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时候，经过猎头公司不懈地加班，盛祥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的人员配置到位，赵大美人也完成了智能科技有限公司那边的财务交接工作，正式在这边上班了。

盛祥建设工程有限公司放弃了原来的办公场所，换到了西湖区。

这样一来，王凯每天上班路上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不是问题，和他一起合租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也是在西湖区上班的。

路平带着林斌还有赵大美人去宁省了，而王路路则是隔两天去一次建宏集团，就是去请教企业运营管理方面的经验去了。

在王凯的眼里，他的杭城生活以及与工作相关的这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进行，他也抱着十二分的憧憬，向往着美好的打工生活。

***

刘健陪着文莉在新西兰过完了年之后本来是打算继续在那边待到五月份的，可是他父亲不停地打电话催他，最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提前回国。

在回来之前他也问过文莉要不要跟他一起回来，文莉轻描澹写地说道：“都行，随你！”

刘健万般无奈，无论如何他都没有能够激发文莉对生活的热情，甚至可以说他看不到文莉对生活甚至是生命的留恋。

他非常担心，某一天他不在的时候文莉会自杀……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文莉放弃自己的生命。

最后他还是决定带着文莉一起回到了杭城。

抵达杭城机场的时候，他没有通知任何人接机，而是带着文莉去了他在萧山区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在酒店里住了两天，等保洁公司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高价请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保姆，安顿好了文莉的生活起居之后他才回了一趟工厂。

刘健的父亲刘俊杰是一个相貌严肃的人，方脸浓眉，眼睛挺大，但是眼袋很重，法令纹很深，强健有力的下巴显示着这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

早年间刘俊杰吃了很多苦。

当年他和村里的另一个少年一起到苏城和杭城这边在工地上干活，给供销社百货公司当搬运工，后来才一点点从走商到小铺子慢慢做起来的。

即便如此，这刘俊杰仍然自己坚持学习。

放到现在，可就真的是众多家长拿出来教育自家孩子的典范一样的人物。

刘俊杰一向话不多，而且对子女的管教也不怎么上心，如今刘健没有长歪实在是他自己的功劳。

他妹妹刘莉娜当年闯下大祸，也只是被抽了一顿送出国完事儿，等于是让刘莉娜自生自灭的做派，当然，钱是给够了的，只是不想见到她而已。

换句话说，刘俊杰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似乎并不像其他父母一样。

只是这都是他们家的私事，也没人吃饱了撑的去管他们家的闲事。

刘健回家之后家里没人，从家里取了车之后自己开车去了自家的工厂，果然，父亲刘俊杰和母亲都在工厂里面忙碌着。

看到刘健之后刘俊杰放下手上的文件点了点头说道，“你稍等一下，我这边马上就好。”

刘健也不作声，自己去了小会客室，进去之后掏出烟盒自己点了一根。

工厂只有会议室可以抽烟，其他地方包括父亲的办公室都是不允许抽烟的。工厂里面，防火在任何时候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即便如此，小会议室仍然是在距离车间最远的那一侧。

坐了一会儿，去饮水机那里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坐下来接着等。

刘俊杰拿着一摞子文件推开门走进来，随手关上了玻璃门，在他对面坐下来。

“文莉现在怎么样了？”刘俊杰开口问道。

刘健抬起头看着父亲说道：“和我一起回来的，我都安顿好了！有人24小时陪着呢。”

刘俊杰点点头说道：“那孩子，挺不容易的。你照顾好她就行了……”

他把手里拿的文件递给刘健说道：“你看看，这都是今年上半年的订单。

那四条口罩生产线我打算拆掉不做了，还是做回本行，订单越来越多，尤其出口的订单。

我打听了一下，基本上所有的同行都在连轴转的赶产量，之前是订单不够我加生产线的，现在我看这个订单的量和趋势，可以增加生产线了。”

刘健一言不发结果来把那些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脑海里整理了一遍这些文件，叼着烟说道：“虽然我这几个月都没参与工厂的事情，不过口罩的四条线先不要拆，另外起一个车间，机器设备什么的都可以直接买来安装，配件这些省里就有，注塑厂子浙省也很多……”

斟酌了一下，他解释道：“不能只看钱，虽然说疫情现在基本上稳定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病毒会不会变异，按照历史看，肯定会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出现。

以后的疫情防控一定会是常态化的，口罩这种东西，虽然主要产量不在浙省，但是还是保留吧，可以不生产，那个车间先留着。

如果你想要好名声，我建议你继续生产，反正也不赚钱，也不需要太多工人就能生产。

到时候把口罩免费送给社区，博一个好名声也是值得的。”

“最近我也一直在关注市场的情况。这一轮小家电的出口主要原因是国外的疫情越来越严重，而他们的轻工业尤其是小家电的价格竞争能力太弱，咱们出口小家电的火爆行情至少能持续到年底。

只要今年能吃饱，明年可能还会更好，不过后年就难说了。两年时间，足够赚了……”

“我刚才说另起一个车间，我的意思是，要抢的话就抢个大的，往北边或者西边看看有没有可以直接用的厂房，空的就行，租过来买设备安装了就能用。如果自己建的话产量上来的太慢了。”

说了一通之后刘健掐灭了手上的烟头，接着又点上一根，隔着烟雾看着自己的父亲。

刘俊杰赞赏地看着儿子说道：“你回来吧！工厂我现在虽然还能管得动，最近这半年我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局势和市场的变化太快了，我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好些个单子都没有拿到……”

刘健看着父亲的脸庞，也清楚地意识到父亲越来越老了。

快六十的人了，天天泡在工厂里面努力赚钱，实际上有必要这么辛苦这么操劳吗？

“我回来不是不可以，只是文莉我要安顿好。

另外，我也很想知道，当年您和文莉她爸，你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才让他给您办了那几笔贷款的？

贷款是结果，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刘俊杰皱了皱眉头，看着刘健一言不发，似乎是在考虑。

两人之间的沉寂保持了很久之后刘俊杰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小辈能理解的，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易。”

“小妹就凭着几张老照片就能让文莉她爸把她送到国外去待了三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就想知道根源是什么！

文莉的抑郁症很严重，这就是你们两个做父亲的想要看到的吗？”刘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极为不爽。

刘俊杰的脸色极为难看，“我和老文都没有想到文莉这孩子会变成这样……”

“爸，我求求您了，告诉我吧！我都快被这些事情逼疯了！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想家里工厂的事情！”刘健的表情垮掉了，他伸手抱着头哀求道。

刘俊杰无奈道：“小健，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为什么你们总是用你们的标准来判断好还是不好呢？我想知道原因，就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无论好坏，这个结果我都愿意承担，这样也不行吗？”刘健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是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刘俊杰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刘健“腾”地站起来，椅子向后滑去，发出难听的声音。他胸中的愤满已经无可抑制，终于爆发了……

“我不需要你们嘴里说的‘为你好’！你爱说不说！”

烟头被扔在地板上，重重地一脚碾碎之后他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刘俊杰半张着嘴，呆滞地看着儿子向往快速走去的身影，颓然不已！

刘健开着车快速在杭城街道上飞驰着。

他本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少发脾气，多数情况下他都能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保持风度。

不是说他爱装，而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他和妹妹刘莉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刘莉娜执着而且偏激，他内敛而且理智。

文莉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月亮和六便士》正在阅读，两个保姆只有一个在当值，此刻也坐在另一端带着耳机正在刷视频。

看到刘健打开门走进来的身影，保姆立刻关了视频，站起来略有些紧张地问道：“刘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刘健看了看正在看书的文莉，又看向保姆。

保姆对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文莉仍然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没有任何反应。

刘健温声说道：“没事。你回去休息吧，交给我就行了！”

保姆有些尴尬地说道：“也不累，文小姐很好相处的……”

刘健点点头，脱了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没事，你回去吧！明天你再过来就行了！”

保姆这才收拾了一下，拎了自己的包，出门回去了。

刘健坐在文莉身边，看着文莉柔和但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叹了口气说道：“文莉，我知道你实际上什么都知道，你就是不想说话而已……”

文莉仍然没有什么回应……

刘健点了一根烟，沉默地抽了几口，自顾自说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虽然你懒得回应我。

对于我妹所做的一切，我都感到很愧疚，如果不是她，你不会去英国待了三年的时间，也不会因此落下这个心结。

当年的事情你也问过你爸，只是他肯定没有告诉你。我今天又去问了我爸一次，他也一样还是不肯告诉我。

现在你我都知道的是当年我爸应该是有过违规的贷款，但是具体是几笔，现在说不清楚，而且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文莉缓缓地把手上的书放在腿上，转过脸来看着他。

此刻的文莉，安静、美丽。这段时间的消沉并未对她的容颜产生多大的影响，反而脸上的肉少了一些，眼窝有些深了，面部五官的轮廓更显得立体，尤其是眼神略显忧郁，在长长的睫毛下静若深潭，不起一丝波澜……

宽松的浅蓝色居家服装，未曾化妆的洁净面颊，盘在脑后的发髻，沉静的面容，这一切，让刘健既赞叹文莉的美丽又深深地觉得遗憾……

“我试着分析一下，你听听看对不对……”刘健看着她的眼睛，尽量用平澹沉稳的语气说道，“我猜测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定的关系，但是这个关系至今没有人知道，我就很疑惑，为什么咱们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而且我爸今天会说不知道比知道好。”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一直不知道的话，现在的生活状态不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当然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是什么样的变化……”

“换句话说，如果咱们知道了为什么你爸会给我爸那一次或者不止一次的违规贷款，且不管是怎么办下来的，总之肯定是违规了，不然刘莉娜也不可能威胁的了你爸让你出国。

如果我们知道了为什么会办那个贷款的话，肯定会对你爸有所影响，而且，对我家也有很大的影响。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爸会说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能想到的就这样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文莉沉静的面容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容，她的声音轻柔而且缓慢，彷佛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息一般显得略有些空灵，“刘健，从你带我去医院第一次确诊为抑郁症开始，到今天为止，你知道一共是多少天了吗？”

刘健皱着眉头，略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不记得了……不过我后来知道你并不是抑郁症了，你是心理郁结导致的心理上有些自闭……”

文莉脸上的笑容有些放大了，“不是的刘健，医生认为我是抑郁症，甚至我自己也认为我得了抑郁症了。

但是你后来又带我去见了一共五个心理医生，也是一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过来，其实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既没有得抑郁症，也没有自闭。

我就是懒得说话而已，是对包括你在内的一切东西都没什么兴趣而已……”

刘健拿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对于文莉突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感到非常震惊，这是近三个月以来文莉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同时也对文莉所说的内容感到难过……

文莉无视了他震惊的表情，继续神情平澹地说道：“其实当初我出国，除了你妹和我爸的原因之外，也是我自己想要出去上学，只不过我爸不让我跟国内联系而已。

他当时的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你想听吗刘健？”

刘健回过神来连忙点头，“你愿意告诉我吗？”

文莉轻轻点头，接着说道：“他说，如果我能在国外的三年时间里对国内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他才能保证不失去行长的位置，因为当时已经有人因为刘莉娜传出去的流言开始怀疑他并且开始查他了。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出事，一直还是行长，但这里面应该有些东西被他销毁了。

至于你妹……”文莉笑了笑，“她只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把这件事捅出来了而已，我并没有真的很生她的气……”

“也许我应该感谢她也说不定呢。也许正是因为她，我爸才会积极想办法把过去的东西全部销毁掉，谁知道呢……”

“至于你爸那边，应该是从你妹之后就销毁了全部的证据了，我不认为现在继续查下去还能查到什么东西。

更何况，作为子女，去查自己父亲的罪证，这也说不过去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父亲，所以我早就放弃了。

你，这么执着地想要知道过去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呢？”

“你看，这个世界上原本有很多东西我们都很在意，甚至觉得那简直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可随意一件事的发生有就可能颠覆我们原来的认知，原本重要的东西和平时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怎么办呢？

权衡利弊之后做出取舍，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的！

可是如果出现了极端的情况，比如两边权衡之后发现几乎一样的时候怎么办？哪个都舍不得丢掉，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文莉脸上的笑容逐渐荡漾开来，甚至眼睛里也带上了光彩一般。

刘健不知道她这种类似于哲学一般的选择题是早就想清楚了呢还是最近才想明白的，现在他知道的就是文莉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内容是什么。

文莉接着说道：“刘健，你知道吗？当一个人把事情真的想得通透了之后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任何的乐趣……”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似乎是喃喃自语一般地轻声继续说道：“我爸和你爸之间的事情我已经没有任何打探的兴趣了，随便他们掩盖吧……

至于路平？嗯，我还是想念他的，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了！我和他已经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能当成好朋友吗？不重要了……”

她的眼神突然聚焦在刘健看着她的双眼，直直地看入他的心底，她眼中的神采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刘健，你这几个月这么用心的照顾我，怕我自杀是吗？你觉得值得吗？”

刘健的心脏忽地漏了一拍，他看着她，一言不发……

文莉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拉了一下，刘健随即身子向她靠过去。

文莉眼里满是怜惜地笑了笑说道：“好多年以前，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喜欢和暗恋我对吗？”

刘健此刻心里非常难过，难过的想哭，他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尽可能温柔地看着她不停地点头。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风度的男生，现在呢你还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只是，刘健，我不适合你呢！”文莉眼中的光彩慢慢澹去，放开了刘健的手，轻轻捋了一下散落在耳边的碎发。

刘健心里一痛，伸手将文莉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文莉就这样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澹澹的笑容，只是其中也掺杂着一丝温情。

刘健侧过脸，在她面上轻轻一吻，轻声道：“文莉，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我爱你，你知道的！”

文莉轻轻拍拍他的胳膊，刘健放开她，看着她缩回去坐正之后继续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刘健，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至于说到爱，我恐怕已经没有能力爱你了，所以，也请你不要爱上我……”

刘健听着这些貌似不是很吉利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文莉说并不是真的很生刘莉娜的气，这个他是相信的，文莉从来都没有在任何情况下说过刘莉娜什么不好的言辞。

甚至文莉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对刘健他父亲的坏话，可能就是因为她始终认为当年的事情是她父亲文俊辉的错而不是刘俊杰的问题。

刘健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没事的，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们离开这里，去澳洲吧，或者去英国，你留学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文莉轻轻地摇摇头，凑过来在他脸上也轻轻印下一吻，“刘健，无论是杭城还是澳洲或者英国，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刘健叹了口气点点头，“好，你想在哪儿我都陪着你……”

文莉轻声一笑，“暂时，你还是回去处理你家里的生意吧，我不会做傻事的，你相信我。

至于保姆也不需要，我既然开口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觉得你这样对我实在是浪费，没有必要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的很好的。”

刘健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