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洽之沉吟片刻说：“按理说有些话不该我说，苏沁之是个傻叉。”

苏沁之是苏御的亲生父亲，他作晚辈的，按照伦常孝道，哪怕被亲生父亲杀了也不能怨恨，毕竟连这条命都是父亲给的。

但苏洽之本就是苏沁之的兄长，又是本家族长，废帝时的内阁大臣之一，如今的内阁首辅，多年老臣子，从来都是皇帝倚重的肱骨大臣。

他批评苏沁之合情合理，也合乎身份，尤其是这件事情苏御固然没有和本家大伯求助，可东窗事发苏沁之也同样没和他说。

自顾自提着剑就去砍人了，苏洽之一想起这事儿的头尾就气得七窍生烟。

“如今你若想再入仕途，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该怎么办。”

毕竟他救的这位所谓的朝廷囚犯洛笙，如今已经光明正大进入皇宫内苑，成为皇帝身边的女医，那苏御曾经救过她，自然也不是什么罪过了。

谁知苏御却摇头说：“伯父，我并不想入仕途了。只是我想找到一个人，我未完成婚礼的妻子洛笙。”

他将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说了个明明白白，苏洽之每个月一向会在休沐日去钓鱼散心，倒也没别的事情要忙，只听得是心神动荡，万万没想到自家侄子遇到了这样多的艰难险阻，到终了，他拍拍苏御的肩膀：“你这段日子实在是辛苦。”

苏御摇头：“并没什么。只是……”

苏洽之说：“有些事情你不要贸然下决定，如今朝政瞬息万变。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身学识能耐就这样浪费了，实在是可惜。”

苏御还想说什么，他只是摆手让苏御先不要说。

“既然你想见洛笙，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

皇帝的身体似是突然一下子变得孱弱起来，雨水仍旧在整个京城里绵绵不绝地下着，他已经撑不住再次病倒了。

上朝的时候，皇帝还勉强摆出威严的模样，等下朝后，他竟是撑不住，直接歪倒在龙椅上。内监们都唬了一跳，忙过去搀着皇帝往内宫走，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也都忙了个鸡飞狗跳，一口气全往内殿里赶。

洛笙自然也听说了消息，看着内殿层层杏黄色帐幔深处皇帝似已经失去知觉木然躺着，身旁一圈太医忙进忙出，各个都带着大难临头的恐慌表情，她心头一时也茫然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总算是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他一双凤眼四面扫了一遍，凝在洛笙身上，冲她无力地扬起手：“你过来。”

洛笙咬着嘴唇过去了，皇帝低声说：“朕不过是旧疾犯了，让洛笙给朕推拿一下就可以了。你们都散了吧。”

其他太医们简直如闻佛音仙乐，顿时都潮水般退了下去，只剩下洛笙站在原地不动。

皇帝没好气：“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要让朕亲自请你吗？”

洛笙一怔，忙说：“我……”

她脑子一急就乱，干脆直接上了皇帝的龙床，还揣着一只软垫，皇帝还以为她要给自己腰上垫一个垫子，没想到她直接给自己膝盖垫上了，然后上手就给皇帝推拿起来。

“你……”皇帝差点没被她一下推死，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力气怎么就变得这么大了。

洛笙其实是看出他血不归经，经络有岔气的地方，便干脆直接上手了，把郁结的点重手推开，这样推拿自然是痛得很，皇帝嗷了一嗓子，殿外站着的内监便匆匆冲了进来。

皇帝毕竟是个要面子的男人，连忙让他们赶紧出去，再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进来。

洛笙随口说：“什么声音都不进来？”

皇帝斩钉截铁：“对，什么声音都不进来！”

洛笙眼神很复杂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立刻知道她目光里的意思，但也只是说：“朕不疑心你。”

他如今病的很重，但也不认为洛笙真有胆子把自己给弄死了。

不用内监们来护驾。至于为何突然闪过洛笙会弄死自己的念头，他也不清楚。

洛笙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会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她虽有很多种法子可以结果皇帝的性命，但只不过在脑海里想了一想，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随着她辛辣的推拿手法，皇帝确实觉得自己周身上下都松快了很多，他长舒了一口气，那种仿佛身上黏腻着一层浓重汗水般的错觉渐渐消散。

“朕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洛笙给他把了脉，说：“皇上身体十分虚弱，过去是凭着底子好撑着，如今真是百病丛生。”

皇帝本就力气不足，恹恹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没说话。

洛笙缩了缩肩膀，说：“皇上，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要是能生龙活虎的，又何必劳烦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马呢。”

“谢谢你的实话。”皇帝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洛笙抿着嘴唇说：“皇上您不要讳疾忌医，不是我说，您现在这身子骨，千万不可过于在房事上劳心劳力，您受不了。”

皇帝沉默片刻，说：“这也是你把脉把出来的？”

洛笙摇头：“我哪儿有这种本事啊，皇上您忘了，前两天不还让我给您临幸的姑娘治病吗，我这不就记下来了。这两天她不舒服我就去看看，可不得把您的次数啥的也都记住了。我就觉得吧，您这病主要还是过频了。”

皇帝嘴角抽抽：“你记性还不错？”

洛笙开心笑笑：“好说好说，我这记性确实还不错。”

“你又不是负责起居注的，这些没用的玩意你最好全忘了！”

洛笙缩缩脖子，说：“是。”

“你说这些，是因为你……”皇帝迟疑片刻，试探着问：“嫉妒？”

洛笙连忙摇头，颇有几分纳闷地说：“当然不是皇上，我是觉得吧，这才几年功夫，皇位上的人就换了好几次，每一回都要大兴土木，皇陵又得扩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您还是多活一阵子的好。”

皇帝嘴角一抽，突然伸臂将洛笙整个人往身下一翻一按，说：“你就真敢笃定朕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