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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万艳书 下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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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黄埃

一夜间,槐花胡同里冒出了无数传言,有说白凤在当夜里就被殴打致死,有说是被放狗咬死,还有说被尉迟度赏给了番役们轮流取乐直到断气……众说纷纭。

然而第十天,活生生的女主角便重回人们的视线。

消息飞过了每一座屋顶,这时候日正中天,本还是风月场里的酣梦时分,但就连熬夜到最晚的倌人也从被中爬起,不及梳洗就拥出门。一炷香的工夫,胡同两边就全被各色人等塞满了,倌人、客人、鸨母、伙计……每个人都盯着前不久才像金凤凰一样飞离此地的白凤拖着她落败的羽毛瞻顾徘徊。

她的样子令人不忍直视,鼻子被打扁,嘴唇的半边被撕裂,眼睛肿得一大一小,下颌也歪在一边……总之这个曾经以美貌横行于世的尤物,她现在这张脸再也无法唤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欲望。但其实没人注意她的脸,男人和女人都在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白凤那令人咋舌的举动。

她身上单披着那一件婚礼的大礼服,但礼服上的珠宝璎珞已统统不见了,曾悬挂着珠串的银丝一根根张牙舞爪地裸露着,一股股脱丝的五色绣线闪动着奇异的幻光。白凤来回撕扯着这残破的华服,口中不住地喃喃:“脱、脱、脱……”

一边走,她一边把它脱掉。她的脚下没穿鞋,就从一地的尘土、烟灰、唾迹之上赤足踏过,礼服下的身体也全部赤裸,仅有的遮盖就是一绺绺纠结的长发,依稀可见其下风姿如旧的丰乳长腿、叶叶腰肢,但却覆满了干结的血与尘迹,仿似怪胎的铠甲。

她赤条条地走出几步,后面就有人扑上来,“姑娘,别这样,多难为情呀……”

在她高挑的女主人身后,憨奴像一条小狗,叫着、呜咽着,把被白凤抛掉的衣裳重新给她裹起在身上。

白凤却根本不停脚,一路蹒跚向前,念念有词:“脱、脱、脱……”

她又一次动手扯去了衣裳,赤身裸体而又正大光明地穿过人群,这与她以往打扮得和一只孔雀一样出行时没什么不同,一样被注目、被审判……只不过眼下,她毫不在意这一切了。她早已沉入了水底,她行走在太阳里,在所有目光和言语所能到达的极限之外。

憨奴又捡起了那泥污尘染的衣裳,追赶白凤,“姑娘,穿上吧,穿上,别这样,多难为情呀。”礼服的尾摆绊倒了她,憨奴一边往起爬,一边环视着两面哀求道:“大家帮帮我,帮帮姑娘,求你们,帮帮姑娘……”

两面长长的人墙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白凤,但没有一个人伸出哪怕一根相助的指头,他们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疯了,这回真疯了……”

疯女人向着怀雅堂的方向走来。

最先转开目光的是万漪,女孩低下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为了白凤——为这个残酷又恶毒的杀人凶手落泪,但她真心盼望能有人帮帮她。

“为什么没人肯帮凤姑娘一把?几天前,分明还都那么巴结她……”

“那是几天前,”猫儿姑的声音并不见太多异样,却终是带有一丝怅然,“如今凤丫头得罪了九千岁,帮她,就是和九千岁作对,谁愿意惹祸上身?”

“那也不能就这么盯着看哪。”书影带着些义愤道。白凤婚礼那一夜,她因追念白珍珍而不肯与万漪、佛儿同去观礼,虽事后也闻听了白凤的遭遇,却终不及此刻亲眼一见带给她的震撼,由不得书影心潮翻涌,绝不忍再朝这悲惨的景象多瞧一眼,索性背转了身去,把指甲抠着墙缝道:“这胡同里难道还有谁没见过人光身子吗?就这么死盯着凤姑娘看。”

“他们看的不是凤丫头的光身子,”那种自负又不容置疑的神情回到了猫儿姑脸上,“他们只是喜欢看——每个人都喜欢看,看别人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

“咦,妈妈怎的不出来?”佛儿毫无闪避地盯着白凤望了一阵,又扭头回望院门,“看见凤姑娘这样,她准比谁都喜欢。”

“哦,”树荫里的鸟儿叫起来,猫儿姑伴着几声鸟鸣道,“白家的已经走了,昨儿就走了。”

“走了?”佛儿一愣,“妈妈去哪儿了?”

“不关你们的事,”猫儿姑扬一扬嘴角,“你们只需要知道,从今后你们三个就是我的养女了,不能再叫‘姑姑’,而要管我叫‘妈妈’。”

面壁的书影猛然一震,向着猫儿姑仰起脸,翕动着嘴唇,努力想要说什么。

猫儿姑对她斜瞥了一眼,摆摆手,“你不用怕,盛公爷托人给了我一笔钱,叫我仍照珍姑娘在时那般待你,我已同意了。不过我手底下可不容废人,做个娇小姐绝没门儿,你就还做回你的婢女好了。”

最近一段时间,书影一直在担心猫儿姑接手怀雅堂后又会强迫自己学艺接客,听见这番话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她将手扶着墙缓了一缓神,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姑姑——妈妈,多谢您,我还想求您一件事,我、我想去一趟安国公府。您尽管让人跟着我,我保证不逃跑,我只想看望一下詹叔叔,珍珍姐姐和凤姑娘接连出事,他一定很不好受,我就想当面给他问声安。”

“别说傻话,白凤盗窃情报,幕后必有人指使,安国公就是头一号嫌疑人。他和白凤一样,谁沾谁倒霉。”

“我不怕,妈妈,我不怕。”

“闭嘴。”猫儿姑扭开脸,不再说话,只以全副精神回应来自对面的注视。

白凤走了来,停在猫儿姑的正前方,呆呆望着她,好似在这妇人的脸上认出了极重要的什么,却又回忆不起来。她迟缓地转动着双眸,眼神里尽是疑惑痴怔。

猫儿姑亦一语不发地与之对视,她看见了那一个销荡子之魂、摄登徒之魄的绝色佳丽,那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蛇蝎美人,还有一个永远被恐惧绝望塞满了眼睛和嘴巴的孤独少女,她们在虚空中一一浮现,又全部消失在她眼前这一个容貌尽毁的疯婆子的面孔后。

“姑姑,你救救姑娘吧,你收留她一夜成不成?就一夜!”憨奴冲上前,拉住了猫儿姑的手。

白凤却在这一刻自己转过身走开,她不再看猫儿姑,神情仿佛是孩子放弃了一道难解的谜题,又重新回到自己擅长的游戏里。她的嘴角歪向一边,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脱、脱、脱……”

憨奴松开了猫儿姑的手,不知道第几次,徒劳无功地捡起那衣裳,徒劳无功地追上去。

从头到尾,猫儿姑也没对白凤吐一个字,当她开口时,她是对书影而发:“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除非,你想重蹈覆辙。”

她把下巴斜向里一扬,书影转过眼,望见了白凤拖行而去的足迹。

相隔几日,白凤又回来过一次,仍旧是痴傻不已,蓬头裸身,憨奴也还是跟在后头捡衣披衣,只不过并不再哭,也不再叫了,默默地,像一道影子。

再之后,白凤就彻底消失了。

由夏到秋,由秋到冬,早已是季候两更。槐花胡同里有了新的人、新的事,白凤渐渐被淡忘了,偶尔谁提起,只是好奇地问一句:“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终有人带来了白凤的消息。那是腊月二十五,刚刚过了小年,虽然照样有客人来碰和摆酒,但年关收账,气氛已比平常冷清了许多,因此有一点儿动静,马上就闹得众人皆闻,纷纷来瞧新鲜。

但见花红柳绿的倌人们全挨挤在怀雅堂大门外,指指点点着,“哎,就是她?”

“是,说是梦乐院的人。”

“梦乐院?新开的小班?”

“什么小班?窑子街的下三等。”

“哟,合着这不是个老妈子,竟是个姐儿?我说瞧着怪年轻呢。”

“怎么不是个姐儿?说就是白凤现在的同院‘姐妹’。”

“叫什么?”

“她说自己叫‘老七’。”

……

老七还是那一副黄瘦脸子,裹着一件半旧棉袄。对面是龙雨竹,斜立在一停暖轿边,身穿草上霜皮袄、大红百褶宫裙,围着海龙领子,两手揣在红狐筒子中。看样子像是老七趁雨竹下轿时把她堵在那里,絮絮不停地说着些什么,雨竹却满面不耐烦,只从鼻子间哼哈几声。

倒是斜对过穿来了一人,高声招呼:“雨竹姐姐。”

雨竹探头一瞧,“这不是文淑姐姐?”

但看蒋文淑身上一袭丁香色对襟狐皮袄,配着虾青底余白沿边的羊皮挑线裙,头插不多的几样簪饰,清素可人。

“早听说姐姐和贵连班闹得不愉快,没想这么快就挪班了,昨儿我本打算去瞧瞧姐姐,几场酒一混就忘了。”雨竹原是一张冷脸对着老七,这时却笑靥如花,和文淑细意寒暄。

文淑也依依笑道:“是啊,好巧,恰就挪到了莳花馆,正在怀雅堂对过,以后咱们姐妹串门子也方便。”

“姐姐,这边每一节给你多少分水?”雨竹压低了嗓子问道。

文淑也低低答她了两句,两个人就叽叽咕咕谈起来。旁边的老七本就冷得直跺脚,被这么一晾,更急得浑身乱动,三番四次想打断二女的交谈,却又瑟瑟地退回去。

文淑瞟见了她的急态,自己截断了话道:“改日你去我那里,我同你详说。对了,我才听说有个姑娘自称现在和凤姐姐一道做生意,就是她?”

雨竹掠了老七一眼,“就她。”

文淑向老七一笑道:“凤姐姐怎么落到窑子街去了?”

老七见文淑对她问话,先怯怯地瞧向雨竹,雨竹翻一翻眼睛,“这是文淑姐姐,你就再对她说一遍吧。”

“是,”老七忙点点头,“文淑姐姐,是这样的。”

三三两两的倌人们都围上前,隔着翻飞的北风,捕捉着老七哆哆嗦嗦的低声。

老七说,最初在窑子街做生意的并不是白凤,而是憨奴。只因白凤见罪于九千岁,无人敢沾染,就连大街上乞讨亦被巡兵和成帮结伙的乞丐们驱赶,主仆俩连饭也吃不上。白凤又始终疯疯傻傻,憨奴无计可施,便只有卖身救主一条路,无奈像样些的妓院也都不敢接收,最终只在窑子街觅到一个落脚处,恰就是老七所在的梦乐院。院主拨出了一个杂物间收留白凤,把最好的房间腾出给憨奴,打出“班子下降,头水连过[50]”的旗号。这窑子街原就是末流娼窑扎堆之地,梦乐院也不例外,来往此处的客人不要说王孙公子,就连一个穿长衫的

都刨不出,至于班子里那一套打茶围、做花头、百金换一杯香茶、万金争入幕之宾在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姑娘们就在大厅里聚坐,像屠户案子上的肉一样随时等着人挑肥拣瘦,挑上了立即进房间,就连处子破瓜也不过多费三钱五文,为客人道一声“恭喜”,加一杯马尿似的酽茶,饮毕便可下帘“成亲”。此处虽也有些由上级降落的妓女,但都是一级级而降,由二等到三等,由三等到四等,降无可降才落在这地方,一个个早就红颜憔悴,秋波干涸,面瘦如鬼,肤黄似蜡。憨奴的姿质在槐花胡同虽只够得上婢女,但上林养出的娇花,面白肤细,一时间奇货可居,生意好得不得了。可生意这一好,憨奴就遭了大罪,游客如织,户限为穿,里头正行事,外面排队等候的就喝骂催促,整整三五天没下过帘,递一个馒头,就在床里啃,身上还有人趴伏着催她快些吃。就这么熬受了不到一个月,憨奴的身子骨就再也撑不住,一命呜呼。

但院主从中尝到了甜头,跟着就把白凤推出来。起头还偷偷摸摸的,到后面就大鸣大放地宣告这就是九千岁的宠姬、安国公的娇妻,把那些个小贩穷生全招徕至此,如蚁附膻,也是一扇门随开随闭。好在院主吸取了憨奴的教训,为免狂风骤雨太烈而将钱树倾颓,一日做满十几二十位客人,也就容白凤休养生息。

但光顾此地的客人们全都是囊中羞涩之辈,钱来之不易,花之肉痛,所以拿出一文来都恨不得捞一个八倍回本,更别提还有不少人是空了肚子、当了衣裳作为度夜之资,甚至有三四个老兄弟轮流做东的,每逢十天半月众人凑钱以供一人之乐,所抱的期望之高足可想见,都打算来一尝王公堂前莺燕的鲜味。但白凤哪里还是那个眨眨眼就叫男人飞了魂的白凤?虽已由院主精心为她施以膏沐,但一张脸被殴打毁容,鼻歪眼斜,兼之浑身伤疤,且发疯后行止板滞,应酬谈笑不消提,竟日连一个整句也没有,就光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领教过的客人们统统大呼上当受骗,“一样花钱,有的是来劲儿的‘活马’,谁要这雕花的‘臭死鱼’?!”还不出半个多月,白凤就由生涯鼎盛变得门可罗雀。

述说到此节,老七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口中白色的呵气像花一样开出来,又像花一样流散。

听众越聚越多,却是鸦雀无声,忽起了一阵骚动,人群里挤进来一个丫头,两手里端着只珐琅彩小手炉,手臂上搭着件银鼠斗篷,先把手炉往文淑手里头一塞,又为她披上斗篷,“姑娘,你在空地里站这么久,别着凉了才好。”

文淑摩挲着手炉,很关切地问:“那,凤姐姐眼下如何?”

老七被这么一问,满是枯皮的嘴唇先露出一抹饱含歉意的微笑,就抱住了两肩往下讲起来。

白凤自己倒是对生意的好坏毫无意识,但窑子街的规矩是有生意的姑娘才有饭,没生意就得饿肚子。老七每每把自己的饭拨给白凤吃,但老七自己也是由槐花胡同逐等降级于这鲍鱼之肆,面对着出入其间的不洁之众——这个是麻子、那个是秃子,要么就满脸疮痂、要么就一身恶臭……她自然是心绪凄酸,怎会有一点儿好心情、一分好脸色?因此境遇竟远不如那些身强体壮、能浪会笑的下等妇人,也不过惨淡经营而已。有一回,就一小碗冷水泡饭和白凤分吃了三天。慢慢地,白凤偶尔也会清醒一阵,清醒时就晓得自己把衣裳穿好,但穿好了衣裳就找烟抽,好容易做一个客人,分了钱也不买饭,却拿去买烟叶。老七原还能勉强供给,但过了十月份,天气日冷,姑娘屋里的火盆和被子全都得自备,她和白凤买不起火盆,被子也只有等客人来才可临时向院主赁一床。她们俩本来客人就不多,而那些花钱过夜的下层劳力到冬天都不仅要换一回其乐泄泄,更图一个其暖熏熏,好抵消终日在寒风中奔波的辛苦。老七和白凤没火没被子,屋子和冰窖一样,谁肯来她们的床上忍苦挨寒?这一下更是万径人踪灭,日日贫不聊生。

“这又是好几天没开张,凤姐姐日里三餐无继,夜间冻馁难眠,眼瞅着年关也难过。我也自顾不暇,左思右想下,只好重来旧地,若有凤姐姐的姐妹们,看在昔年情分上,愿能稍稍解囊相助。”老七咽下了眼泪,低声恳求着。

众倌人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一句却面面相觑,也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绕这么大圈子,原是来打秋风的。”又有人笑了声,登时老七就浑身一抖,但仍强挤出一点儿笑容,“姐姐们行行好。”

她先对文淑直望着,见文淑沉吟不语,就又把目光投注给雨竹。雨竹揣着那狐筒子,把俏脸一摆,“外人看我是个‘金刚’,做着许多的阔客,吃尽穿绝,还以为我有金山呢。可你也是打这里头出去的,怎不知深浅?客人们打茶围、叫条子、住局都是按班子规矩来,样样都有定数的,你尽管去翻堂簿上的局账,分进我手里头才几个大钱?就有点儿体己,还不得全砸在衣裳头面上?我光这一年在绸缎店、首饰店就拉下了上万的欠款,正愁找不到冤桶垫底,哪里还有余的?”

雨竹才说毕,文淑也不紧不慢地接口道:“这可不巧了,我才同上一个班子拆伙,因起初定了三年约,我提前挪班,得赔偿他们一大笔款子,搬来新班子搭住,挑费也都是我自个儿这边出,刚来两天,并没什么进项,看着几场酒几场牌,实际上就是官老爷打衙役,图个空热闹。”

老七见她们满口推托,失落之下,便转向其余诸女。大家原为了听清她说话,全挤在周围,此时却纷纷地朝后退去,“两位‘金刚’都说没有,我们这些不上道的又如何有?”“就是,我一屁股烂账还不知哪儿填呢。”“我倒是阔得很,可惜只阔在债上。”……

老七见居然无一人肯相帮,难过得低下头,却看到那些一步步从她眼底退开的绣花鞋鞋口上全滚着白貂、紫貂和狐狸皮。她轻轻把双手攥起,哑着声音道:“凤姑娘乐善好施,从前在这里时,大家伙多少也受过她恩泽,便不谈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涓滴之助,便够凤姑娘渡过眼下的难关。”

白凤出阁酒那一日,曾散尽了私产馈赠上下,因此在场诸人,从姑娘到打杂的,的确没有一个人没拿过白凤的好处,可越是曾经从那一间琳琅满目的珠宝库里捞得个盆满钵满的,此际就越是恼羞成怒。“就算我们落过凤姑娘的好,也不能归还在你手里,空口白舌的,叫我们拿什么信你?” “凤姑娘真遇上难处,自己怎不来找我们?”“就是,谁知你哪儿冒出来的?招摇撞骗的也说不定。”

老七大声分辩道:“我不是招摇撞骗的,只因凤姑娘精神失常,才不能前来,我以前就在鸣鹂馆做生意,花名叫如意,你们可以去打听!”

“我说这么眼熟呢,还真是你,如意。”一女分众而上,仿佛惊鸿之影,依稀照月之妆。

老七向那女子稍作凝盼,便叫一声“如心姐姐”,半是惊,半是羞。

如心走近来,走到了彩灯的灯晕中。她面上浓妆艳抹,看得出已不是少女芳华,但脸盘丰艳,眉目间满蕴着热烈风情,别有一番韵味。

她拿两手拉着身上的羽缎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笑容满面地环视四周道:“她以前的确在我们班子做过。”

“如心姐姐替我做证,你们可以信我了吧!”老七一直发虚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底气,又向如心见了一礼,“多谢姐姐。”

“慢着,”如心斜瞟过眼风,慢条斯理道,“如意妹妹,你从我这儿借走过一件织锦棉衣,这都两三年了,我也不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只原样儿还我就行。”

老七一下被噎住,“姐姐,我、我……”

如心冷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光借不还算怎么一回事儿?现如今不光自己欠债,还欠到别人头上去了,妹妹,请恕姐姐没办法信你。”

不远处又一个女子叫起来:“如意呀,我认得!到处借账,拆东墙补西墙,早几年的姐妹们都被她坑过,别信她。”

“我也有些印象,那时候我刚出道,有回转局,本班却有个姑娘半天不下来,后来说是穷得只剩下单衣,借了夹衣才出来见客,这么一看,分明就是她。”

“还瞎编排凤姐姐,我看呀,就是来骗钱的。”

“肯定是,骗子,呸!”

“别理她,走吧。”

“就是,陪她在这儿吃风,她哪儿那么大面子?回去吧。”

“走了走了。”

“散啦。”

……

老七见许多人说散就散,急泪乱迸,“我晓得从前欠姐姐们太多,从不敢上门讨臊,可这一次真是凤姐姐没活路了,我才忍羞来向各位求助,我不是骗子,真不是!我、我给姐姐们跪在这儿,求你们救救凤姐姐吧,她真熬不住了,求求姐姐们!”

她只管哭她的,可又有谁理睬?一会儿工夫,四下里全走了个空。肯做稍留的唯有一人,只听她操着娇里娇气的奶音,徐徐向老七道:“我也随她们叫你一声如意妹妹吧,我给你一句实话,你才说得有鼻子有眼,姐妹们其实也信你。但白凤她已被九千岁公然处罚,你那家院主敢留她,不过是因为在窑子街接客就等于是遭活罪,可我们伸手接济,那就真成了帮助白凤,帮她,不就是对抗九千岁?我虽到京城不久,可也看得透,槐花胡同和我们秦淮河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叫起来都是姐姐妹妹,又亲热又和气,真出了事情,亲姐妹也未见得肯挺身相助,休要提这些面子上的花团锦簇!更何况,原像你所说,大家全领过白凤的馈赠,受人千金,到头来却连一文也不肯补报,本心里都还是很羞惭的,你一挑明说,叫谁面子上也下不来,可不要反咬你一口?我晓得你不是骗子,可她们,还有我,我们是呀。唯有骗自己说,我们不肯搭救凤姐姐,并不是我们吝钱惜命、冷酷无情,只不过你是个骗子。这样,我们才能够心安理得。”

老七一点点抬起头,看见了文淑柔美清淡的面庞儿;文淑略带哀意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炉塞过来,又解下身上的斗篷为她覆在背后,“如意妹妹,话我都给你说到了,你无谓再做徒劳之功。天寒风大,早些回吧。”

文淑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而去,消失于另一座花灯高悬、金堂夜永的院落之后。

老七的手指和身体一点点感受到手炉与斗篷带来的烘暖,但这只不过使得她早已被冻麻的肢体重新疼得像针扎一样。她正待擦干泪起身,忽觉有人拉了拉她斗篷的衣角,“姐姐?”

老七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蹲在那儿,手里头托着一个绢包,打开来递上。绢包里包裹着一带闪亮的星河。

老七整个儿吓傻了,“这、这……”

“这钻石镯子原就是凤姑娘给我的,我如今还给她。姐姐你拿它兑了钱,好好照顾凤姑娘吧。”少女拉起她一手,把东西搁进她掌心,又冲她点点头,就旋身跑开。

虽然老七太久没见过,也没再摸到过这些冰冷奢侈的石头,但还是一摸便知,这是真正的钻石,每一颗都是。她抬头望向那少女跑进的地方——怀雅堂。

“谢谢,谢谢你小妹妹,老天保佑你。”老七趴在那儿磕了一个空头,把镯子重新包好塞进怀中,摇摆着立起身。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老七顶着风走到一个黑处时,就在墙根里升起了一条影子,拦住她,把手伸过来。

老七手中的手炉“哐啷”一声就掉落在地,她一下子护紧胸口和藏在里头的镯子,挣扎着小声道:“虎哥,虎哥,我准不食言,分给您一半,可东西必得我拿着才行,咱们一起去当铺换钱。”

虎哥粗声恶气道:“谁拿着不一样?交出来!”

这一位“虎哥”就是梦乐院的男掌班,上一次老七来槐花胡同送白凤出阁,跟从看管的人就是他。也正是由于那一回见识过白凤的豪阔出手,他便以为倌人们人人皆如此。因之老七在困窘中提出来此地为白凤募化,他便一口应承,但定下了条件,不管老七讨要到什么,自己都要对分。可没料到在寒风里空等了这许久,竟无一人肯解囊相助,最后才有个小女孩塞给老七些什么。虎哥又冷又饿,又生气又失望,就改了主意,只准备将这仅有的一件宝物据为己有,才好补偿这一回奔波之苦。老七在虎哥手下做生意已久,深知其贪婪冷血,一见对方这般急不可待的样子,就猜到他已绝不肯再将所得之物留给自己一半,而这只镯子就是白凤最后的希望,所以也绝不肯放手,拼命撕扯。

虎哥恼怒起来,挥出蒲扇般的大手就甩了老七一巴掌。老七却仍将两手交抱着胸口,虾弓起身子哭道:“老虎,憨奴和凤姑娘前前后后为你赚了多少,你拍着心口想想?现在凤姑娘卖不出价儿了,你就连一口凉汤也舍不得给人喝。可这不是你的钱,是凤姑娘的钱,是我替凤姑娘讨来的活命钱,你抢的不是钱,是凤姑娘的命,你也别太贪了!”

老七早就在窑子街饱受打骂,所以一见到虎哥便瑟瑟发抖,从不曾有过反抗之举。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虎哥被自己养的兔子咬了,愈被激发出凶蛮本性,直接揪住了老七的头发就往后墙上撞去,“操你个小婊子,还学会和老子顶嘴了!他妈的就是贱,不把你打服气,你还不认得你虎哥了……”

他一边骂,一边不停手地把老七往后墙上撞,等他发现老七不再发出任何声息时,已经太晚了。虎哥张目一望,见远远地已有几位客人成群说笑而来,忙把手伸进老七的胸脯里一搅,捞出那包着镯子的绢包,拧身就跑。

老七似个米袋子一样一头倒地,手炉里撒出的炭灰一呼一吸地熄灭了,却有一点儿又一点儿晶莹闪亮的什么,如珠宝从半空中飘落。

下雪了。

客人们走到这里时停了一停,很快,大家就惊呼起来。

雨竹回到了怀雅堂的走马楼西厢房,叫小厨房送来了几碟点心、一盏燕窝吃过,便就在镜前卸除晚妆。她摘下耳边一对金镶玛瑙绿松石的牡丹蝴蝶耳坠子,提溜在指间凝神细瞧,“这还是白凤办出阁酒那天,我从她宝匣里取得的一件旧物呢。唉,算算也就不过半年前,一般的王孙公子、豪商贵戚轻易都挨不着白凤的边儿,她身上随便一个物件都够那些个卖菜拉粪的挣几辈子,弹指间,却沦落到要被这帮人挑挑拣拣,还入不了人家法眼,连自己的三餐温饱都无以为继……”

雨竹幼态十足的五官和脸盘上浮现出极不相称的苍凉之感,她叹口气,将那耳坠递过一边,“翠翘,替我收起来,以后不戴了。”

“是,”丫鬟翠翘将耳坠接来,收入了一只大妆匣内,“姑娘,人各有命,你也别太伤感了,省得夜里头想东想西的又睡不好。明儿下午还一趟堂差,眼圈黑了不好看。”

两个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替雨竹摘去了护甲,捧起她的手泡入了滚热的玫瑰花水中。雨竹阖目养神道:“哪里的堂差?”

翠翘又将雨竹头上的其余簪钗一一除下道:“徐大人预订下的,说上他府里打牌。”

雨竹从鼻子里哼一声,“徐钻天呀。”

翠翘瞟一眼镜子,见镜中的女主人满面不快,忙赔笑道:“奴婢知道姑娘腻歪他,可他不是有钱又大方吗?‘文财神’的名号也不是白得的。凉春姑娘死后,多少倌人巴结他,最后还不是被姑娘收入彀中?也是一桩好生意呢。”

“可我真烦这个徐钻天。棠妹妹要在,还能帮我分担一二。说起这小傻子,真气死人,芝麻大的事儿,就赖在尼姑庵不肯回来了。我不信她还真能剃了头出家去!”雨竹顿一顿,忽地睁开眼叫道,“书影!”

却原来猫儿姑从白姨手中接管怀雅堂后,詹盛言便花费重金以保全书影的清白;猫儿姑拿人手短,虽不能再逼迫书影学习娼门技艺,却也不肯白白养她,就将她拨给了雨竹做婢女。雨竹并不比当初的白凤那样刁蛮,为羞辱书影而故意给她改名,只对她以本名相呼。

书影听见叫她,便由围从在后的一群青衣小婢间上前一步道:“在。姑娘有何吩咐?”

雨竹从铜盆中抬起湿淋淋的两手,马上有小婢捧着手巾来替她拭干,又将她已泡软的长指甲小心卷起,包入绫子甲套里。雨竹只管抻着两手由人伺候,斜乜着眼睛道:“我听人说,安国公对你颇多照拂,因此你老惦记着当面拜谢他,但猫儿姑不许。刚好我明儿去徐钻天那儿出条子,正路过盛公爷府上,我叫轿子停一停,你去上门求见吧,能不能见到,就看你自个儿有没有那个面子。”

书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姑娘?我真可以去看盛公爷?”

“我记起从前棠妹妹想不开,还是白凤帮着劝解的。据说白凤以前苛待过你,我圆你一点儿心愿,就算为她积德,还她的情儿吧。”

“谢谢姑娘!我真不知说什么好,谢谢姑娘!”

书影喜出望外,连连万福。雨竹重新闭起眼,“行了,这儿不用你了,你回去睡吧,明儿过来跟局。”

书影脚步轻快地穿过了漫天飘飘而落的雪花,直奔西跨院。北屋里,万漪和佛儿都已在铺上睡下,只铺边留着一盏小灯。书影一进门,万漪就翻身坐起来,她口中已含上了香茶饼,遂往一边的腮帮子一顶,鼓着脸道:“妹妹,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热水我给你留在那儿,你快洗吧。”

书影就从盆架下取出包着细藤子壶套的水壶,往盆里的剩水里又兑了些热水,“雨竹姑娘容我先回来了。姐姐,我有开心事儿,等我略洗一把,上床和你讲悄悄话。”

她刚俯在那儿洗了脸、擦了牙,就听窗外响起了一阵脚步人语,是严嫂子几人经过门前,还一边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什么,妇人们的嗓音高而刺耳,不容人不听。一听之下,屋中的三个女孩全变了颜色,竟是才拦在雨竹轿前为白凤乞求施舍的那个老七已被人发现死在胡同里,据说满头是血。严嫂子在那里咂着嘴巴直叹:“要不到钱,过不去年关,竟索性一头撞死了!得了,理那晦气货干啥,玩牌玩牌……”

她们说着就走远了,片刻的死寂后,书影先喃喃道:“撞死了?才还好好的,就这么死了?”

万漪在惊魂难定中更含着一丝疑惑,“我才明明把镯子给了她呀,为什么还寻死呢?”

“什么?你是说——”佛儿原只半支着身子在那里听窗根,这下却也弹身坐起,拽过了万漪的枕头又拍又捏,末了冷笑着一把丢开,又把口中的茶饼“呸”一声吐进手心里,“我说你才好好地瞧着热闹,一扭头跑进去干吗?竟真拿了你那只镯子白送给那‘咸肉’?你也贱得忒没边了。那咸肉是替白凤讨钱的,你可差一点儿便被白凤害了性命,见她落难,不拍手称快也就算头一号大善人,犯得上舍宝去救她?!”

起初白凤以钻石镯子作饵,诱杀万漪灭口,并把佛儿也牵连其中,最后二人却被柳梦斋救下。白凤改过从善后,就将这一对镯子分赠给万漪和佛儿一人一只,好弥补自己曾经的恶行。佛儿虽亲手收下馈赠,又受了白凤的点拨,但她素来是铁石心肠,只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纯粹出于自保,而白凤只不过罪有应得,倒是万漪在亲见白凤于新婚之夜被辱发疯后满怀愧疚,总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开干系。适才她们两人都挤在门外耳闻目睹了老七的哭诉,佛儿并不为所动,万漪却心肠翻搅,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跑回来取了镯子,以图救助白凤。她先时仍把自己那一只镯子缝藏在枕内,所以佛儿抓着她枕头着意一摸,便知宝物已空,才有这一串牢骚。

书影却听得满头雾水,一脸迷糊。万漪尽管与她交好,却绝不敢向她透露白珍珍之死的内情,否则光是一句“你既当场撞见,为何不施救?”就无言以对。佛儿则抱有另外一番打算,并不欲书影窥知内情,所以她们俩联手扳倒白凤这一个秘密,书影始终被蒙在鼓里。

这一下,由不得书影惊吓交集,她刚刚泡过脚,直接赤脚爬上了通铺,跪在那儿抓住万漪的手道:“姐姐,佛儿为什么说你差点儿就被白凤害了性命?还有什么镯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万漪骤对盘问,惶惶然支吾着,佛儿却从容不迫在一旁道:“狗丫头去伺候那位贵客,从中拉纤[51]的是白凤,结果路上被打劫,可不是白凤差点儿害了她?镯子呀,就是那位客人后来又发动势力找回了被劫的珠宝,他说我们受了惊,就把那对镯子赏给我们了。我们怕严嫂子发现要没收,便私藏了起来。”

万漪先松了一口气,又回握住书影的手道:“妹子,只因咱们都不许有私房,我总担心严嫂子哪天搜出了镯子,你若也知情,不过白白落一个共犯,和我们一同受罚,那何必?你千万别当我是贪恋宝物,才有心瞒你。”

书影微微一笑,“姐姐若贪恋宝物,就不会把那样贵重的镯子白送人了!我最了解姐姐的善良诚朴,岂能往坏处想你?你这件事做得对,凤姑娘纵然多行不义,却也遭尽了苦难,咱们与她有缘相识,本该伸出援手的。”

“援手?哼,只怕是凶手。咝,这天儿,冻死人。”佛儿窸窸窣窣地躺回被中,一面抛出了冷冷一声。

万漪对“凶手”一词极其敏感,先自一哆嗦,“佛儿,你什么意思?”

佛儿把茶饼塞回了嘴里头,吐字不大清楚,却也说得个明明白白:“那咸肉从窑子街大老远跑来,准有看守跟着,连她这人尚且是院子里的私产,自己岂保得住什么财物?我瞧看守不过是借她出面索财,好从中瓜分油水。最终若一无所获也罢了,不过受一顿打骂,谁知却意外飞来这样的横财,两个人分赃不均,估计闹起来,咸肉就被活活打死了。归根结底,就是那镯子闹的。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你瞎说,你瞎说!”万漪急着驳斥,心中却隐约感到佛儿所说的也许就是真相,可她弄不懂,为什么每一次自己发好心,却总是办坏事?每一次!她又委屈又害怕,眼泪纷纷掉下来。

书影忙替万漪擦泪,打抱不平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谁也没生着三只眼能瞧见。我只知姐姐你肯为凤姑娘出头,就比那些不闻不问的人强出千百倍!你可别听某些人胡说八道,他们就见不得别人好,你也学学我,从此不搭理那种人就是了。”

佛儿只把嘴唇掀动起一条缝道:“我也没和你们说话,我和墙说话呢,墙都比榆木疙瘩受教。”

她们二人很早前就决裂了,谁也不同谁主动说话,这时拌嘴,也只互瞪了一眼,佛儿就翻身自眠,书影也只顾切切地安慰万漪。

万漪哭了一阵,也不愿书影再担心,遂收泪道:“妹妹你不必劝了,你说得对,她也不是神仙,我干吗非听她的?不想了,回头自有办命案的官差去查。哎呀好妹妹,你这半天还光着脚呢,我摸摸,瞧,都凉透了,快进我被窝来暖暖。对了,你才说有高兴事儿告诉我,什么事儿呀?”

“哦,”书影立时就露出一对小虎牙来一笑,“雨竹姑娘明儿去徐尚书府上出条子,路上会经过安国公府,姑娘说,许我去拜见詹叔叔。”

“真的呀?”

万漪欢欣的感叹随着通铺那头儿的一声“嗛”同时响起;书影先又很不满地向佛儿的背影看了看,就笑笑地对万漪点点头,两个女孩手拉手,便笑着一起缩进了被窝。

夜已深,北风萧萧,大雪如梨花在窗外乱落。万漪和佛儿早就沉沉入眠,书影却仍大睁着两眼。本来她在前楼服侍雨竹,闹到三五更才回房安眠也是常有之事,今夜她又心思缭乱,更是毫无一分睡意。

许多的故人——她曾爱过、恨过的人们和他们的生沉浮降一一全在她心头轮转,书影欲平息心潮,便轻轻闭起眼。父亲曾对她说过,每当她受困于眼前的一切,那就闭上眼去找他,就像玩捉迷藏一样简单,他说他就藏在她眼皮儿后等着她,永远等着她。可书影却只觉这个捉迷藏的游戏越来越难了,就算她终于找到了父亲,却总是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每一次试图看清他的努力,都好似在拿手指捕捉阳光。

书影沮丧地重新睁开眼,只望见被雪光映照得亮堂堂的窗纸,然后从那窗纸上,徐徐浮现出詹叔叔的脸庞,清晰得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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