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硫克拿着自己的午饭，深切凝视负责给他点单的中岛敦，语气跟表情都很严肃：“敦小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泉镜花跟安娜端着碗排排坐，试图吃瓜下饭。

中岛敦停下刨米饭的动作，想了想后诚实点头：“非要说的话，对硫克先生的怨恨之情我是稍微有点的，但是——”感激之情远大于此。

硫克没等中岛敦把“但是”之后的话说出口就打断了：“这个时候稍微说谎也可以的，而且你的怨恨也不像你说得那么少。”

中岛敦不解地看向他：“欸？”

硫克指指面前的红豆饭：“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艾利斯拿出巧克力的时候你能反应过来他拿出的巧克力会是苦到发酸的类型，那你应该也同样了解我才对，但为什么特意点这个给我？真的不是在刻意挑衅我吗？”

中岛敦抱着自己的茶泡饭，缩了缩肩膀：“但是硫克先生吃饭的时候，面前总是被摆了一碗红豆饭……不是喜欢吗？”

中岛敦现在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所以说话的中气逐渐不足。

硫克：“……”

硫克：“我觉得我应该是被霸凌了，下次你见到发生同样的事，记得问一句是谁点的，然后拿给点单的人吃。”

中岛敦：“是、是的。”

“那这碗红豆饭归你了，没意见吧？”硫克趁热打铁道。

“是……不对，”中岛敦点头之后才反应过来，“硫克先生不吃吗？肚子不饿吗？维苏先生他们都饿了……”

“让辣口的人吃甜口，呵。”硫克淡定地用口味的话题堵死了中岛敦的问题。

硫克挑食，中岛敦总不能硬给他塞进去，只好接过红豆饭。

“那个……”

安娜飞快吃完饭，然后去找维苏：“维苏，吃完了这么办？要洗碗吗？”

维苏从与让争夺布丁的战争中挤出空隙回答：“放着不管，这些东西半个小时内也会自动消失！”

安娜赞许点头：“是对环境友好的设计呢，真是便利。”

“顺便某个法国人也跟着垃圾一起消失就好了。”维苏扯着布丁容器的力气又增大了几点。

某个法国人连礼貌性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放手，吃你的饺子去，为什么要抢我的布丁？你不是嫌布丁幼稚吗？”

“哈？我才没说！我只是针对你，布丁是无罪的！”

“那个……”

俄罗斯人与法国人陷入无休止的布丁斗争中，将某人弱气的声音盖了过去。

“没想到芥川君是甜党。”就像安娜惊讶中岛敦一口气能干十碗饭一样，她同样惊讶算得上反差萌的芥川的口味。

表面看起来是浅淡的和食派，其实却是甜党——红豆饭应该给芥川。

“那个，我的话……大家没听到吗？”

鼓起勇气再三发言被无视的艾利斯内心不禁慌乱起来。

——难道不是大家不听他的话，而是他其实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听不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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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乍起，比萨倾斜，情绪酿造时机正好——来，攻陷这座开始摇晃的城池吧。

见艾利斯恐慌都爬到脸上，故意晾了他十来分钟的硫克施施然上前：“听到了听到了，我两只耳朵跟耳朵里的声音接收器都清楚地听见你的邀请了，艾利斯君~”

艾利斯：“那，回答是——”

“口头哇路，当然是口头哇路了，”硫克甩给一脸期待的艾利斯拒绝，露出满是物欲的丑恶嘴脸，“我想要成为富豪，要过奢侈堕落的生活，还要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大名，为我神魂颠倒，这么朴素的地方，太不适合我了。”

“欸！”艾利斯被硫克如此赤/裸裸的欲望吓了一跳。

让点评：“贪婪无节制的家伙。”

维苏：“唯独这点我认同你。”

中岛敦为硫克信誓旦旦的放言捂住了原本该硫克捂的脸。

安娜：“坦诚地说出自己欲望也很勇敢哦——镜花别学那样的大人，一定哪天会遭报应的。”

泉镜花：点头.jpg。

芥川龙之介：“……无聊的愿望。”

艾利斯被硫克的直球打得手足无措：“但、但是，即使你在外界拥有了财富权利，也躲不过生老病死，而在这里是可以完全避免的……”

艾利斯说话逐渐有了底气：“你想要过怎样奢侈的生活我都能满足你，这里是无限美好的乌托邦，你的存在会在此得到永恒，不用担心还活着没钱或者快死了钱没花完，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你能永远健康年轻地活在这里——这不是非常美好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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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清澈的小溪静静流淌在地表的河床上，与被窝为伍的人心意明确。

在对方的眼力，没有什么比拒绝生老病死更加令人幸福的设定了，在对方单方面主宰选择的情况下，硫克的话无法让艾利斯做出等同于送硫克去死的选择。

是的，送他们离开这层乌托邦，在艾利斯心中，无异于亲手扼杀他们的性命。

“人是派对动物，永远活在只有八人的世界，兔子会寂寞得死掉哦，当然，我的灵魂会在□□之前死去，”摘掉“魅了”的标签，让的言辞犀利不逊硫克，他与艾利斯视线齐平，灰蓝色眸子直直看向艾利斯的眼睛，“你要杀了我吗？亲爱的艾利斯先生，亲爱的乌托邦主人，亲爱的~”

“没关系的，孤独是所有人类无法逃脱的笼子，我们有无尽的岁月去填补它，”社交的落伍者安慰他，“我想，对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社交是没有尽头的酷刑，与人交换语言、付出心意、乃至触碰灵魂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而陷入安眠前的闭眼时刻，大家却依旧是孤单一人。”

“舍弃吧，亲爱的让先生，请将那种沉重累赘的东西舍弃掉吧，主没有赐予我们与生俱来的心意相通，就不要强求了，”艾利斯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妄念，“只要在这个世界，人类就能再一次回到自由的伊甸园，饥饿、孤独、痛苦、衰老、死亡……都将被时间消磨，他们将永远无法探及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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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虔诚的信徒，只是出于博爱与对他人的怜悯，让艾利斯说出了这样的话，无不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表现出来的全是纯粹的善意，没有恶意，但比起会无限顺从的盲从善意，更接近父母的类型——与艾利斯表现不同，他自有一套属于他的顽固三观，不会被人随便动摇。

顽固的三观啊……

让转身朝硫克那边走去，在他耳旁低声说话。

安娜靠在树干上，感觉有点被打动了：“听起来不错，在这里能抛下外面的一切包袱，丢开责任，想要的东西全都唾手可得——是个不错的offer。”

“不行的，”中岛敦突然开口，像个误入剧场的愣头青，又像个杵在伊甸园的凡人，他柔和的眸子注视着艾利斯，缓缓摇头，“不行的，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艾利斯先生，请让我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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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斯不解道：“为什么？你们在这里想要什么都可以，随着时间过去，舍弃掉的东西会自然从记忆里消失，人是擅长遗忘的生物，适应性很强，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生活，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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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的，”中岛敦再次开口，眼神坚定，“我还有一个梦想要完成，我要向某个人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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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动于衷的不吠之犬抬起眼帘，冷淡的目光扫过中岛敦。

“他一直对我很苛刻，对我的未来抱有悲观态度，我一直不满他的态度，为什么只有自己会遭到他那种对待，”中岛敦像是在打开名为自己的心的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陈列在艾利斯面前，“但最近我得知了缘由，我早在很久之前就让他失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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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涩的淡色瞳孔中，白色的少年与另一个人的身影逐渐重合。

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明明是之前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明明是黑白分明的两边——却如此相似！

“我想改变，我想让那个人认同我，我不想让他再一次失望，我想证明——人是会改变的，我能够成为出色的人！以及，”中岛敦向前一步，说出自己最后的梦想，“我想证明，他当时救下我的事情，是正确的。”

“而这些，全部都是要在我在外面做出实绩才能达成的目标，所以我没办法舍弃外界，”中岛敦弯腰，脸朝向地面，以极为谦卑的姿态请求，却掷地有声，“拜托了，艾利斯先生，请让我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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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社会什么都随便，但只有人与人已经结下的这份缘，是无法斩断也无法舍弃的，比铁还要坚固，比钢更坚不可摧。

“请抬起头，中岛君。”

中岛敦没有顺从地抬起头，而是重复了一遍：“请让我们离开这里，艾利斯先生。”

“……”

“中岛君你真是个让人头疼又无可奈何的人啊。”

艾利斯无奈地笑了。

中岛敦只抬起脸：“意思是？”

“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上了，我怎么可能拒绝呢？”艾利斯手指在石板上流连，“我会让你离开的，中岛君。”

没等中岛敦洋溢笑意，艾利斯就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但是只有你，只有拥有这份觉悟与缘的你可以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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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布条刺入艾利斯的左肩，留下一个血洞，同时带来它主人的冷呵：“少胡说八道了，在下也会离开这里，把门打开！”

艾利斯偏过头，看见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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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一身黑色风衣的青年病态般白皙的脸上毫无波动，唯独眼神凶恶，其中闪烁的光芒与中岛敦的分毫不差。

“原、原来如此，你也是‘路西菲尔’啊，”艾利斯感慨万千，“从天国叛逃地狱的人，能够满足你们渴望的不在伊甸园，而在地狱。”

“那，我们也——”维苏举手试图搭便车。

“离开的门只为不得不堕天的人打开，”艾利斯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你们的记忆空洞匮乏，外面的世界对你们毫无意义，一起在这里才是理想的结局。”

中岛敦辩驳道：“但是，硫克先生他们只是失忆了，到外面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外面也有必须是他们才能完成的事，在他们失去的记忆里说不定也与人约定了，只是暂时失忆……”

“抱歉，中岛君，”艾利斯胸口的伤口彻底痊愈，他抱歉地看着中岛敦，“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跟芥川君也能忘记外界的人，像其他人一样留下来。”

行不通，这一层最棘手的不是如何说服艾利斯让人离开，而是如何让硫克他们这些失忆人士离开。

最糟糕的是，硫克先生他们失忆了，记忆里没有能够说服艾利斯的、非走不可的理由。

中岛敦意识到这点，脑袋很不给面子地乱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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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芥川君”？

中岛敦突然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视线中，和服少女沉默地跪坐在草地上，平和地抚摸草地上的兔子。

她两侧的长辫垂落，白色无名小花点缀在发间，温馨可人。

少女表情很是柔软轻松，不再冷硬，仿佛卸下了重担。

“镜花，你不想离开吗？”中岛敦听见自己这么问。

他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比如你是不是突然失忆了，或者是担心安娜才特意这样表现——

然后从不远处传来了少女的回答：

“不想。”

简短有力，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