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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上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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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谷墓葬群出土文物展。”

轻寒捏着手中的单页,在瑟瑟北风中打了个喷嚏。

2012年春节过得早,才1月中就放了假,四九天气过完春节,地冻天寒,眼看要开学了,天气还不见暖。轻寒好好地宅在家里翻动漫,小舅舅硬是塞给她一张宣传单,要她去看展览。

“学服装设计,就要多开阔眼界。”小舅舅一表人才,如果去相亲节目肯定有人缘,可惜他是考古系出身,只爱与冷冰冰的文物打交道,“这个墓葬很了不起,里面的玉石、织绣比国外的奢侈品还华丽,你一定要去看看!”

轻寒自幼学画,女孩子喜欢漂亮衣服,她也不例外,画着画着走上服装设计这条路,高中就会做裙子,也是诸多女友的幕后造型师,专门帮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谈恋爱。到现在她上大一,母亲允许她约会,但她并没有亲密到可称为“男朋友”的人物,连备选也没个目标。

抖抖索索地走在寒风里,她哀怨地记起小舅舅的眼神,拍几张单反照片过瘾就好了。她以后要从事时尚业,难道千年不变的女尸,会给她带来灵感?

街上跑过的人无不低头缩颈,埋在长长的冬衣里,像移动的罐子。天太冷了,大风刮走太多生气,往日要排队的免费博物馆,今天也不见人影。轻寒走进大门,迎面的暖气叫她浑身一松,舒服地活动了下手脚。

“这也太冷清了——”诺大的展室,只有金光灿灿的海报兀自招摇。轻寒随意溜了一眼,什么“绝色佳人,姿容如新”,“艳逸少年,胜似潘安”,忍不住笑出声。考古界学娱乐圈,尸体说得像大明星。

咦,印象中微博有转发,合葬的那对夫妇容颜如生,千年不腐,新闻冠以“古墓丽影”的大标题,但她没点开来仔细看。

记忆里的片段如线穿珠,让她对展览有了兴趣,一路走去,忽略出土背景、考古意义那些文字介绍,直接到出土文物的陈列室。

小舅舅没说错,轻寒一见流光溢彩的珠翠首饰,七彩斑斓的织锦刺绣,当场震撼无语。什么血玉髓鸳鸯佩,青玉透雕仙鹤耳坠,胭脂红团花锦袍,翡翠鸳鸯锦衣,个个摇红烁碧,辉煌炫目,华美得超乎想象。她在金玉绫罗里睁大双眼,幻想穿越到古代,这般冰肌薄绡,弄粉调朱,绝对是个窈窕淑女。

她乐滋滋地幻想,不停用手机拍照,流连多时,然后踏进另一间展室。

这里有两套打开的檀木棺椁,隔了玻璃罩子看去,并不觉阴森。棺木上雕镂的彩画如云,远远就望见里面宝珠翠玉,仿佛是盛满财宝的箱子。轻寒想也没想,走到跟前,突然发觉棺椁里有人。

她的心猛然一跳,险些崴了脚。

定睛一看,一对男女阖目躺着,面色如生,肌肤似玉,好像睡着了。

轻寒的心怦怦跳,这两人的容貌像是梦里见过,说是她们学校的校花校草,她也会点头。这分熟悉让她压下惊恐,细细凝视,尤其是那男子,眉宇如有仙气,看了就让人仰慕欢喜。轻寒忽然觉得,天下的明星偶像,谁也没有这般倾城绝世的容颜。

她不知如何形容,连拍照都舍不得,无法移开目光,痴痴望了那人,如同魔怔。他是谁?唇角似有轻笑,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他看淡一切的从容。

恍惚中,那少年秀目微张,朝她一笑。

啊?!

轻寒清醒过来,棺椁的玻璃罩外,多了一个古装少年,他眨了眨眼,冲她微笑。

这一笑击中了她,轻寒只觉眼晕,热血往脸上涌,倒退了一步。她傻傻地朝棺中男子一望,咦,和这少年气质如出一辙,莫非是此人……穿越了?

轻寒摇了摇头,不,八成是COSPLAY,大白天的,不能吓自己。她礼貌地朝少年点头微笑,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怎么来的?”

少年笑嘻嘻地指了天花板,说:“我坐大鸟飞过来的。”

好吧,飞机就飞机,什么大鸟……轻寒好笑地打量他,蓝衫银带麂靴,用料精致华贵,看起来花费不小,这个外地社团好有钱。

“我能给你拍张照吗?”轻寒紧张地盯住他,吹弹得破的肌肤,比女孩儿更腻滑,五官俊秀到无可挑剔。这男生未免太美了。是的,她只能用“美”来赞叹,“帅”已经弱爆了。

他歪歪头,“何为拍照?此地又是何处?”瞥了棺椁中的男女一眼,他漫不经心走到轻寒身边,望了她说,“你的服饰好生古怪。”

轻寒瞬间石化。

“你……你……”她想问,你是穿越者,还是在捉弄人?左右看了看,这家伙没有同谋,空荡荡的展室就他们俩。

这凭空出现的少年,的确很可疑。轻寒深吸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紫颜。”他唇角带笑,像极了棺椁中的美男子。轻寒有点抓狂,但奇怪,没有毛骨悚然,反而贪心地多看了两眼。

“我叫轻寒。”轻寒恍惚觉得,这容貌这名姓,曾经刻骨铭心,偏偏记不起来。

“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他意味深长地念着,莹莹双眸在她脸上轻扫。

“咦,你怎么知道?我爸就是根据这首诗,给我起的名字。”轻寒的阴历生日是四月四日,这首《寒食夜》很应景。

紫颜的眸光有一丝黯淡,仿佛忆起了往事,语气萧索地说:“是,这个名字很好。”

轻寒连忙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喜欢。”

紫颜扬起欣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援手相助?”

能不能别说这么拗口……轻寒想了想,没准他在彩排剧情,这COS的是哪部动漫,说话这么文绉绉。

“帮忙没问题,你说吧,我尽力就是了。”轻寒豪气地一笑,后半句依旧是,“只要你答应,和我合影就行。”

“但有所请,无不如你所愿。”紫颜忽然附耳过来,低下声说,“我要偷这棺椁。”

轻寒的表情顿时凝固。

难度这么高?简直比越狱更难,这两个棺材和两具尸体,可不会走路!

“你在开玩笑。”轻寒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紫颜肃然看着她,神情高贵,不像说笑。

“喂——”她拉着他的手走到一边,手很凉,握上去柔软舒适,这算是占便宜吗?来不及多想,轻寒小声告诫他:“你看这些摄像头,还有你看不见的地方,都是红外线。别说是搬运尸体,就算是拿走一枚耳环,立即就有警报。你根本走不出这大门。”

紫颜沉吟:“果真如此难办?”

“不是难办,是找死!”轻寒咬牙切齿吓唬他,好吧,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紫颜的容貌可以打一百分,智商却低于一百。她暗暗叹息,或许这就是他玩COSPLAY的原因?从虚幻的人生中获得满足感。

她望着他俊美的容颜胡思乱想,紫颜又说:“既然走不出去,那就拿个小的。灭了灯光火烛,不就行了?”

“呃……”哪里来的火烛,这都是电灯。

轻寒刚想解释给他听,紫颜从怀里取出一粒珠子,往地上一丢。展室瞬间大暗,灯火全灭。轻寒打了个激灵,什么情况?高科技飞天大盗?电子武器袭击?紫颜到底是什么人?她该马上冲出博物馆,还是已经走不出去了?

她突然感到害怕。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

奇怪的是,轻寒激烈跳动的心安静下来,那温柔的触感,让她想起他微笑的容颜。是的,陪他发疯,也心甘情愿。

他不像坏人。

他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抹,“别动。”有凉凉的东西抹在肌肤上。

她微微颤抖,这是抢劫犯涂的迷彩?比美剧还要夸张。等一会亮灯,不用喊,也知道她就是贼。

他领她到了棺椁边,红外线因停电而关闭,玻璃罩是最后的保险。他根本无视,伸手探入,仿佛可以撕裂时空。

轻寒讶异极了。黑暗中,感觉他与她的手,一起穿过了罩子,摸索到柔软的衣衫上。她不再害怕,任由他牵引,在那个女子腕间,取下一只玉镯。而后,又从那男子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

“走!”紫颜说得有力,握紧她的手,直接走到展室出口。

这时博物馆的两个工作人员急急冒出,恢复了灯光,惊奇地端详两人。紫颜神态自若,轻寒满脑子混乱,想到自己的脸和紫颜的古装,更是头大,心想,这可混不过去了。

“线路出了故障,今天要提前闭馆,你们以后再来。”其中一个老头客气地说。

轻寒不敢抬头,怕露了马脚,一直低着头,被紫颜一路牵了手,走出博物馆。一出馆门,她后怕起来,甩开他的手,犹豫地说:“我……我可要跑了!”

等工作人员发现少了展品,就来不及了。

轻寒掩面,摄像头已经拍到,他们是仅有的参观者,丢了东西,嫌犯还能是谁?她刚刚大一,就出了这种事,“女大学生寒假成博物馆抢劫犯”,新闻标题都想好了。

紫颜澹然一笑,眸中神光隐现。阳光破云而出,映在他如花雪颜上,璀璨得如镶金白玉,艳色逼人。轻寒眩目闭眼,想找个太阳镜戴上,比阳光更绚丽的笑容,看多了真要心跳过速。

紫颜的奇装异服和俊美容貌,吸引了匆匆的路人,轻寒看到有人惊艳地拿出相机,立即拉了他飞奔。绝不能让证据落在别人手里!

飞奔过两个路口,拐到僻静的小巷子,她气喘吁吁停下。

“你这身衣服,要换。”她悲愤地看着他,冬衣好贵,“你有没有钱?”

“你说此物?”他摸出一片金叶子。黄灿灿的,很古旧,成色绝不是千足金。

轻寒快晕了,他真是古代人?摸摸自己的额头,手是冰的,头却发热,镇定,要镇定。盘算着银行卡的余额,她只能大义灭金,把金叶子塞回他手里,“走,我们去买衣服。”

遮遮掩掩地护送紫颜进了一家小店,轻寒拎起一件剪裁得体的大衣,正想费尽唇舌砍价,衣香中闪出一个丽影。手工刺绣,高级定制,衬了清丽妩媚的脸,女店主的亮相令轻寒自愧不如。

她悠悠然帮轻寒换了一款,把衣服推到紫颜面前,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最便宜多少?”轻寒摸了摸料子,全毛,设计师品牌,价格要命呀。忍痛丢给紫颜,“试穿下。”

他一脸难色地望了她,轻寒瞬间领悟,莫非他不会穿现代的衣服?今天艳福不浅,可以帮美人试衣。

脸红心跳挤进试衣间,她蓦地一愣。镜中平凡的女生绝不是她,她自认不算大美女,但起码略有姿色,哪像现在,一张路人脸。这才想起紫颜在她脸上动的手脚,赶得上川剧的变脸。

“这是易容术,还记得吗?”他笑得狡猾,循循善诱。

轻寒拽拽面皮,抹下一块油脂,很神奇,遮瑕霜就能瞬间改变容貌。她拿出湿纸巾,像卸妆一样,慢慢擦去容颜。

“我不是在PS吧?”她赞叹,仿佛美图秀秀,几下折腾出天生的容貌,顺眼多了。

紫颜摇了摇头,微微地一声轻叹。

他慢悠悠解下银丝鸾带,脱去蓼蓝澜衫,一袭中衣透着风流倜傥的气息。空气里漂浮异样暧昧的情愫,轻寒看到镜中的自己羞红了脸,连忙为他披上大衣,像是殷勤伺候的丫鬟。

“稍等,裤子也要换。”她摸出门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选了一条修身的长裤。对于她容貌的改变,女店主熟视无睹,不愧是生意人。这回轻寒再不敢进去,隔了门缝递进去,催促紫颜快点穿好。

心虚地看一眼女店主,对方艳若桃李,神情自若,价格看来不好压。

门许久不动,轻寒心急了,会不会不知道怎么穿?唔。正在臆想,一个挺拔的身影闪了出来,她听到女店主赞许的声音,抬眼一看。

他一定有明星光环,满天都是小星星,在朝他眨眼睛。还好,她不是初次见他,那种眩晕感有所降低,勉强说得出话。

“多少钱?”她粲然一笑,老板娘,你不打折也不行了。

“这是我的名片。”女店主奉上一张纸,轻寒伸手夺了过去,“小兄弟穿过的古装,可以给我看看吗?”

轻寒把澜衫捧在手里,这锦缎貌似是古董,价钱不会低,不能被她骗走。她警惕地说:“看可以,衣服要打折。”

女店主笑说:“今天本店开业一周年,两位是第一个客户,可以免费拿两件!”一听免费,轻寒露出凶残本色,毫不手软拿了一件背心、一条布裙,就当是一人两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澜衫搁在柜台上。

女店主凤眼一扫,像是洞穿她的小心思,取了精美的购物袋,为轻寒装好。唉,这店主人美心更美,轻寒无话可说,还是牺牲下紫颜好了,把紫颜推上前,“你给她解释下这衣服,我们马上要走。”

一对俊男美女就纹路质地织绣针脚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很快达成了共识,紫颜答应有空会来转转,当活招牌帮店主秀设计。店主则慷慨允诺,他买衣服都可以不要钱。

“两位走好!”女店主嫣然一笑,送他们出门。轻寒扭头回望,美女狡黠地一眨眼,刹那间,潮水般的记忆碎片,浮上心头。

轻寒困惑地皱眉,零星印象像浮尘,渐渐散在寒风里。她什么也没想起,却隐隐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

“啊,鞋子。”紫颜那双麂靴式样复古,配新衣太出挑。好在他身材修长,风姿卓绝,穿靴子有种时髦的街拍范。轻寒决定为自己省钱,闭口不言。

紫颜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没走多远,轻轻一拂,她手腕上多了一只玉镯。

通透晶莹的翡翠,荡在腕间,一个恍惚,这情形在哪里见过。她懵懵懂懂看去,紫颜脖子上,挂了一只温润的玉麒麟,映了微茫的光。

好像有一点小小的甜蜜,揉散了,洒在心里。轻寒侧过头,这种相知多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被这样的一个人牵引,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他捕捉到她的眼神,优雅一笑,说出了一个地名,“我们该去那里了。”

轻寒愣了愣,这是沉香谷所在的县城,远在千里之外,马上就要开学了,难道要她旷课?她出神的时候,紫颜不由分说拉她往火车站方向走去。

“喂,到那边要么坐飞机,要么坐高铁,再转汽车。”轻寒顿了顿,怀疑地看他,“买飞机票和火车票都要身份证……”

“我有身份证。”他回答干脆。

轻寒被雷得外焦内嫩,刚才种种幻象不见了。有身份证?不是穿越?她欲哭无泪,以为撞大运捡了个古代美少年,想不到他扮猪吃老虎,借COSPLAY拐卖无知少女。

新闻标题要改写。

她站了不动。紫颜停下来,见她横眉冷对的样子,饶有兴趣地轻笑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金子是道具?”

“小商品市场批发货。”

“那个珠子呢?”

“法器。”

“嘁,你当自己哈利·波特?你偷了东西,我要是报警怎么办?”

紫颜诡异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问:“谁认得出我?”

轻寒嘟囔:“你这张脸,见了就不会忘。”

“是吗?”他大笑转身,绕路边的站牌走了一圈,再次出现时,变成一个大眼睛少年,一脸孩子气地凝视她。眉眼依然美貌,但没了原先的英气,稚气的眼眨巴眨巴,套用流行语就是——卖萌。

她缺氧了。传说中的易容术简直就是妖术,轻寒伸手去抹他的脸,紫颜笑了闪开,“机票我来刷卡,你不要打人……”

轻寒扶住额头,总结了以下几点:

一、这人相貌妖异,凭空出现,有古怪。

二、博物馆灯火全灭,珠子法器很有古怪。

三、穿古董锦衣,又会易容术,非常古怪。

四、想诱骗她去陌生地方,这要求极其古怪!

她既无财也无色,除非卖到沉香谷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可那里只有古墓……轻寒一哆嗦,紫颜拉住她的手,摇头叹气,“别多想,去那里你就知道了,我把身份证押你手里,行吗?”

轻寒也眨眼看他。

“想不想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想不想知道这珠子是什么?沉香谷又有什么问题?想不想知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你爸妈去欧洲重度蜜月,你有人身自由,想去哪里没人会管。”他无视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口气抛出一串问题,轻寒目瞪口呆。

连她爸妈的事情都知道,越来越古怪!

明知十分古怪,轻寒却不由自主陪他去了大卖场,抱回一大箱子物品,又带他回家,上网订票,收拾行李。

两人直奔火车站。好奇心害死猫。

坐在卧铺车厢里摇摇晃晃,她想起紫颜上百度、搜网站,忍不住哀叹。明明是玩COSPLAY的富二代,她应该坚持第一印象,就不会被他骗得不知东南西北。

想到要有个交代,她给小舅舅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正在去沉香谷的路上。小舅舅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嘱咐她多拍点照片回来。书呆子是没有警惕性的。

紫颜坐在她对面喝茶,他包下一个车厢,用精美的紫砂壶泡茶,富家子的气息流露无遗。轻寒被他盯了半天,灵机一动,拿出速写本,簌簌落笔画了起来。

他去当模特,给谁家代言,山寨都会变大牌。这星眸朗目,去演戏就能拯救小成本电影,凭演技起码也是金马奖。泪了,果然是最佳男主角的命,他说什么,她下意识就想相信。

顺手为他勾勒一件夏衣,格子衬衫牛仔裤,精神爽利。要不要这么像动漫人物!她画完,很有拍照上传微博的冲动,看到他狐狸般的笑容,硬生生忍下了冲动。

“这张图送给我好吗?”紫颜目露惊喜,笑意破冰融雪,仿佛她画的是蒙娜丽莎那种杰作。轻寒有点心虚,仔细对比了下,画作不及本人十分之一英俊,算是失败。

“送给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叫紫颜,没有骗你,身份证上的名字。”他撇撇嘴,抢过画,小心藏在一本杂志里。

轻寒锲而不舍地盯住他。

“好吧,你想来没看过《魅生》。”他很是幽怨。

“那是神马东西?”

“你百度文秀网,上面有连载,是一部奇幻小说。”

轻寒怀疑地用手机上网,查到了小说,点进去,看了没多久,“哎呀”叫了起来。小说里的主人公就是紫颜,一位名满天下的易容师。

“你是从书里穿越过来的?”轻寒哈哈大笑,没准这孩子老妈是《魅生》的脑残粉,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算算年纪,不对,到派出所改名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本书是我请枪手写的。”紫颜一派真诚地望着她。

“你不要告诉我是真人真事。”轻寒快速查询,度娘告诉她,本文纯属虚构,她越发风中凌乱,不晓得该怎么推理。

紫颜吃吃地笑,她从他身上看到一股魅惑疏离,和书中描写的一样,“如神仙剪了一个纸影,映了水鲜活开来,一旦被她喝破,会还原成一纸空白。”

她抓着铅笔几乎要拗断,“神仙?妖怪?谢谢。”

“你相信人有前世的记忆吗?”他孩子气的脸,忽然一变,凛然有种睥睨天下的磊落。虽然是提问,决断的口气不容置疑,轻寒不禁随了他点头,“我相信……”

如被催眠。

迷惘中,仿佛看见杏花烟雨下的屋舍,乳鸦轻啼,燕尾点绿,一派春暖花飞的美景。迢迢山水掩映一个明俊少年,十指染粉,调朱弄铅,谈笑间偷换乾坤。这一幕幕高清电影,瞬息在她心头流过。

她愕然看着紫颜,他是谁,一回首就会想起似的,偏偏又忘记。

忍不住要心痛。

“好啦,莫要多想。”他沉沉语声如清幽的熏香,散发开来。是啊,不要多想,嗯,他还在用古人口吻说话呢。这小子,假戏真做了。咦,这是什么好闻的气息?好累啊。

轻寒困倦地闭上眼睛。

紫颜一脸怜惜地凝视她,纤长的睫毛,安静恬美的脸,看着看着,就想刮下她秀挺的小鼻子,说一句:“喂,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她不记得了,那么多年的轮回转世,十几辈子重生投胎,记忆早已混乱不堪。而他,凭借当年灵法师夙夜为他洗髓灌顶,又有玉麒麟守候神魂,在第一次转世时,险险记住了前生。

他找到尚在人世的夙夜,千辛万苦求得神药,能保住魂魄中灵光不昧,然后再去寻找转世后的她。可他是个凡人,举世无双的易容术,不能让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特定的一个人。

当年,她是文绣坊的当家,所爱唯有织绣,这天性将会一世世沿袭。

有几回,他分明已经接近了她,可是一个绣女在很多朝代,就是贱民。就算是大户人家喜爱织绣的小姐,出嫁生子,多落得郁郁而终的结局。

往往等他找到她,她已经撒手西归。

一生一世。

三生三世。

十生十世。

欲将恩爱结来生,只恐来生缘又短。

多少年过去,他一次次失望地重入轮回,无计可施。直到来到21世纪,有了搜索引擎,有了社交网络,他忽然发现,键盘下,目标近在咫尺。

他学习黑客技术,一遍遍入侵各大网络数据库,筛选可能的对象。他做好了悲剧的准备,是的,万一她这辈子是男人,万一她是年过七旬的老妇,他也会欣喜今生的相逢,再多障碍,不会动摇他寻找的决心。

终于,他从万千ID中,无数次地选择,锁定了轻寒。

发现她的名字时,紫颜一阵狂喜。

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

师父沉香子为她取的名字,就是侧侧,这是觉得恻恻不好看,因而改了字。这一世,他们注定要重逢,紫颜把“轻寒”两字看做暗号,当在博物馆四目相对,他已经知道,她终于回来了。

前世今生的追寻,就要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一路沉思往事,滚滚车轮把两人推向了一个大城。轻寒醒后饥肠辘辘,紫颜送上热腾腾的糕点和一杯奶茶,含笑看她吃完。到站后,不等她说,他背起所有行李,牵起她的手,像一对欢喜冤家小情侣,开心坐上换乘的小巴。

轻寒被他伺候得飘飘然,被牵手时浑身酥麻麻,好像做精油SPA。她偷偷瞥他一眼,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现代人,那么做她男朋友,简直赚到了。唉,可惜他就是不太正常……

她患得患失地乱想。紫颜熟门熟路,带她坐车到了某个偏僻的小城,又雇了小皮卡,颠簸着往沉香谷赶去。

“那个地方在山里头,没人去。”司机沿路和他们大侃,吐沫星飞溅,紫颜小心地用背包挡着,“直到七个月前发现了墓地,哗,连老外都来了一堆!你们是来晚了,最近去的人又少了。”

他笑眯眯地看了看两人,险山恶水,开车一点也不专心,唬得轻寒扶紧把手。

“你们要去那里旅游?除了坟墓和死人,那个破地方没东西看。”

紫颜坐在他和轻寒中间,扮纯情少年,“那里对我们很有纪念意义,”他微笑,转过头凝视轻寒,“我们是在沉香谷墓葬展览上认识的,大叔你知道么,地里挖出来的宝贝可多了,快赶得上故宫呢。”

“办展览啦?不得了哇。”司机啧啧赞叹,忘记调侃两个年轻人,“是啊,我听说那里面宝贝多,说不定是什么皇亲国戚埋在下面,运宝贝的几辆车子拉了二十多次呢。”

一说起财宝,司机滔滔不绝,仿佛亲眼看到。

紫颜的话让轻寒双颊微红,博物馆里初相识,就算是定情之地了吗?噫,这个地点还真别致。

山回路转,秀丽的风景吸引了轻寒的视线。当地的房屋喜用彩砖,于是雪后银妆素裹的山地,不时露出红黄蓝绿的屋角,像鲜嫩的水果点缀在芝士蛋糕上。她顾不得山风凛冽,摇下窗子,拼命用相机拍摄美景。

“沉香谷的风景才是真好,不用拍这里。”司机缩缩脖子抱怨。

沉香谷,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紫颜的双眸就不可察觉地一缩,微微侧过脸,略带忧伤地看着轻寒。

皮卡停在了谷口,弯弯绕绕的山间小径,通向遥远的山中。轻寒看一眼就呆住了。

她小学时经常梦见很多美丽不似人间的景致,醒后慢慢凭印象手绘,就是无法用色彩描摩,怎么上色都显得技术低劣。梦里纯净鲜妍的天地,处处明净如洗,像是3D卡通片里的幻想世界,而现实中,早已没有这种人间天堂。

沉香谷是最后一颗遗珠。雪色掩映下的山林清幽如画,就像是唐宋时的山水,呼吸中有悠悠古意。夕阳西去,一抹晚霞晕染整个天空,仿佛有轻纱般的玫红色薄雾,笼罩半个山林。

这里像极了梦回千百遍的地方,轻寒在震惊中迈步,是的,蜿蜒的小路埋在了雪里,可是她知道那尽头,会有几间瓦舍,一口老井,和成片的菜畦。她向往的田园风光,就在眼前,轻寒不禁急切地走了进去。

紫颜付了钱,追着轻寒走进山谷。她像是初到婆家的小媳妇,疑虑不安地扫视四周,不,一切和梦里都不同了,千年的古树被砍了,幽深的小径堂皇地露了出来。最破坏美景的,是远处堆满黄土的墓地群外,拉扯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守卫的乡民在电灯下打牌喝酒。

天色已黄昏。

轻寒捂住了嘴,莫名的悲伤让她想流泪。

紫颜默默地拉着她的衣袖,“喂,你别难过呀,坟墓挖了就挖了,不就是损失点钱财。”

“好端端的美景,就这样被毁了。”轻寒借机转过脸,飞快地抹了下眼睛,为什么会那么哀伤,空洞洞的失落感贯穿灵魂,“怎么说来着,入土为安,那对夫妻尸身不腐,可是放在灯光下被展览,要是他们在天之灵知道,肯定会气得活过来。”

“哎呀,没关系啦,臭皮囊而已。”紫颜听到她说“夫妻”,很是欣慰地一笑,“再说他们本来就活着嘛。”

“啊?”轻寒身子弹开半步,“你又来吓人。我……我不想去坟地上……我不是吴邪,你也不是闷油瓶,在这里站着看看就好。”

紫颜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无辜地说:“谁让你去盗墓啦?墓里早就搬得干干净净,有什么可瞧?走,我带你回家。”

他望了墓地的方向,诡异地笑了笑,仿佛在讥讽世人的贪婪与无知。锐利的目光转向轻寒,就变成呵护备至的温柔,在渐暗的夜光中,依然明亮如星。

我带你回家。

轻寒隐隐约约觉得,他话语里有许多的深情,可是她依旧记不起,听不懂。

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远远离开墓地,起码走了一两公里,到了一处静谧的平地。紫颜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软件,照亮了地面,轻寒凑过去看,大雪压在杂草上,已经无路可走。

荒山寂寂,新鲜的空气漂荡寒冷寂寞的气息,她怔怔地站在那儿。

紫颜狐狸般地慧黠一笑,弯下身,把手伸入雪地。

他用力一掀,一块铁板赫然打开,露出一个洞口。轻寒惊慌地张望,紫颜已经跳了进去,她硬了头皮,慢慢摸下去。

“第一次来这里,还是你带我来的。”紫颜淡淡说了一句,盖好翻板。

轻寒苦笑,小声说:“你说得好像我们上辈子认识似的。”紫颜点了点头,轻寒没看到,光顾着忐忑地打量四周。

没想到地下如此宽敞,纵横交错的通道,幽幽燃烧的火烛,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的密道。走了没多久,她看到一块古色古香的匾额,“洞天斋”。

轻寒微觉晕眩,这龙飞凤舞的行草,她不应该认得,可是她一下读了出来。

这里面竟像商场一样宽大,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董器物,轻寒瞬间傻眼,这这这,比挖出来的坟墓宝藏何止豪华十倍!

紫颜挑了张紫檀梳背椅坐下,等候她慢慢观赏,目光里满是宠溺。

轻寒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双眼溜溜直转。天哪天哪,简直媲美故宫的收藏啊,可是一个个簇新得贴个标签就能大卖,看得出一直有人在打理清洁。

“你是不是经常到这里来?不怕有人发现吗?”轻寒问他。

紫颜指了指自己的脸。她顿时会意,也是,他懂易容术嘛,每次换张脸就好。

她逛了一圈,拍拍手在他身边坐下。换作其他人,看到满眼的珍宝,多少有贪念,她却镇定如常,只在看到金银玉石的首饰时,恋恋不舍地多看两眼。

“这些首饰全是你的。”紫颜静静地说。

“鬼才信你。”轻寒吐了吐舌头,又情不自禁远远瞥了一眼,珠光宝气,真好看。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率性。”他微微笑起来,嘴角上扬,灯火下的眉眼,格外柔和。

轻寒痴迷地看着他,相比那些古董财宝,他的美色更为吸引人。他口口声声说那些都是她的,可地下挖出的文物,应该是国家的。更何况无功不受禄,他们非亲非故,彼此看了顺眼而已,他就算把所有的东西送给她,她也不会要一件。

不是她的,她不会拿。

可是他除外。轻寒千里相随,黑夜入洞,换作别人,她早就报警或者逃之夭夭。现在安稳地坐着,无非因为他。

她没有幻想过未来与谁共度,可是如果有,也不会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不必那么夸张,只要像紫颜,说一句“我们回家吧”,她就愿意随他天涯海角。

她偷偷看他,遗憾地想,他大概是把她认错成什么人了,老是“从前从前”的,如果发现她就是一个平凡大学生,会不会甩袖走人?说多错多,赖在他身边就好,闷声发大财。

“你怎么了?还没有想起来?不要紧。”紫颜拍拍她的手,笑语安慰,“我们有很多时间。”

“这些文物要上交给国家么?”轻寒打定主意,不多谈往事。

“安心啦,这是祖传文物,属个人私有。”紫颜咳嗽两声,笑了起来,“既不是墓葬,也不算出土,就是你的财产。来,再去看看别的。”

安神堂。拂水阁。东篱居。药香书香混在一处,轻寒嗅着清爽的味道,肚子忽然咕咕作响,好像蛙鸣。

“你歇着,我给你煮点吃的。”

东篱居内,客厅卧室厨房一应俱全,陈设古色古香,用具有很多是现代的,甚至有电器。轻寒惊奇地看到紫颜拿出电磁炉,这不是纽约的地下室,怎么会有电?

“太阳能蓄电池。”紫颜头也没抬,专心做菜。

素菜素面素汤,热腾腾端上黄花梨八仙桌。轻寒敲了敲筷子,香气馋得她忘了装淑女,捞起面条大吃。没有肉,并不妨碍美味在舌尖跳舞,她哧溜哧溜地吃面,含糊地问紫颜:“你怎么不吃?”

“我吃花,你忘记了?”紫颜捧着一只青瓷碗,好整以暇地舀了一勺放嘴里,“这是晒干的苦刺花,味道甚好。有网络就是方便,我在淘宝找云南店家买的。”

轻寒尝了一口,清苦中有股鲜味,不觉多挖了几口。紫颜看她吃自己碗里的菜,一脸的笑意,“吃了我的菜,就是我的人了……”

他小声地嘀咕。

轻寒没吱声,女生要矜持啊矜持,有什么好菜就统统端上来吧!

两人欢天喜地吃完了饭,她正想收拾碗筷,紫颜已经一把夺去。

“这些粗活都是我做的,你不记得了?”紫颜一指新泡好的茶水,“你喝了润润口,花草茶,不含咖啡因,不会失眠。”

轻寒给紫颜发了一张好人卡,然后兴高采烈去拂水阁翻阅古籍去了。线装书有没有?善本珍本有没有?每一本价值连城,看书就像在数钱。绣像本就更美好了,古人画画很有意境,才子佳人墙头马上,慢慢能看出很多意思。

紫颜望着她没有心事的背影,舒心地一笑。她还是她,纵然经历重生,从古到今,依旧是一片冰心无邪。他洗净两手,拈香燃烟,一股冷香像小猫撩动爪子,轻轻蹦出了香炉。这香烟袅袅婷婷,飘散在地底,紫颜哼着情歌,暖了熏炉,抖开一床大红的锦被。

这是大婚时千姿送的金丝锦被,千年如新。还有青鸾绣的枕头顶,姽婳调的帐中香,墟葬摆的桃花阵,丹心雕的龙凤床。

回想往事,他心里那个甜,笑容粲然绽放,一回头,忽然看到轻寒呆滞的眼。

“铺被叠床……你要干什么?”

这是误会呀!

紫颜剧烈地咳嗽,退开两步,“你喜欢玩什么游戏?”

“嗯?”这个话题太跳跃了,轻寒睁大眼,忽略了眼前所见。

紫颜小心地指了指枕头,“那边有台IPAD,里面各种类型的游戏都有,你晚上要是睡不着,就玩一会好啦。我就睡在隔壁,不要怕。”

轻寒的脸像红苹果,好在灯光不够亮,“谁说我会睡不着啦。”

“能睡着就好,能睡就好。”紫颜一个劲点头,忍着笑意,往隔壁屋子走去,“对了,洗手间在那边,要多走几步路。乡下地方,只有马桶,不能抽水……放心,熏香够多,不怕有味。”

“啊!”轻寒华丽地囧了,体会到孤男寡女的尴尬。

这一夜,注定睡不好啊。

她把游戏玩了又玩,把这一天的事想了又想,竖起耳朵偷听隔壁的动静。很安静,没有呼声,她就有点害怕,试探地叫了一声:“喂……”

没有回音。

轻寒越发紧张,点燃一支烛台,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对了隔壁屋子喊:“紫颜。”

“出口都封死了,这里没鬼。”他翻了个身,像是说梦话,喃喃几句就没了声音。

“啊!”听了更可怕,轻寒颤抖地往旁边看。

“你怕就把灯都点上。还有,你是懂武功的人,好好回忆回忆。”他嘟哝两句,闷头在被子里强忍冲动,唔,侧侧从来不怕鬼神,你千万要想起来呀。

轻寒哭笑不得,但她是个好强的,一跺脚就回去了。

胡乱地想了一会心事,她嗅着助眠的清香,心一旦静下,很容易就睡着了。真正失眠的人是紫颜,他等了太久太久,现在佳人在侧,看不得碰不得,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相思滋味让他辗转反侧。

相遇是缘,相爱相守更是千万人千万年难得的缘分。他曾经拥有,又险些让这缘分消失在俗世洪流,现在有了重拾的机会,他再也不会松开手。

第二天,轻寒贪恋被窝的温暖,挣扎着不想起床的时候,紫颜顶了一对熊猫眼憔悴地看着她。

“你不是会易容术?怎么黑眼圈都出来了,技术不行嘛。”她嘿嘿偷笑,在锦被中露出半张脸,俏皮地眨眼。

“今天是情人节,我想你一睁眼就先看到我,可惜我起晚了,没时间收拾。”紫颜似乎有一丝羞涩,双手背在身后。

她忘了世界上有这个节日,腾地双脸通红,“那你,先去易容,哦不,化妆,也不是,你去拾掇拾掇,我这就起来。”

紫颜再度诡异地一笑,轻寒觉得冷风嗖嗖,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的衣物都在这里。”他放下窄袖紫绮襦衫,缃绮曳地长裙,还有一双云头锦鞋,“你先穿戴起来,我再给你梳妆……易容。”

他拉开八扇彩漆围屏,候她穿衣。既然前尘旧事,他忘不掉,她记不起,紫颜唯有运用他最大的倚仗。

易容术。

“给我易容,我就会想起从前吗?”轻寒觉得匪夷所思,这古代服饰还算好穿,熏笼里的炭烧得正旺,不会嫌冷。再望望昨天脱下的羽绒衫,顿时轻巧多了。

“喂,好看吗?”她从屏风后浮出身影,“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再梳个堕马髻,就是罗敷啦。”

罗敷自有夫。紫颜含笑点头,拿起木梳朝她笑道:“要不,就梳堕马髻?”

“不要,已婚妇女才梳那玩意。”轻寒得意地看他,想当年,她可临摹过不少古画呢。

紫颜黑线,行骗不成功嘛,只好妥协,“那就双螺髻好了,和你我初见时一样。”

他端来金面盆银唾壶,服侍她洗漱,敷上希思黎的乳液,欧舒丹的护手霜,再端来一盘麝香豆沙团子,“你吃两口垫饥,我帮你梳头。”

挽上她的青丝长发,细细梳笼在手中,螺旋状盘在一起。他的神情既严肃,又欢快,一丝不苟,兴致勃勃。他纤长的手指划过头皮,轻寒就像被点穴,心猿意马,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脂粉膏泥,铅华香雪,簌簌地抹在她脸上。他是掌控众生的魔术师,化腐朽为神奇,演一场穿越时空的戏法。

她从镜子里偷觑,每当目光交错,就恍如触电,火花四射。一夜没睡,紫颜的面容略有倦色,可凝眸梳妆时的神采飞扬,洗去了所有憔悴。沉迷工作的男人最美丽啊,这姿态这手段,十足是超一流的时尚造型师,轻寒不由看得痴了。

光顾着欣赏紫颜,等他摆正她的脸,镜里出现一个俏生生、娇怯怯的小姑娘。杏眼流波,玉靥含春,宛如古画里扑蝶的二八佳人,烂漫天真。

轻寒手中的豆沙团子差点落地,这个小丫头是谁,比自己好看十倍。

紫颜眯着眼,隐隐期待什么,她歪头看着镜内镜外,不明所以。最终,紫颜垂头丧气叹息:“唉,你还是没想起来!”

这容颜是他最后的稻草,他的双眸倏地黯淡下来。

他没想到,即使众里寻她千百度,寻到后使尽手段,依旧对面不相识。

所谓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只是奢望。

眼前雾蒙蒙一片,眼泪忍不住打转。紫颜凄然对轻寒一笑,返身去拨弄熏笼。轻寒抚着脸庞,微微有些难过,她只想做自己,可是看到紫颜那么失望,禁不住想丢弃一切,变成他想见的那个人。

“喂,沉香村挖出来那两个人,是不是其中一个,是你?”她怯生生地问。

紫颜黯然点头,“另一个是你……不,是你的前世。”

缭绕的香气,穿过手指,缝隙中如烟似梦的人生,是真是假?不如放下了也罢。他瞧了一眼熏笼,眼睛里蒙上一层灰。

轻寒仔细打量镜子,的确,这容貌和棺椁里躺的那位夫人很神似。

“你也转世了?”她凝眉探询地问,一个“也”字,不觉自承了身份。

“是,转了很多世,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他幽幽说来,并无哀怨,唯有伤情。

寻觅十几世,说不累都是假的。

这一次,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她回不来,他不如一起湮灭在这滚滚红尘里。

“能不能不去找过去那个我呢?”轻寒鼓起勇气,大胆地说。她不忍见他哀伤,仿佛自己的一颗心同样在陷落,“如果你确定我是她,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我?”

她说完,怦怦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生怕他言语如刀,锋利刺来,立即捂住耳朵不敢听。

紫颜一呆,妖异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你?”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惊醒了迷途的他。

他蓦地把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是啊,一叶障目,谁说她必须是一模一样的侧侧,才值得他全心地付出?认定了是她,就是她,只有她。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想以前的事。”

轻寒闷在他胸前,像小狐狸一样地笑了。唔,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愚蠢?她分明懂得自爱,才能得到更多的爱。她不是藤萝,不是菟丝,不会寄生在爱情中活下去。她要他,刻骨铭心记得的人,是她。

那个侧侧,纵然是前生,现实中此时此地的自己,难道不是最宝贵?

这就是活在当下。

那香气陡然浓烈起来,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紫颜脸色一变,他刚才万念俱灰,在香料里做了手脚,那香烟奈何不了轻寒,对他却是致命。

“糟糕,我刚才在香料里下了毒,不过你会没事。”他苦笑,扑灭熏笼已经来不及。

“啊,你以为演罗密欧茱丽叶?你假服毒装死,等我真自尽跟随?能不能不要这么戏剧化?”轻寒又好气又好笑,踢了他一脚,结果大帅哥弱不禁风地倒下,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

她连忙使劲力气,险险把他抱了起来。

“解药呢?”

紫颜虚弱地摇头,哇地吐出一口血。轻寒脸色煞白,来真的?手忙脚乱把他拖到床上,体温急速下降,脉搏几乎摸不到,估计再过一时三刻,就要挂了。

看了他真的人事不醒,轻寒慌了神。无论是在博物馆,还是在火车上,无论在山谷外,还是在地底中,紫颜始终运策帷幄。可是神秘如他,全能如他,竟也不堪一击。她恨恨地灭了香火,翻箱倒柜地在安神堂寻找药物。

七手八脚抱了一堆药瓶,走到他面前,“你醒醒,看看什么能吃?”

他已经昏迷,不言不语,躺在那边就像博物馆中看到的尸体。她惊惧地摇动他的身躯,“喂,你醒醒,紫颜!”他不动,连呼吸都要断绝,只存了一口气。

轻寒心神恍惚,这是一场梦吗?她掐了掐手腕,会痛,看到他闭上眼,她很心痛。他奔波前世今生,为了寻找她,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香灰化作一股甘甜的冷香,蹑手蹑脚地袭来,像一只小豹子,扑进轻寒怀里。是了,这香气,她在哪里闻过?轻寒回首,突然又望见镜中,胭脂霓裳,曾经,她也这样哭过。

往事一幕幕,比3D还真实的影像,在脑海不断放映。

“你以为人人都是好骗的?我……可聪明了!”

“路难走些方好,太顺当,倒忘了是在走路呢。”

“侧儿学艺不精,能来文绣坊真是太好了。”

“不,我不想靠青鸾师父的帮助,才让别人接纳我。”

“大清早睡懒觉,你们这些人呀,该有人管教!”

“罢了,我泼辣都是给外人看的,心底里,还是从前旧样子。”

“你这一年片字不写,锦书不寄,哪有资格怨我?”

“这会儿是真人,还是人偶?”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像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妆都花了。她终于记起,在同样绝望的时刻,多少夜泪湿金缕,魂梦无依。她是侧侧,他是紫颜,那一世的相爱,就是永远。

他曾撒手西去,天地茫茫,那时的她,以为再见不到阳光。幸好有夙夜相救,他们得以相伴终老,白首相依的幸福,此刻历历在目。

前世的记忆回来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萝莉,她含着眼泪,翻出麝香冰片的香粉,吹入紫颜口鼻中。这两味药芳香开窍,但愿能救他醒转。

泪眼朦胧地候了半天,紫颜勉强睁开眼,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轻寒。

“别哭了,节约用水,要环保。”

水龙头变成了瀑布,呜……

“你是不是每一生都要假死一回?”她泪眼婆娑地嗔怪。

“你终于想起来了?”紫颜又惊又喜,精神百倍。

“怎么办,你能吃什么药?夙夜转世了么?还有神医皎镜……我,该怎么救你?”她凄凄惨惨地抹泪。

紫颜俊脸一红,她奇怪地发现,他的气色居然好得很。难道她记忆恢复,对他来说,就是灵丹妙药。

“你是假死,还是被我感动了?”她拉过他的手搭脉,这脉象,不对!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的确是假死来着,要不然你还在失忆……”

“……”搭脉的手,变成扣住脉门。武功的确想起来了。

“生气了?别这么小心眼,要hold住。”紫颜低眉顺眼地哄她,就差没惨叫了,“情人节,我们去县城看电影好吗?有情侣座的。”

“哼,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只是读了《魅生》!”她翻白眼,姑娘我是这么好哄的吗,手下又狠了两分。

“不是吧侧侧,你别骗我。”紫颜低声哀求,用绢帕给她擦眼泪,“唉,是我不好,但是今天是情人节呀……亲,一笑泯情仇好不好?来,说‘茄子’!”

“我还番茄土豆呢!”她恨恨地说,“你就是小说看多了,什么不好学,学文艺青年!”

那个文艺青年嘿嘿一笑,按动了床头的机括。千百朵娇艳的红玫瑰,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芳香诱人,鲜艳欲滴。她一怔之下,手上不由一松。

这鲜花攻势,向来不好抵挡。更何况,天上地下的鲜花,排成了几个字:

I LOVE YOU!

他拉过她,轻轻一吻,地动天摇,让她的小抗议融化在他的热情里。

三生石上,偶尔回望,若是看到属于你的缘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也切莫错过。

跋魅生:恋物、传奇与理想主义

「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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