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要往雁慈寺进去，就传来一阵叫骂哭喊声，老年女人捶胸顿足，似有一肚子怨气要发。

本朝的丧葬仪式，是有哭丧一说的。亡者送葬出去，家人要一路哭行。据说若不照做，那亡魂便走不过奈何桥，投不了胎，反倒对自家人充满怨怼之情。头七过后，家宅不宁，兴风作浪，血溅五步。

只是这家人哭的挺奇怪。

那死者连个薄棺都没有，村里人用草席把她裹着往外抬，一缕凌乱的长发从席间空隙漏出来，发丝干枯，阴沉沉的天光下，显得颇为凄楚可怜。

“我那苦命短命的儿媳妇啊，我儿子还没赶回来你就去了。我就说你们俩夫妻缘浅，过去你还总是不信。这可好吧，年纪轻轻我儿子就当鳏夫了，还抛下一儿一女要我们老人家拉扯。”

说完，那老婆子就嚎啕大哭，只是哭声干涩，并无真情实感。

舞阳郡主丰润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她唰一下放下车帘，把脸靠在车壁的另一侧，恹恹说：“真晦气。”

周萌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车外，那女子一路淅淅沥沥的流血，真是奇怪了。大哥在大理寺任职，她曾听大哥提过，人死之后是不会再流血了。若是仍在流血，要么人没死——

她探头看了一眼车窗外那女子，手指修长纤细，垂落在草席外，已经被拖脏污了。那手的颜色是青紫色的，一看就不是活人的颜色。

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那女子死因就是失血过多，太多血没有凝固，顺着伤口仍旧往下落。

那么，那些人都是凶手咯？

但……哪怕那女子真是死于非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萌刚要放下车帘，突听那老妇人喊道：“你真是命苦啊，那个叫什么洛笙的小姑娘，明明就是个庸医，什么都不会，偏偏大半夜的跑到咱们家里来，你生产得好好的，平平安安无事请，却被她的手这么一治，诶就治死了！”

“我苦命的儿媳妇啊！”那老婆子又哭了起来，干嚎得太过用力，以至于疯狂咳呛起来：“你真是命苦啊，你走上了黄泉路，若要找人讨个说法，你记得去找那个洛笙啊，她把你害死的啊！”

其实老婆子知道洛笙的名字，不过是洛笙帮她儿媳妇窈娘治疗完毕，刚要离开时，又看到那个小姑娘，她瘦削得不成样子，脸颊都凹下去，只剩下一双哀哀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洛笙看了心里难过，便蹲下来问她：“你要不要和姐姐一起走啊？”

没想到那老婆子一听就嚎叫起来：“怎么的你治死了我儿媳妇，害我的大孙子明明就可以有亲娘喂奶，现在我不得不每家每户借牛乳喂他！”

好容易生了大孙子给自己，老婆子自然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未来每天都得讨牛乳，讨不到就得花钱买，老婆子心脏都揪着疼。

那么多钱都得花出去，不如把她老婆子的命也给收走算了！

洛笙真没想到，有人的心坏透了，她气的跺脚：“你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出手，你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只会和她一起去死！你明明完全不管你儿媳妇的死活！现在倒装成很体贴的好婆婆？你儿媳妇泉下有知，若能显阴灵的话，我告诉你，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老婆子气的把小孙子往老头子怀里一塞，就往洛笙面前冲：“老婆子我要问你什么意思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到底要干嘛？行，我就当你是帮了我儿媳妇，可你还打算把我孙女带走？你是不是人牙子啊？”

其实老婆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大妞儿过去一直不肯被卖，因为她担心她娘。

现在她娘死了，也没人死死抱着自己大腿，拦着老太婆打死大妞了。她怎会放大妞儿去跟着这小姑娘。

看这个小姑娘衣着打扮，一看家境就不错，大妞儿跟了去肯定要享福的。

老婆子才不可能放手，她打算趁着夜里把大妞一绑，送出去卖了。

大孙女五官端正，颇像她娘，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不卖个四五十两银子，她是不会收手的。

洛笙还要说什么，小猴儿牵一牵她的衣袖摇头。

“大小姐，本朝律法在这儿呢，这小丫头归她爷爷奶奶管，她自己是不能自个儿跟着你走的。”小姑娘的户籍都在这一家本上呢，村里的保长有记录的。

若强行把她人带走，老婆子去鸣冤告状，一告一个准，洛笙得坐牢。

洛笙也无奈了。她想了一会儿，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了一块玉坠下来，亲手戴在大妞儿脖子上。

这玉坠其实是秦王给她准备的那一大堆首饰里的一件。

因为是用上好的温润白玉雕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看了就好玩儿，她一时喜欢，就随手戴在脖子上了。

“小妹妹，这个是姐姐送给你的信物。你若真有一天待不住了，想投奔一个地方，就去城里头的秦王府找我。你对看门的说，你找洛笙姐姐。若是他们不肯放行，你就把这个信物拿出来给他们看。”

说完，洛笙又冷冰冰盯着那老婆子说：“这东西是秦王赐给我的，我再给了你孙女。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这东西落在你的手里，我不会饶了你。不信你试试，秦王府的板子，把你肠子都打出来！”

秦王府的名声确实很吓人。

但也挡不住那块玉看起来就很漂亮，应该值不少银子的诱惑。

老婆子想趁大妞儿睡着把玉坠儿夺走，谁知大妞儿根本没睡熟，一睁眼就尖叫。

她尖叫就算了，盖上草席子，停在炕上的窈娘的手，突然从炕上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吓得老婆子差点厥过去。

她一时心虚，自然不敢立刻打大妞儿要东西。可是这满腔的怒火，就只能对着早就走了的洛笙发泄。

周萌眸中恶念闪动，一个不得了的绝妙主意浮现出来。

她一拍大腿，自己赞了一句：“绝了！”

舞阳郡主问：“怎么了？”

“郡主，那洛笙害的你被长公主责骂，我如今想到一个好法子帮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