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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民国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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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一大笔钱,才摆脱了香格里拉大酒店的无理索赔。

靠!这简直是天灾嘛,应该是不可抗力,干吗要我负责。我还没叫你赔我的人身保险呢。据说李光头要是意外死亡,起码有十几家保险公司会因为天文保金而宣告破产。

在医院里治疗包扎时,无所不通、无孔不入的记者已经得到了风声。近百个记者强行闯进了医院,无数个麦克风递向我,还好我的头包得严严实实,他们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李光头,还是莫争。

我从特护病房的后窗跳了出去,找到那辆悍马,一脚踩油门到底,没命地夺路逃窜。

不一会儿,报纸的号外就出来了。

什么“房地产大亨大闹总统套房,现场比恐龙打架还要凌乱”、“李光头被缝一百针,又被索赔三百万”、“李大头离奇受伤,疑为黑社会勒索”云云。

我就这样开着跑车,冲出了二环路,漫无目的地漂移,不知不觉来到了福州西郊的洪山桥附近。

我把车停在桥上,疲惫地停在栏杆边吹风。从桥上看去,乌龙江浩浩荡荡,风生水起。一座屹立江中,飞檐云塔的寺庙吸引了我的目光。

在这东南小城居然有一座水中寺,如果不是种种麻烦缠身,我还真想前去拜访一下。

这时,我的手机(是李光头的那个)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长途号码。

我用受伤较轻的左耳接起电话,对方犹豫了一下,用带着浓重南方方言腔的普通话说:“请问是卖房子的李先生?”一个假装友善,却心事重重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的。”我以为又是那些谄媚的小人,没好气地问,“有事直说!”

“我想卖个东西给你。”

“房子?”如果他答是,我立刻挂电话。

“不,是个宝贝。”他神秘地说,“但估计可以买很多栋房子。”

“没兴趣。”我要挂掉电话了。

“关于无影刀……”对方的话一下子勾住了我,“李先生,听说你收到了无影刀的恐吓?”

看来对方还不知道,我堪堪躲过了恐吓的死期。也难怪,这事刚发生,我身上还缠着医院的绷带。对方怎么能知道?

“你也知道无影刀?”我眉头一皱,牵扯到脸上伤口一阵痛楚。

“我还不是很清楚,但也许我的宝贝可以救你一命。”

“你的宝贝是‘有影剑’?”我开玩笑,觉得这事越来越神奇了。

“不,但据说里面记载了许多江湖秘史。其中也包括无影刀的故事,我想……”对方犹豫了一下,可能感觉我的兴趣不是很大,“我想,你可能需要它,我可以给你个便宜的价钱……”

“多少?”

对方考虑了三秒,“三千万。”然后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美金。”

如果是十天前,我一定要咂舌半天了,但现在我的身份是李光头啊!何况我昨天死里逃生,这辈子是赚到了!

“这么贵呀?”我故意讨价还价。

“不贵,而且只要得到这个宝贝,就可以号令华人黑帮,一统地下世界!”

“说的像龙珠一样,你以为是魔戒四部曲呀!”我鄙夷地说。

“李光头!”对方有点生气,“你不买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我倒有兴趣看一下那个可以统一黑帮,又记载无影刀故事的宝贝,但还是用懒洋洋的口气说:“好吧,好吧,你亲自把货拿过来吧。”

“电话说话不方便,我已经订了去福州的船票。明天到,你等我消息。”他挂掉了电话。

我满脑袋都是疑问,回到车上打了他的电话,是澳门一个公共电话的号码,而且还可能是屏蔽过的假号码,鬼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对了,刚才电话里,对方说漏嘴了,居然订的是“船票”而不是机票。登机需要身份证,容易被查到,如果他真在澳门,那还要过境证签证,他肯定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份!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在哪里见这个“神秘客”好呢?

我望着江中屹立的寺庙,好的,我就在寺庙里等你!

我把车停在汽车西站的收费处,用一个背包装了笔记本电脑等随身物品,坐摩的来到了桥下的渡口,坐轮渡到了江心的金山寺。

已是黄昏时分,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我敏捷地走上了寺门口,似乎也走进了命运叵测的迷途。

回头望,那轮渡兀自晃动在江面上。

夕阳将一切镀上了黄金的色彩,一时画面有种如梦如幻,难分古昔的错觉。

不一会儿,一个迎客僧迎了上来,我告诉他我是一名外地游客,想在此借住几宿。

僧人很快给我安排了一个干净的斋室。那寺不大,中有实心宝塔“金山塔”,七级八面,高三丈有三,塔前观音阁,塔后大悲楼。

那大楼后左右各有一间斗室。左室名“怡怡斋”,明抗倭名将福州人张经,年轻时曾在这里读书。右室名“借借室”,相传明嘉靖年间,爱国学者林龙江在此著书立说。因他所用的桌椅器具等物全是向附近村民借来的,所以称为“借借室”。

我住的那间是靠近张经“怡怡斋”的房间。把行李放好,我出了房间四处散步。

僧人介绍说:“本寺建于宋代,是福州唯一的水中寺。金山寺原是江心的小石阜,因为它的形状像石印浮于水面,有如江南镇江之金山,故曰‘小金山’。”

我望着西沉的太阳,滚滚的江面,心中不由想起《三国演义》的开首语。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寺院因宥于地形,没有巍峨的殿阁和巨大的佛像,但小巧玲珑,佳景天然,独具一格。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

寺院中没有酒,我端着一壶茶随意走走,却见右边“借借室”附近,水陆交接的地方,灯火通明,一众人正在忙碌。

难道是寺院在修缮堤岸吗?不是传说,无论乌龙江的水怎么涨,也涨不到金山寺吗?

我无意理会这些琐事,踱到塔上,凭栏俯瞰,聆风观星,心里琢磨着无影刀和那个神秘客。

心中无限苦恼,我不由一声长啸,高声吟道:“青虫不应困门中,惊遇大风腾龙去!”

这时,突然塔下有人喊我的名字:“莫争!莫争!”

我那时虽然已经去掉了李光头的化装,但脸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又是在黑暗之中,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我惊得手中茶壶几乎打翻,心中惶恐不安。但那人的声音十分友善,似乎不是坏人。我走下塔去,和来人打个照面,呵!居然是师大的陈少华教授!

陈教授凭借声音就把我认了出来,我们不愧是忘年的莫逆之交了。

“教授!”我惊喜地喊。

“莫争!”陈教授中气充沛,“果然是你!你还没走!”

“说来话长!”我喟叹一声,“您怎么也在这里?”

“说来这事与那个无影刀还有点关联……”

“啊!”我大吃一惊。这无影刀还真是无处不在,飞来飞去。

“一时半会,我也很难给你说清这事,”陈教授摇了摇头,“简而言之,我们是来这考证一个事情的。”

“什么事情?”

教授指了指在江边挖掘堤岸的那些人说:“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查找了一些资料,发现有些大人物来过这座寺,想考证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人?”我问,“天色这么晚了,还要连夜动工?”

陈教授说道:“你有所不知,今天是潮退,那个东西在寺边,要是潮涨就不好找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更加莫名其妙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是环中有环,而我一个都还没解开。

“教授,教授!”水边几个考古队员激动地喊教授过去。

陈教授精神抖擞地跑了过去,一点都不像是年近花甲的人。对于考古,历史,文学等方面,他有一种近乎宗教的狂热。

考古队员中有一个足有一米九,脸形瘦削的长头发青年站在水中,对教授说:“我好像摸到了,这水下有个石碑。”

“申行,可以捞得上来吗?”教授问。

“我准备套上绳套了。”申行回答说,一边甩了甩手,手臂上水珠四溅。我注意到他个子虽高,却说话腼腆,举止斯文,有点娘娘腔。

众人一起推过来一个小型的起重杠杆,申行站到水中,低腰去摸索那石碑。

这时,江边白练汹涌,水纹横生,浪潮轰鸣,开始涨潮。

潮水异常迅猛,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就漫过了申行的膝盖。

“好了吗?”教授急得连连抹额。

因为靠近寺边的区域有礁石,平常的打捞船也驶不进来,水下考古难度十分大。

也难得有个申行这样的长人,只见他趟入水中,手叉到没腰水中,仔细地摸索着石碑。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说话,就会有个凄厉的水鬼从水中冒出来一样。

江水一波一波地卷了过来,站在岸边的几个队员被水泼得浑身湿漉漉的,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寺院的僧人也走过来,怕有危险,问陈教授是否等下次潮水退时再挖掘。

“不可能的!”陈教授说,“我查过水历了,今天是十年来潮水退得最厉害的一次,今天要是不把这个石碑搞出来,难道叫我再等十年!”

“到底是什么石碑这么重要?”我问,“难道用潜水员也不行吗?”

“和你说也不懂!”陈教授第一次态度这么恶劣,他溅着唾沫星子咆哮道,“据说这水下的石头是会自己移动的,如果不是今天,它可能就漂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有这种怪事!”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陈教授朝天举起了双手,他的胡子激动地颤抖着,“申行,你行的!快点!快点!”

浪花不停地翻腾着,潮水涌上了寺边的堤,那一片环绕寺院的浅滩顿时成了水泽。

水已经到了申行的胸口了,其他的考古队员也簇拥着不肯离去的陈教授上了高处。

申行一见时间不够,干脆长长一个呼吸,整个人没入了水中。在他的身体周围,是不断涌起的泡沫和浑浊的泥土,甚至有一只螃蟹从被淹的石缝里游了出来,爬到了我的鞋子边。我怜悯地俯身,把它扔回水中。

申行独自在水下艰难地摸索。岸上的人看得是惊心动魄,这太危险了!人如何与泛滥的江水相对抗呢?潮起潮落据说是日月相吸的引力造成的,卑微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算不了什么!

过了足足三分钟,申行才露出头来长长吸了口气,“不行,石碑太重了!我搬不起来!”

众人愕然相望。

“我来!”话音未落,我已经“扑通”跳到了江水中。虽然我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口未愈,还有耳压的影响,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我潜到水中,努力眯睁眼睛,在浑浊的江水中模糊看见一块横倒着的石碑。

申行也潜了下来,一手抓着绳套,另外一只手抓着一个长条形的金属器,利用杠杆原理,再加上身子的重量一起去撬那块石碑,这样才能用绳索套住石碑。

我也紧紧地握住了金属器的一端,用力帮他往上顶。终于,那石碑轻轻浮了一角起来,申行马上去套绳索,可是手上一有动作,杠杆用力减弱,石碑又掉了下去,没套上绳索。

我们没气了,重新回到江面换了口气。江水已经完全淹没了我们,而且还在不断地上涨,大朵大朵地撞击在礁石上的浪花让我头晕目眩。

我们这样下水,浮起,起码弄了十多个来回。

我终于吃不住了,但申行还在坚持,他又一次奋力扎到了水里。

我听见岸上的人已经拿着救生圈,长竹竿的什么,生怕我们出了什么意外,远方似乎还有水上巡逻艇的信号灯在闪烁着。江上还有一些渔夫和采砂船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们这群疯子。

我们该放弃吗?

放弃,莫争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最后一次,不成功,就成仁!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和申行再次合力去撬石碑,可是石碑上长满了光滑的苔藓,很难套进去。我用胸部和肋骨小心地顶着金属,一边利用脚去套绳索。水下异常浑浊,暗潮流转,视野不清,而且这近寺的水下急流汹涌,又有旋涡,水情复杂,绳索摇摆不定,十分难弄。

石碑又一次被我们险险地撬起了一角,可是我们又没气了。不能前功尽弃了,我饱饱地喝了一大口江水,申行也模仿我。

我足足够喝了十大口江水,那个石碑终于被我们用绳索成功地套住了!

我们抓着绳索,冉冉地浮上水面,忽然触到了一个光滑无比,黑不溜秋的家伙,是什么怪物?

我在水中一个大力踢蹬,对方中招后,在水中发出痛苦的“咕咚”声。我挥舞着拳头,惊讶无比地浮出了水面。

出了水面,我不由万分抱歉,原来刚才那个光溜溜的水怪居然是一名水上救险队的蛙人。

由于我们在水下待了太久的时间,大家不放心,就下水去救人了。

“好了,好了!”申行手舞足蹈地喊,“大伙拉绳子,拉绳子……”

我疲惫不堪地坐在岸边,狼狈地解去那些绷带,不知道伤口会不会化脓。还好有小僧人过来和我说,他们的方丈圆智大师精通医术,一会儿带我去见他老人家。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儿,水下那石碑被缓缓拉了起来。

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江面上波澜起伏,浪花翻滚,仿佛水底盘踞的怪龙就要出穴了。

水花激溅,冷风袭面,这难得一见的水下考古也吸引了不远处的一些船家停锚观望,还以为我们在挖什么水下宝藏。

由于石碑出水前的阻力加大,我们几乎把那个小型杠杆器铁柄上的弹簧都拧到了断裂,才勉强拉起了那块大石碑!

当看到我们弄了半天,只是在弄一块石头时,船上的那几个水手和船家发出了鄙夷的嘘声。

杠杆眼看就要断了,那石碑可不能重新再跌回水中。

我眼疾手快,一下子跳到杠杆旁边,使劲一推长长的吊力铁柄。

那石碑“砰”的一声,重重地掉到了浅滩上,激起一摊浊水,而杠杆器也应声断为两截。

“好险!”大伙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汗。

那碑是背着我们的。十来个猛汉又花了足有半小时,才把那石碑翻了过来,又清除掉石碑上积年累月的苔藓,露出了一行遒劲刚健的行草!

石上刻着荡气回肠,天地悚容的八个大字——

“洪山洪水,福天福地”!

“好字!”我大吼一声,拍案叫绝。

其时浪拍礁岩,水柱如龙,江面一片浩荡,明月悬空,映衬得那八个字更是磅礴大气,气势宏伟!

光这几个字拓下来,就可以在书画展上卖个好价钱了,陈教授眼光不差!

“这字是谁写的?”申行弓着背问,他弯腰的时候有点像龙虾。

陈教授拿着特殊的考古工具,轻轻地刮去了石碑右边的水草和泥土。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石碑上题书的居然是,“民国元年谷雨,逸仙题。”

这不是一块年代古老的石碑,居然是一块1912年的石碑!

“逸仙是谁?”岸上有个小和尚问,“是那个飘逸的神仙吗?”

“不是神仙,他的名字叫……”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可爱脑袋,几乎找不到眼睛,嘴巴却大得离谱的胖和尚。他穿着一件宽如云朵的大袈裟,居然用英语说,“Sun Yat-Sen。”

呵,这胖和尚还真有两下子!

“方丈,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小和尚歪着头不解地问。

原来胖和尚是方丈——圆智大师。他老人家还真是智慧圆通。

我的额头落下一颗豆大的汗:“阿弥陀佛,方丈驾到,失敬失敬。”

“申行,辛苦了,你跟我回去休息。其他的人,将石碑移到安全位置,妥善看管。今天收队了!”陈教授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岸边的队员和僧人也陆续散去了,只有两个考古队员轮流守候着那个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了近百年的石碑。

观音阁里。

周围是汗牛充栋的佛经书籍,我几乎要踮着脚才能不踩到图书。看来外表有点邋遢的圆智大师却是个博学多知,手不释卷的高僧,的确名不虚传!

“哎哟,好痛啊!”我忍受着圆智大师胖嘟嘟的大手在我的脸上擦擦抹抹,涂满了气味难闻的中草药。

“别动,施主。”圆智大师笑眯眯地敷药在我脸上的伤口,“施主,你的脸……”

“和女朋友打架,我用了降龙十八掌,她用了九阴白骨爪!”我没好气地说。

“恐怕不是,似乎是受到什么近距离的爆炸,碎片划破肌肤导致的。”胖方丈圆智大师认真地看着,“放心,我这独门草药用上,不仅消炎伤口,不会化脓,而且好了之后,不会留下任何伤疤,还你一张英俊奶油漂漂脸。”

“多,多谢!”我感激地说,又好奇地问,“师傅,你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观音阁楼上藏经众多。”圆智大师说,“我偶然从书上学到的。”

他继续谆谆教诲:“所以,年轻人一定要多看书,看好书……”

“尤其是莫争的书……”我小声接了一句,“对了,圆智大师,那你额头的那个弯月形伤疤是怎么来的?”

“那是有一次,我看了一本练铁头功的书……”圆智大师抹了一下额头。

呵!尽信书,不如无书!

借借斋里。

灯光如豆。

陈少华教授在灯下忙碌地查阅着古籍资料。而能干的申行弯着腰在笔记本电脑前飞快地敲打着。

看着他们忙碌的模样,我不忍打扰。

这一天里,经历太多离奇事件的我,身心疲惫,无力支撑。不由更加佩服治学严谨,献身事业的陈教授和申行等人。

把澳门客的黑暗交易放到一边,我先回到了怡怡斋休息。

我躺在床上,周围一片宁静,只有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岸涯的声音,它是天地间永不停歇的音律。

人生的潮水冲刷着我迷茫纷飞的前尘,只剩晶莹剔透的本性。

忽然,在那无边无际的浪花乐曲中,莫名地多了一丝青竹幽管,那声音起先不是很大,但后来却渐渐喧嚣大作,龙吟虎啸,直至声闻于天,天下无所不闻!几乎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雷霆电闪,九霄狂爆!

我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想动却动不了!

在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中,一柄光亮无比的飞刀由缥缈的天边狂飙而来。

那刀越过浩瀚的江面,江面上浪柱冲天,水花飞溅,气势磅礴,好不壮观!

整片江如鼎沸腾,空气一片迷茫,似乎就连天边的星星也被浸湿了!

我躺在床上,想避开这天大的劫难,但却宛如鬼压床一样,呼吸短促,四肢困厄,根本无法动弹。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光越来越亮!越旋越快!越转越劲!

我甚至看见那飞刀虽然在贞洁的月光下飞翔,却没有半点影子!

终于,飞刀势不可当地斫翻了岸边的一排护堤树,又掀掉了周围的一大片僧房的屋顶,居然还把金山塔拦腰砍为两截!

所过之处,遇者皆靡!

那硕大耸立的金山塔倾斜着倒垮了下来。左右的怡怡斋和借借斋也被飞刀之气摧枯拉朽地毁灭了。整座金山寺尘埃四起,房倒楼塌,惨不忍睹。

一切宛如世界末日一般。最后飞刀绕了个月形弯刀的大圈,准确无误地朝我的眉心刺了过来!

我惶恐的瞳孔里那把无影刀愈来愈近,愈来愈大!

无影刀终于残暴无比地占据了我的全部世界!

“啊!”我凄厉地尖叫着弹坐了起来。

原来是一场噩梦!

我不停地抹着脸上的大汗,心跳兀自怦动着,太可怕了!

我不敢照镜子,怕自己吓坏自己。

起码过了半小时,我才从凌晨的噩梦中回复过来,却依然心有余悸。

我胡乱洗漱了一下,到食堂喝了点粥。

不知为何,那一碗平淡清香的米粥却比前几天的山珍海味,大鱼大肉要可口香美许多。

我心怀疑问,踱到岸边,想看看那块从水底捞上来的大石碑。

陈教授和申行等人早就蹲在那里研究了。真是一支严谨治学,值得钦佩的考古队!

“小莫!”陈教授抬头想和我说什么,却看到我一脸憔悴,“你的气色不是太好,昨天没睡好?”

“教授,你也要注意身体。”我呆呆地盯着那块石头,“昨天实在太累了。还没搞清楚这个石头的来路。逸仙,是谁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申行像看火星人一样看着我。

“我,我……”我犹豫了半天说,“好,好像是孙中山先生的字……不过他老人家也来过这里么……”

“不错!”申行高声道,“孙中山先生幼名帝象,学名文,字德明,号日新,后改号逸仙,旅居日本时曾化名中山樵,‘中山’因而得名!”看来他也是国父的超级粉丝。

“不过先生的字取法唐、宋,融会魏碑,比较温文尔雅,谦恭内敛,比如那几张广为人知的书法‘博爱’‘天下为公’等,”我研究着石碑上的字体说,“不似这几个字大气磅礴,胸怀江山!”

“嗯,小莫对书法真是很有研究。”陈教授凝着眉头说,“我也很难相信这是孙中山先生的作品。”

“孙中山先生来过福州吗?”我问。

“当然来过。”说着陈教授递过手中的一沓资料,全部是关于孙中山先生福州之行的。

“这些是官方的资料。”陈教授说:“实际上孙中山先生的福州之行没有如此简单。”

“此话怎说?”我问。

“1912年,南北会谈表面成功,实际上谁都知道是由于各军阀力量的矛盾,逼迫孙中山先生不得不辞去大总统。4月份,时任南京临时参议院议长的福建籍革命党人林森立即发电给福建省都督府政务院,请他们火速发电邀请孙中山先生莅闽,这可以给八闽大地蒙受无限荣光。4月18日晨,孙中山先生一行乘坐招商局‘泰顺’轮离开上海。19日下午,抵达素有中国近代海军摇篮之称的福州马尾港。”

说到这里,陈教授说:“你要注意一点,孙中山先生是先到了马尾港。但却没有立刻参观马尾,而是等到21日才从福州市返回马尾后,在铁水坪登岸,才匆匆视察了船政局轮机各厂。”

“也许是行程的安排呢?”我问。

“不可能的!”陈教授说,“你路过一个朋友的家,他请你喝酒,你难道不逗留一会儿,却说你去前面街上逛一圈再回来喝吗?这是一个礼貌的问题。孙中山先生是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问。

“孙中山先生的福州之旅实际另有目的,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陈教授蹙眉道,“我们主要看看20日这天,先生去了哪里。4月20日一大早,先生乘上颇有福建特色的夹板船,沿着闽江口岸而上,在南台岛海关埕登岸。一踏上福州的土地,他就来到设立于仓前山梅坞桥南公益社内的同盟会福建支部看望福建的同盟会会员。参加过广州黄花岗起义的生还义士和光复福州战役的人员欢聚一堂,聆听孙中山先生的教诲。孙先生还即席挥毫,亲笔为桥南公益社题写了‘独立厅’三个大字。中午,孙中山先生参加了同盟会福建支部在大岭顶洋务局举行的招待午宴。下午,先生进城来到南门左侧的明伦堂出席福建国民协会和福州各界代表的欢迎会。傍晚,孙中山先生还视察了都督府和政务院。当晚,他赴都督府晚宴后,又到东街浙江会馆出席旅闽共和实进会的欢迎会。快到午夜,孙先生一行才回到仓山太平巷的广东会馆下榻休息,并为广东会馆写下了‘戮力同心’四个字。接着4月21日上午,孙中山先生会见各国驻闽领事和闽海关税务司人员,据说孙中山先生那天迟到了。”

陈教授指出了一个疑点:“而后先生又赴仓前山天安堂出席耶稣教会的欢迎会。午后,台江港码头鞭炮声阵阵,鼓乐齐鸣,人们欢送孙先生上船离开福州市区,先生这才返程拜访了马尾。4月22日,孙中山先生登上开往广东的轮船,结束了短暂而难忘的福建之行。”

“我好像没听明白,”高高的申行摸了摸头,由于他个子太高,再举起手时就更加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我好像懂一点意思了……”我说,“21日上午,孙中山先生迟到,大家都以为是昨天他行程疲惫,但很可能是,是……”

陈教授朝我赞许地点点头。

我指着石碑上的“民国元年谷雨题”,迅速取出手机,换了一下万年历,结果让我触目惊心。“1912年的谷雨居然就是4月20日!”

“对!”陈教授说,“小莫的头脑就是好用!”

申行也欣赏地看了看我。

“不不不,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不过是附骥之蝇。”我谦虚道,“这么推测来,就是说,4月20日午夜后,先生下榻广东会馆后,其实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又坐船拜访了洪山桥下的金山寺,并在那里留下了珍贵的墨宝!”

“先生题字,那字又是谁刻上的呢?”申行问。

“应该是他的保镖。”陈教授说。

“哪一个保镖?”申行问。

“孙中山有很多保镖。”我想了想,“有著名的‘南北大侠’杜心武,外国保镖双枪科恩,‘革命女侠’尹锐志、尹维俊姐妹,咏春门的大侠林伯长,还有黄惠龙和刘伯川。”

“我真不能小觑你啊!”陈教授赏识地说。

我腼腆地笑了笑:“估计那年陪伴孙中山先生的可能是杜心武。杜心武的师傅是清末的徐矮子,传说他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一夜之间常飞步往返于湘川大山之间。而杜心武的关门弟子万籁声后来在福州安了家,并开办了‘万籁声武术馆’。徐矮师祖,杜心武,万籁声也被称为‘自然门三杰出’。”

“是啊!”陈教授感慨地说,“这三个人随便挑一个人,都可以写一本厚厚的小说了。”

“那杜心武武功高绝,这块石碑由孙中山先生题写,再由杜心武摹刻到石碑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推测道。

“可是名人立碑,往往是为了留下遗迹,作为纪念。国父为什么在题词之后,又把石碑扔到江里?这八个字又到底是什么意思?”申行问。

“可能是当时风声紧迫,中山先生不希望自己夜访古寺的消息走漏了,”我大胆说,“这中间定然有一个极大的秘密!”

“洪山洪水,福天福地……”陈教授琢磨道,“‘洪山’可以是‘洪山桥’的缩写,福州又历来是‘有福之地’,孙中山先生的这几个字肯定大有深意,可是到底是为什么,我暂时也说不上来。唉,要是张不凡教授在此就好了!”

“张不凡教授?”我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

“是呀,”陈教授遗憾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个考古计划本来是张教授创始的。他是研究明清史的专家,对民国这块也涉猎颇深。他在查阅了许多历史资料之后,发现了孙中山先生来福州时的迟到有些历史隐藏的疑团,于是去年,他在金山寺组织了一次考古行动。”

“结果呢?”我问。

“你问他,”陈教授指着申行说,“他其实是张教授带的博士生。之前他在英国剑桥读欧洲历史时获得过潜水员资格。”

申行的眼眶红了:“那一天,张教授算好了潮水的涨落。你知道,比如说今天是农历十二,那有个潮水的公式就是12×0.8=9.6,就是说在9:30和21:30的时候潮水最高,相反,各减6个小时为潮水最低。当然,实际上的计算要牵涉到年月日,还有天气、气候等因素,所以我也不是全部知晓。只是那一天,我们从凌晨五点摸索到下午五点,都始终没有找到这块石碑。张教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但对于人情世故不是很通。”

说到这里,申行欲言又止了一下,这才重新说:“队伍里的人对这种盲目的考古行动本来就很不满,前期的准备工作消耗了许多资金、人力、物力,寺院里的僧人也多有怨言,当地的文物保护单位、派出所、公安、当地村委会也来监督,询问了许多次,张教授的压力也很大……”申行一边叙述,一边紧皱眉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段忙乱黯淡的时光。

“花了那么多精力,石碑没有捞上来?”我问。

“没有,甚至没有找到。前期起码花了一年时间,虽然实际下水只是一周,关键的那一天落潮日是全天,但我下水时,居然没有找到那块石碑。今年邪门了,只下水,找了一会儿,就很顺利地找到了。”申行心有余悸地说,“虽然把石碑捞上来还费了一番力气。”说到这里,他感激地瞥了我一眼。

“奇怪,难道那石碑真的像张教授说的自己会在水下移动?”我不解。

“这不奇怪,”申行说,“其实海洋和陆地一样在不停地变化,台湾省每年向大陆移动8厘米,日本是13厘米。而太平洋上也经常有小岛屿莫名地沉没,又离奇地浮出新岛。”

“沧海桑田啊!”陈教授有感而发。

“后来张教授呢?”我追问,“这次行动他怎么没有来?”

陈教授怪异地看了一眼申行,似乎有许多遗憾。

申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教授死了。”

夜。

墨一样漆黑的夜。

他一个人驾了一艘小舟,在浩浩荡荡的江面上慢无目的地漂浮着。

天空有星,繁星。

每一颗都是探索宇宙秘密的眼睛。

可是他却觉得世界一片昏暗,所有的星星都是嘲讽的眼睛,恶意的眼睛,嫉妒的眼睛。

他的大脑里浮现过无数场景,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那些隆隆赫赫的英雄人物,那些风烟炮火的岁月,那些过眼云烟的历史。

研究历史的人,心态永远是衰老的。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

用坦克换了战马,用机枪换了长矛,用飞机换了投石车,实际上心中隐藏的还是永恒的屠戮与罪恶。

他又想起了一个人。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去北京旅游。

在北海的微波上,他们双双荡起双桨。在那古老的首都里,他们,像一对永远不会被时光磨灭的恋人。

可是世俗的眼光,彼此的身份,如重山阻挠的爱的障碍。

即使是从首都回来后,在福州的西湖,他们也为了回忆美好,而泛舟湖上。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范蠡功成名就后,携着西施泛舟五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可是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天上,无缘无故地落下几滴雨来。

凉凉的,像是分别的眼泪,似乎天使也同情着他的际遇与忧伤。

石碑没有找到,他也许错了,他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也许这段爱情和这段考古一样,完全是充满了甜美的憧憬,然而却永远不可能实现。

江上微风吹过,像是恋人轻抚的手。

他想喝酒,可是舟上没有酒。

他只好想心上人,可是一想,他就醉了。

可是他知道在醉的时候,不能拥有心爱的那个人。而在醒了之后,不是徒增更多的思量与愁绪吗?

人生,不过是醉一场。

已经深夜。

迷茫的江面宛如迷茫的人生,那倒映在水中的闪烁的星辰隐藏了太多宇宙的秘密。

他感觉很累,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现实的残酷,人生的压力,流言飞语,最是伤人。

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

他倾斜着身子靠在船槛上,看水里的星星。

水里有两颗很亮很亮的星星,是牛郎与织女吗?

不,应该是我们!

他疯狂地幻想着。周围突然有了一波浪潮的怂恿,水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和他同样期盼,却又隐忍着深情的眼睛。

天空,有孤单的水鸟发出悲凉的寻觅声。

他伸出了手,努力想抚摸心上人,但却始终捉摸不住什么。

原来爱情,就是可以想象,可以欣赏,却永远捉不住的一种东西。

他伸长了手,伸长了身体,伸长了灵魂。

那一刻,他已不再是自己。

他是星辰,他是江水,他是天地,他是宇宙。

他终于和这一切溶为了一体。

天快亮了。

江水微微地起伏着,轻轻地叹息着。

星辰们也像害羞的处女躲回了深深的闺房中。

茫茫天地间。

一片小舟,独自漂流。

“张教授为什么会找不到那个石碑呢?”我问,“明明一切都是他发起的,他有第一手的研究,第一流的研究成果,第一流的人才帮忙,难道是资金的问题?”

“不。”陈教授痛苦地摇了摇头,逼自己努力从失去工作伙伴的悲哀中冷静下来,“我得到学院的资金支持不会比他当年的多。我想,这或许就叫做缘分吧。有的人,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东西,另外一些人,终其一生,努力求索,却始终无法得到。”

我感觉到陈教授话中有话,似乎对我隐瞒了关于张教授的一些隐私,但是我也不方便问起。

“我其实有两个设想。”申行说,“一,就是我们学院的计算机是一家美国研究院捐赠的,所以那个时间是美国时间,比中国晚了一天,所以导致那天潮落时,我们没有精确地找到石碑,如果张教授再坚持一天,应该就可以找到了。”

“张教授那么严谨治学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略这个时差的问题?”我问。

“很难说,那时张教授的状态不是太好,忙中出错,也不是没有可能……”陈教授又露出了那种隐晦的神色,这让我心里实在有点不愉快,但也不好发作。

“第二种可能,就是那年的那个月份是闰月,而我们是在第一月去的,是否应该等到第二次闰月去,才可能找得到石碑?”申行于事无补地说。

“好了,既然你们找到了孙中山先生的石碑,那可以回去给大学报告领功,再叫几个记者来大肆宣传一下,诸位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名人了,也可告慰张教授在天之灵了。”我不无讽刺地说。

陈教授露出尴尬的神色,不停地搓着手,而申行高高的身材也挺不起来,像是一根被台风吹歪的树。

我回到自己房间,头脑还是十分混乱。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下午,一个昏沉郁闷的下午。

大脑里是飞梭如电的无影刀,扑朔迷离的神秘凶杀,赌船上消失的手臂,气势恢弘的孙中山石碑,迷雾重重的海底宝盒,扼腕叹息的教授自杀,真是一团乱麻,无比糟糕!

最糟糕的是,这些谜团不但没有解开一个,而且似乎是越堆越多,得寸进尺,笼山罩海,像繁殖迅速的细菌一样在疯狂地吞噬着我。

这时,手机忽然噩梦般的响了起来,惊得我打了一个冷冷的激灵。

我接起电话,是那个神秘的声音——澳门客。

“李先生,我已经到福州了。”

“宝贝带来了吗?”我努力镇静地说。

“带来了。今晚八点二十一分,鼓山道见。”

澳门客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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