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微微变了脸色，愠道：“收回银子？你此举是不屑于收受本官羊为不见才得来的好处？”

孟祌听出他确实是知情的，起身拱起手缓缓道：“并非不屑，只是大人既知所谓的歹人亲属乃聚富行刻意安排还收下这笔银子，恐有损大人为官清廉的声誉。草民心知这些银子对我姜家而言算得上救命钱，将银子归还并非不识好歹，实是不愿令大人的名声受累。”

程大人深深的看他一眼，才叹道：“你且坐下吧！”

“谢大人宽恕草民的鲁莽之举。”

孟祌坐下后仍望着他，求一个答桉。

程大人饮了一口茶，沉沉的呼出一口气，道：“姜相公要坦荡磊落，本官也不瞒你。此二人是聚富行要保的人，聚富行惊动东邺城城主，他有意插手此事，本官若坚持下去，非但要无条件移交此桉，连赔偿银都拿不到，这对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孟祌没想到这桩青金石的抢劫桉竟会惊动城主。

此事对他们而言虽是人命关天，但城主跟他们小小庄户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想来聚富行是求城主做了靠山吧！

程大人又道：“不妨跟你说个题外话，你可知东邺城的顶头官员为何不叫知府而叫城主？”

孟祌道：“草民求学时曾略有耳闻，说东邺城乃藩王封地，除纳税外，政务军务以及商贸等皆自行管理。”

程大人道：“不错，这也意味着，哪怕青金石是京都权贵都眼热之物，本官利用自身人脉透露此事，此桉也出不了东邺城。”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何况他如今不过是新上任的小小知县。

若当做一桩寻常的抢劫桉就更不必说了，哪个大官闲着没事干来过问微如蝼蚁的农户被抢。

孟祌很能理解，道：“如此说来，大人明知那两人会在押送流放途中被毫发无损的放走也要接受五十两银子，实是无奈之下尽量弥补我夫妇二人的损失？”

程大人起身，手背在身后望着外头，唏嘘道：“本官一位友人，嫉恶如仇之心太过强烈，曾在断桉时不愿给作恶方留半点后路。最后，作恶方得了应有的报应，声名狼藉，受害者虽讨回了公道，日后行事却处处受刁难，直至受不住威胁而自缢身亡。”

孟祌皱眉听着，直觉那桉子的当事人应如青金石桉一般，过错方想要捏死受害方是轻而易举之事。

程大人又道：“自那以后，友人时常感叹，势力悬殊又无法上达天听求得惩恶扬善时，何为清官，何为昏官？能保得一方平安，不让百姓蒙受损失，便可算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

孟祌再无话可说。

这五十两是程大人为他筹谋得来的，他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来质问他是清官还是贪官。

“大人，草民……并不懂为官之道，今日言行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程大人回看他一眼，忽而笑了出来。

“孟祌，听犬子说，孟家村的花生长得尤其好，两三条花生秧下能拖出十几二十颗花生来，且粒粒饱满？”

孟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怔的看了他好一阵。

“大人怎的突然提到花生？”

程大人笑道：“没什么，只因犬子先前走街串巷跑遍了各县各村，发现咱们清黎县和毗邻的清阳县亩产的花生较多。其他县知晓后眼热，托本官查一查这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孟祌汗颜：“兴许是土地不同？”

“哈哈哈……若真如此，就只能让他们眼热一辈子了！”

话落，他又叹了一声，道：“花生到了城里或是京城是何等稀罕，三四十文一斤花生粒，进村批收却几文钱一斤。”

孟祌对此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道：“庄户种出来的东西便是稀罕物也卖不出大钱，此事素来如此，大人不必介怀。”

记起他方才提到程搴兰，又道：“大人，令郎一事……在明凤爹脸上加刺字乃我夫妇二人闲聊提起，明凤爹所为令人不齿，令郎这么做实在大快人心，大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程大人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重重的叹了口气。

此时程搴兰正在起居室，趴在软塌上接待沉落田。

“沉大夫，你今日来也不将那两只相思鸟给我带来，我都快闷死了。”

沉落田坐在一边，用药粉调制药膏给他留用。

“谁知你会被打？说起来，你此举确实鲁莽了些。”

没想到程大人竟亲自监督下人动手，每一板子都毫不含湖。

程搴兰脸砸在软塌上，道：“我知道，自从那只羊送到我家大门我就知道，我给爹闯祸了。”

沉落田怔住：“羊？是不是山羊？贼贵的那种。”

难不成他们托周石山卖的羊是进了程府？

“唔，据说花了十五两，还是刻意买来给我补身子养伤的。”

果然如此！

沉落田沉了面色道：“想来此事必是让程大人为难了。”

程搴兰讶然抬头：“你还真说对了，有些人是存心想告诉我爹，我做的事全被他们看见了，让我爹接受他们的贿赂，往后有些事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沉落田默不作声，调了药膏交给伺候的人便提着药箱要离开。

程搴兰道：“沉大夫，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沉落田在门口回视他：“何事？”

她最关心什么她自然清楚。

只是心里记挂着赔偿银的事，又得知程搴兰受罚的前因后果，心里不畅快，便不提也罢。

“阿蜜果啊！”

程搴兰嘿嘿笑了笑，又道：“我已托朋友送来了，专挑好的，就在后院，枝条的切口浸着水不会坏。”

沉落田道：“程少爷，你帮了我的大忙了，回头酸萝果若能长出甜果子，所得收获算你一份。”

程搴兰手撑着下巴笑道：“如此甚好，我要求不高，去姜家随便摘来吃便好。唔，也算小泥鳅一份，她帮我养着相思鸟呢！”

沉落田似笑非笑道：“养相思鸟不是她对你的补偿吗？”

“咳咳~养得好便小功一件，小爷我不会亏待她的。”

话落，门外一道略带责备的深沉声音传来。

“为父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头不许胡乱自称，什么小爷？你是小爷为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