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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彦鲁给前太师杭德金当了二十年的私兵头领。毫无疑问,太师可以让整个汉金的武师都调为己所用,还可以调用禁军。然而,太师却自己养了一百人的私兵,给他们专门的号衣,使之明白自己效忠于谁,而敦彦鲁统管这支队伍已经很长时间了。

如今杭太师已经致仕,回到延陵附近住下,私兵数量也依例削减到二十人,可是敦彦鲁还是他们的头领。

当初传达散伙消息的是太师最倚重的大儿子杭宪,他还说如果谁要走,可以根据他跟随太师的时间长短,领一大笔散伙费。

于是,大部分私兵都选择留在京师另谋出路,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投到新太宰的门下。老太师和新太宰之间有着极深的嫌隙,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敦彦鲁从来都不会自诩聪明人,可是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敦彦鲁为人忠诚可靠。他尊敬杭宪,却忠于他的父亲。他咒骂老天无眼,竟然像这样让老太师目盲,逼得他远离朝廷,来到这处田庄。

自愿跟随敦彦鲁来到小金山的私兵有十四个人。他又精挑细选,招募了四个好手——不过必须承认的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愿意来乡下伺候已经辞官的老太师。尽管饷银不少,可是乡下生活不仅无聊,而且缺少机遇。延陵可是帝国第二大市镇,可他们都不在延陵城里,连趁夜逛窑子的机会都没有:从延陵城到田庄,就算骑马都要走上将近一天。

实际上,太师的公子杭宪最近还建议敦彦鲁说,他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该成个家了。杭宪还保证说,不管将来怎样,小金山都会欢迎他。

敦彦鲁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意思是,在我父亲百年以后。

杭宪是个好人,这话说得也是相当得体。在敦彦鲁看来,因为这里的避世生活而责怪杭宪,并不公平。不过,如果杭宪性格再强硬一点,也许如今当上太宰的就是他了吧?而不是那个被败家媳妇和太监牵着鼻子走的蠢驴。

小金山这里没有一个人可怜寇赈。不过这并不打紧。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其位,众人已经开始遵循起乡村里的生活节奏,成了既要种地,也要承担其他的工作的家丁。田庄里一派欣欣向荣,要做的工作有很多。不光如此,他们还要防范周遭的村子,防范火灾,对付强盗,驱赶野兽,甚至处置命案——如果延陵的通判派人来求助的话。通判大人也的确求助过,他意识到老太师十分乐意让家丁承担这样的工作。这样,通判就得承他们的情,这一点就连敦彦鲁都明白,不过他看不出承了情又能如何。

这里过的是宁静的生活,汉金与朝廷已成往事。在敦彦鲁看来,自己陪在达官贵人身边的那段光辉岁月已经过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生年不满百,可以用来做事的时间就更少了。他已不算年轻了。主家都过问他的婚事了,还保证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敦彦鲁想有一个年轻的身子冬夜里暖和自己的被窝,三伏天里又替自己焙酒喝,心里念道,有好多人岁数大了还不如我呢。田庄里就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姑娘,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合适人选。敦彦鲁本没有姓字,也不讲究那些没用的面子,这样一来,事情倒简单了。

这之后有一天下午,一个铺兵来到这里,他的马被累坏了。然后没过多久,敦彦鲁就被唤进花园中的亭子里。此时正是夏日正午,天气炎热。铺兵已经被打发到堂屋吃饭休息了,在场的除了杭宪和老太师,再没有别人。

老太师仔细拿捏着语气,给他布置任务:明天会有两个人骑着马沿着驿道东行,他要把这两个人拦下来,带他们来田庄。

对两人的描述相当详细,就连坐骑(两匹好马)和衣着、武器都形容得十分细致——这两人东来的路上被人看见了。杭德金仍旧养着忠于自己的驿使,这样驿道沿途的驿馆中最快的马匹都能为他所用。

敦彦鲁得到的指示是,对这两人必须以礼相待,不可伤他们分毫。千万要小心谨慎,缴了他们的兵刃,带他们来庄上。这两人十分危险。这是给敦彦鲁的建议。

敦彦鲁调了五个人,尽管他为人古板,并不怎么信得过弓手,但还是让其中两人带上弓箭。第二天早上,他穿戴停当,抖擞精神,很高兴又有任务可以执行,又可以为主家做事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敦彦鲁也不是那种绞尽脑汁谋取私利的人。

六名家丁骑马出发时,有个敦彦鲁喜欢的姑娘正在喂鸡,她对彦鲁莞尔一笑。自己穿着号衣骑在马上的精神头还是不输当年啊。敦彦鲁心里想着,又正一正肩膀。眼下正是清早,还没热起来。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要是回到小金山,主家父子问起来,敦彦鲁打算就这么说。

这两个当兵的一点儿麻烦都没有惹,两人只是对了个眼神,年轻的那个又一挥手,他们就跟着来了。这里荒郊野岭,六个人全副武装地从路边冒出来,把两人包围住,他们这么老实倒也算不得意外。

敦彦鲁开口说话时非常恭敬,但是说到他们的目的却没有丝毫含糊。这两人要交出兵刃,从驿道上下来。

带他们去哪儿?到了便知。兵器怎么办?原物奉还,不过要看他们的表现(敦彦鲁心想应该是这样)。那两人骑在马上,神情自若,虽然表情严肃,但是敦彦鲁让两名手下去收缴他们的兵器时,也没有一丝抗拒。两名弓手堵在驿道两端,整个过程中箭头一直瞄准这两个禁军。

敦彦鲁倒真是看见那两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不过察言观色并非他所擅长。大概是有些担心吧。人受到惊吓时的表现千奇百怪。了解这些,无须贤者学士的智慧,只要能对人发号施令,过段时间自然就有体会。

回到小金山,恭恭敬敬地将这两个禁军请到老太师面前,原本顺利的一天起了变化,让人不得痛快。

“正副统制能来,”老主家语气庄重,“寒舍蓬荜生辉呀。”敦彦鲁看见两个禁军依礼拜了两拜。

“太师客气了。”年轻的那个说。好像当统制的是他,而不是块头岁数都大的那个。

“统制饶过我这些家丁一命,老朽不胜感激。”虽然不知杭德金这话有何深意,但敦彦鲁的耳朵还是一下子竖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何必浪费六条人命呢,”这人答得倒轻松,“何况,大人还让统领穿着您的号衣。”

“说真的,我没这样要求。不过给他任务时,我就料定他会穿。”

年轻的禁军沉默片刻,突然发起火来,把敦彦鲁吓了一跳。“说什么?明知道他要是没穿号衣就会没命,那你还让他……”

“说过了嘛,我料定了他会穿。要喝杯酒吗,任统制?”

“不必了,多谢。太师这样视人命如草芥,在下没这兴致。”

“退休以后,就没有多少消遣啦。”杭太师轻声说道。

“大人!”敦彦鲁听不下去了,“这个当兵的不识抬举,看我来教训他。”

“住嘴。任将军,你能帮老朽教训教训我这家丁头领吗?他人不错,老朽相当器重。”

教训?虽然还有半句表扬,但敦彦鲁还是感到一阵血气上涌。

年轻的禁军说:“我本不想这样。”另一个禁军十分警惕,他一个字也没说。

杭德金说:“我是个老瞎子,迁就一下吧。”

“那大人能说明唤我们来这里的用意吗?”

“自然。”

年轻的禁军转过身,对敦彦鲁说:“好。你的两个弓手距离驿道太近,又是正面相对,犯了大忌。”他的话里不带一丝感情:“我们下马时,我的马在身后,赵将军的马则被他牵到前头。只要我们丢掉缰绳,一人一边矮身一滚,朝你的弓手冲过去,那两个弓手极有可能射到对方。路北边的弓手明显非常紧张,我们俩只要一靠近他,他一定想都不想就松手了。子骥你说?”

“弓手控弦的手势不对。大拇指放错位置,箭就射不准。这个错误常有人犯,很好纠正。我们下马时,你们其余四人的剑还在鞘里。这样做虽然恭敬,却也太过大意。而且,你们离我们太近。我对付两个家丁不成问题。剩下两人,如果他们朝任统制扑过来,任将军就拔剑对付他们;如果没有,他就捡起刚才杀掉的弓手的弓箭,将二人射死——任将军的射术相当高妙。”

任待燕接着说:“你最年轻的手下,堵在西边的小个子,他的腰带太高。他的佩剑应当短一点,要不干脆用弓箭。他的剑都快拖到地上了,所以他不得不把剑别得高一点,而这样做,他又没办法顺利拔剑。”

“我知道,”敦彦鲁闷闷不乐地嘀咕道,“早跟他说过了。”

“他想要长剑,因为长剑好看。虽然能理解,可他拿着不好使。”

“我知道。”敦彦鲁又说了一遍。

任待燕说:“你们当时要是上了驿道,就全都死定了。”敦彦鲁终于知道他是谁了,这人名气不小。“恐怕都花不了多少工夫。说到如何包围、降伏全副武装的好手,办法也有不少。如果时间足够,咱们不妨切磋切磋。”

敦彦鲁心想,他本可以说教教你,可他没这么说。

任待燕又转过身,对老太师说:“大人拿六条人命开玩笑,却还说什么器重。”

“我也说过,我料定他会穿号衣。”

“料定,大人是这么说的。那么大人也料定我看见这号衣就会答应过来?”

“的确。”

任待燕摇摇头。

“他在摇头?”老人向儿子问道。

“是。”杭宪语带笑意地答道。

停了片刻,这个叫任待燕的人也头一回露出笑容。他又摇了摇头。

他问:“大人如今闲云野鹤,过得一向可好?”

杭德金大笑起来。敦彦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本来也没想弄明白。他还在想自己那两个面对面站在驿道南北两侧的弓手,还有,从今往后,寇晋不许再碰长剑,不然就卷铺盖走人。

任待燕一直等到老人家笑够了才开口:“那么,大人应当知道,我二人奉旨正要前往京师,大人将我俩半路拦下,不知所为何事?”

杭太师说:“这不是朝廷的旨意。”

看见任待燕脸上的表情,敦彦鲁一下子变得喜不自胜。

“召你来的是我,”杭德金说,“不是朝廷。新上任的区区五千兵马统制,有什么可召见的?——你不要酒吗?”

这一回,任待燕回答:“要。”他终于服气了。

赵子骥忧心忡忡地看着任待燕努力压抑怒火。长久以来,老太师是奇台实际上的统治者,而任待燕居然对他发火。

当着这个人的面,怎么能有这样的反应呢?发火,还冲着老太师?任待燕不过是个从西边来的、刚刚当上禁军军官、乳臭未干的野小子,怎么敢这么鲁莽?

这些问题,自有答案。也许最重要的,就是任待燕背上那四个字。有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世上的位置。或者说,他们坚信自己应当占据的位置。

至于他自己,赵子骥始终有一份自省,在这一类遭遇中,他的位置通常都是旁观者。不过这样说也不对。别处哪里还有这样的遭遇?

他和任待燕是被人骗到这里的。这一点已经很明白了。杭德金的儿子继续解释道。最近那只飞到西南城外禁军大营的信鸽,其实来自这座田庄,而非朝廷。

信鸽从属于一套受到严格保护的系统,未经朝廷许可,私自使用信鸽,这可是死罪。看来,这样的惩罚,老太师并不把它放在眼里。

早先出使番族的朝使一回来,朝廷里就要召集大臣共定国是,这倒不假。卢超已经上岸,正在赶往京师的途中。杭德金身在自家田庄,居然也知道这个。太师一直在想办法及时了解这些事情的最新进展。他想让任待燕也能厕身其间。

任待燕和赵子骥等着太师道出缘由。

老太师说:“任将军,你就没想过,朝廷为什么要召你觐见?是想要……听你有何高见吗?”

“想是想过。我本以为朝廷已经听说了我渡河北上的事情。也许是戍泉送去的羽书。这段时间足够让信鸽飞个来回了。所以我以为,朝廷召我进京,是想从我这里听取在萧虏境内的见闻吧。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人的报告,我可说不清。”

看样子,这回轮到目盲的老人和他儿子吃惊了。

这并不意外,他们还不知道任待燕越境北上的事情。

任待燕冲着太师的儿子笑了一笑,至少看起来又放松下来。赵子骥现在已经明白,老太师并没有全瞎。太师从不放过任何一点优势,也许他宁愿别人以为他彻底瞎了。

任待燕不等别人提问,就接着说:“二位大人,既然你们都不知道我去过萧虏,那是打算叫我在朝廷上说什么?末将以为,大人就是想让我说这些吧?不然的话,如果只是让两个当兵的来喝酒,那未免也太费周章了吧?”

赵子骥心想,这话太刻薄了。任待燕还年轻。虽然常会忘记,但也会一再被提醒记起这一点。

老太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在萧虏有什么发现?有哪些我需要了解?”

有意思了,杭德金居然有此一问。他眼下身在一处田庄里,远离权力中心。不过,再仔细一想,他距离朝廷或许并没那么远。

待燕回答道:“大人,有传言说,阿尔泰人已经攻陷了萧虏东京。眼下谁也不知道萧虏皇帝身在哪里。”

显然,这些事情他们也不知道。

“东京陷落,你认为可信吗?”这回说话的是杭宪。

“这么快似乎不太可能。不过这消息传得很广,萧虏境内也是人心惶惶。”

“不论传言真假,都会这样。”还是太师儿子在说话,他说话时语气沉稳,吐字清晰。

任待燕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过了一会儿,老太师开口了,像是把自己的思虑说了出来:“任统制锐意进取,当得起大用。真该早几年将你揽入门下。”

任待燕只是一笑:“大人想是知道,早几年在下还是个强盗。怕是难入太师的法眼。何况,我相当崇敬卢琛。”

“我也是。卢夫子是我朝一等一的诗人。”

“即便是在零洲岛?”这话里带有挑衅的意味。

“卢夫子在零洲也写了不少佳句吧,”老人和蔼地说,“何况,下令免他流刑之苦的也是我。”

“寇赈下台时才下的命令。那时他在零洲多久了?”

“啊。帝国这架大车,有时候转弯没那么快,可惜,可惜。”

“在禁军里,下属犯错,上峰也难逃罪责。”

“你也知道,并非一向如此。叫你来这里,”老人说,“这也是一部分原因。”杭德金转向赵子骥,眼神空洞,眼仁上一片白翳,“赵副统制,说说看,你家统制渡河犯禁,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么问,不仅是想要换个话题,还别有深意。赵子骥清一清喉咙,这种时候在所难免:别人想试试他的斤两。他可以用军中惯说的一些场面话搪塞过去,不过他不想这样说。

“在我看来,此举实属不智,而且事先也曾提醒过他。任将军差点被人俘获。他杀了萧虏士兵,又偷了两匹马,引起边境上的冲突。当时北边还有个宗亲,差点儿丢了性命。一旦出现这种局面,我方就不得不有所反应。而前线大营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根本无力加以应对。”

“他就这么跟你说话?”

杭宪看着任待燕。还有之前设伏包围他们的私兵头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任待燕说:“这是自家兄弟。”

老人点点头:“兄弟好啊。我自己就少有可托付的人。如今信得过的,只有我这儿子了。”

话说到这里,任待燕就不能不开口发问了:“既然这样,那继任宰相的为什么不是杭公子?”

赵子骥吓了一跳,又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待燕啊……他想。

杭宪的表情也由意外变成愤怒。老人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能看得出的,只有一脸的深思。

他说:“很简单,奇台轻启战端,定会落个大败而归,既然这样,那还是让他当下一任太宰比较好。”

赵子骥想,真是深谋远虑啊。他还在揣测任待燕和老太师之间如此开诚布公,究竟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却毫无头绪。

“仗打输了,会有人被问罪?”任待燕说。

“仗打输了,就应当有人被问罪。”老人说着,小心地摸索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知道,卓夫子说过:圣人寻遗珠于既往,不导民以趋未来。”

“可奇台仍旧需要领袖。”任待燕说。

“的确,不过领袖不一定都是圣人。”

“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需要智者。”任待燕踌躇起来,赵子骥猛然醒悟,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大人,从年幼时起,我就……我就知道,自己将要为奇台山河而战。”

“十四故州?”

“正是。”

老人和蔼地笑了:“很多少年都有这类梦想。”

任待燕摇摇头:“可我是……我却是笃信这一点。大人,我相信,正是因此,我才被刺了字。”

终于来了。赵子骥心想。

“刺字?”杭宪问。

“大人,请容许末将当面除去上衣。末将这样自有原因。”

父子二人齐齐挑起眉毛,跟着,老太师点了点头。

就这样,任待燕让他们看了自己背上的刺字——那四个字分明出自官家的手笔——也向他们讲述了这四个字的来由。杭宪则将那刺字向父亲描述一番,语气里充满了惊叹。

任待燕又穿好上衣,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是杭宪先开口说话。

“你说,这是你毕生所求?你凭什么这么笃信?”

赵子骥心想,杭宪急着问这个问题,或许恰恰是因为他本身不够自信吧?

他看见自己的兄弟在斟酌如何作答。任待燕说:“末将不知。既然大人这么问,末将或许该说,本不该如此吧。或许……会不会这就是所谓的天降大任?”

“不错。”老人说,“可即便如此,这大任也并不一定能完成。世间有纷纭万象的干扰,天地也自有其命数,何况,众生芸芸,这么多梦想、笃定也总是彼此冲撞抵牾。”

“像斗剑?”任待燕说。

老人耸耸肩,说:“像斗剑,也像朝中的野心争夺。”

“这野心争夺,也领着我二人回到朝廷?”任待燕问。

“聪明。”说完,杭德金微微一笑。

“有个问题,在下曾经问过。不知大人可否明示:大人打算如何给我二人在朝中安排一席之地?这其中又有哪些奥妙?”

于是,老太师终于讲了一棵树的故事。

此刻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杭家的花园里,众人一边品着果酒,一边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边交谈。结果又像当年“艮岳”里的行刺计划一样,众人虽然各有各的目的,却还是能够并肩前进。而这位运筹帷幄之中的老人,直到今天都看得比任何人都远。

赵子骥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又想起当年水泊寨里的生活,那时弟兄们的所有雄心抱负,无非是吃饱穿暖,拦路抢劫商队,或是“花石纲”。

他眼前又飞快地闪过一幅图景,那是另一个夏天,他押着献给寇赈——当年他还是少宰——的生辰贺礼,却遭到任待燕的算计。赵子骥想,生命总是循环往复,让人不由觉得,人生也自有其节奏。

当时,他们押送的货物里,还有装在金丝笼子里的夜莺。赵子骥坚持自己亲手打开笼门,将鸟全部放飞。都是陈年往事啦。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命运便与任待燕的命运交会,从此不再分离。

赵子骥从不因此感到后悔。他不会这样活,也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自己做出选择,走上一条道路,其他路则从此堵死。不过,赵子骥这一刻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箭已经离弦,正破空高飞。

林珊早先告知过北城门的司阍,叫他们一看见她丈夫进新安城就立刻派人来客栈通知她。她解释说,自己要给丈夫请安。

这是实话,不过理由不止这一个。

送信的人骑马来报时,林珊正在客栈的庭院里,在泉水旁的树荫里纳凉。这时快到晌午了。那眼泉恢复喷涌了。林珊送给客栈掌柜的夫妇一笔钱,让他们疏通泉眼。本来他们还担心工程太大,需要挖开整个庭院,没准儿还要挖过墙根,挖到街上去。可实际上只是下面的水道堵住了,很容易解决。庭院里又看得到波光潋滟、听得见水声潺潺了。

林珊跑去梳妆打扮。报信的说,齐威还领了几驾又慢又沉的大车,所以时间还充裕。林珊叫人给了送信的一份赏钱。

准备停当,林珊又乘轿子来到御街,在坊门口等待丈夫。当年坊门口安着几扇大门,当年的门枢至今依稀可辨。

林珊坐在轿子里,透过窗帘卷起的小窗,终于看见几驾大车沿着御街向南驶来。大车周围有孩童围着跑来跑去。丈夫骑着马,走在队伍头里。骑马在宫中和文官当中被人鄙视,齐威幼时也一直没有练过骑术,考虑到这两点,齐威的马上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齐威是强迫自己学会骑马,因为他需要四处游历,来丰富他的收藏。他们夫妇二人的收藏。

林珊走出轿子,来到街上。她穿着一身蓝绿两色的丝绸衣裳,戴着母亲留下的天蓝色耳坠,头上绾着发髻,还插着银制的发簪。她的手镯也是银子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香囊。齐威越走越近,林珊看见丈夫脸上挂着微笑。

丈夫拉住马头,神气地骑在马上。林珊说:“真想像司马诗里那样,‘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只是这样做就真成南辕北辙了。”

齐威笑出声来:“我也真想亲眼看看。”

“欢迎回来,相公。”林珊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帘,“又有新发现了?”

“还不少!”齐威说。林珊抬起眼睛,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珊儿,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发现一件没有埋入始皇帝陵的兵马俑。那地方就是当年制作陶俑的工坊!”

这可是个天大的发现。“咱们留下它吗?”

“怕是不行。不过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我发现的。如今因为咱们在北方的发掘,那些兵马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能带我去看看吗?”

“从来都没丢下你呀。”齐威说。这句话在过去一点不假,如今却不全然正确。不过齐威此刻正在兴头上。

林珊低声说:“我带你回客栈吧。我叫人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等相公享用停当之后,不知愿不愿意……”

“陪我一起吃吧。”齐威说。

林珊笑了。

两人回到客栈,林珊为丈夫斟了三杯烈酒。丈夫沐浴过后,不等去楼下用餐,两人就在他的房内共赴云雨——这是两人自新年例行公事以来的第一次。这无疑很重要,不过林珊也乐在其中,并且看得出丈夫也很是享受。

我这是怎么了?林珊心想。沿着生活的道路前行,一路上会有怎样的发现?

用膳前后,齐威都带着她来到戒备森严的马厩,扒开打包的稻草,打开牢固的箱子,给她看自己的发现。有简册,有酒爵,有一只斝,盖子上背对背刻着两只枭鸟;有一个碎成几块的石头柱基,以后要把它拼合起来;有几块石碑,上面镌刻有记录某皇族生平的碑文;还有几只保存完好的簋,其中一只,据齐威估计,应当来自第二王朝:还有一把钺,年代可能更为久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上面的虎纹。齐威用手指描着虎纹,指点给林珊看。

还有个武士俑,半个人高,披坚执锐,造型优美,而且品相近乎完美——只有原本抓着腰上剑柄的那只手断了。林珊好奇地看着陶偶,看得出,丈夫的得意溢于言表。她很理解。

史家记载,当年埋进始皇帝陵墓里的兵马俑足有几千个,可是从来都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陶俑,而始皇陵又深藏在地底下。如今他们找到了一个,齐威还要把它带进宫里。

林珊给丈夫看了自己在这里道观中的发现——那个不知名的管家记的日志。这份记录里讲述了“荣山之乱”期间,一个当时的名门望族的命运。齐威对此大加赞赏,把这份日志跟其他宝贝放在一起,说等回到家要和林珊一起将它好生梳理清楚。

林珊施过一礼,笑了。她又看着那个武士俑,心想悠悠千古究竟有多古。又晚些时候,林珊在自己房里,在自己床上,一边听着窗外汩汩的泉声,一边流泪不止。

她没有哭出声,可她就是止不住泪水。他已经走远了,身上背着岱姬刺的、昭示他命运的四个大字。

有的人,走上一条道路,由这条路又拐入一条小径,最后沿着小径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从此在那里安家。然而,任待燕的道路并不是这样,林珊对此看得明白,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确凿无误。

他毕生的梦想绝不在山水田园之间,绝不会有树影鸟鸣,不会有一池碧波,不会有荷花映日,不会有鱼戏莲叶间。新安城里的一个长夜里,林珊意识到,他绝不是一个安稳踏实的爱人,他的一生都不可能安稳。于是她哭了。窗外泉水潺潺。

此花不与群花比,这是她在这里填的词句。可这并不全然属实。她不也跟那些女子一样,在月夜里俯瞰庭院,心思却错放在了远方?

几天后,在回东边的路上,快到延陵时,她月事来了,一切如常。

星河小说的作者是盖伊·加夫里尔·凯,本站提供星河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星河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最新网址:www.douluox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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