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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利,诸事不顺。

寇赈,曾经的奇台帝国少宰,一直都过不惯平和的乡村生活。他不是那种人。

当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遭到流放,他以前也过过乡村生活。上一次流放时,乡村里乏味无聊的生活逼得他想尽一切办法结束流放,这在后来,让寇赈的一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很多年以前,寇赈在南放期间结识了邬童,这个太监很会动脑筋,于是两人一起想出一个法子,来吸引官家的注意。

他们听说,官家打算在汉金造一座花园,以此来描摹整个帝国,使之与天界相呼应。从那时起,两人就开始搜罗怪树奇石,和寇赈的诗文一起送往“艮岳”。当然,寇赈并不是傻瓜,他还是戴罪之身,他的诗文里从来不提国事。

“花石纲”由此诞生,进而成为寇赈带着太监重返朝廷的通衢大道。

有时候他会说,自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拜这些奇石宝树,拜这些飞禽、猿猴所赐。他讨厌猿猴。

他也讨厌在这里与世隔绝的生活。这让他绝望地感觉到,自己同一切重要的事情都断了联系,而自己的时间却在不停地流逝。

人一旦被外放,但凡有一点地位的人都不会愿意跟他扯上半点关系。这些人连他的信都不肯回,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欠着他极大的人情。一旦跌倒,就会一路不停地跌下去。这就是奇台。

不仅如此,一旦失势,当年身居高位时的财路也随之断送。当年他有多处田宅,如今却只剩下这一处。

他其实并不穷。这片庄园面积广大,田地的收成也不错。可尽管如此,家里的开支还是让他感觉到压力。

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挥霍无度啦,所以他抛弃了两个姬妾,这两个姬妾又年轻,又漂亮,而且十分聪明。他把她们卖给杉橦衙门里的人。这两个姬妾听到消息以后,都难过地不肯离去。可寇赈明白,这不过是做做样子。

寇赈也不能太责怪她们。只要动动脑子想一想就会明白,寇家祖宅的生活单调无聊,也不算舒坦,如今家中事务都由继室打理,她们身份低微,日子过得……唉,反正不能说是相处融洽。

有时候他也会思量,自己怎么这么快就续弦了。不过檀茗有一种奇怪的本事,一旦寇赈想这些事情时,她都会及时察觉,并且每每能转移他的心思,这些手段,想来真是让人不安。

寇赈想,玉兰就明白他想要什么。檀茗留意这些事情,则更有手段,也更有眼力,有甚于玉兰。的确,寇赈把檀茗扶正有些仓促,不过他也真的有一种急切的需求,想要尽快撇清自己与亡妻的所作所为之间的干系。

玉兰的尸首都被烧成灰了。意图行刺皇亲国戚。那个刺客——她的刺客,全都招认了。寇赈心想,做妻子的想要事事躬亲,即便在这个朝代里,显然也有失体统。

这个结论在他收到信之前便早已得出来了。那是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有两封信送到他家里,并将再一次改变他的命运。

第一封信来自官家——尽管并非官家的御笔。信里不仅召他回京,还封他为奇台太宰。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那老东西终于决定辞官了。而且不知为何——这个关节一定要弄清楚——他也没有让他那个古板无趣的儿子来接替相位。

寇赈又读了一遍信,他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他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于是定定神——铺兵还在这里呢。眼下还没有大权在握,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软弱。他盛情款待了这几个铺兵,给他们安排住处,烧水沐浴,招待酒菜,还给他们每人安排了一个,不,两个姑娘。家里还有侍女,铺兵就交给她们伺候了。

打发走铺兵之后,寇赈一个人留在书房里,坐下来。书房里亮着灯,不过油价贵,所以只点了两盏。从前几天起,天开始转凉,屋里生着炉火。他坐在书桌旁,拆开另一封信。

这封信他也读了两遍。杭德金的手笔,不管写了些什么,都必须小心对待。这封信话里有话,其中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甚至比写在这绢纸上的字句更加明白。这封信并非太师手书,而是他儿子代笔。那老东西,赶紧去死吧,就烂在幽冥地府不见天日吧——反正他已经半瞎了。

现在不见天日,死了也别见。

这里面需要琢磨的地方有很多。比方说,老狐狸为什么突然辞官?为什么不让儿子接替他?这其中的深意一望即知。可是信末这几行字,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让寇赈不寒而栗。

他真的打了个哆嗦,两次读到这句话时都是这样。就好像有一根枯瘦的手指,隔着千里万里,穿过山阻水隔,经过万顷稻田,越过无数村庄市镇、山寨水泽,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

妇人不可纵。信的末尾,杭德金写道。

这手指就像把刀。在这句话之前,信中言简意赅地说起“艮岳”里有人行刺,目标是官家面前的一个红人。

老天保佑啊。寇赈心想。刚才心情还像除夕夜的漫天烟火一样喜气洋洋,突然之间却像是掉进冰窟——身上汗如雨出。

他不停地咒骂那老家伙,把所有想得出来的恶毒脏话都骂出声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去找他妻子了。

寇赈家中有两间堂屋。夫妻二人在稍小的那一间里坐下,过了一会儿,寇赈让妻子去把笛子取来为他吹奏。妻子一向听他的话,在这方面无可挑剔。

奴婢把为两人准备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她还没回来,寇赈往妻子的酒里下了毒。

不能掐死她,也不能用刀捅死。尽管这里天高皇帝远,可是寇家夫人惨遭黑手,这样的消息仍然有很大的风险会传出去。光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可能被那老东西拿来当作把柄。要知道,他人虽然辞官了,可并没有真的退出朝廷。

有关这药粉的传闻要是真的,檀茗今晚会在梦里死去。人们会哀悼她,安葬的时候还会往她嘴里塞一颗珍珠,好镇住她的魂魄。

而寇赈却并不会就此解脱。如果让夫人活着,那她就是抵在寇赈喉咙上的一把剑,剑柄就握在杭德金手里。寇赈必须比那老瞎子更无情,他能做到。

他这位续弦做事歹毒,这倒不假,这些事情他自有办法知晓;但要说让她设计,到“艮岳”去行刺那个女人,这根本不可能,既不可能在这里策划,也不可能发生得这么巧,刚好在他奉诏回朝之前。

可是世人皆知他们两家——他和员外郎,还有员外郎那个怪物女儿——之间的恩怨。要说这里面有哪点是他的过错,那无非是签发了将林廓南放零洲的放逐令。这的确是个错误,可在当时谁会知道呢?

寇赈坐在火炉边,一边等檀茗回来,喝下这杯夺命酒,一边心想,他会想念檀茗的。他至今都会想念自己的原配夫人。

寇赈一边抿着自己杯中酒,一边打定主意,他再也不会娶妻了,做妻子的虽然温柔,精致,却也是他的软肋。

卢超告诉侄子,身为国使,必须把自己想象成女人。

他要像女人一样察言观色,揣摩透遇见的每一个男人的秉性。

在出海北上的船上,卢超向卢马解释说,不论在宫中,还是在别处,女人都是靠着这样的本领生活,都是这样在世上寻一片容身之地。

这样的本领他以前就用过。当年也正是凭着这些技巧,他曾两度北上面见萧虏皇帝,第一次是去送寿辰贺礼,第二次则是同萧虏交涉,希望他们归还十四故州,或是至少归还一部分——最后谈判无疾而终。那两次都走陆路,为了显示出使的规格之高,还带上数量庞大的随员。

这一次出使则完全不同。走海路,带的人也不多,并且相当隐秘。

卢超认为,国使的言行举止不能跟一般男人一样。朝廷和国家都要透过他的出行来收集信息、了解对手。因此,他一定要谨慎小心,绝不可以莽撞行事。

他需要观察。要弄清楚他们的兵马数量,观察有没有饥荒或者民怨,注意番族头领身边,说到某件事情时,谁的眼神会游移不定。如果有机会,以后还要找机会跟他们谈谈。弄清楚谁是头领身边的红人,谁又因此怀恨在心。

他还要向对方提出问题,语气要谦恭温顺,还要记住回答,或是用暗语把它写下来。过去曾经出过纸面记录被人发现的窘迫事情。

他要对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大快朵颐(这一点他早已提醒过侄子),还要大口喝下番子们嗜之如命的酸马奶。还在船上,他和卢马就已经这样做了,为上岸以后做准备。侄子本就晕船,喝了马奶酒结果更糟。要不是心肠太好,卢超早就要哈哈大笑了。不过他倒是在给自己的兄长、卢马的父亲的信中乐呵呵地记下了这一笔。

不过,喝酒在草原上是件大事。酒量好坏关乎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卢超告诉面有菜色的侄子,在这个方面,他们又必须显示出男子气概。

还有女人,番子们会给他们送来女人,面对女人时,也要有男子气概。卢马必须明白,这些女人跟花街柳巷里涂脂抹粉的妓女并不一样。卢超说,番子送来女人,他们必须笑纳。到了晚上,那些女人进了帐篷,他们也必须展现出十足充沛的精力。卢马应当把这视为任务的一部分。

不能跟这些女人说话,尽管未必真的有风险,因为这些人里没几个会说奇台语的。不过,有一两个会说的可能性总还是有的,所以若是有她们在场,说话时还是不可疏忽大意。

卢超说,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出错,进而导致整个任务失败。曾经有过使节被杀的先例,尽管并不多见。萧虏帝国有皇帝,有都城,并且努力修治文德。

可他们并非要出使萧虏。

船在长城以北很远的地方靠岸,岸上早有护卫队在等他们。上岸后,他们将在护卫队的护送下向内陆前进,深入内陆距离的远近,部分关乎他们的第一个任务——评估对方对自己的礼遇程度如何。

这个新部落——阿尔泰——的可汗是会和他走上同等路程与他会面,还是让奇台使节走得再远一点?

倘若是出使萧虏,得体的做法是在萧虏的一座都城里面见萧虏皇帝,不过这次出使,他们要见的可不是什么皇帝。这是个造反的部落头领,而国使一行则——有可能——给他带来奇台帝国的支持。所以应该这个头领主动前来迎接他们。

一行人骑着马,离开海岸,穿过一片山丘,尚且没有走到让人不安的空旷的大草原。卢超找到阿尔泰护卫队的通事,随口向他打听一些事情,得到的答案却并不能让人满意。

通事说,阿尔泰人祖祖辈辈居住在黑水江北岸,靠近勾丽半岛,这些卢超也都知道。可是阿尔泰可汗和麾下骑兵显然已经不在那里了。通事说。

“那他们现在何处?”卢超礼貌地问道。

通事朝西边胡乱一指,说那边正在打仗。

这些卢超也都了解。毕竟那是一场叛乱。卢超就是因为这场叛乱才代表官家来到这里。他将审时度势,与之谈判。奇台应该支持阿尔泰叛乱吗?作为交换,阿尔泰人又能提供什么?

交换条件自然是十四故州。

卢超对这趟任务的态度有所保留,尽管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起,可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倘若这个新崛起的部落已经强大到足以搅翻整个草原,那它便也强大到足以扰乱奇台边境安宁。可话说回来,草原上一向战乱不休,倘若这次也跟往常一样,过不了多久便会平息,那支持反叛、惹恼萧虏又有什么意义呢?

简言之,一切都尚无定论。阿尔泰会不会只是因为萧虏独断专横而不满,但如果得到奇台的帮助,取胜后他们便愿意对奇台俯首称臣?还是说,他们生性野蛮,就像……狼?

奇台人都恨狼。谁也没法驯服狼。

卢超问:“哪里在打仗?”这一回看向护卫队的头领。要靠通事来回传话真是讨厌。阿尔泰派来迎接他们的这几个人,个头不高,打着赤膊,都是罗圈腿——骑术倒十分了得。这里面只有一个人会说奇台语,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承认。

回答是,东京。

领队的岁数不小,模样丑得厉害。

“你们在攻打萧虏的东京?”卢超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惊讶。这要是真的,那可太快了。

通事把这句话说给头领听,等头领回答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他说:“打完了,正在料理后事,还要就地招募新的骑兵。”

正在料理后事。卢超想象得出来。他注意到刚才那一丝笑容。尽管心中吃惊不小,但面上还是保持温和。

“可汗一路打到东京?”卢超说,“那他怎么赶得及来接见我们?”

卢超听得仔细,通事和头领的交谈中有一丝迟疑。问得尖锐,答得也警觉。卢超听着他们说话,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通事说:“我们都统完颜会来接见你们。”

卢超马上问道:“可汗不来?”通事翻译这句话时没有笑了。

“说了,可汗打仗。”

“你说可汗的大军已经攻下了东京。”

通事把卢超的话翻译过去。

头领摇摇头,动作里透着固执。通事也摇了摇头。

“来的是都统。”

身为国使,有时候不得不有所行动,哪怕这会把自己——和整个使团——置于死地。

遇上这种情况,也只有祈祷了,希望家人能够记住自己。在这里,他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卢超骑术不佳,只能勉强安坐在马背上。他勒住胯下这匹深棕色的马,抬起一只手,用奇台语向六名使团随从发出命令。其他人也勒住马头。

“回去,”卢超说,“回船上。”

卢超表情冷峻,越过通事,眼睛盯着阿尔泰护卫队的头领,说道:“我命令你护送我等和国礼一道原路返回。这是我主奇台皇帝之圣意。我堂堂奇台帝国的国使,绝不会屈尊会见这些小人物。你们纯粹是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陛下定会龙颜大怒。”

通事把话翻译过去。卢超一直盯着卫队首领,盯着他那双冷酷的、呆板的眼睛。那人也盯着卢超。两人四目交接。

卫队首领大笑起来,却并非真的感到有趣。他吼了几句话,通事先是一阵犹豫,跟着说:“他说完颜是都统,并非小人物。说你们只有七个人,我们能杀了你们,还抢国礼。他说,你接着走。”

卢超紧紧盯着阿尔泰的首领。西边刮来一阵风,那人的头发随风飘荡。北边有树林。卢超记得,眼下还没到草原上。

卢超一字一句地朗声说道:“人固有一死。我们也只能尽忠事主,死而无憾。”他转过身,对着自己人,包括自己的侄子,说:“咱们走,回船上。”

船会一直等在那儿,只要有必要,就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们返回,或是他们的死讯传回。

卢超费力地掉转马头。这是匹好马,他对马匹了解不多,却足以知道这一点。此时此刻,要掉头往东走并不容易,太阳升得老高,风刮得厉害,并且心知会被人从背后杀死。卢超却走得不徐不急,也没有回头看。这里就是死地啊。他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他想再见自己的妻子一眼,还有儿子,兄长。他想再见一眼自己的兄长。

人生却并不能事事遂心。

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护卫队首领来到身旁,一把拽住卢超的缰绳,让马停下来。这一手做得十分轻松。

卢超转过脸,看着他。卢超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直觉怎么能够解释?——他突然喝道:“你肯定会说奇台语。不然你不会来这儿。你听着,要杀人,抢国礼,悉听尊便。把我们掳走也可以。只是这两条路,不管选哪个,你家可汗都休想再从我奇台求得半点好处。你将与我天朝皇帝,和我百万天兵为敌。这就是你的任务?你就想要这个?”

卢超努力观察着那人的神色,像女人一样揣度他的心思。这人眼神冷峻,看得出,这人正怒火中烧,但与此同时——就是这个!——卢超也看见他有一丝犹疑。凭着直觉卢超知道,他赢了。

可是直觉未必能告诉那么多,直觉也可能错了。

阿尔泰首领开口了,不再假装自己不懂奇台语。“挑个人,射死他。其他人,一个一个死,剩下你一个,带你跟我往西去。”

他没有理会自己的任务。卢超心想,要小心。一个人怒火中烧是一回事;若是怒火中烧的同时又心存犹疑和胆怯,又是另一回事。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寻常人家,所有女人都懂这些。

他看着这个阿尔泰骑手,这次却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这样的话,挑衅的意味太重,搞不好会给自己人惹来杀身之祸。

卢超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把我强掳到西边,接下来会怎样?我会怎么做?你杀了我的人,等我回朝,面见圣上时,我会怎么说?我会怎样描述阿尔泰部?”

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舔舔嘴唇。他的坐骑踩着碎步挪向一旁。卢超心想,这个意思很明显了,除非骑手心有不安,草原上的马绝不会这样走动。

卢超接着说:“你要杀谁——哪怕是杀我——我都不在乎。北上之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可能会客死他乡。倒是你,怎么向你家可汗交代?你杀了整个奇台使团?你家可汗又会怎样处置?”

仍旧没有回答。那匹马又平静下来了。卢超避开那人的目光,看着他的头发:前额和头顶的头发都剃掉了,边上一圈却留得很长,在风中摆来摆去。番子髡发,卢超早就跟其他人介绍过,还让他们不要太奇怪。

卢超第三次开口。然后就什么都别说了,他告诉自己。然后他就必须继续向东。也许下一瞬就是他们的死期。真想再与兄长相见,两人一起喝酒啊。

卢超说:“你自己选。不过我猜,你这些手下并非个个对你忠心耿耿,有些人也许还颇有野心。倘若我们死了,他们会怎么说,恐怕也由不得你。我们要回船上,你想怎样,你看着办。”

卢超抬起一只手,准备招呼手下。

“且慢。”阿尔泰头领说道,声音低沉阴狠。

卢超放下手。

湛蓝的天上,朵朵白云飘向东边,地上的风也吹向东边。离森林太远,听不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阿尔泰人清了清喉咙。“并非我们无礼。都统与可汗一起号令部族,如今恐怕都统职权还重些。都统更年轻,两人一起举事。我们……我们的战果远比最初预想的更大,也更快。要不是这么快就攻克东京,可汗定会亲自前来接见。”

这人的奇台语说得比通事还好。他说:“可汗脱不开身,要把萧虏勇士收入我军。这正是颜颇所长。完颜兄弟则擅长领兵打仗。仗打完了,所以完颜会前来接见。”

卢超的目光越过这人,望向整片草地。带领阿尔泰部的其实并非老可汗,而是一对兄弟。这一传闻汉金早就听说了,在他受命北上之前还把它写进了备忘里。但除此之外,他们对阿尔泰所知甚少,而这也是卢超此行的目的所在——多多了解阿尔泰。

现在,他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不能死在这多风的蛮夷之地。卢超点了点头。

“好。”他努力做出宽宏大量的语气,彬彬有礼,就像有人向官家进贡时,官家的态度一样——他代表的就是官家的旨意,“那我们就在这儿等都统。”

卢超看见对方长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人刚才有多害怕。刚才要是卢超转身继续向东,那他就不得不动手杀人。手下都听见他的话了,也都在看着他。他别无选择。

说话时必须多加小心。

阿尔泰人说:“在这儿等可不好。没吃食,没马奶酒,没像样的毡包。也没女人!”他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

卢超也随着笑了笑,问:“这些,哪儿有?”

“最好的要走六天。沿途备好了过夜的营地。走六天,到了河边,好地方,你们见都统完颜。谈事情。他骑马很快就能到。”

卢超心里装着整个地图。从海岸走六天,很合理。对方走得更远些。

“四天,”卢超说,“你派人先行一步,把最好的吃食和女人都在那里备好。从这里骑马走四天,然后我们就在帐中等你们的都统。”

阿尔泰首领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行。”跟着又笑了笑,“叶尼部的女人,世间最美的美人,给你们准备好了。”

“马奶酒呢?”卢超问道,这是一份邀请。

“有的是。”阿尔泰人说,“今晚就有,就咱俩喝!”

卢超又点了点头。他掉转马头,众人骑着马继续上路。在他的印象里,这里的天比别处都高,草也高,随处可见野花和蜜蜂。一路走,沿途还会惊出些小动物。他看见远处还有些长着鹿角、块头更大的畜生,数量也不少。老鹰在天上盘旋,黄昏时分,他还看见一只落单的天鹅,与他们一道,向着西沉的落日前进。

关于在哪儿见面,都统完颜不置可否,仿佛对他而言,多走两天路完全没必要费心思量,也无须浪费口舌,甚至想都不必想。

这人完全不懂奇台语,彼此交流要靠之前的那个通事。从一开始,卢超头一眼看到这个人,还没来得及交流,他对这次出使任务的不安就加重了。这个人相当强横,也相当自信,绝不会向奇台摇尾乞怜,又或恳请奇台帮助他的族人摆脱萧虏横加给草原的暴虐统治。这个人性情急躁,踌躇满志,心思敏捷。卢超明白对方也在估量自己,正如自己正在估量这个阿尔泰人的领袖。

毡包里,他只把侄子带在身边。完颜和通事坐在对面。一个叶尼部的女子也在毡包内侍酒——叶尼部的女子比卢超原先想的还要漂亮。卢超喝得很慢,并不理会对方的豪饮。

这里并非晚宴,他们正在谈判。卢超应该表现出克制,这样才算体面。

只是在这里体面似乎并不重要。完颜的价码干脆、直接,而且他并不打算讨价还价。性情急躁,卢超又想道。

十四故州,奇台人可得四州。这四州并非正对汉金北方的要地,而是处在西边,在故都新安以北——并且有两个前提。首先,奇台必须攻下萧虏的南京,并且把它交给阿尔泰。然后奇台继续向西北进军,与阿尔泰部一起攻取中京。达成这两个目标,那四州就归还奇台。

每年春秋进贡的银帛照旧,只是要送给阿尔泰。

等萧虏中京陷落,阿尔泰的可汗颜颇将登基称帝。他和奇台的官家将不再是舅甥关系,而是以亲友相称。

卢超原本可没料到,这人居然懂得这些外交上的象征。他在心中飞快地做出判断。

此事议定之后,通事接着翻译,我们就通过海路跟你们联络,来年春天,两军就在南京城下会师。

议定?怎么议定?

都统喝着酒,他的眼神捉摸不定,只能看得出他想让人看到的东西……这就是绝对的、毫不动摇的自信。一个养马的,生养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如此自信?这说明什么?他的部落究竟是什么样子?

卢超小心控制声音,用最郑重的语调说道:“此事不能议定。告诉你家可汗,或者你自己现在来定夺。奇台大军绝不会为了部落纷争而在草原上游荡。一千多年以来,奇台见过草原上有太多的部落起起落落,而我们永世长存。”

卢超停顿一下,好让通事跟得上自己。

完颜听罢,大笑起来。

他又喝了口酒,擦一擦嘴,开始说话,看得出来,他被逗乐了。通事翻译道:“那你们的朝代呢,你们的诸侯与叛乱呢?何尝不是部落的起起落落?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真是失礼,简直是愚昧。卢超突然想要吟诵一首诗。司马子安的,韩冲的,他兄长的,他自己的,然后说这就是区别,你这个只知道喝马奶酒的番子。他想要说杉撞瓷器举世无双,延陵牡丹闻名天下,汉金园林光辉璀璨,还有音乐……他想回家。

卢超不动声色,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也许,有一天,都统受邀来访我朝,到那时自会有答案。”

通事翻译他的话,卢超感觉自己在都统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东西。这人又喝了口酒,耸耸肩,说了几个字。

“也对。”通事说。

卢超反应极快,他说:“统领可有权更改条款?还是说必须回去跟可汗报告?下官可等不了那么久。若是统领必须回去上报,那就等到夏末,我们或许会另外派人与统领接洽。”

他停一下,等通事把话翻译完,然后接着说:“但是贵部既想要我军的支援,建国之后还想要我朝岁赠,如此条件实为苛刻,我朝要求返还十四故州。”

他又停了一下,扔出一块香饵,尽管这或许已经超出他的权限了。“至于可汗与我主的亲属关系,倒还可再议。我主一向宽大为怀。”

都统对上他的眼睛。卢超心想,要是自己真的像女人一样,那他现在就该把目光别向一旁。可很多时候,这样的类比并不准确。在这里,他就是奇台,他就是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大帝国,绝不容许被一个只有牛羊草场的草原蛮夷压过一头。

有时候,一旦正面交锋,就该转换角色。

都统腾地一下站起来,卢超却仍旧盘腿坐在原处,身边摆着酒杯,侄子安稳地坐在身后。卢超笑了笑,挑起眉毛。完颜开口说话了,语气里第一次透出挫败与失望。卢超等他说完。

通事说:“此事都统会同可汗与弟弟商议。但我们绝不可能归还这么大片土地。这些土地你们很久以前就丢掉了。时光不可能倒转,天神创造的世界可不是这样运转的。十四州,奇台或可得五六,都统兄弟与可汗自有决断。入秋之前,我们会派人骑马与你朝接触。”

“骑马?过南京?”

听完翻译,完颜摇了摇头,又一次像是被逗乐了。

“都统说,阿尔泰人在萧虏境内蒙混过关十分轻松。他说汉金以北是平原,骑兵可以随意来去。”

话里有话,卢超想。

他站起身。安坐不动蕴含着一种气势,但如果要仰着脖子看对方,这气势也就没了。“既然是平原,若要北上,那也是来去随意。”他轻声说道,“有意思,不是吗?”

一阵停顿,好让通事翻译,随后都统笑了起来。他咧咧嘴,说了一通,通事说:“完颜大人说,朝使人不错,有意思。今晚他将设宴款待你,明天就骑马回禀可汗。统领还说,不管有没有奇台协助,阿尔泰都会荡平萧虏。这里有言在先,将来自可见分晓。”

卢超施过一礼。他就是帝国,而帝国不可少了教化。侄子也和他一般行礼。两人走出了敖包。晨光下,草原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仿佛没有边际,让人心生不安。

这天晚些时候,宾主欢宴。到了晚上,他和叶尼部的女子享受了一番云雨之欢,随后就打发她离开了。他躺在床上,努力保持清醒地思索着,尽管一肚子的马奶酒。

在骑马向东回到海岸的路上,在坐船南归的路上,在回到汉金面见陛下之前,他有的是时间来思索整趟出使过程。

他已经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辈子秉持公道,仗义执言,也因此三度遭到流放,还不止一次差点儿惹来杀身之祸。

这些事情,即便是在文明开化的帝国,也终是难免。

星河小说的作者是盖伊·加夫里尔·凯,本站提供星河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星河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最新网址:www.douluox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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