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大陆网

第十八章 《万艳书 上册》(18)

上一章:第十七章 《万艳书 上册》(17) 下一章:第十八章 《万艳书 上册》(18)

要是被.浏.览.器.自.动.转.码.阅.读.了,会有.很.多.广.告和问.题,可退出.转.码.继续在本站阅读,www.douluoxy.com,最新网址一定要记住哦。

蝶恋花

柳老爷子就住在附近的槐树胡同,一所宅邸轩昂宏丽,毫不比公卿之家逊色。柳老爷子本人总有五十岁上下,风度翩翩,一望即知非凡。

白凤曼款湘裙,轻曲细腰,“女儿见过干老儿。”

柳老爷子摆了摆手,厅堂里的仆从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似小媳妇一般缩身退出去,一字排开在廊外,目不斜视。唯有憨奴斜倚着门框,时不时向内一瞥。

外面的天色不算太好,厅堂里光线暗淡,柳老爷子的一双眼却雪亮,他摸弄着一把花白的短桩胡子,鼻孔下还染着些黄色粉末,也不知是明目散还是鼻烟。

“可不敢当,凤姑娘早有了九千岁那一位‘立皇帝’做义父,乃是公主一样的身份,还按照老皇历向我这一介草民拜认,岂非太掉价了?”

白凤轻扬起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庞,脸上却是一色肃穆。“柳老爷子的大名威震四方,可外人只知您是京中商家的领袖,却不知您更是这四九城[64]里第一位字号人物,城中数万的挑夫脚行、佣工佃户、棚民水手、商贩游侠……均是您门下弟子,手眼通天,根结市井。若说九千岁是朝堂上的皇帝,您就是民间的皇帝,我做您的女儿一样是公主。”

这一位柳老爷子绝对称得上是传奇人物,他本名柳承宗,出身于大盗世家,年轻时就凭本事在道上闯出了名堂。论辈分资格,北京城的混混儿里竟有一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他为人又擅于排解纷争,各个帮会间有什么冲突到他手

里头总能够公公道道地解决,故此被奉为元老绅耆。明面上他是位多财善贾的大商人,经营着古玩、当铺、米店等生意,近年来已一跃为京中的首富,暗地里他却是诈骗绑架、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一方面以金钱女色对当令的高官行贿拉拢,并以下层的力量替这些官员提升政绩,另一方面又拿这些交易作为把柄来调派各人的权力为己所用,不断地向上夤缘攀附,触须已直达尉迟度,甚至有卖官鬻爵的能耐,连官面儿上也吃得开。白凤早年出道时,就是由柳老爷子一手捧红,二人一度以“干女儿”“干老儿”相称。

此时听白凤用“民间皇帝”来奉承他,柳老爷子畅怀大笑,走近来把一只老皮厚掌放上女人细润的面颊,“凤丫头,你长大了。”他蠢动着手指,指端一径下滑到她乳际,嘴角提动了两下,“‘它们’也长大了。”

白凤的脸上已改为一派弄娇作态,伸手将柳老爷子的手掌揿定在自己软绵绵的胸口,“干老儿,我做这一行,男人们来来去去,但我心里总有个地儿是留给您老人家的——给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十四岁,您替我梳拢[65]时曾说过:‘小凤,你自个儿遇上麻烦也和干老儿吱一声,干老儿准替你摆平。’过去了七年,不知这句在床上说的话还作不作得数?”

柳老爷子反握住白凤的手,拉着摁去到自个儿的胯间,“小丫头,过去了七年,你长大了,干老儿也老啦,这话儿在床上都不大硬得起来了,再要连说过的话都不硬,那可真不算是个男人了。”

他又稍加了一些力量攥了攥她的手,就将她放开来,微笑着退两步,“凤姑娘,你今非昔比,攀上了那位‘义父’,要风要雨全不过一句话,却突然巴巴地来找我这个过气的‘干老儿’,那自是有不好明说的话,咱爷俩关起门来说。”

他绕过她,走去合上了厅门。

并没过多长时间,两扇朱漆木门就再一次打开。白凤向柳老爷子一拜,回身外行,刚跨过门槛,突然从廊下卷过了一道黄色的旋风,“呼”一下撞在她身上。

白凤“哎哟”一声,忙扶住了门扇立稳当,这才见那股子旋风原来是一条大狼狗,浑身黄毛,脸、耳与后背覆着三块黑,它把两只前爪扣着她两肩,拿后脚站立,快有一个人那么高。

“金元宝,快下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跟在后头奔上前,白凤笑起来,她抚了抚紧扒着自己不停摇尾巴的大狼狗道:“我好久没上家来,想不到金元宝还认得我。”又向狗的主人睐上一眼道,“大爷,咱也有好一阵子不见了吧?”

被白凤唤作“大爷”的那人把狗从她身上拽开,又似整衣一般把两手在腰间一划,听见问话,才“欸”一声,睁圆了两眼,“原来是凤姐姐呀。你今儿穿得可真素气,我一打眼竟没认出。”

白凤少时起就认识这一位柳家大少,柳大的生母也是个女飞贼,在他四岁多一点儿的时候,她做下了一件惊天盗案,然后就带着两岁的幼子一起失踪了,从此母子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柳老爷子又在黑白两道、政商两界来回奔忙,无暇理家,致使柳大从幼起就没人管束,十岁上勉强念完了经书,再不肯待在书房中当咬字的书虫,竟一心只对祖传的盗术入迷,跟从家族中的几位“神偷”苦练技艺,不出几年已颇有所成。但他身为首富之子,天下的奇珍又稀罕哪一样?却只是戒不掉偷窃的恶习,而且所偷的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却自以为喜。等到十六岁,又结交了父亲手底下一般帮闲绰趣的酒肉朋友,被引得走上了声色犬马之路。柳老爷子只有这一个香火后人,也没法子重治,便替柳大娶了一门亲,希求新妇能替他收心。这一位儿媳妇姓高,其父本来是一个七品监察御史,后经柳老爷子大撒金银、上下运动,得了一个巡城御史的肥缺,专管京城地面,刚好与亲家公猫鼠同眠。但高氏好歹是官门小姐出身,自然瞧不上丈夫柳大那一派混世魔王之态,劝谏了几句叫他寻一个科举的出身,这可激怒了这一位大少爷,当着满府的下人讥诮新妇道:“你老子的官儿尚且是我柳家替他买来的,你就是你老子拿来抵债的窑姐儿,少和我充少奶奶。”高氏被气得病倒在床,柳大乐得再不到后房,继续过着他飞鹰走马、红粉追欢的霸王生活,简直把整座槐花胡同都做了他一个人的后宫。现在这“四金刚”之中,龙雨竹从二等堂子跳出来后攀上的头一批大客里就有柳大,而杨止芸则是他去年做的倌人,一开年他又被另一位“金刚”蒋文淑勾上了手,马上弃杨就蒋,气得杨止芸还带人揍了蒋文淑一顿。也只有白凤凭着曾和柳老爷子的一层关系才令柳大望而却步,总尊她为“凤姐姐”。

像柳大这样的公子哥儿,白凤见识过太多,只不过柳大是他们之中顶有钱、顶嚣张,尤其是顶英俊的那一个。她细意端详,只觉他比前时又长高了一些,身量足赶得上她的爱郎詹盛言了,但她的“二爷”偏于雄武厚重,这一位“大爷”却是高细灵敏,再配上此刻一身的猎装,尤显得猿臂蜂腰。而且平心公论,柳大的相貌亦不在詹盛言之下,方方正正的额头,不宽不窄的下颌,鼻锋高瘦,长眉豪气。只不过倘若由阅人无数的白凤来品鉴,詹盛言即便在满口脏话的大醉时刻,也总不脱骨子里浑然天成的清贵与正派,是万中无一的上等人物;柳大却几乎在脸上就刻着一个“邪”字——坏得不得了的嘴唇总似笑非笑,一双皎皎如电光的犀利眼眸则恣意扫荡着,仿佛在裁断看到的一切是否有可能博取他的欢心,而全然不顾忌自己能否讨到别人的喜欢。因为他早就清楚,他这样的出身与面庞要么就使人痴迷爱慕,要么就使人鄙薄轻贱,他备受世人的偏爱,也备受世人的诋毁,他对所有的偏爱与诋毁都了然于胸,却毫不在乎。他整个的存在,就是为了挑衅你,然后不在乎你。

这是天上的魔主降世,人间太岁神。

“怪道你在我们胡同里的外号叫‘花花财神’,”白凤含笑佯嗔,口吻颇为亲昵,“能有多久没见我,便认不出了?又是被邪花迷了眼吧。我问你,蒋文淑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做杨止芸做得好好的,干吗又跑到她那里下水?她们俩前一阵在傅家东园都为你打起来了,你可——”

“嘘!”

柳大对她霎了霎一只眼,微微一笑。他虽不满二十岁,但也是个有家室的成年人了,可总还是一副大男孩的神气,当他这么微笑——两眉微蹙,左边的嘴角略略高一些——连白凤都想学习他笑容的秘诀。正如纵容一个顽劣的弟弟,她也只抿嘴一笑,一回头,便见柳老爷子也跨了出来。

父亲重重瞪了儿子一眼,“兔崽子,快把东西还给你凤姐姐。”

柳大避开柳老爷子的目光,快手打哪儿一掏,就掏出个红缎子荷包向白凤抛过来。

白凤接在手中,憨奴也已自一旁趋身前来,口中轻呼了一句:“这不是姑娘贴身带着的?”

白凤一摸腰下,果然已空空如也,拴荷包的带子不知怎么断了一截。她把荷包合进一手里,摊开另一手道:“我说大弟弟,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十来岁时那样顽皮,净在客人的身上练‘取功’?我瞧瞧你的‘取具’。”

这“取功”与“取具”就是指盗贼的手艺与盗窃的工具;但见柳大就从腰间甩出一条细链呈给白凤,那链子上拴着的有钢针、镊子,还有一枚大白钱,钱的边缘磨得比刀锋还薄,割取她荷包的正是这特制的大钱。

柳老爷子又狠瞪了柳大一眼,对白凤长声一叹:“我柳家世代都是梁上君子,到我这里终于改头换面,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只盼有个好儿子承继。谁想这孽障,从会走路起就会偷,起小不是开锁就是破门,不是撬箱就是探囊,什么也不爱,就爱那妙手空空。嘿,可真是我柳家的‘好儿孙’。”

柳大又那样边皱眉边一笑,满脸不耐烦,“我不过是图好玩,父亲何必认真?”

柳老爷子眼见就要发火,白凤忙两手将他一搀,婉妙一笑道:“偷又怎么了?我听那些个贵官们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您老人家只管纵着我大弟弟吧,说不准将来他凭着一把好手艺将这天下也偷到手,那才是您柳家的好儿孙呢。”

柳大一乐,露出了两排白得耀眼的牙齿,“凤姐姐的俏皮话简直论串儿,难为她诌得出来。”

柳老爷子也转怒为笑,摸着胡子道:“俏皮话?她这是骂你呢,只不过骂得词华隽妙些罢了。”

白凤扶着柳老爷子步下石阶,“怄您老人家一笑,长长精神。”

憨奴在后偷觑着柳大神明俊爽的笑脸,亦作低眸一笑。

所有人都在笑,欢畅而响亮,狼狗金元宝跟着吠叫两声,便完完全全盖掩住了命运在同一时刻发出的狡黠笑声。若干年之后,柳老爷子的儿子柳大——这个名叫“柳梦斋”的年轻人,会通过白凤的养妹——一个叫作“白万漪”的女子,把天下偷到手;当然,是以没有一个人能猜到的方式。命运每一次发笑,总是为这个:没人能猜到。

笑声稀落下来时,柳老爷子就翻过手摆一摆,带着些嫌恶对柳大道:“兔崽子,滚吧,我和你凤姐姐说话。”

柳大巴不得一声,旋踵告退。狼狗金元宝却不愿走,只围着白凤一个劲儿打转,拿舌头舔她的手。柳老爷子瞅了瞅那狗,又把目光投向了天头的一块乌云,“小凤,你也回吧,干老儿不啰唆,今儿就给你办成。穿绿斗篷的姑娘,没错?”

白凤把手搁进茸茸的狗毛里擦两下,不出声地点点头。阒然间,太阳扒开了云层,放出晴美的一片金光。光芒照亮了这槐树胡同,也照亮了远天的棋盘街。

棋盘街在皇城的国门前,一头直通宫禁,一头与宗人府、吏户礼部等朝廷衙门所在的富贵街相连,乃是一块有如棋盘方方正正的广场,广场上有一条千步廊,自元代起就是京城第一繁华市肆,其中店铺鳞次,商贾云集,从衣饰布匹到字画古玩,从盆罐钵盂到米面油盐,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此外又有会馆、饭馆、钱铺、脚店、车马店……今日又逢二月二春龙节,更是有许多测字的、吹糖人的、炒米花的、卖软糕的吆喝着穿行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无一处不是比肩继踵、人欢马叫。

温雪与凉春凑在人群中看了一场舞龙,又在摊子上吃过龙须面、黍枣糕等各色小吃,眼见日头偏西,这才犹带余兴地登车而回。

两个人一块挤在车厢里,凉春眼目一转,把温雪身上的斗篷拎起来一条边儿道:“你送去哪里补的?真没想到补得一点儿也看不出,和新的一样。哎,还是这一件别致些,才在街上,大家全看你的翠云裘。”

温雪斜瞄了凉春一眼,“我听出来了,敢情你又觉着这一件不错,想同我换回来了是不是?”

凉春吃吃笑两声,“好姐姐,你花了多少裁缝账我还你,你把斗篷还了我吧。”

温雪也笑个不住,“亏你说,我什么时候和你分过账?我也不稀罕徐钻天拿来捧你的这一件破斗篷,只不过觉得过年时它被那小斗鸡的剑给划破了,总好像不大吉利,不愿你穿着。”

“我不怕,我有你呢,你就是我的‘吉利’。”一壁说着,凉春就动手来解温雪的斗篷。

“老像个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换回给你吧。”温雪垂眉一笑,也递过手去解凉春的斗篷。

她们两个人都把手放在对方的喉下,亮晶晶的俊眼同时抬起互相一扫,忽然间,斗篷还未及解,手臂却缠在了一起。四只一模一样细巧的手臂钻进了袖筒、掀起了衣裾,四片一模一样红润而柔软的嘴唇紧紧交织着,化成一片无分彼此的鲜红火苗。

马车在颠簸,满车里只听得到她们头上的步摇、耳下的滴珠、胸前的香挂、手镯和项链、阁鬓与坠角……这些金银玉石、水晶琥珀不停地撞击着,像颂神的青罄,如除魔的摇铃。待神鬼咸钦,就自一片碎碎的余响中浮起了几声纤细又压抑的喘息。

凉春擦抹着嘴边溢出来的一片胭脂膏,把头靠去温雪的颈边,“要我说,有难看的人,没难看的钱。你就干脆叫我嫁了徐钻天那瘟猪,也就小半年,我狠狠卷他一笔就下堂求去,回来替你赎了身,一块远走高飞过后半辈子不好吗?”

温雪把嘴唇贴着凉春的发际,用手把她一小片蓬乱的云鬓收拢得服帖,“说得轻巧,进尚书府又不是住客栈,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攒钱吧,总有一天咱俩消消停停在一处,再不必伺候那些臭男人。就是想着这一天,才能把日子往下熬。”

凉春直坐起上身来,定定地瞅了温雪一会儿,两颧的小雀斑仿似在闪着光,“你比那些臭男人还难对付呢,瞧你把我给揉搓的。”

温雪也笑着舔了舔唇边的残红,回瞟她一眼,“你又好到哪里去,我的斗篷都被你拽歪了。”

说着她就扽了扽肩上的翠云裘,又扯开系绳,罩去了凉春背后,“喏,穿上吧。”

凉春也一同脱下了猩猩毡,亲手为温雪披起,又在她领下挽了一个蝴蝶扣,款款一笑。随后她掀开车帘朝外瞄一眼,“快到了。”

前方,就是旅程的终点。

她们甚至都没注意到那个人,事后有目击者回忆说,那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似乎很畏寒,把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温雪光是看见了一条黑影。就在她刚扶着凉春从马车里走出时,那黑影就扑上前。她听见一声尖叫,接着凉春就自她的手间滑落,匍匐于地,那一件绿油油的翠云裘慢慢地洇开了一片殷红。

这一切就发生在怀雅堂的大门外,一个迎客的外场往里头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大喊:“杀人啦——”

凶手逃之夭夭,凉春被七手八脚抬回了屋,大夫到之前很久就没得救了——左边背上中了三刀,每一刀都准准扎在第五根和第六根肋骨之间心脏的位置。白姨闻讯赶来,只看了一眼就走开,出来时恰与白凤碰了个正着。白凤咽了一口唾沫问:“妈妈,闹哄哄的怎么了?”

白姨面色很难看地摇摇头,“不知怎么一回事儿,你春妹妹被人给刺死了。”

“死的是春妹妹?!”白凤挡住了嘴巴,但已然来不及了,她见白姨伤感无神的脸孔骤一下改变,忙躲开了视线嗫嚅道,“我是说,为什么要刺死春妹妹?”

白姨凝聚起目光,那目光好似一把铁扫帚上上下下地扫着白凤,“我就是不明白。凤丫头,你明白吗?”

“我也不明白……”白凤张目向房内探一眼,她望见里间床上直挺挺的凉春,也望见在床脚下哭得搜肺抖肠的温雪,温雪连斗篷都还没脱下,一袭大红猩猩毡随着身体的波动一抖一抖。白凤明白了。

她听着温雪在楼下哭了整整一夜,也坐在楼上想了整整一夜。最终想好下一步怎么办时,她发觉温雪的哭声业已停下,独剩风声摇动着铁马。

白凤一个人下楼来,推开了凉春的房门。刚走到卧房外,她的双脚就被钉住了。房中孤灯照壁,炉冷香残,高高挑起的帐幔中,凉春仍躺在原处,身边是温雪。温雪的心口插着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刀身整个没入,只露着乳白色的象牙柄,周围是一团深红的血渍。

但假如不去看那柄刀、那些血,这景象不过是两个青春娇丽的少女偎抱在一起,静静睡去。

白凤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她返身走出去,外头,天际初白。

天擦黑的时候,白姨的侍婢小婵上来了,“凤姑娘,妈妈说让你去一趟。”

白凤的眼皮颤动了两下,便寂寂无言地随之而去。小婵并没有把她引向白姨的院落,反领着她来到三个小倌人所住的西跨院,推开了西厢房的门。里头只亮着一盏幽灯,白姨独自靠坐在墙角的一口大箱上,使了个眼色,小婵就带上门出去了。

而后白姨就望向白凤道:“过来。”等白凤走过来,又道,“跪下。”

白凤犹疑一下,就跪倒在白姨的脚边。白姨手上是一副闪金黑皮手套,她依次拽动着指尖,把手套慢条斯理地剥掉,其下的那只手终于露出来,手上的皮肤凹凸纠结,仿佛是熔化了以后又重新凝固在一起。白姨高扬起这一只扭曲的手,又重重落下。

白凤的头向一边倒过去,之后又是“啪”一声,她的头就向另一边倒过去。她挨了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一直到末一下。

白凤等白姨打完,就将脸扭回,脸上交杂着好几种神情,但当中并没有一丝讶异。尽管如此,她还是以极冷静的声调问:“妈妈为什么打我?”

“你不过挨了几巴掌,尚且要问一声‘为什么’?那凉春和温雪挨了刀,是不是更该问一声‘为什么’?哦,我忘了,她们不会问了,她们死了,两个全死了,”白姨的脸阴森一片,唯有眼睛散发出两点寒光,“凤丫头,自你十四岁跟了柳老爷子,攀交的男人就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直攀到九千岁,你就过上了公主一样的生活,锦衣玉食,为所欲为。这般的日子过久了,人难免会忘本,让我来提醒提醒你:二十一年前,棋盘街,苏州会馆外那一条阴沟,你和你的双生姐姐就裹着几片破布头被扔在里头——在饭馆倒掉的泔水里,连脐带都没剪,挂在那儿直淌血,里头脏得生了蛆。是我把你们洗干净,是我把你们健健康康地养大,把你们调理得人见人爱,也是我一手把你送到了九千岁的床上。没有男人会正大光明和自己的‘女儿’上床,不男不女的也不会。懂了吗?你,白凤,你只是个冒牌的公主,真正的你是个被亲爹娘丢进垃圾堆里的贱种,是一条给阉人舔屁眼子的狗。”

双膝跪地的白凤一言不发地聆听着,掌掴留下的伤痕开始涌起在她两边的面颊上,红得像有人拿火在上头燎似的。

白姨的手也因不断的扇打而皮肉发红,这通红变形的肉掌揪住白凤的头发往后拉,逼使她仰起头。白姨俯低上身,把自己的脸正对着白凤受了伤的面颊道:“一条狗,最重要的就是乖乖地看家护院,表现好,我也不介意赏你几块骨头。那个玉怜,我没说什么吧?但要胃口太大,动不动就狂性大发,这样的疯狗绝没有主人还愿意留下。我弄死你就像弄死一条狗一样简单——想一想你的双生姐姐白鸾,你们的命是我给的,我也有权随时把它们收回去,就像你对待凉春和温雪一样。为什么你非要她们的小命不可,我不问,就当最后一次丢给你一块肉骨头。但你要再敢多干一次这等‘狗啃尾巴——自吃自家’的烂事儿,凤丫头,我向你保证,你会希望自己一开头就死在那条阴沟里。”

白姨又一把甩开了白凤,起身拿脚尖踢了踢才坐在屁股底下的那口箱子,“自个儿打开。”

白凤驯服无比地向前跪一步,翻开了箱盖。

“拿出来。”白姨说。

白凤伸手进箱子里,拿出了一件“淑女脸儿”。

“都说‘狗通人性’,你要还有一丝半点儿的人性,那就自个儿戴上。咱们这里是寻欢作乐之处,死了人也不举哀不戴孝,就当拿这个为你两个妹子戴一回孝。戴多久,也让你那点儿人性给你喊停吧。”白姨一面说,一面抖开手套把她那骇人的右手重新装进去。她仔细捋平了皮子上的皱褶,就转身出去,“砰”一下甩上门,让白凤和她的人性单独待在一起。

白凤捧着牛皮面具看了看,就把手伸去到脑后一搅,打散了本已蓬如乱草的发髻。她的嘴角还在渗血,但她擦也不擦,就张嘴含住了枯粝的毡团,用手把皮子一点点儿翻过来,扣住了整张血肿的脸颊。

她有很多年不曾戴上过这刑具了,但感觉依然是那么亲切和熟悉,仿佛它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黑暗,灼热,刺痛,死寂。

万艳书·一梦金小说的作者是伍倩,本站提供万艳书·一梦金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万艳书·一梦金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最新网址:www.douluoxy.com
上一章:第十七章 《万艳书 上册》(17) 下一章:第十八章 《万艳书 上册》(18)
猜你喜欢: 万艳书2:一萼红 神级基地 好想住你隔壁 长风渡(嫁纨绔) 沥川往事 慕南枝 紫川第五部一统天下 前夫来电 初恋选我我超甜 烈火浇愁(重修版) 绝世丹神(炼丹狂潮)

斗罗大陆网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内容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Copyright © 2021 斗罗大陆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