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大陆网

-18-

上一章:-17- 下一章:-19-

要是被.浏.览.器.自.动.转.码.阅.读.了,会有.很.多.广.告和问.题,可退出.转.码.继续在本站阅读,www.douluoxy.com,最新网址一定要记住哦。

奇台第一诗人的儿子卢马,当初陪着父亲一块儿去了零洲岛,从那以后,他每到夜里就要咳嗽,并且热病总是一再反复。

人们都说,像他这样恪尽孝道的人,理当有福报。不过也有人说,命运无常,不过是上天游戏时随意丢出的筹子。

不管命运究竟是什么,卢马反正不会忘记当年在天尽头度过的时光。他还会梦见那里,并且从梦中惊醒。当初他以为自己会客死异乡,不然就是把父亲安葬在那里。当年有个姑娘随他们一起离开零洲,却死在了岭南。父亲总是说,卢马能活着,其实是拜那姑娘所赐。卢马一直都记得她。他觉得自己曾经爱过那位姑娘。她是那残酷的环境里的一抹温存。卢家总不忘为她点上蜡烛。

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是哪一天,那他一定会说,就是他和叔叔出使草原归来,奉诏上朝觐见那天。

卢马生平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亲眼瞻仰天下万民的保护者,奇台圣主文宗皇帝的天颜。

那天上午,身着华服的朝中百官,奇台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们,都在大殿上,所有人都站得笔挺,像绷紧的弓弦。卢马自己都吓得浑身颤抖,可是他叔叔却如磐石一般站在他身边。在所有人等待官家上朝的时间里,卢马从叔叔身上找到了精神支柱。

卢超身材高瘦,官家没叫他开口前,他的表情动作绝不会泄露分毫自己的想法。卢马提醒自己,这样的场面叔叔以前也见过,叔叔了解朝廷。

太宰寇赈正低声同官家交谈。从许多年之前起,这人就一直是他们卢家的敌人。不过卢马心知,他和叔叔决不能对他表现出敌意。

太宰说话时,叔叔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神态自若,嘴唇几乎不动地告诉侄子,今早上朝的百官都是谁。这些官员卢超也认不全——他也已经在外多年了。

尽管叔叔提前告诫过他,可这座大殿还是让卢马胆战心惊。卢马还从没在这样大得离谱的宫殿里待过。殿内有六排汉白玉石柱,上面环绕着翠玉组成的条带,这六排石柱向远处排开,一直消失在龙椅背后的大殿阴影里。还有象牙和汉白玉制成的烛台灯架,用来安放灯烛。屋顶极高,上面同样有排成回曲图案的玉石装饰。

龙椅安放在大殿中央的台子上,高出地面三个台阶。官家头上戴着一顶蓝色冕冠,坐在龙椅上。龙椅很宽,雕饰繁复,富丽堂皇。龙椅本身就是一种象征,因为它只在那些意义重大的时刻才会搬出来。今早就是这样的时刻。他们将会知道——将要决定——奇台是否开战。

太宰正在恭贺官家明察秋毫,绝不放过任何有利于百姓万民和祖宗基业的机会。看样子,他快要说完了。

太宰身边还有一个个子很高的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两只手抄在袖子里,面容平和安详又不失庄重,让人喜欢。这人就是太监邬童,卢马的父亲和叔叔对此人都深为不齿。站在龙椅稍后一点的是太子知祖。他与卢马岁数相当,叔叔说,知祖天资聪颖,只是一直收敛着锋芒。

卢马有一种感觉,仿佛这里的空气中回荡着意思若有若无的琵琶声。毕竟,哪怕叔叔就在身边,卢马还是有些害怕。卢家的敌人就在这里,而叔叔打算说的又是……

就在这时,叔叔似乎应该开口了。太宰转身看向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里既没有欢迎,也没有客套。

卢超听到他的名字,先是俯身一拜,又迈步上前,脸上始终波澜不惊。卢马被独自留在身后,左右都没有人,他突然很想咳嗽,那种因为紧张焦虑而引起的咳嗽。他拼命忍住没有出声。他的眼睛转来转去,四下打量,正好迎上一位一身戎装的军官,年龄也跟自己相仿,跟大殿左侧的人站在一起。那军官正看着卢马,他冲卢马点点头,笑了笑。真的在笑。

叔叔没说那人是谁。他旁边是提点汉金刑狱公事,这人的名字卢超倒是提过,叫王黻银。叔叔说,这人志向不小,而且处世圆滑,很会选边站队。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志向不小,而且处世圆滑。很久以前,卢马就明白,像这样的生活绝非他所能应付: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别说引导它的走向,就连理清头绪都很困难。

他想回东坡。叔侄二人离开东坡那天早上,他就想回去了。卢马不像他父亲,也不像叔叔,也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只要能孝敬父亲和叔叔,尽心供养他们,敬天事祖,这辈子便知足了。卢马希望,身为男人这样过一辈子并不为过。

寇赈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动听:“朝使大人,陛下等你说话呢。”

卢马发现,官家至今都没有出过声。官家的个子也很高,肩膀瘦削,姿态优雅——正如他的字,卢马心想。文宗的眼神中有些不安。官家性情急躁吗?能这样看待奇台的皇帝吗?此时官家正注视着卢马的叔叔。

寇赈又说:“还请大人畅所欲言,切不可辱没官家的厚望。”

卢超又是一拜,他说:“吾皇圣明,自然知道,卢家一向心直口快。”在场的人一齐倒抽了口气。卢马咬住嘴唇,垂下了眼睛。

官家大声笑了起来。

“朕知道!”官家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楚,“朕也知道,往返路上尽是茹毛饮血的番子,爱卿此行殊为不易。卿这般辛苦,朕定有重赏。”

“陛下让臣为奇台尽心竭力,就是对臣的奖赏——”叔叔稍一停顿,卢马明白,这是为了调动其他人的情绪。卢超继续说:“哪怕臣要说的,会让诸位大人不悦。”

大殿里又是一阵沉寂。这也在意料之中。

官家问:“卿要说什么,想来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吧?”

“陛下,若不深思熟虑,怕是要辱没了我卢家门风。”

“那就讲吧。”

卢马心想,叔叔声音不如寇赈圆润响亮,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整个大殿里都在静静地等他开口。他又想,父亲说话时也十分有感染力。想到这里,卢马心里一阵得意。

卢超开口了。他也系着朱砂腰带——官员被差遣为朝使期间,也被临时授予最高级的品秩。他直面官家,毫不含糊地做着陈述,一如众人所愿。

他先是平静地告诉官家,前来接见他的是阿尔泰的都统。“前来接伴的不是阿尔泰可汗,但据臣判断,正是此人促使他们发动叛乱,此人比可汗、他们部落的头领更加重要。此人名叫完颜。”

“可汗没来?他敢这般怠慢我朝、轻侮陛下?”太宰的提问来得又快又尖锐。不过叔叔事先告诉卢马,他料定寇赈会有此一问。

“正如臣刚才所说,据臣判断,对方并非有意怠慢。我们需要注意的正是这个完颜。臣指定了会面地点,他就骑马赶了过来,来得又快,路程又远。他是从萧虏的东京一路赶来的。”

叔叔告诉过卢马,这句话说完,就是今早的第一个关口。

“他们在东京跟萧虏人会盟?”官家亲口问道。

“陛下,阿尔泰部的完颜说,东京根本没有坚持多久,在他们起兵的头几个月就失陷了。如今就连萧虏皇帝都不知去向。此刻萧虏皇帝正躲在山野之中。”

“这不可能!”又有人说话了,是太监邬童。他突然插嘴,不知是真的难以置信,还是假装如此。“大人被人骗了吧,不然就是大人听错了!”

“堂堂天朝的国使,能被一个番子骗了?邬大人真这么想?”卢超语调冰冷地问道。毫无疑问,他本该以官职称呼邬童,可他没有。“何况,如果真是这样,阿尔泰这样做是想说明些什么呢?”

“如果真是这样,国使大人这样做又能说明什么呢?”邬童的回答同样冰冷。

卢马暗想,这才没多久,大殿里就已经冷冰冰的了。

正当所有人都两股战战之时,大殿对面有人站了出来。卢马想,这可需要不小的勇气呀。他看见,这人正是提点汉金刑狱公事王黻银。这人个子不高,体形丰满,胡子修得整齐,一身官袍十分得体。他拱一拱手,请求发言。卢马的叔叔这时有权让他说话,他向王黻银点点头,说了句:“大人请。”

提刑大人说:“臣等可以向陛下确认,国使大人所说,句句属实。”

“这个‘等’,还有谁?”在卢马听来,太宰的问话里不带一丝感情。

“是臣过去的亲兵首领,如今是一名禁军统制。此人名叫任待燕,陛下当还记得,此人勇武不凡。若是陛下圣允,可以叫他上前说话。”

“勇武不凡?”官家问道。

“陛下,今年春天,他在“艮岳”救过一个人。是陛下垂爱的一位词人,是齐夫人?陛下正是为此将他擢升为禁军统制的。”

官家眉头微微一皱,继而笑了。卢马暗忖,官家笑起来真是和善,就像太阳一般,叫人心里一暖。

“朕还记得。任卿,有话就讲吧。”官家说完,脸上的笑意也退了。是因为想起“艮岳”里的行刺事件,还是被这里的冲突扰得心烦?卢马也说不清。他真不想待在这里呀。

之前看着卢马的那个年轻人迈步上前,看不出有丝毫局促。他穿着貉袖战靴,而非朝服。卢马对官服上的官阶标志了解不多,所以看不出他的品级,不过这人还很年轻,论品级似乎不该高到有资格参与朝会的程度。

那也比我有资格。卢马心想。他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眼前又闪过家里农田东边的小溪的样子。此刻正是夏日清晨,阳光穿透树林的枝叶,小溪就该是这般光景。真想回家呀。

如果跟一个人共同生活、一起旅行、并肩作战多年,你就能辨认得出这人内心的情绪起伏,哪怕这迹象毫不起眼,哪怕其他人都无从发现。

赵子骥和提刑大人的亲兵站在大殿边上,看着任待燕走上前去。从他兄弟谨慎的动作中,他看出来,眼前这场游戏里,押在桌上的赌注有多高。

他害怕了。他自己和跟随提刑大人的另外三人纯粹只是摆设。他们只是侍卫,是品级的象征。王黻银出于好意,让他穿上过去的貉袖,好在今天可以来到大殿里。

赵子骥腿肚子后面还绑着一把薄薄的、没有刀柄的匕首。万一被人发现,他就会人头不保。不过没人会检查靴子,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只有在出了大差错、他和任待燕一起被投入大牢的情况下,刀子才会派上用场。应对后一种情况,赵子骥有经验;可对眼下的情景却毫无办法。傻子才会在这里费力地拔下靴子,亮出一把小刀来。不过,就算没用,身上有件武器还是让赵子骥踏实不少。

他一点也不想到大殿上来。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没错,这下他可以告诉儿女——如果他有儿女的话——他曾经进过汉金的皇宫里,亲眼见过大殿之上的文宗皇帝,还亲耳听过皇帝说话。没准儿有一天,这番经历还能帮他讨到媳妇,不过——他只是站在大殿边上,挨着一根汉白玉石柱,这点小事就能唬得住的女人,他愿不愿意要都还两说呢。

笨蛋,笨蛋,想啥呢!不对,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知道有他在,任待燕会自在些。所以,赵子骥和提刑大人一样,注视着任待燕,看他——再一次——做好准备,执行那近乎目盲的老人的计策。

抱负和梦想,能把人推上酒桌,与意想不到的人把酒言欢,让你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沉醉在改变世界的幻景当中。

他看见任待燕拜了三拜——军人之礼,而非廷臣之礼——态度恭敬,修养不足。任待燕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想装样子。装样子在这里没用。

随后,赵子骥听见他的兄弟开口了。他语调平缓,说话直截了当:“启奏陛下,朝使大人在东北听到的消息,戍泉北方的兵营和村庄里也有传闻。的确有消息说,阿尔泰人已经攻陷了萧虏东京。”

赵子骥把视线转向太宰和他身边的太监。任待燕不能转过头看,但赵子骥站在后面,他可以。任待燕所说的,是对邬童的直接驳斥。太宰面如止水,看不出一丝波澜。距离太远了,何况赵子骥也不了解他。然而,太监却紧抿着嘴唇,赵子骥觉得,那嘴唇就像一把刀。

这时,官家直接对着任待燕——帝国西部一个书吏家的小儿子——问话了。官家说:“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任待燕定住心神,吸一口气。他必须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明白在这大殿之上,跟自己说话的正是头戴冕冠的当朝天子,任谁都会感到天旋地转。任待燕不能老是想着这个,也不能想父亲。

他说:“启奏陛下,臣亲自到过那里。当时臣与部下被派往西方,臣以为应当尽量对金河的边界地区多作了解。”

“卿亲身渡过界河?”

“陛下圣明。”

“深入萧虏境内?”

“陛下圣明。”

“带了多少人?”

“臣假扮成私盐贩子,只身前往,陛下。”

“卿的所为,有悖王法啊。”官家说。

“陛下圣明。”

官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刚才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得到了确认。任待燕心想,官家在这深宫之内,实在太容易受人蒙蔽了。他连厄里噶亚都不了解。正因为这样,这个早上才如此重要。

任待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目光滑向太宰那里。当初想要害死珊儿的正是寇赈的第一个妻子。然而,命运和政治如此苦涩而复杂,今天早上,任待燕和太宰想要的有可能是同一样东西。

“那么,萧虏东京的传闻……卿真的相信,确有其事?”官家的眉头皱成一团。

“启奏陛下,臣原本也无法确知,直到今早。臣原本并不知道国使要说什么。现在……陛下,阿尔泰和萧虏两方面都传来同样的消息,臣相信此事确凿无疑。”

“且慢。”说话的是寇赈。就是说,任待燕不得不看向他了。他一敛容,转过身。“将军既然不知道国使奏报的内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老人说过,一定会有人这么问。那老人早把这一切像写剧本一样写了下来。只是他并非在舞台上。

任待燕答道:“大人,我与提刑大人是知交,我把自己在金河以北的见闻都告诉了他。提刑大人于是催促我赶紧来汉金,让我随他一起上朝,以备万一这些情报派上用场。只是不知这样做算不算是逾矩?”

如果有谁仔细思量,就会发现,这套说法在时间上有个问题——从西传到东,又从东传回西,这消息走得太快,除非有人私传羽书。可是老太师相当确定——不论何时,他都相当确定——大殿之上,根本不会有人来得及细想这些。

“任卿并无逾矩,”官家坐在龙椅上,挺直了腰,说,“任卿勇武过人,朕心甚悦。稍后听赏。”

任待燕又是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他退回提刑大人身边,心中暗想,还是打仗更自在些。老虎都比这里好对付。

提刑大人向国使作了个揖,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卢超于是继续说:“陛下,这个消息的确重要。正好佐证臣要说的看法。”

第一道关口。任待燕暗想。一切又回到老太师事先料到的走向上——他就像一个蜘蛛,伏在自己的网上。

卢超说:“陛下,臣相信阿尔泰人对我们来说是个威胁,而非盟友。萧虏是个已知的存在。萧虏人已经失去了野心,萧虏皇帝颟顸无能,几个皇子也全都一样,而且彼此不和。”

“萧虏窃据我国土地!”太宰喝道,“我们可以光复故土,夺回十四州!”

“我可没忘十四故州,”卢超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想这大殿之上,没有谁会不记得这些吧。”

“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故州夺回来!”这次说话的是太监邬童。待燕心想,就好像这里是一道深谷,邬童就是寇赈的回声。

“我们就是在议定此事。我不就是为此北上的吗?”

“先生北上是为了侍奉奇台和陛下。”寇赈又说。

“我如今回来了也一样尽心事主。请问太宰大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任待燕密切地看着两人唇枪舌剑,心里暗暗希望太宰还是别让他说下去了。可是寇赈根本不能这样说。而更糟糕的是,任待燕心知此刻自己跟一个仇家达成了一致。老天是怎么把这样的盟友组合到一块儿的?

诗人的弟弟,高个子的朝使转身面对官家,接着说:“陛下,东京陷落,意味着萧虏大势已去。像东京那样的城池能这么快被人攻取,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东京开城投降。这又意味着,其他部落也参与了反叛,叛军势力因此增强,萧虏人已经势单力孤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如何行动,就相当明朗了!”

寇赈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破坏对方的说服力。这一手,杭德金在自己的田庄里也早料到了。他说卢超有办法对付。可是太师说,他无法预料的,是官家的态度。太师尽管伴君多年,可是官家的脾气还是难以捉摸。

卢超说:“陛下,以臣所见,眼前还并不明朗。倘若我们如太宰所言,置身其中,帮助阿尔泰——”

“太宰大人没有这么说!”邬童喝道。他的声音有点过高了。

“太宰大人当然说过,”朝使正色道,“满朝文武岂是三岁孩童?陛下岂是三岁孩童?如何行动相当明朗?说的是什么行动?”

没有人作答。朝使真有一手。任待燕暗想,他觉得自己的立场又跟朝使一致了,这感觉真怪。

奇台太宰寇赈希望在北方开战。书吏任渊的儿子、禁军中层军官任待燕同样希望如此。看到这个局面,任谁都会觉得好笑,要不就以为自己喝醉了。

在一片沉默中,官家开口了。他的语调疲惫。从先皇主政时期算起,一直到当朝天子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和阿尔泰部交涉的是卢夫子——卢卿,说说你的看法吧。”

卢超恭恭敬敬地又是一拜。“陛下,依臣之见,草原上的争斗,就由他去吧。我奇台最明智之举,就是巩固边防,静观其变,让不论是阿尔泰还是萧虏都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听了这番话,官家也抿紧了嘴唇。这可不是他想听的。任待燕明白了,官家来这大殿之上,是想要收复故土,成就边功。官家说:“任卿觉得,就算奇台出兵援助,阿尔泰人也不会让出十四故州?”

“陛下,那些番子根本不需要奇台援手。请陛下容臣禀报他们的条件。臣遵从陛下旨意,向他们提出交还十四故州,以换取奇台出兵支援。”

“正是这样。”寇赈说话时虽然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卢超看都没看他,接着说:“阿尔泰都统完颜却只是对臣一笑——臣相信,他这笑里不无嘲讽之色。”

“这帮番子!”邬童骂道。

“对,”朝使说,“正是这样。”太宰方才说过的话被他学得惟妙惟肖。

卢超停顿一下,继续说:“他答应把西边的四个州返还给奇台。那四州不与汉金相邻,而在新安以北。作为交换,奇台不仅要独力攻下萧虏南京,还要会同他们一起攻打中京。而我们不仅要把南京交给阿尔泰,将来他们的可汗登基,我们还要向阿尔泰捐输岁赠。而且他们的皇帝要与我皇以兄弟相称,不是舅甥,也不是父子。”

大殿上一片寂静。待燕暗想,寂静也可以声如洪钟。在这寂静之音中,卢超结束了自己的奏报,仿佛完成了一首诗。“阿尔泰部的完颜对奇台的国使说的,就是这些。”

任待燕的心里咚咚直跳,仿佛一架攻城锤正在捶击大殿的铜门。在场的百官也都同样震惊不已。

在这僵硬的气氛中,卢超又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臣告诉他,我朝皇帝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除非十四故州悉数奉还,否则休想奇台出一兵一卒。他说,或许能归还五到六州,端看我们能不能拿下南京、北上与他们会师。”

“这人疯了!”寇赈大叫道,“不可理喻!”可是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变了,刚才的傲慢已经……

“他是个番子,”卢超同意道,“可他们无所畏惧,根本不怕萧虏,而东方的其他部落都已经对他们俯首称臣。容臣再说一次:阿尔泰人不用奇台就能主宰草原。依臣之见,我们必须威吓他们,并且时刻警惕,以防不测。”

“那能否转而支持萧虏,对抗他们?”说话的人站在寇赈身后,长着一副灰白胡子。

“大人,我回来时,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可这个议题要怎么谈呢?萧虏已经日薄西山,奇台还要跟他联手?我怀疑东边的番子此番举事,绝不仅仅是不堪萧虏迫害之苦;要真是这样,咱们出兵援助,以换回一些领土倒说得通。可实情并非如此。这些番子想要建立帝国。陛下,我们必须多加小心。否则很可能损失惨重。”

“也能收获丰沃!”太宰大喊道,他又找回自信的语调,“番子想邀请我们拿下南京!我们可以攻下南京,将之据为己有。待番子在别处打到后继乏力之时,我们再与之谈判,争取更多好处!”

这下,卢超真的对他转过身来,说:“那么,我们该派谁来攻取南京呢?累年伐祁之后,我们又凭什么去夺取东都?”

待燕克制住自己迈步上前的冲动。这冲动虽然可笑,却是他来这里的原因。到这时,一定要先稳住。老太师告诫过他。

寇赈回答:“当然是陛下的禁军。”

“谁来统兵?”

“邬童身经百战。”寇赈身后,太监的神态又变得既庄重又平静。

“比如他在祁里境内连吃败仗?”

“谁也不可能百战百胜。”太宰一本正经地说。

“的确,何况陛下也不是每败皆知。”

这下撕破脸了。让奇台禁军蒙受惨败的厄里噶亚攻城战,正是邬童奉寇赈之命指挥的。

大殿里的紧张情绪又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官员们摇晃着身子,扯一扯朝服,眼睛看着地面。这番话莽撞到简直不知死活。可与此同时,这番话也确实点醒官家,有些事情不可轻忽。当初寇赈就是因为伐祁战事不利才遭到流放的。

差不多了。任待燕想。

他回过头,越过肩膀看看大殿边上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的赵子骥。他的兄弟也在看他。赵子骥看起来吓坏了。这里可不是他们这种人的战场。这里弥漫着赤裸裸、从几十年朋党争斗时就存在的敌意。奇台马上就会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会重塑整个帝国,而大殿里还在延续着长久以来不曾停歇的争斗。

“陛下容禀,奴婢当然能率领天兵攻取南京。”邬童的声音圆润,就像是在船只波涛汹涌的水面上穿梭。

卢超瞪着邬童:“这回可会记得带上攻城器具?”

任待燕看见朝使的侄子,诗人的儿子,听见这话闭上了眼睛。随后,这年轻人又睁开双眼,正了正肩膀。他动了一小步——靠近叔叔,而非远离他。任待燕暗想,能这样做,需要勇气,还需要对叔叔的仰慕。

任待燕原本觉得大殿里弥漫着紧张气息。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棋子。他情愿这样,是因为(他相信)这与自己的志向相一致。也因为你是个蠢蛋。那晚他们留宿小金山,赵子骥这样对他说。

或许吧。年轻还不能莽撞冒失吗?可任待燕知道自己的回答:拿自己的命运莽撞冒失可以,拿别人的,不行。

这时,官家开口了。“太宰真的认为,我们能攻下南京、守住城池?真的觉得邬童就是领兵的最佳人选?”

听见官家直接向他问话,寇赈上前一步,来到朝使的前面,说:“陛下,臣的确这么想。臣以为,这正是天赐良机,让陛下完成祖宗遗训,光复奇台大好河山。”寇赈不论声音还是表情,都像缭绣一般滑润。

“邬童呢?”官家单刀直入地又问一遍。

该开口了。任待燕想。

“陛下,邬童对陛下、对社稷都忠心耿耿,绝不会贪慕军功。”

说的是“忠心耿耿,不会贪慕军功”,而不是说“他统兵有方”。那古老的、延续了几百年的恐惧啊,随着第九朝和“荣山之乱”而来的恐惧。叛乱让几百万人死于非命,在奇台历史犁出了一道鸿沟。将军一旦大权在握,一旦受到麾下士兵的拥戴,一旦失去严格的控制,就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任待燕暗忖,也许今天就活到头了。他想起了一个女人,那时他在一眼枯泉旁,看见她在新安城的月光下。

任待燕走上前去,遵照——那织网的老蜘蛛的——嘱咐,和太宰并排站着。他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头,又直起身子。

别说话。这是杭德金的交代。跪着别动。官家如果听了你孤身渡河北上的事情之后,还要赏赐你,那他一定会转过头来看你。等他转过头来。

任待燕等着。官家转过脸来。

官家的眼神比刚才凌厉了许多。他说:“任卿这是干什么?”官家记得他的名字。

任待燕答:“陛下,臣不敢说。”

“不敢的话,卿就不会来这儿了。卿一片忠心,别怕,但说无妨。”

任待燕静静地说:“陛下,此事关乎太宰大人的挚友,邬童大人。”

“放肆!”寇赈呵斥道。

官家抬起一只手。“任卿勇武,正道直行,说吧,朕听着。”

任待燕深吸一口气。这次停顿可没有经过设计。他吓坏了。他在高出地面三个台阶的高台和龙椅面前跪着,说:“陛下圣明,臣要说的,是一棵树。”

星河小说的作者是盖伊·加夫里尔·凯,本站提供星河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星河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最新网址:www.douluoxy.com
上一章:-17- 下一章:-19-
猜你喜欢: 星河大帝 散落星河的记忆 散落星河的记忆1:迷失 散落星河的记忆2:窃梦 散落星河的记忆3:化蝶 散落星河的记忆4:璀璨 星河木查 散落星河的记忆 星河 武碎星河 济公全传 寒门崛起 斗罗大陆2绝世唐门 神雕侠侣 万族之劫 男配破产后[穿书] 和宿敌结婚当天一起重生了 重生之都市修仙 酌鹿 我只喜欢你的人设[娱乐圈]

斗罗大陆网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内容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Copyright © 2021 斗罗大陆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