎挠挠耳朵：“我也不知道对不对……赤炎商队好像总在恰当的时候帮我们的忙，第一次在沙漠中遇见还能说是意外，后来帮我们找住的地方也可以解释成热情，可这次要带我们去奴隶市场，就说不过去了。”

说完，他眼巴巴地盯着林烁，“烁哥，我说的对么？”

林烁揉揉他的头发：“不错。”

可能是灰鼠部落的天性，灰翎一向胆子小，喜欢躲在角落里不出声，林烁没想到他的观察十分仔细，脑筋也很灵活。仔细想想，两人前往巨石城的一路上，灰翎虽然动不动就哭鼻子，但一次都没拖过后腿。

他在林烁身边，成长得很快。

“吱——”小皮从灰翎的衣服里钻出来，一脸渴望，于是林烁揉揉它的耳朵：“你也很棒。”

两个小东西的眼睛里绽放出喜悦的光。

“烁哥，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嗯。”林烁道：“你们还忽略了一点，我说自己在斗兽场赚了很多钱的时候，炎瞳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灰翎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看到认识的人突然多了这么多钱，总是要吃惊一下的。除非……他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答应炎瞳？”灰翎不解。

林烁：“不管他们要做什么，至少现在没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而且我们用得上他，就跟着去呗。”

“假如他们有什么坏心思呢？”灰翎问。

“你觉得他们坏得过我吗？”

灰翎想到庞大的传.销帝国，疯狂摇头。

“那他们打得过我吗？”

想起鬣狗部落的首领正在茅坑里堆肥，灰翎也疯狂摇头。

“那不就得了？”林烁一摊手，哼着歌回院子里去了。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

等到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炎瞳亲自过来邀请，林烁于是和他一起前往传说中的奴隶市场。

他把灰翎也带在身边，喵蛋揣怀里，铁蛋牵手上，拖家带口地去长见识。

炎瞳果然没说什么，他在自家院子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带上两个商队里的人，套上一头驼驼兽，道：“走吧。”

虽然两边的院子紧邻着，但隔着一道高高的石墙，又有石屋阻隔，林烁平时注意不到商队里的情况。此时，小院的门开着，在驼驼兽被牵出来这段时间里，林烁听见商队内部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声，可能是天色晚了，他还看见一间石屋的窗户里透出隐隐的红色，火星从敞开的窗口迸溅出来。

林烁的目光停留在那枚火星子上，看它晃晃悠悠落在地上，闪烁一下，熄灭。

炎瞳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哦，这几天收获不错，商队里面的人喝了点小酒，可能正在屋子里烧烤。”

“什么烧烤能发出这么大动静？”林烁问。

炎瞳摸了摸头，状似无奈：“那群小崽子，喝多了酒就喜欢互相切磋，这会儿估计又打起来了。”

“别理他们，等明天酒醒了他们就知道疼了。”

“原来如此。”林烁解了心中疑惑，对炎瞳笑了笑，道了声谢。

“走了。”他招呼灰翎。

奴隶市场位于巨石城南边一条很偏的巷子里，若不是有人引导，很难找得到。

天已经黑了，巷子的墙上点燃零星的火把，可以看到一排排木笼子竖立在街边。那些浑身脏污的奴隶就坐在笼子里，双手抱腿，脖子上拴着草绳，草绳的另一端，没入墙上一个四方形的小窗口内。窗户黑洞洞的，巴掌大，只能容人伸进去一只手，旁边挂着个泥板，刻有奴隶的价格。

想要出价的人把贝币放进小窗口内，清点无误后，草绳就会松开，他可以牵着草绳，将奴隶带走。

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与其说是“奴隶市场”，不如说是“奴隶黑市”才对。

“为什么要这么交易？”林烁问。

“能被主人卖掉的奴隶都是有各种问题的。买卖双方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这才更安全，不是吗？”炎瞳笑道。

他拿出一条亚麻面巾，递给林烁。两人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将长袍后面的兜帽戴上，拿面巾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取下墙上的一根火把，两人走入巷子里，在窄窄的街道上慢慢地走。

四周是安静的，有五六个行人，抱着同样的目的经过两人的身边。

空气中漂浮的味道不太好闻，但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炎瞳边走边和林烁介绍挑奴隶的要点——

“选择奴隶，要先看牙口，再看手脚，最后根据骨骼和牙齿的磨损程度判断他们的年龄。”

“年级太小的不能要，浪费粮食，万一长不大钱就白花了，太老的也一样，还有一些有病的，干不了多少活，还会把其他奴隶都传染坏，要仔细分辨。”

“有些奴隶看上去很健康，买回去后才发现有问题，这时候找不到卖家，只能自认倒霉。”

“也有些奴隶看上去快死了，可扔到兽厩里，养一养，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有的商人为了捡便宜，会专门买后面这种奴隶回去，叫养驼驼兽的人给看看，用些草药，万一好了就赚了。”

“没好呢？”

“那就扔给驼驼兽做饲料。”

“驼驼兽还吃肉？”林烁问。

这种兽类长着宽阔的背部和粗壮的四肢，身上覆盖硬皮，像是犀牛和大象的综合体，但是比两种动物都要大一号。因为性格温顺、吃苦耐劳，被沙漠里的人当做交通工具和重要财产，一只驼驼兽可以换两个普通的奴隶。林烁一直以为驼驼兽和大象一样，是吃草的。

炎瞳纠正了他的错误：“驼驼兽什么都吃。被人类驯养过的动物，为了生存下去，只要有食物，就能吞进肚子里去。和这里的奴隶一样。”

林烁想起斗兽场中，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些人，他突然问：“你好像很了解奴隶的样子。”

炎瞳笑道：“我们商队平时贩卖货物多一点，不过有时候也做奴隶的生意，当然要多点了解。”

“哦。”林烁好奇地问：“这些奴隶和野蛮人奴隶长得不一样，他们是怎么来的？”

炎瞳回答：“有的是战败城的俘虏，所在的城市打了败仗，被战胜的一方掠走当奴隶；有的原来是平民，犯了罪，交不起罚金，被市政厅判罚成奴隶；还有的冒犯了城主或者其他执政官，交不出钱的话，也会被卖去当奴隶……”

“还有，奴隶的孩子全都是奴隶，不论是和奴隶生的，还是和平民、贵族、甚至执政官或者城主……”

林烁看到笼子里蜷缩的奴隶小孩，样子和他以前在报纸上见过的非洲难民有些相似，瘦骨伶仃，眼睛盯着地面，双目无神。

炎瞳看了林烁一眼，怕他想要买这个小孩，张口劝说。嘴刚张开，林烁径直走过去，用手扇了扇风：“我明白了。你不是要买奴隶吗？快买吧，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炎瞳掩下眼底的神色，照自己之前说的方法，挑了几个奴隶，用绳子牵在手里。

这时他们已经快走到巷尾，林烁手里还空荡荡的。

炎瞳问：“你不买吗？”

林烁烦恼：“我好像不会挑奴隶……要不你帮我挑几个吧？”

炎瞳顿了顿：“你不怕我挑的有问题？”

“总比我自己挑的好……有问题我也认了。怎么样？”

“……好。”炎瞳答应道。

“你要几个人？”

“四个。”

之前城主府的官员说，四个奴隶，是进入拍卖会下半场的最低标准。

炎瞳像是有了之前的经验，几乎没在巷子里停留太久，很快就把四个壮年奴隶挑好，交给林烁。

“谢谢。”林烁笑着接过草绳，甚至没仔细看。

“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他问炎瞳。

“走。”朝身后看了一眼，炎瞳离开这条黑暗的巷子，走入干净、明亮的月光下。

他在心里想，林烁是故意的，还是没发现自己在利用他？

灰翎也抓心挠肺地想知道这个问题。

他胆子小，看到奴隶黑市的惨状，想象自己的族人可能也在遭受一样的对待，后半程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完的。

两人回到院子里，灰翎忍不住小声问：“烁哥，你名知道炎瞳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他帮我们挑奴隶？”

林烁把草绳松开，问奴隶：“你们想在哪里睡觉？院子里？或者那边还有一间屋子空着。”

四个奴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开口：“以前的主人让我们在兽厩里睡觉。”

“我这里没有兽厩，你们自己选吧。明天中午能和我一起去拍卖会就行。”

“晚安。”

奴隶们惊愕地站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听，发现林烁真的带着灰翎回去了，还把门关上，像是根本不管他们几个在外面做什么。

刚才说话的那个奴隶使了个眼色，坐到墙根，后背贴着石墙，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见石屋里没有动静传来，显然林烁已经睡熟了，于是手一按墙壁，利索地翻上墙，跳到对面的院子里。

那里有一个人站着，像是等了很久，见奴隶出现一点也不惊讶，把一包东西递给他：“见机行事。”

奴隶揣好，又翻回墙对面。

他把包裹里的东西分给三名同伴，藏在破烂的衣袍下面。

“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拍卖会……”

石屋里，灰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看着窗户外透过来的月光，和小皮一起跑到林烁那间屋子。

“求你了，烁哥，我真的想不出来，你就告诉我吧！”

林烁笑了笑，问灰翎，“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嗯？”

“只要你也干革.命，我们就是好朋友。”

灰翎头上的问号都要具现出来了，林烁揉揉他脑袋，道：“好了，明天的拍卖会你也一起去，到时候把小皮带上，听我吩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