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游戏之前最后一天，林烁去了一趟科研组。

郑组长挂着两个黑眼圈，显然几天没睡好。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林烁交给自己的那本日记。

日记被林烁翻译了一遍，留在科研组的是复印版。

“你理解的不错。”郑组长道。

“所谓星门，其实是一种时空转换装置，它通过扭曲时空，达到了改变过去的目的。”

“或者这么说吧，我们之所以认为存在‘祖父悖论’，是因为时间是线性的，时空永恒不断地向同一个方向运转，如果改变了过去的时空，那么现在的时空也将不存在，就像人无法穿越回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一样。”

“可是这本日记中的‘星门’提出了另一个构想——通过极短时间内大量的能量对撞，令时空产生弯曲，最终变成一个扭曲的回环。”

郑组长想了想，裁剪了一张纸条，比喻道：“你知道莫比乌斯环吗？一只蚂蚁从圆环的某个起点开始爬行，当它爬过长长的距离，并且超越自身所处的二维空间后，最终抵达的依旧是最开始出发的起点。”

“被‘星门’扭曲后的时空就像是莫比乌斯环，或者克莱因瓶，身处这个扭曲时空中的万事万物没有起点与终点之分，现在的‘因’可以造成未来的‘果’，未来的‘因’也可以造就现在的‘果’。只要改变一个星门中发生的事情，那么前后的时空都会发生改变，也就是所谓的‘改变过去’。”

“等过去真的被改变后，再撤销星门中的能量，关闭所有星门，那么这个‘被改变的过去’就彻底固定下来了。”

郑组长一把撕开手中的莫比乌斯环，手指着其中随便一点，道：“蚂蚁之前爬到哪一点，就从哪点继续向前，时空恢复到‘星门’打开前的状态，然而历史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林烁深呼吸：“所以系统自称来自六维世界——除了自身所处的四维空间之外，他们能够自由地穿梭其他时空，这是五维，能扭转因果，这是六维。”

“或许吧。”郑组长捧着那本日记感叹：“天才的构想，有机会真想和那位阿诺德院长见一次面，假如能听他亲自讲讲星门的事情，那就此生无憾了。”

回去的路上，林烁问系统：“郑组长分析得对么？”

【……】系统不想说话，它怕多说几句，自己的底裤都被这个世界的人给扒没了。

林烁不以为忤，又问罗什：“喵蛋，你说这位阿诺德院长是什么人呢？他会是那个‘神’么？”

不，罗什心道。

他想起那天在神庙中的最后，寄居在系统中的程序，或者说，一抹幽灵。

他投影在罗什面前，灰色短发，一身书卷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唯独目光中透露出洞察世事的智慧与沧桑，绝不会是只活了三十岁的人。

“拜托你了，来自异界的王。”他大致解释了星门的事，道：“在星门之内的伯格是无法击败的，你们必须毁掉所有的星门，回到最初那个点。”

“伯格为了维持星门必然要抽取所以的能量，他已经很虚弱了。所以只要回到最初，你们就能终结这一切。”

罗什问：“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自己不出来阻止他呢？”

“我不可以。”阿诺德叹气，遗憾道：“我太了解伯格了，他是一个偏执的孩子。只要认准一个目标，就绝不放手，就连我也无法说服他。”

“来自异界的王，你应该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陷入疯狂，孤注一掷，将一切都投入他愤怒而悲哀的火焰中，但这样的狂徒不难对付，就算放任不管，他最终也会被自己的疯狂逼到末路，在烈火中烧为灰烬。但是如果给他一丝希望，他会变得更谨慎、更狡猾、更处心积虑，或许你们要用更长的时间才能击败他。这个世界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罗什注视阿诺德的眼睛，完全由程序构成的灰色瞳孔，令人意外的是，还留有人类的感情。

那双眼睛里，有惋惜、有痛苦、有坚决……这是一个心志坚定、目标果决、即使刀刃对内也同样狠心的人，他的眼中，有燃烧的火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身影已经开始变淡，抓紧时间，罗什询问：“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这对你来说绝不是坏事。你没有理由阻止他。”

阿诺德叹气：“我已经说过了，星门计划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品，我自己亲身证明了这点，并且付出过惨痛代价。我宁愿你们击败伯格，让他认为自己的失败来自旁人的阻挠，也不愿让他在一遍遍的轮回中崩溃，最终发现自己的牺牲和付出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阿诺德的身影淡到只剩下一个影子：“剩余的能量不多，我必须陷入休眠。系统会送你到另一扇星门所在的时空，找到它，然后将它关闭。”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还有林烁？”

“你曾经击败过伯格。”阿诺德笑了笑：“至于那个孩子，倒的确是一场意外。现在看来，这是一个美丽的意外，不是么？”

说罢，他的身影化作一串代码，在半空中烟消云散。

系统：【别看了，主人已经走了。】

罗什：“看在他说话还算中听的份上，姑且按他的请求做吧。送我离开现在的时空，去星门所在的地方。”

系统忸怩道：【王上，臣妾做不到啊。】

“什么？”

【我只是一个弱小、无辜的个人终端，哪来那么多能量？你必须完成任务，让我收集第六元素，才能破开星门的封锁，继续穿越时空。】

说着，系统给罗什颁布了一个系列任务【王者之路】，其中的一条条支线，正是林烁之前在黄沙城制定的。

“这么多？”

【不然呢？难道你刚当上沙漠的王，就想翘班跑路么？想想你的理想，想想等待解放的几百万底层群众！】系统道。

【要知道，星门内的时空是相互关联的，林烁说不定就身处这个时空的未来，难道你想让林烁知道，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么？】

最后一句话成为绝杀，罗什有苦说不出，道：“我做。”

【这就对了，】系统安慰他：【你就算在这里耽搁再长时间，林烁那边也不过几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承诺，让罗什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十年。

基建方面，他修渠铺路、引水灌溉，民生方面，他鼓励通商、推广农业，执政方面，他打压贵族、主张平权，教育方面，他提倡科学、反对迷信。等到十年之后，沙漠之城已经成为了一个美丽、富饶、安宁的国度，人人生活幸福，沙漠之中飘荡着罗什王的颂歌。

系统：【沙漠之王，任务达成。】

【恭喜你，真正成为了这片沙漠所有人心中的王者。】

“十年前我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踏着旧王的鲜血登上王座了。”罗什道。

【真正的王者，不以威夺人，不以势凌人，他要做的，是让所有子民过上幸福的生活，然后，才能获得他们真心的拥戴和爱护。你做到了。】

罗什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他在王宫中留下一封信后，牵着驼驼兽前往蛮荒森林。

巫在森林出口的沥青道路上等他。

他已经白发苍苍，但还在教导森林里的小崽子学习科学知识，部落的新一任狩猎队长是雨点，她陪巫一起来迎接罗什。

“王。”雨点行了个礼，将手里牵着的铁蛋交给罗什。

霸王铁甲已经长成了十几米高的凶兽，体型巨大，性格彪悍，但长年累月的拉磨生活让它无比温顺，甚至有点老实。

铁蛋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让罗什踩着它的尾巴坐在背后，抖了抖缰绳，罗什道：“走。”

一人一兽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雨点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眼睛湿润，片刻后，大喊道：“王！一定要把先祖带回来啊！”

罗什朝身后摆了摆手。

森林四周，树木的间隙里，许多带着战兽的人藏在树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在心里祈祷。

过了许久，巫对雨点道：“走吧。”

他满怀感慨道：“先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谁能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呢？”

他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

罗什带着铁蛋穿过深深的丛林，来到鱼蛋出现过的那片湖边。

他抬头看了眼，明天就是双星交汇之时。

两颗红色的星辰经历了十年时光，依旧那样明亮，就像昨天一样。

林烁带来的充气艇还挂在树梢上，外侧的袋子已经老化了，内侧的艇身却还结实耐用。

罗什拍拍铁蛋：“怕水么？”

铁蛋仰头，痛快怒吼，下水游了一圈，上岸用力甩头，水花撒了一地。

罗什：“那好，一起走吧。”

……

鱼蛋如期出现，带着橡皮艇穿过扭曲的瀑布，来到先祖们居住过的海滩。

【这种空间上的扭曲其实也是星门存在的一种体现。】系统道。

它催促罗什离开海滩，穿过前方黑色的山林。

一道狭长而深刻的地裂出现在高山前方，飓风从地裂中卷起，锋利如刀，罗什试探着扔了块石头过去，被削成碎末。

铁蛋低低地怒吼，不敢向前一步。

系统道：【跟我来。】

石缝中出现一道淡淡的光门，透过光门可以看见另一边的样子，山下一片荒芜的平原，视线尽头似乎有座城市，灯火通明，烟囱吞吐着黑烟。

【去吧。】它催促罗什，【那就是另一座星门所在的时空。】

罗什一步跨出，身后的世界缓缓关闭，他徒步走向城市，准备好迎接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