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什被惊喜的众人迎回城主府。

多日未归，城主府依旧和离开前一样整洁。侍女送上城内新研制出的脆皮烤四脚蛇和豆浆，然后退下。留在城内的执政官看上去都很平静，起码没有大难来临前的愁眉苦脸。

饭吃到一半，炎瞳找个机会把林烁拉出去，将中央城的意思告诉他。

“我还没和城主说。”炎瞳一脸“我知道你俩关系好但你千万不要说漏嘴”的表情，原地转圈圈道：“烁哥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林烁：“唔……”

他摸下巴，在炎瞳十万火急的脸色中道：“可是你们城主他已经知道了啊？”

“啊？”炎瞳目瞪口呆，“谁说的？我砍了他。”

林烁把部落人的名字告诉他，道：“是黄沙城的人告诉他的，你查查。”

炎瞳：“……不用查了，是我。”

他就是在追查风下落的时候和部落里某个人念叨了一耳朵，谁知道，森林里的信息传播速度这么快，嘴这么不严呢？

罗什留在大厅内，和执政官们闲聊着，他注意到虽然执政官们说的全都是“红薯收了三千斤，够城里人吃半年、某人饲养的四脚蛇一口气孵了十颗蛋、通过入城考试的人数已经超过1000名”之类的好事，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时不时对视，眼中浮现出无奈与担忧。

“喵~”喵蛋从他怀中跑下去，穿过大厅，爬上一根灯柱，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

都知道这是书记官养的猫，没人呵斥它，甚至还有人送上几根肉骨头。

罗什控制着喵蛋一扭脸，不屑地推开骨头，观察众人的表现。他发现有时候第二双眼睛的确非常好用。

这时，炎瞳从大厅外走来，一脸的“叛徒竟是我”，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肉，叹气，塞到嘴里，叹气，噎住了，灌了一大口豆浆，然后叹了长长一口气。

喵蛋歪着头，不解。

罗什问回到自己身边的林烁：“你把他怎么了？”

林烁：“简单开导一下。”

“结果呢？”

“很顺利。”

“……”看着愁眉苦脸的炎瞳，罗什心道这可不像是很顺利的样子啊，但他没敢开口。

……

夜深人静，执政官们离开城主府。

侍女们将空荡荡的盘子和杯碟收拾后，林烁与罗什回到卧室。

一起住了这么久，乍一看见挡在两间卧室之间的墙壁，林烁还有些不习惯。

他敲敲墙，中间的小窗户被打开。罗什那张好看的脸转过来，看着林烁，问：“睡不着？”

“说我？你不也是。”唇角勾了勾，林烁道：“炎瞳他们都很担心你。”

“猜到了。”罗什觉得好笑：“他们今天什么都没敢和我说。是觉得我对抗不了中央城？还是处理不了这次的事情？”

“往好处想啊，”林烁伸手过去揉揉他的脸：“大家只是担心你。你一直在保护黄沙城里的人，但他们也想保护你。”

罗什垂下眼睛——保护？这么柔软的情绪。

在认识林烁之前，他从不认为黄沙城最初的那一批执政官，和自己一起背叛中央城的炎瞳等人会有“保护”这样的想法。他之所以愿意为了黄沙城的存在忍受神庙的折磨，不是为了保住城中所有人的性命，而是怀揣着恶意，等待他们按照自己的安排积蓄力量后，给予中央城重重一击。他的所有忍耐、牺牲、退让，都为了一个同样的目的——向神复仇，纵使付出再大的代价，耗尽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命，也不足惜。

炎瞳等人同样如此，无需言明。他们是黑暗中生长的人，无法适应阳光下的生活。

罗什清楚，他与炎瞳是朋友、是兄弟，是战友，是同行者，唯独不会是保护与被保护者的关系。如果是几年前的炎瞳，遇见现在的情况，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将自己送回神庙，然后蛰伏起来，等待有朝一日毁掉神庙，为自己报仇。

可是……

罗什把林烁的手拿开，心想，自己身边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认识了林烁之后，他为黄沙城带来了新的粮食作物、美味的烹饪方法、精致的家具、建筑，先进的知识，最重要的是，他教会了炎瞳等人应该怎样活着——有尊严、有希望，有爱。每个人不断前进不断变强大的意义，不是为了和过去陷住自己的淤泥纠缠不清，而是为了在更多人挣扎在同样的泥淖中时，有余力伸手拉他们一把，就像拯救过去的自己。

黄沙城人像是无根漂萍，在遇见林烁，遇见他从地球上带来的知识、文化之后，找到了能够承托的土壤。

于是变得软弱、优柔寡断、在涉及中央城的事情上瞒着自己，宁愿告诉林烁都不告诉自己这个城主。

罗什突然抓住林烁的手咬了一口：“糖衣炮弹。”

林烁睁大眼睛：“你干嘛？”

罗什转移话题：“过几天，我准备□□城一趟。”

“哦。”

“你不反对？”

林烁：“反对干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可以。”

“不行。”罗什皱着眉，还没来得及说理由，林烁突然把手一抽，“啪嗒”，合上小窗户，“我说可以就可以。”

罗什：“……”

他躺在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那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夜空。

他心想，林烁身上的系统，在第一次见面时也自称是“神”，它和神一样可以自如地打开空间，转移思维，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系统和中央城的“神”，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

另一边，林烁躺在同一张床上，突然翻了个身，道：“系统。”

【我在。】

“我很快要□□城了，收集的真相碎片会增加么？”

【会。】

“见到中央城那个系统之后，需要帮你带个话吗？”

【……】

系统没回答，林烁不以为意，罗什没有亲眼见过系统的本体，也就是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那个光球，但林烁可是记忆犹新，因此，在看到先祖们的日记之后，他便确定“神”是和系统同样的存在。

虽然系统咬死不认。

“晚安。”林烁道。

他心想，或许见到“神”之后，他就能知道一直让系统守口如瓶的，那个违反核心代码的秘密是什么了。

……

几天之后，城外。

“我还没死呢，你这个样子给谁看？”罗什瞥了一眼炎瞳。

炎瞳哭笑不得，摸摸鼻子，“我这么担心是为谁？”

甩掉心中的不舍，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道：“保护好自己，神如果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回来，反正我们总能活下去。听烁哥的话，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吵架。”

罗什：“你是我的人，怎么向着他？”

炎瞳偷偷看了一眼，见林烁在为奇迹准备包裹，没注意这边，便伸长胳膊，把罗什的头揽到自己胸前，道：“我观察过，咱们黄沙城过得最好的那几对，总有一个特别听另一个的话。这是成功的经验，你要学习。”

“你一个单身汉和我讲什么经验？”罗什嫌弃地推开他，一转眼，炎瞳欣慰道：“在烁哥面前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很好。”

罗什：“滚吧。”

林烁回头，就见罗什踢了炎瞳一脚。炎瞳阴沉了几天的脸上总算浮现一丝笑容，走过来对他说：“我们城主拜托你了，烁哥。”

“放心。”林烁想起自己几天前开解炎瞳的话——他说，□□城或者不去，要由罗什自己决定。自己会跟在罗什身边，保护他。

奇迹吃饱喝足，扭过头叫了林烁一声，展翅高飞，没过多久，黄沙城就化作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点。

……

罗什在中央城生活了十几年，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神庙内，因此林烁让他给自己讲讲中央城的情况时，他使用最多的词汇是“听说”、“传闻”。

“唉，”林烁叹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当初给你取名草率了，应该叫加里敦的。”

罗什：“……”

奇迹回头，“唧”地叫了一声，意思是要打下去打，不要在人家背上打，鸟震啊。

林烁：“…………”

“看，那就是中央城。”罗什指道。

林烁低头看，只见一座绿洲出现在广袤的沙漠中央，河水如飘带，贯穿绿洲两侧。奇迹降低高度后，能够看见一座座雄伟的建筑呈轴线形分布，坐落于绿洲中央宏大、庄严的城市内。

奇迹在城外降落，林烁让它自己离开，和罗什步行到高大的城门外。

那里排着上百米长的队伍，四匹驼驼兽拉的大车也只是寻常，队伍里的人无不是衣着华贵、神态高傲。

林烁小声对罗什道：“我们俩好像落入了鸡蛋群的土豆。”

罗什：“……”

身后又来了几辆大车，等着入城，见林烁两人身边连个奴隶都没带，赶车的侍从挥舞鞭子道：“让开，别挡路。”

“按照爽文定律，你这个时候应该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份，打他们的脸，然后冷笑道，‘莫欺少年穷’。”

“我什么身份？”罗什无语。

林烁：“嗯……神灵的落跑小祭品？”

罗什看了他一眼，觉得林烁哪儿那儿都很很好，可惜长了嘴。

身后的侍从看他们不闪不避，眉头竖起，长鞭正欲挥下。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中央城高大的城墙内侧，常年关闭的四扇大门被十几个大力士合力推开，一队规格极高、华美异常的车架从城中驶出，前后各有十名骑着凶兽的卫兵，黑色甲胄上烙印着城主府的标记，如同一群钢铁怪物。

周围人已经看呆了，眼看着为首的骑士来到罗什面前，单膝跪地，垂首道：“城主。”

“你叫我什么？”

“神庙已经下达命令，从今日起，您就是中央城的新城主。城中卫队、贵族、一切资源，听您调遣。”

挥舞鞭子的侍从滚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回到半分钟前掐死敢对城主不敬的自己。

一片安静中，林烁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道：“原来这是个被动打脸流。”

罗什：“……”

回到中央城后就始终蒙着阴云的心情，硬是被照进一抹阳光。

他拉着林烁，走到大车前，坐进去道：“走吧。”

黑甲骑士们轰然应声，凶兽的脚步声如滚雷，以簇拥、或者说胁持大车的姿态，向城中驶去。

林烁不熟悉路线，问：“我们这是去哪？”

黑甲骑士回答：“王宫。”

“那里有故人，在等着城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