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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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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恨谁

就是在燕归巢这一天,怀雅堂搬入了一对新人。

白凤在床里头揽衣坐起,睡颜仿如新剥的荔枝,唯有眼圈下还微晕着一点儿青色,显出俾昼作夜的倦态。

她侧耳听一阵,只听乱糟糟的人喧步声在楼上来回,没一刻安静,捺不住叫起来:“憨奴!憨奴!外头吵什么?”

憨奴跑入房来,高高噘着一张嘴,“姑娘,气死人了,我真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

“蕊芳阁的龙雨竹挪班了。”

“挪班?你是说,龙雨竹从龙家班挪进咱们白家班来了?”

“可不?还带着她那个叫龙雨棠的妹妹,两个人就住在温雪和凉春两位姑娘的旧屋里,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这是妈妈的意思?”

“瞧姑娘这话问的,咱们这一座大院难道还有第二位的意思?”

白凤掀起被子便要去一看究竟,却又一阵踌躇,终是回身道:“先伺候我洗脸梳妆,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借着梳洗的当儿,憨奴便把前因后果向白凤和盘托出。原来白姨自骤丧雪、春二女起,已萌生了再寻新人填空之意,还必得是一来就能大赚其钱的人选,左看右看,就看上了蕊芳阁的龙雨竹。龙雨竹是从二等班子跃进一等小班的,更跻身于“四金刚”之一,可见手段之高超;而且她见另一位“金刚”蒋文淑的妹妹蒋诗诗借姐姐的名声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居然照猫画虎,自己买了名俊美雏妓调教一番,起个名叫“雨棠”,假称是胞妹,碰见不愿应酬的客人,就把这个妹妹推出去“帮忙招呼”,再由雨棠使出魑魅伎俩把客人笼络了去,就此变成自身的不贰之臣。一个个有钱人在她们那里都成了釜里的肥鸡,不连毛带血拔个干净是绝脱不了身的。白姨看重这一对姐妹的吸金之术,概因蕊芳阁地方窄小,常没处让客,她便托人和雨竹、雨棠承诺了一人一个大套间,还另带两堂新家具,所有的字画和摆设任由她们挑,邀她们搬入怀雅堂。

说到这里,憨奴愤愤道:“前几天妈妈叫人往那两套屋里头抬家具,还说什么死了人不吉利,要冲冲煞气,原来一早盘算好了的,就怕姑娘你不肯让龙雨竹来,所以扯谎瞒着咱们屋的人。”

白凤翻一翻眼睛道:“一个二等窑子里爬出来的臭野鸡,我当然不肯让她来。何况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被泼粪一事就是她在我背后滥造谣言,说我当时还高声辩解,自己也是受逼无奈才会伺候太监,还好有那么多人证在,要不然九千岁听信了这话,我还不知死得多难看。我和她就差公然翻脸了,她在蕊芳阁待得好好的,怎就肯来咱们怀雅堂?费这么大挪腾的功夫,就为了一套大点儿的屋子?”

“当然不止这个,”憨奴替白凤抹过脸,把面巾往水盆里一丢,又自大妆匣里取出一把玉梳来,“龙雨竹从二等跳出来时就给自己赎了身,在蕊芳阁不过是搭住,账目并不和班子联手,咱们妈妈许给她的分水比龙家妈妈高两成,每个月她至少能多落好几百银子,搁在谁谁不肯?而且据说妈妈还应承她,许她带一个免开免过的热挡儿。”

“什么?!”白凤猛地一回头,后面的憨奴正挑着她一缕头发梳理,被这么一扯,就只听“咝”一声、“呀”一下——“姑娘对不住!”

白凤之所以惊气交集,却也有个缘由。所谓“免开免过”就是指不管客人是打茶围、做花头,以至于住夜,一概免费,统统由班子垫付。只因一般妓女所处的客人中,总有一两个是她格外要好的,有时出于真情,有时则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总之为了向那客人表示自己待他不同旁人,是真心爱他的人而不是图他的钱,就自行担承那客人的所有开销。而班子就为了拉拢住某位妓女,主动免掉她的垫费,特许她心爱的客人免费,但非是红得发紫的章台魁首才有这样的优待。

也正是为此,才惹得白凤大动肝火。“那野鸡凭什么?!我和她一样是‘金刚’,我又是本柜的姑娘,我爱盛公爷这些年,妈妈又不是不晓得,向来没免过他一文钱,凭什么那野鸡一来,热挡儿就能免开免过?哼,我偏不能叫她舒心,非给那野鸡几分颜色瞧瞧。”

憨奴劝道:“姑娘看开些,这也不算什么好事儿。咱们祖奶奶段青田和摄政王好之前,不也热过一个状元郎吗?班子为巴结这位花魁,许她免开免过,还是她自个儿不愿意,怕人议论她‘做恩客’。再说呀,盛公爷连正室夫人的位子都肯给姑娘,哪里会在乎这两个钱?姑娘也都是要当诰命的人了,别计较这个。”

白凤把一缕头发拿在两手里绕过来绕过去,耸了耸鼻尖道:“你说的也对,好吧,我就积点儿德。不过也够邪气的,我叫‘白凤’,偏就和名字里带‘龙’的过不去,横空又飞来一条孽龙。”

“还有谁呀?”

“冯敬龙!你忘了那枉死鬼不成?”

“哦,他呀。其实要没他,姑娘和公爷的缘分还不至结得这样深。对了,公爷又有一个月没过来了吧?”

“是啊。太夫人的病没痊愈,公爷也不好在这种地方流连……”

憨奴听白凤语气郁郁,忙宽慰道:“公爷上次不专程来给姑娘吃了定心丸吗?这一次见不着,也不至于像上回那样七上八下的。”

“唉,照说是他自个儿亲口同我约定了婚事,我正该把心搁进肚子里才是,可就是说不好,老觉得满怀不安,怕要出什么变故。”

“姑娘是怕太夫人从中作梗?”

“我是怕龙雨竹、冯敬龙都要来从中作梗。”

憨奴大为诧异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白凤沉沉地叹上一声:“我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就觉得人人都要和我捣捣乱,管他死的活的,亲人仇敌,神仙还是鬼怪,总之就连这个梳头匣子也非得搅和上一场,不肯让我称心如意嫁给了公爷。”

这感受极吊诡,不管她听他海誓山盟多少次,白凤也依然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值得被詹盛言长久眷顾,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或者是命运打了一个盹;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已准备好随时投入战斗去守护这一份她本不配拥有的好运;不吝任何代价,不计任何牺牲。

见她这一副决绝之态,憨奴却“噗”地笑了,“姑娘这是心太诚、意太切,所以自己吓唬自己。公爷在姑娘跟前向来是一诺千金,再没有变卦的道理。喏,今儿我给姑娘梳一个如意髻好了,准保你万事如意。”

“你这丫头,一张嘴越来越贫,”白凤转而露出一点儿笑容,往肩后斜瞥了一眼,“对了,我叫隔几日就要送人参去公府,你都照办了吗?”

憨奴连应道:“都照办了,全送的是市面上罕有的老参。等太夫人好起来,也会念姑娘的好。到时候公爷再借机提起和姑娘的婚事来,一准儿成。”

白凤却又忧心一叹:“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公爷和太夫人提起婚事来,母子间少不得闹一场。”

这时候的安国公府正闹得鸡飞狗跳。詹盛言脸色苍白,颧骨上染着两块愤怒的红斑,一寸不让道:“母亲,你什么都别再说,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一定会向怀雅堂发出聘礼,我娶定她了!”

太夫人斜倚在病榻上,猛拍着一只锦绣引枕,“你瞧我的病才见好,所以又要把我气倒是不是?”

“我每天为母亲亲手调制药物羹汤,无分昼夜坐侍病榻,戒酒吃斋,求神问佛,无非是为了使母亲早日康复。如果你做母亲的也对儿子有一分顾念,就请祝福这一桩婚事。”

“祝福?你这么多年来游戏尘寰,如今肯成家,你愿意娶谁,为娘的都会衷心祝福——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孩子?她是槐花胡同出来的,她姓白!你居然敢开口要我的祝福?!”

“母亲,随便你,要么祝福我们,要么诅咒我们,反正你再也挡不住我们。”

太夫人闭目良久,老泪纵横,又睁开眼缓缓道:“你是在报复娘,对吗?十六年过去了,你仍然以为我和丽渊在骗你!你坚信那不是自己病中的幻觉,坚信那个被我送入宫中的李朝韩妃是与你私定终身的巫女!你把她的死怪在我头上。儿子,你为了这个梦中的女子,恨我这个为娘的,对吗?”

詹盛言频频眨动着两眼,亦是久久无语,然后他直视着母亲坚忍贵气又苍老疲倦的脸孔说:“对,我恨你。母亲,娘,要是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尽管一直坚称那只是我的梦,你就和外头那些人一样叫我‘疯子’好了。但你别忘了,就连你最信任的那个算命先生尹半仙也说,我的婚姻落在这位女子的身上。如果这是报复的话,那也是天意在报复你。你自个儿说的,人强不过命。娘,你就认命吧。”

他一分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转身就走出去,把母亲与她的长泪统统抛在了身后。詹盛言惊异极了,他一向都是个把母亲的喜怒置于一切之上的孝顺儿子,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从不曾以这般无礼而冷酷的态度对待过自己的母亲,他那凌驾于整个家族的、充满权威的母亲,他那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可怜可悯的母亲——因此詹盛言才发觉那个人回来了,如同被害人回到了遇害的凶宅。他就是这一条足足含恨了十六年的恶灵,他是名叫“石头”的失忆者与失意者,在一个根本没有一个人承认韩素卿曾经存在过的世界上,他是她永恒的未婚夫。

华庭中,两只雀儿披戴着日晖,并翅远飞。

晃眼间,日西沉。怀雅堂的楼上楼下一团热闹,所有地皮全挤得满满的,还在不间断地来人,来者不是裙履少年,就是芝兰子弟,一伙儿在这间客室里打牌,另一伙儿在那间客室里摆酒,不同的房间内却时不时地飘出同一句——“龙姑娘什么时候才到?”

杂声飘到东厢房,令白凤恨恨不已,“龙雨竹那野鸡架子拿得够大的,屋子早就布置好了,都到了这会子,接连几拨客人也全到了,她自个儿还不露面?”

憨奴照样也愤愤不平,“那野鸡挪班之前就把她的一票客人挨个全通知齐了,让他们比着赛地来捧场,在咱们这儿按序排定了整整七天,每天三桌牌、三桌酒,楼上的客房全都要留给她。妈妈那边更像接财神一样,还派了最好的马车去接她,不用她自个儿动一步。她拖到晚上还不来,不过是非得做足红人的身份罢了。”

白凤七窍生烟道:“不行,我得找妈妈问个明白。”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子,居然见白姨就立在对面的西廊首,正和几个老婆子发急,“事儿全赶在一天了!我才忙活那头儿,你们就不会先替我照管一下这里?车子不早就派去蕊芳阁了吗?那就再派两个人去催,就说钱尚书也已经到了,都拉起桌子开牌了,我们班子没伺候过这位钱大人,不熟他的脾气,怕给龙姑娘办错了事儿,叫她快着些……”

白凤一径绕过了楼廊来在白姨面前,挤出来一点儿笑道:“妈妈邀了新人入班,怎么也不叫我晓得?”

白姨早瞟见她过来,却只眼皮子也不抬地捋着手上一双青红点钻羊皮手套笑道:“凤姑娘眼下不是晓得了吗?哦,没事儿就别出来转悠了。照例,有新人入班子,旧有的姑娘都得一块出来应酬,以示好客之情。可妈妈我想着,叫你这样一等一的身架去替别人应酬客人,岂不是杀鸡用牛刀?所以你就闭门待在自个儿屋里吧,且把这几日迎客酒的闹腾忍过去。”

“妈妈是叫我白凤忍那两条‘龙’?”

“唉,妈妈也是没办法,班子开销太大,光指着你一个人支撑,我也不落忍哪,这才找人来与你共同分担,谁叫凉春和温雪一起没了呢?”

白凤憋了一整天的气全被这一句给压了下去,颊上又被白姨微做一抚,“乖女儿,你若还躁得慌,我有平气安神的药。不过药太苦,能自己转过弯,还是别吃妈妈的苦药了。”她给了她一个慈爱的母亲的笑容,忽而眼光一闪,探身向楼底下欢然高叫,“两位龙姑娘,我的活宝贝们,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白凤才不肯自贬身份去迎接二龙,因之把脸一沉,掉头就回了屋。

在屋子里吃了两口闷茶,憨奴先带着些气不过道:“姑娘,难不成你真忍了那一双活宝?”

白凤拿手摸了摸适才白姨抚过的一小块脸颊,肌肤之上仍残留着皮革手套隐隐的腐败气息。“妈妈说得再明白不过,凉春和温雪不死,这一双活宝也不会来。我忍的不是她们,是我自个儿,我自作自受,忍了吧。若不忍,妈妈还有更大的苦头等着我。”

“姑娘,你到底还是怕妈妈……”

“其实有好久我也当自己不再怕妈妈了,但那一晚——妈妈罚我重新戴上淑女脸儿的那一晚,我才发觉我依然和小时候一样怕她。即便做着梦,”白凤的脑中又闪过姐姐白鸾的影子,她低头捂住了额头道,“也怕得心肝都发抖。妈妈她一向说到做到,凉春和温雪是她饶了我一遭,不会再有第二遭了,我最好还是乖乖听话。”

主仆正相顾默默,娇奴突然推开门报说:“姑娘,妈妈和两位龙姑娘一起来了。”

这就见白姨同着龙雨竹、龙雨棠走进来,笑盈盈向白凤道:“凤丫头,龙姑娘姐妹俩特来拜见你。”

白凤先看龙雨竹袅袅婷婷走进来,雨竹是一个五短身材,曲线却凹凸有致,面孔微丰,饱满多汁,中间一个翘挺挺的小鼻子,左右点着枣儿似的两只圆眼睛,头梳小花宝髻,身穿石竹罗衣。跟在她后头的就是号称她“胞妹”的龙雨棠,打扮得也是明妆丽服,她身量与雨竹一般高矮,却偏于扁瘦,脸架子也较为筋骨分明,衬得鼻唇更紧凑些,一双眼眸却同样是浑圆流丽,明光外露。两个人同立,但只觉一个娇憨,一个精灵。

雨竹率雨棠一起道了安,便向白凤开口一笑,“凤姐姐,我们姐妹这厢有礼了,以前咱们出条子时就没少碰面,日后又同住在一座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更得请姐姐多加关照。”

白凤惯来蔑视雨竹,一听她那捏着鼻子的伤风腔就发烦,此际虽抱定了“忍”字当头,但也绝不肯曲意逢迎,因此只在口内说两声“不敢当”,却并不起身答礼。“那么多客人巴心巴肝地等着雨竹姐姐,姐姐却领着小妹先跑来我房中见礼,叫我如何好意思?”

“客人嘛,反正也等了这么久,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初入班中,总得先拜望同院的姐妹,这大礼数可不能错。”

“姐姐半道上才进一等小班,居然也能把礼数摸得这样透彻,不可不谓有心。”

“管他一路行来还是半道出家呢,只最后能在同一处,那不就是同道中人吗?”

“我可不敢和姐姐相提并论,我就在槐花胡同里长大,眼下还在这儿又有什么稀奇?但提起姐姐出来的地方,哼,那些个茶室里的姑娘们又没有根底,又没有规矩,给上个三钱五文就送客留髡,十年八年有人叫一回条子,曲也唱得个荒腔走板,就只知道吃,吃还不会吃,把鱼翅错认作粉条、把海参当成没毛的老鼠!这样子不识货,才会臭鱼烂虾都往屋里头拉。雨竹姐姐,我说的是二等堂子里的野鸡,你已经不是野鸡了,现在是小班倌人,你可别多心。”

且说雨竹在曲艺上一直不如人,且初入一等小班出条子时,就曾把鱼翅说成是粉条而留下笑柄。白凤借旧事来暗讽其无品滥交,果然把雨竹噎得紫涨了面皮。白凤正颇感畅快,忽听得一个尖脆脆的嫩嗓子在旁笑道:“倒也不能说这些人错了,既然打开门做生意,客人当然是多多益善,走了穿红,还有挂绿。凤姐姐去年被人拿粪水泼了,万一真倒了运,只这么守着一棵树吊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上吊都找不着地方!”

这话是直指白凤的客人太过稀少,白凤就是个聋子也听得出,直令她当即就调过两只晶冷的眸子瞪住了雨竹身后的雨棠道:“你个黄毛丫头做生意才多久,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雨棠眨巴着两只眼,摆出一副童言无忌的神气道:“咦?凤姐姐,咱们这一门生意好像不是年纪越大越好……”

“棠儿,休得无礼。”雨竹也缓过一口气来,对白凤莞然一笑,“凤姐姐,你是花国前辈,我们姐俩还年轻,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就当我们小孩子不懂事,多指教几句。再说我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姐姐拢共只做着两位客人,如今盛公爷又定了亲——”

“好啦!”一直在边上笑瞧着三人唇枪舌剑的白姨冷不防插了一嘴,不动声色道,“姑娘们说得也太欢了,我晓得你们投缘,往后的日子有的是,闲下来慢慢聊。大龙、小龙两位姑娘,先去应酬客人吧,听听,那一头都快炸了窝了。”

待二龙含笑告辞,白凤的脸色依然是惊诧非常。詹盛言与她的婚约还止于心腹机密,她只对憨奴一个人讲过,龙家姐妹又怎会知晓?她这么想着,就向憨奴看去。憨奴洞悉白凤的疑虑,忙摆着两手道:“姑娘,我可什么也没说过。”

这时间白姨上前半步,对白凤皮里阳秋一笑,“早些时候安国公府来人下聘,聘礼太多,我暂时顾不上叫人收拾,就先堆在偏厅,二龙进来时瞧见了,问起来我也就直说了。哎,怪我多嘴。”

白凤登时间心荡神飞,又惊又喜,“安国公府来下聘?!怎的没人知会我?”

白姨揪弄着手套,把两眼斜睃着一座紫铜灯架道:“盛公爷和你珍珍妹子原叮嘱说先别告知你,回头他们俩亲口对你讲。”

“公爷来下聘,和珍珍妹子有什么关系?”

“公爷聘你珍珍妹子为妻。他们俩订婚了。”

白姨又把眼睛跳到了房间另一头的紫玉钟,对着那一台座钟说:“还是等公爷和你妹子自己来对你讲吧。”

她扭身走开,白凤却一动不动地怔坐在原处,脸上的千姿百态骤然间凝固,仿佛在静候着谁来给她画像。

她身后的憨奴和娇奴面面相觑,正不知怎样为好,甫听得“扑哧”一声,却是白凤在笑,“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妈妈扯什么瞎话!公爷早就和我求亲,怎又会跑去同珍珍妹妹结亲?哈哈哈,太可笑了!憨奴,你去问问,现在就去给我问清楚,妈妈干什么作弄我?去,去呀!”

憨奴连忙满口答应,又和娇奴使一个眼色,“好好照看姑娘,我去去就来。”

娇奴蹭过来给白凤揉了揉脊背,“姑娘,别笑了,仔细岔了气。”

白凤却只是哈哈大笑,不住地拍着桌子,大摇其头,“太可笑了!实在太可笑了!”

不出一刻钟,憨奴又气喘不定地跑回来,“姑娘,我打听明白了。”

白凤擦拭着泪光笑道:“说,这是什么恶作剧?妈妈气我和二龙闹,又变着法子罚我是不是?”

憨奴低着头,嘴唇上上下下翕动着,好半天才挤出一点儿微声:“上个月公爷从姑娘这儿离开的时候,在大门外撞见了丽奴,丽奴把公爷引到了珍姑娘那儿,公爷就和珍姑娘见了一面。那以后,两个人天天都见面,不过公爷每次都来得绝早,院子里没什么人看见过,而且妈妈又叫封锁了消息,不让咱们屋里的人逮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在今天,公爷遣人来下聘,聘珍姑娘为妻。”

讲完这一串,憨奴才举目直望向白凤道:“姑娘,是真的。”

白凤的脸容又一次结固了,眼睛里似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动,如同深湖在结冰。她瞪着两颗冰丸一样的眼珠子走上前,用尽全身之力给了憨奴一下。憨奴被打翻在地,白凤接着揪起她头发,连打带踢,“你胡说!你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小贱货,你向着她们说话,合着她们一块来骗我!你个贱货,叫你胡说!叫你骗我!去死!你个贱货去死……”

她看起来真的准备把憨奴往死里打,娇奴上来劝,憨奴自己却将其挡开,“你出去,娇奴你出去,把门关上,让姑娘打,让姑娘痛痛快快地打……”

娇奴只好哭着闭门而出,白凤在屋里打一阵,骂一阵,又把客厅的摆设都摔了个稀巴烂。好在楼西乱声纷扬,男人们高叫着、大笑着、挥掷着骰子、推碰着牌张,划拳、吆喝、争闹、谩骂,丫鬟娘姨点灯奉烟、茶壶龟奴里外奔走,琵琶小调、弦乐歌曲……掩去了一切不入耳的杂音。

龙家双姝雨竹和雨棠周旋在来客之间,两张粉面一似秋月乍满,一似仙葩初胎,一样是笑靥晏晏。“钱大人,您今儿个好手气。”“卜大公子,您真给面子,早早就来了。”“冯九爷,今儿的账你别管,我自和这里的掌班妈妈说。”“我可找了你一晚上,一会儿牌局散了你别走,我有悄悄话和你讲。”“讨厌,一会儿我告诉姐姐去,瞧你还这么不正经!”……一会儿与此人携手殷勤,一会儿和那人凭肩款曲,临阵交绥了大半夜,姐妹俩才偷个空说几句私房话。

“姐姐,那个白凤素来看不上你,多有怠慢讥讽,眼看着同处一院,还这么死性不改,你真要忍了这个死女人吗?”

“不忍怎么办?这死女人背后有靠山呀。不过不用心急,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安国公这一位大客要跳槽娶她妹妹,就剩下一个尉迟千岁。千岁爷身子上有缺,可眼睛又没瞎。白凤把自个儿的年龄瞒得死死的,可今年准有二十一二了!都老成这样子,还被人拿粪给泼了,名声也搞臭了,再有个两年,谁还正眼瞧她?那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二人窃笑几声,又回到席面上穿梭应客。

欢声和喜笑掀起了声浪,令楼前的一串串彩灯轻轻地摆荡。灯光淋淋漓漓地洒在人面上,白凤猛一惊,好似刚做了一场大梦,一张眼只见满目疮痍,四处是撕烂的字画、砸碎的瓷器,憨奴就跪在一地瓷片子当中,披头散发、浑身血痕。

白凤愣着眼摸一摸她,“打疼你了吗?”

憨奴忙一把捧住白凤的手,“不疼。和姑娘心里头的疼比起来,什么也不算。姑娘要是心还疼,就再重重地打奴婢几下。”

“我的心?”白凤把另一手摸索去心口,仿似是一经提醒才记起来自个儿的心还在。

憨奴忍泣道:“姑娘,先别急,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和珍姑娘一道长大,珍姑娘又深受你恩泽,姐妹的交谊原就长厚,而且她又最是个心善的。她虽晓得姑娘爱恋公爷,可说不定只当成是一般的倌人拢热客,爱客人的脸子、扑着他有钱。只要姑娘细细和珍姑娘剖明自个儿对公爷的一片痴情,还怕那面不主动退让吗?珍姑娘肯解除婚约,公爷就还是姑娘你的!”

白凤缓之又缓地摇摇头,“女人为男人起纷争,女人间自己闹是没用的,症结只在男人身上。就算我劝退了珍珍妹妹,公爷照样能把她追回,这桩婚事一定是公爷的意思,我要谈,也得和他谈。你马上到安国公府去,替我请公爷来,不管多晚,让他立即来见我。”

憨奴点头称是,爬起身出去了,可才一闪眼,却又重新进得屋来,“姑娘,公爷他自个儿来了。”

憨奴往一旁退开,门边就现出了一条黑影,那影子一分分地靠近,穿越无数器物的残骸而来。

自与詹盛言订下婚约的那天起,白凤的每一天都像是踩在云端上。此夜此时,她脚底的云头一朵朵开裂,她正在从九重天上往下掉。她失措地伸出手乱抓,一把就抓住了他。

他任她死拽着自己的臂膀,慢慢扶住她往里走。憨奴忙也跟入了张罗,备茶点灯;可她只点亮了一座烛台,就听詹盛言吩咐道:“憨奴,你出去。”

憨奴只好退出来,她在过往曾无数次为这一对情侣合起过卧室的房门,可从没有一次,她的心好像现在这样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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