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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一边想着丈夫,一边醒了。醒来的时候她在哭,刚才做了个古怪而又漫长的梦:她和阿威在一座广大的坟墓里,两人都活着,四周全是兵马俑,守卫着一个早已死去的皇帝。阿威看着周遭的这番奇观,一直看一直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的脸……

北方饱受番族蹂躏,不过卢超在那边还有一些消息来源,大概一个月前,卢超的去信询问得到了回复:汉金城大火已经灭了,目前正在重建——当然,用的是奇台的劳力。占领者允许人们埋葬死者。他们想让生活恢复常态,让百姓交税、纳贡。僧人道士们在尽量统计死者人数和姓名。

人们发现了齐威和他双亲的尸体。信上没有多说,考虑到坊间流传的那些事情,或许不说也好。

林珊在东坡的供桌上,多点了根香烛,插在自己为父母点的香烛旁边,卢家人也没说什么。林珊觉得,他们对她实在是太纵容了。

第一次在供桌前这样做时,诗人就在他身边。他自己也诵了一段经,然后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那里,以示对死者的尊重。供桌上有一支香烛放在离其他香烛稍远一点的地方,她看见卢琛最后才把它点上。她也没有多问。

立春那天早上,林珊有一种感觉,像是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活着,弄不清楚卢琛是不是活着,以及他们是不是真的站在这里。她把母亲的耳环放到供桌上,同时又看了卢琛一眼,征求他的同意。

如今早上天气特别好时,林珊吃完早饭,会绕着田庄到处走走。在东坡吃饭可真是奇怪,庄上人不少,但只有佃户们会凑在一起吃早饭。有时候卢马也会来,有时候则是管家。吃完饭,卢马就会到账房去处理账目,打理农庄。在这里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生活节奏,彼此只是偶尔才会有些交流。林珊从没有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住过。

诗人有时候会夜不归宿,似乎也没有人挂在心上。别人告诉她,河对岸有个村子,村里有座道观,卢琛时常在观里过夜。他喜欢跟观里的道士谈天说地,还给他们送酒。

诗人的弟弟一天到晚都在读信写信,他急于了解外面的情况。他向新朝廷递送奏章。卢超在骨子里仍旧是一名朝廷官员,想要为奇台这半壁江山尽一把力。知祯皇帝和新上任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没有召他入朝,在林珊看来,他简直要被撕成两截了,一半心里装着职责,另一半则情愿留在东坡,只为享受这里的哪怕片刻安宁。

时局如此,哪里又有什么安宁呢?有这样的念想真的切合实际吗?念想,即便只是这两个字,都会让她想起待燕。

上午一直在下雨。林珊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和风声。刚才的梦渐渐淡去了。她感到罪责,感到伤心,尽管后者成分要多一些。林珊渐渐开始明白,其实,他早就已经离她而去,远在他死之前。可是他们曾经彼此分享过远比平常夫妇还要多的喜悦,那段时光,那段回忆……那段回忆值得她为之悲伤。

林珊把他们夫妇整理的最新的金石目录随身带了过来。她想着也许哪天再往上面添一点东西,写一篇序,讲述他们夫妇二人的故事。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奇台还在。阿尔泰人在下游的大江北岸安营扎寨。如今是春季,卢超听说他们正在造船,他们打算渡江。

她在冬天亲笔写了封信寄往西边。是一种责任感催着她提笔。她把信交给西去的士兵,让他帮忙带去。邮驿早已不堪使用了。百姓们朝不虑夕,流离失所。到处都有山贼匪盗,士兵摇身一变成了强梁。还有饥荒。

不过林珊还是收到了回信。这封信寄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东坡。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诗人卢琛的住处。林珊觉得,卢琛就像是灯塔上的火光,昭示着奇台如今的模样。

一个人能成为一个帝国的灵魂吗?这样的人不应该是皇帝吗?林珊完全不了解这位年轻的皇帝,只记得曾经在“艮岳”见过他一两回。南逃的路上,彼此一句话也没说过。

王朝可能衰落——也可能偏安一隅。但是不论王朝将走向何种结局,东坡的这位诗人,林珊心想,他的言谈,他的勇气,他的风趣、温和还有愤怒——他将会成为人们记住这个王朝的理由。

管家寇尧,阿威生前的(唯一的?)心上人,写信来说,他和孩子都在齐威母亲的娘家,在非常南边的地方,十分安全。他们去时随身带了封信,还有书面凭证,证明丽珍是阿威的养女。林珊知道,凭着婆婆娘家的名望,丽珍会在家里住下,还会像大户人家的女儿一样成长——如果他们能活下来。他们家地处偏远,一定能安然无恙吧?

有时候早上醒来,林珊还会想,她应该亲自抚养丽珍,正经说来,她可是丽珍的母亲。不过这是个愚蠢又危险的念头。阿威都不想她知道有这么个女孩,担心她把孩子带上她自己这条道路。

她不会的,林珊太了解这条路有多难走了。可她还是决定尊重阿威的选择。对于阿威拯救下来的这个孩子,林珊愿意给她最好的祝福,可她没办法给她一个家。她在这里是客人。受人欢迎、尊敬,就连内闱的主人,卢氏妯娌都愿意接纳她,但这里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家。

林珊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人究竟都能去什么地方呢?如今奇台和阿尔泰两军夹江对峙,哪里都去不成。她只能待在这里,透过窗户看着清早的绵绵细雨,想着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与丈夫,想着她深爱的、挚爱的人,正在为奇台征战不休。他也在江上吗?

事实上,他当然在。

林珊有些坐立难安,感觉像是被困在绵绵的雨水中。她在桌旁试着写几句词,表现战争如何让生活的最细枝末节都遭到破坏,可是这些句子过于刻意雕凿。她发现自己的气度不足以书写战争,不足以书写汉金的陷落、黎民的苦痛。

古代的大诗人岑杜写的是:

夜来狼啸难安寝,

自觉无力解苍生。

真可怕,人的心里竟装得下这样沉重的负担。林珊从没想过自己——或者任何人——能有这样的力量。解救苍生?只有上天能做到。

她时常夜不能寐,有时是因为挥之不去的思念,有时则是伤心,又有时两者皆有。不过她的使命并不是再造奇台。除非——在东坡这个细雨绵绵的上午,她想到——是解开对妇人言行举止的束缚,而在这一点上,林珊觉得自己失败了。

卢琛曾经在文章里讲过“盖棺始有定论”的道理。林珊突然想起,对于任待燕又会有怎样的定论。她猜想,对于军人而言,这要视乎他在沙场上有没有赢得胜利。

雨终于停了。林珊听见雨水从房檐和树叶滴落的声音,抿了口茶。透过窗户,她看见卢家兄弟二人走过湿漉漉的草地,上了小路。这条路一直通到溪边。

溪边的古树下有一条长凳,兄弟俩都很喜欢。卢超带着酒杯和酒壶。他哥哥拄着拐杖,走得却很轻快。兄弟二人都戴着幞头,穿着直裰。外面并不暖和,又有风,不过太阳眼看着就要出来了。林珊看见他们谈笑风生,又想起这里的人对自己的纵容,于是笑了。

稍停了一会儿,她穿上暖和的衣服,戴上那顶被人笑话的双层帽子,从内闱出来,去了西边的果园。她不去打搅那兄弟俩,只是自己走走,看看天上云霄雨霁。桃花还没开,不过树枝上已经长出花骨朵。林珊一直在观察它们。

太阳出来了,天气还是挺冷。接着太阳被遮住,再露面,云影拂过大地。风差点儿把头上的帽子吹走。林珊一只手捂着帽子,心里还在想,要是别人看见了,自己成何体统。真是宫廷里的贵妇人啊!官家眼前的红人,“艮岳”里的通幽曲径和楼台亭阁都熟稔于心。

都过去了。

在东坡的果园里,她抬起头,看见含苞待放的翠绿的花蕾。园子里的梅花早就开了,这是冬去春来的信号,除此之外,还有黄莺啼啭、柳树抽芽,以及很快就会绽放的桃树花苞。林珊心想,死了那么多人,看见这么一点迹象,真会万象更新吗?

林珊眼角瞥到一点东西。她转过身,吃惊地看见那是一只狐狸,在果园的尽头,草场的边上,它一身明亮的橙红色,一动不动,看着——不是林珊,而是别处。

林珊于是也转过头,她身在树丛间,看见一个阿尔泰骑兵从马上下来。她看见那人抽出刀来,翻过大门西边的篱笆,溜上通往堂屋的小路。

林珊的头脑中飞快地思考,心里狂跳不已,可是周遭一切却变得极慢。佃客都在农庄西北两面的田里干活。她可以从果园里溜出去,跑到那边喊人救命,可是所有女眷还有孩子都在屋里。卢家兄弟去了另一个方向,去了溪边,何况找他们又有什么用?

林珊看着那人,他的头发披散在后背,正朝堂屋走去——堂屋离他最近。林珊心想堂屋里没人。千万不能有人。可他还会穿过堂屋,只要再往里走,就是女眷们所在的房子了。

林珊当下拿定主意。她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山河破碎,遍地尸骨,谁都不能指望自己性命无虞。她想起了父亲,不知道待燕此刻在哪儿。

她像是疯了一样放声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然后她从果园里跑出来,冲到远离堂屋和内闱的空旷地里,朝后面的草地和涂成蓝绿两色的凉亭跑去。好叫那番子听见自己、看见自己。

她回头瞥了一眼,好,他跟上来了。林珊一直往前跑,脑子里紧抓住那仅有的念头。愚蠢、托大的念头,足以证明女人在这样的危难面前是多么地手足无措。

可是这样的危难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林珊心想。番子怎么能来东坡?她心里一下子蹿起怒火。好啊,这个人和他的族人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在汉金城里烧杀掳掠。他们杀死了她的丈夫。围城时的饥寒交迫害死了她的父亲——是父亲教育了她,父亲不是让她墨守世俗成规,而是带着爱意,对她因材施教。

亭子里有两张弓。

早在零洲岛的时候,卢琛父子就开始学着使用兵器。那时天一亮他们就起来练习,一方面是运动,另一方面也是消遣。回到这里,他们也还是这样,为的是逗其他人开心。林珊见过他们像演戏的木偶一样比试刀剑,嘴里还在互相谩骂,有时候还挺押韵。

亭子后面有一面用草垛起的墙,墙上有一只蓝色的箭靶。父子二人就在那里练习射术。只要有人射中靶心,屋子里的人就会听见他们大喊大叫,假装自己神勇无敌,旗开得胜。

林珊上了亭子,深吸一口气,又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既为报警,也为引诱番子。她想让那番子跟上自己,好让其他人有机会逃脱。男人都离这里太远,听不见响动,除非有人回来取他们下午吃的酒食。能不能活命,只有指望这类事情了。

林珊一步迈上三级台阶,钻进亭子里,又回头张望一眼。他没有跑。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她困在这里了。他手上有弓,他可以射死林珊。可他没仍旧握着刀,没有取下弓来。林珊绝望地想,他该害怕才对。她的尖叫应该让他明白自己被人发现了,他没办法发动突然袭击了。可他看起来毫无惧色。林珊明白他不急于杀她的原因。

林珊抓起诗人用的、稍小一点的弓,又抓了一把箭。她的手抖个不停。她只在还是姑娘时练过射术,和父亲一起,就像卢马和他父亲一样。

她从亭子里走出来,面对着番子。那番子见她拿着弓,脚下一顿,先是大笑起来,然后不慌不忙,接着往前走。他嘴上在说着什么,林珊根本听不懂。

林珊努力回忆射箭的要领。她把三支箭丢在脚边,留下一支箭搭在弦上。她动作太慢,手抖得太凶。深呼吸。父亲在一篇教习射术的文章里读到过,这样做能帮你定住心神。当初在他们自家的花园里,父亲曾经说起过,如今奇台的世家子弟全都不习武艺是何等地错误。父亲从来不说林珊是女儿身。只有一次例外,像是随口提到一样,父亲说起文芊,很久以前一位皇帝的宠妃,还说起文芊的那些姐妹,说起她们和宫人们一起打猎的事情。

林珊端起弓,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那番子越来越近,毫不着急,甚至没有想要先她一步行动。他又大笑起来。林珊松开弓弦。

这一箭朝左飞去,偏得太远了。林珊以前射箭也总是往左偏,父亲也找不到文章来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叫她自己注意,事先估算好,调整姿态。

林珊赶紧弯下腰,另捡起一支箭。只要番子脚下稍快一步,林珊就再也没——

草地另一头,阿尔泰武士的身后传来一声喊叫。这回是个男人的声音,番子赶紧转身。林珊看见,在番子对面,正大步流星、近乎奔跑着过来的正是诗人的儿子卢马。他手里提着一口宝剑。

入侵者再一次大笑起来。怎么能不笑呢?来的不过是个胖乎乎的奇台人,穿着件碍手碍脚的绿色袍子,提剑的姿势那么笨拙,一望便知根本不通武艺,莫非还要怕他?

卢马喊了句什么,这次不只是乱吼乱叫。阿尔泰人咆哮着予以回应,同时大步上前,摆开架势,来对付卢马。毫无疑问,他要先把男人杀死。这里只有他们三个,没有旁人。

林珊搭上第二支箭,踩着湿漉漉、亮晶晶的草地向他二人跑去。阳光明媚,风一直吹着。她要记住风向,调整呼吸,稳住双手,箭离弦时身子不要向左偏。

在这之后该怎么做,她也知道。

卢马轻蔑地又喊了一句。当年在零洲岛上,他和父亲也舞过刀棍,也许他练得不错,也许他们还有个同样遭到流放的先生?也许他能——

刀剑交击,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随即分开。卢马挥出一剑,却被番子轻松地挡下来。那番子不知怎地手上一搅,一个滑步,只一瞬间,卢马的剑就脱手飞出,掉进草丛里。

那番子没有停顿,没有得意,只是以一个士兵的杀人效率,平挥一刀,卢马的手尚举在半空,那一刀已经从腋下深深地砍了进去。林珊正朝他们跑过去,看见番子那漠然的轻松神情伤心欲绝。而卢马,他曾经随着父亲流放零洲岛,誓死不离开父亲,这回却真的要死了。

阿尔泰人把刀拔出来,猛地刺进卢马的胸口,刀尖透过墨绿色的长袍钻出来。鲜血喷涌而出,溅得遍地都是,而在这骇人的一幕里,卢马浑身发抖,仍旧站着,跟着瘫倒在地,变成更加骇人的场景。

阿尔泰人随即转过身来,训练有素,提着一口染血的刀。

而林珊已经来到他面前,这正是她想要的——她不需要考虑其他,不需要回忆很久以前的课程,她只要靠上去。她的手一下子稳住了,呼吸平稳,愤怒就像一颗冰冷的明星,她松开手,射出第二支箭。她和番子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近得能闻见他身上的气味。这一箭瞄准了番子的脸。

番子张大了嘴,不知是准备大笑还是咆哮。又或者,也许是准备惨叫?这一箭射进他嘴里,钻过牙齿,钻进喉咙,又从他脑后钻出。他的刀落到地上,他也瘫倒在地,跌落在诗人儿子的身边,靠着卢马,躺在草地上。春日里,阳光明媚。

时间变得十分古怪。林珊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她意识到有人正扶着她从卢马和阿尔泰番子的尸体(她刚杀了一个人)旁站起来。她知道扶她的是诗人的妻子秦氏,也知道秦氏满心悲伤,泪流不止,可她不记得她过来,也不记得有没有别的女眷在场。

她看见远处有几个孩子,都在女眷的居所外面。显然,大人不让他们过来。林珊心想,这挺好,不该让他们看见这些。不过,又或许该让他们看看,或许该让他们知道,世界就是这个模样。

林珊喉咙发干,浑身抖个不停,却哭不出来。她闭上眼睛。秦氏身上有香粉的味道。她一向如此。她手上很有劲,紧紧箍住林珊的腰。她口中喃喃不停,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毫无意义,像是喃喃不停地哄小孩子或是受惊的小动物。

可死的是她的继子啊。林珊想,她知道——她亲眼看见了——在这庄上,每个人都那么宠爱卢马,每个人都那么离不开他。

应该由我来安慰她才对。她想。

首先她不能再发抖了。她担心要是没有人扶着,她连站都站不住。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说:“快看。”林珊抬头看去,见到兄弟二人穿过草地,经过梅子树,从庄园外面走过来。林珊的心里,不知是什么东西开始放声痛哭。

女人们为兄弟俩让出路来,好让他们来到尸体旁。诗人的弟弟,卢马的叔叔用一只手抓着卢琛的胳膊,扶住他,可是哭泣流泪的却是卢超。

卢马的父亲来到儿子身边,把拐棍丢到一旁,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他抓起卢马的一只手,用自己的两只手紧握住它。他看着儿子的脸。林珊看见他的直裰和罩袍上满是积水和鲜血。他一直看着卢马的脸。林珊觉得,卢马的脸既没有扭曲,也看不出恐惧,仿佛是带着一颗平和的心跨过生死的边界。他的剑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在草丛中闪闪发亮。

终于,卢琛开口了:“可悲呀。”一听这话,林珊自己也落下泪来。

“对不起!”她哭喊道,“都怪我!”

诗人抬头看看,说:“不,你不是把番子杀了吗?真是勇敢的女孩。”

“可我射偏了!第一箭偏到了左边。我总是这样……”她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

“齐夫人,你杀了一个阿尔泰的武士,你救了我们全家啊。”

“没有,”林珊哭着说,“你看看他!我没有!”

“我在看,”卢马的父亲说,“可这终归不是你的错。我……我猜想卢马冲出来,就是想让你有机会快逃,可你没有逃跑。他喊话了吗?”

“喊了,”林珊控制住自己,“他喊了。他……我就在亭子外面,番子当时正往这边过来。”

诗人点点头。在他身旁,在诗人头顶,他弟弟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沧桑,脸颊上挂着泪水。

卢琛仍旧握着儿子的手。“他有没有……齐夫人,卢马有没有说什么话?求你好心告诉我……”

林珊近乎抽搐地一个劲儿点头。秦夫人还在扶着她。

林珊说:“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诗人抬头看着她。他的眼睛又大又深沉。他说:“他向番子发起挑战了?”

林珊不知道诗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点点头:“他……他说:‘尔等为害一方,今日看我攻破你这营寨!’”

“哦,好孩子。”叔叔卢超说。

可卢马早就不是孩子了。林珊心想。她突然感到一阵困惑。但是,他所指的不可能是我吧?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一个声音,于是她的目光从卢超移向草地上那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则抱着一具尸首,她看见父亲开始为儿子痛哭流泪。

时间又开始流逝了。它流过头顶,穿过人群,把人们带走,尽管他们谁都没有离开草场。一切都那么陌生。断断续续。林珊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多久了。太阳,云彩,风不停地吹,云影时而笼罩过来,时而飘走,让地上忽凉忽热。

此时守在她身边的是卢超。他个子很高。卢超搀着她,她也可以靠在他身上。林珊还在颤抖——她简直不知道还会不会停下来。诗人仍旧跪在草地上。林珊想:该有人送他回屋,让他在火炉边换身干衣服。可她又想,卢马的父亲知道,这一松手,就成了永诀。林珊心里像被石头磕破般疼痛。

又有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望向庄园大门,如刀刃般锋利的恐惧袭上心头。有人来了,来得还不少。林珊忍不住想:今天所有人都难逃一劫了吗?

这些人急匆匆地走路穿过草场,林珊认出当先那人,她开始寻找另一个,却一无所获。

赵子骥来到卢马身边,在卢琛对面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头,说:“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诗人看着他,问:“怎么了?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该早点想到,会有番子往这边逃跑!”

林珊在南下的路上才对赵子骥稍有些了解,并且对他生出了极大的敬意。此刻的他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

“难道番子已经渡河了?”卢超在林珊身边发问,他说话时虽然强自镇定,却已濒临崩溃了,“番子要来了?”

“没有,不会。”赵子骥说。他站起身来,林珊看见他身上有伤。部下们都在他身后,战马都在篱笆旁。“番子死了,没死的也活不长久。”赵子骥说,“番子想在这西边的赤壁附近秘密渡江,结果在江岸和水面上遭到我军重创。”

“重创番军?”卢超问。

“正是,大人。番子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任都统制早已知晓他们的计划。我军在江上伏击他们,同时在岸上痛杀番军的先头部队。同时江北岸也有一支奇兵猛攻番子来不及渡江的部队。我军还缴获了番军凫水渡江的战马。大人,我们打了一场大胜仗。”

卢琛抬头看着他:“那这个是……?”

“是个逃兵。被困在南岸了。”

诗人说:“这人当时一定吓坏了。”

林珊猜不明白,他怎么还会生出这种念头。

卢超问:“还有旁人逃出来吗?”

“毫无疑问,大人。我们会全力搜捕。只是……要将逃敌尽数抓获,这不太现实。”

“的确,”诗人说,“的确不现实,赵将军。”他的语调轻柔,一直握着死去儿子的手,“干得好,副都统制。诸位将军,干得好。”

赵子骥看着阿尔泰骑兵的尸体问:“他是怎么死的?”

卢超回答:“齐夫人用箭射死的。”

“什么?”赵子骥扭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林珊该开口了。她先是清一清喉咙,说:“家父……我年幼时,跟着家父学过一点皮毛。”

“夫人用箭射死了这个阿尔泰战士?”

林珊点点头,起码现在不会发抖了。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感觉像是无法站稳。

“唉,夫人啊,待燕一辈子都要记恨我了,”赵子骥说,“我也都没法饶恕自己。”

林珊摇了摇头。要开口说话竟然这么困难。“这不能怪赵将军。”又问,“待燕还好吗?”

赵子骥一直盯着她看。他看看地上的番子,又接着看林珊。他惊诧地摇了摇头。“他本来要亲自骑马过来。我叫他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夫人,任将军必须留在军中。番军主力还在大营中,他们在得知西路军战败后会如何行动。眼下还不能确知。倘若他们打算过河,任待燕就必须率领水军顺江而下。”

“那怎么办?”

赵子骥吸一口气,说:“齐夫人,阿尔泰人胆敢此时渡河,我们就叫他有来无还。”

“那咱们就盼他快来吧。”卢超严肃地说。

赵子骥还在看她。他尴尬地说:“我所言句句属实。早前一想到番子军中有人逃跑,他立刻就要独自拍马过来。”

林珊说:“这附近还有很多村落农庄,东坡只是其中之一。”她真的该好生控制一下自己的语调。

“是。”赵子骥说,“可……”

他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没有再说下去。

赵子骥叫五个弟兄留在这里,然后就返回西边了。他的脸上藏不住事,林珊一望便知他内心无比纠结:他想留下来悼念死者,看他下葬,以此减轻自己那并无必要的负罪感,可他身为副都统制,此刻却远离战场,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急于知道眼下的局势如何。他们要把那番子的尸体和坐骑一并带走。林珊如今明白了马匹非比寻常的重要性。

卢超竭力反对把士兵留在这里,他说军人就该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赵子骥则有自己的坚持,他说几位弟兄留在这里,是要在几个村庄里巡逻,搜捕落单的阿尔泰逃兵,还要烦请东坡费心照顾几位弟兄的吃住。

林珊知道,这大致上只是一些场面话,而且说得很巧妙。他是任待燕的兄弟,人很聪明。这五个士兵将留下来保护农庄,保护她。她还没有心情去仔细思考自己对这一安排的感受。她所知道的是,天黑以后,这样的保护措施的确让人安心。她在头脑中一再重演自己在果园里看见番子时的那一幕。她记得有只狐狸正看向番子,并且故意让她看见自己。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眼下她没办法清楚地思考问题。今天她杀了个人。她是个女人,她杀过人。

卢马的尸体就摆在堂屋。屋里点着一支高高的白蜡烛,炉子里点着香。继母和婶婶已经给他打理好了,身上擦洗干净,衣帽也穿戴妥当——正如她当初为父亲所做的那样,尽管那时正值围城,有司没有批准按照宗室规格举办丧礼。她想起卢马如何向她和番子这边冲来。

卢马的父亲一直待在堂屋里,坐在墙边,一语不发,注视着其他人忙里忙外。这个尚未娶亲、没有留下子嗣的年轻人,正配得上这份无言的哀思。他的父亲静坐在这屋中,之前的泪水和那份不能自抑的哀戚,让他显得有些失态。可说真的,又有谁能因此而非议他呢?又有谁会这样做呢?

卢马喊出的那最后几句话,也就是林珊听见却没听懂的那几句话,看来就是当初父子俩在零洲,锻炼身体时高喊的玩笑话,父子二人就是这样,在那可怕的地方寻找欢乐。

林珊打起精神,出门去向赵子骥道别。赵子骥要连夜骑马回去。卢超和他都站在门口。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卢超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林珊过去时,正好听见赵子骥说:“我会放出消息。我估计到天亮时,一切就明朗了。”

卢超说:“将军和军中将士今天不仅为奇台争了光,还救了江南所有百姓一命。”

“并非所有。”赵子骥说。

“自凡打仗,都难免出来祸事。谁又敢说自己能算无遗策?”

“我们可以尽力谋划。”赵子骥说。

“尽力而已。”卢超说。在夕阳的余晖中,林珊看见他温和地微笑,心里不由一疼。

林珊突然开口:“请稍等。”说完就转身匆匆忙忙地回到堂屋。堂屋已经布置成灵堂,门口挂着白布帘,布帘左边挂着一盏小铃铛。

林珊从供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又折返回来。天空清朗。风变小了,只轻拂着路边树叶,发出沙沙的轻柔响声。她看见了长庚。

林珊来到赵子骥身旁,对他说:“把这个给他。告诉他,这是我母亲的。另一只为纪念双亲放在供桌上。让他替我把这只收好。”

赵子骥站在坐骑旁边,看看这只玉石耳环,又看看她,然后飞快地看了卢超一眼。

他说:“遵命。”跟着,他又停顿片刻,清清喉咙,接着说:“齐夫人,待燕是军人。身为军人,我们谁也没——”

“我知道。”林珊尖声说道。她怕自己又要哭出来了,“要保重,赵将军。我们非常需要你。”

“多谢。”赵子骥说完,就翻身上马,带着人沿着树木掩映的大道,迎着夜晚的第一颗明星,迎着未来飞驰而去。这未来恰如一只没有钥匙的箱匣,谁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吉是凶,是祸是福。

阿尔泰军的完颜一个信使也没有杀,这是因为这些带来坏消息的人都来晚了。虽然有些骑兵确实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回来,但是消息来得比他们还快。

阿尔泰人是从一支箭上得知西路军败绩的。这支箭上绑着一封信,从江上射过来。完颜派船出去搜捕弓手,看是哪个胆敢凑到这么近前,不过他也没作太多指望。这真是要把人逼疯。

他叫人把信念给自己听,心中的狂怒就像夏季草原上的野火——势不可当,直到把自己燃尽。这封信以奇台的都统制任待燕发出来,直接称呼完颜是“番子头领”。没名没姓,尽管他们明明知道他叫什么!

这封信里详细描述了今早的作战过程,完颜计划让大军在哪里渡河——以及阿尔泰军如何在江面上和大江两岸一败涂地。信里还感谢他慷慨赠马。

信里内容太详细了,完颜无法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这个人,这个任待燕……他必须死,否则完颜会被自己气死。

他命令大军上船。

阿尔泰军现在就出发,就从这里出发,无视天已经全黑。完颜心想:敌人一定料想不到我们会这么晚出动。这次一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们会当着奇台士兵的面在对岸登陆——吓破他们的胆,卸掉他们的胳膊,吃了他们的心肝。这个任都统制既然去了上游,这会儿就不可能在对岸的营寨里,而完颜身边的确(一向)有骑兵中的精锐。他的狂暴也将点燃他们的怒火。

命令既出,营中立刻开始行动,西路军败北的消息——也如草原野火一般——在整个营寨里传开了。营寨里有船,是他们在河边造的,故意让人看见:需要保密的是上游的船。完颜不明白奇台人是怎么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任待燕指挥的到底是什么军队。而这支部队就在这里,与他夹江相对。他们军中到底是些什么人?泥腿子吗?强盗吗?打败草原武士的就是这些货色吗?

还有战马。奇台人说他们缴了草原的马。这感觉就像是当胸一拳,擂在心上,把人伤得不轻。

他来到河边的瞭望台上,俯瞰进驻江畔的草原雄兵,这支大军自从他们兄弟二人在东北举兵起事以来,自从他们偷袭叶尼部以来,就从来没有尝过败绩。想起这些,完颜心情好了许多。他们的征程就始于那一夜出人意料的偷袭。一会儿他要讲起这件往事,好叫他们全都记住。

他摆出那个众所周知的姿势,两手叉腰,两脚分开,脚跟站稳,意欲掌控整个天下。他放眼望着他的大军,他的草原骑兵。

飓风起于毫末。一次风向的改变就决定了第一次赤壁之战的胜负。可汗病危,世子去世,这样的事情曾无数次改变过草原的命运。战场上一支流矢就能夺走将领的性命。心高气傲的人可能会被命令在火堆旁跳舞。突如其来的、无常的瞬间太多了。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念头都会……

完颜想起的是一个草原的春季夜晚,在黑水江畔,叶尼部营地。完颜站在这里,面对着他的大军,脑子里却清楚地回忆起那晚的情形。他几乎闻到了那个春季夜晚的味道,听见群星之下的草地在清风吹拂下的细微响动。

他转过身,看着这条广阔、恶毒的大江,想起这里的水泽树篱、梯田水田,想起这里茂密的树林和低矮的天空。这天空,就算是晴天也那么逼仄。这不是天神的国度,这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天堂。

于是——他的心跳变了节奏——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既然任待燕能在西路军半渡之时发起攻击,那他此刻可能还在水面上,大江如此宽广,而他的部下既不会游泳,又不懂水战。

后来有文人在记述那一天一夜的种种故事时说,阿尔泰军的完颜看见江里的龙王,于是心生惧意。文人就会写这类东西,他们喜欢让龙出现在自己的故事里头。

都元帅回过头,看着他的大军,他们整装待发,准备渡过大江,荡平一切。他又看向那被风吹皱的江流,江面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在完颜——阿尔泰部族中精明狡诈无出其右的领袖——的脑海中,他却看到数不尽的舰船,正集结在他的视线之外,等待阿尔泰大军下水的消息。占据上游是一种优势,正如陆上作战时占据高地。倘若奇台军真在那里,那他们就能重演清早时所发生的那一幕。

奇台军就在上游。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在上游。任待燕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着他。

他提一口气。完颜心想,要是弟弟还活着,盛怒之下一定会咬自己的脸腮。他一定已经上船,等待,甚至逼迫完颜下令。他可能已经擅自出发了!他弟弟当初追着任待燕陷入一片沼泽,并且死在那里。

有时候就是这些毫末之事。回忆,草原的气味、星空,风吹草低时的响声的回忆。突然感到离家太远了。没有胆怯,完颜从不胆怯,只是这条阴沉的大江,离家太远了。

他改变了主意。

他转过身,对他的骑兵部队宣布,他们要挥师汉金。他说等到来年,重整旗鼓,再来对付这条大江。

完颜能听到——身为一名优秀的头领,他能感受到——全军将士一齐长出一口气。他自己也感到释然,这让他暗自有些羞赧。他发誓,一定要叫人为这份羞赧偿命。从这里到奇台新国都之间,还有很多奇台人。

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刻,完颜的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又是一个微小的瞬间。有太多的事情,哪怕让整个世界都受其波及,其实都不过是一念之差,抑或是说,都始于一念之差。

出发前,他们把船全都烧掉,这样奇台人来了就不会坐享其成。他们把抓来造船的夫子——没有趁夜逃走的夫子——都杀了。他们要在身后留下一个教训,毕竟,战争就是一连串的这类教训。

天亮以后,他们拔寨北上。

因为江边的这个决定,很多人的命得以保全,很多人的命横遭劫难。同一个都元帅,同样是他先下令进攻,又下令撤退,说书艺人会在这进退之间杜撰出都元帅的许多种或真或假的思量考虑;而秉笔直书的史学家则尽其所能地记录事件的原貌,并且彼此争鸣,想揭示这进退之间所引出来的各种后果。这两者不可混同。

大江是历史上阿尔泰人在奇台境内所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有些人的死看起来无关紧要。他们的死,就像雨水落入池塘,只能泛起一点有限的涟漪,影响不超过一个家族,一片农庄,一座村子,一座道观。这片并不存在的池塘那么小,那么不为人知,塘中的几瓣莲花受到些微的惊扰,晃一晃,又平静下来。

可有时候,死亡来得太早却夺去了一个人大器晚成的机会。梅花开在初春,桃花开在春末。有的生命,因着各种缘故,会绽放得晚一些。诗人的儿子卢马从来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先是因为父亲和叔叔都遭到流放,后来又坚持要跟随父亲前往零洲——人们都以为诗人会死在那里。

我们永远都不能确知,某个人要是没死会长成什么样子。我们只能思索,推测,惋惜。不是每一位英雄或是领袖都在少年时展露出不凡的天资,有的人却可以大器晚成。有的人,叔父辈才智卓绝,走出一条阳关大道,但与此同时,这条出路也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叔父们的成就所堵死。

卢马生性纯良,待人谦和,受人尊敬,勇毅超群,他的学识随着仁爱之心都日渐增长。他勤奋好学,总能在聆听的同时学得知识。他还会跟人开一些善意的玩笑。他慷慨大方,这一点尽管起初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知道(恰如那池塘里轻轻摇曳的莲花),却是无可置疑的。他曾经随父亲去过南方,他也曾随叔叔去过北方。他不是诗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

他年纪轻轻,就死在这场死了太多人的战争里。

我们都被困在时间里,我们无从得知死去的人如果没有死,历史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我们无法预知明天,更遑论遥远的未来。萨满也许会宣称能够透过迷雾看到前方,可大多数萨满并非真有这样的本事:进入鬼魂的世界,去为今天寻找答案。这个人为什么会生病?上哪儿能找到饮牲口的水?对我们部落心怀愤怒的是何方神圣?

但是说书艺人常喜欢言之凿凿。他们会在故事里掺杂更多虚构的情节。编故事的人,不论是守在火炉边,还是在集市上聚拢听众,抑或是在安静的书房里讲故事诉诸笔端,只要他深陷入自己的故事里,深陷入他所记述的人物生平之中,都会被自己所蒙骗,相信自己对狐仙河魅、对鬼怪神仙深有了解。

他会讲述或是写下类似这样的内容:“当日阿尔泰人趁夜偷袭,叶尼部飞来横祸,设若那日敖彦大难不死,日后定将领导部族,到那时,北方定是另一番光景。”

或者是:“卢马是大诗人卢琛的独子,本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只想闲云野鹤了此一生。偏又有颗忧时爱国之心,加之才智超绝,若非英年早逝,将来能入朝做官、封侯拜相亦未可知。卢马横死,大厦倾颓,实在是国家之大不幸。”

这些人说的和写的不论多么大胆,却终究只是一家之言,一个心愿,一种向往,一种由悲伤织就的渴望。究竟会如何,我们都无从确知。

我们可以说,卢马死得太早,就像叶尼部可汗的小弟敖彦在阿尔泰举兵之初就惨遭杀害一样。我们也可以想象历史长河的涟漪与流向,也可以为我们在历史中所发现——或造就——的怪异图景而感到惊奇。在第十二王朝重绘版图的年岁里,有人成了在北方死掉的第一人,有的人死在了阿尔泰人南侵时所到达的最南端。

可话说回来,版图总是要一再重绘。在过去,长城曾经是一个伟大帝国戒备森严、令人生畏的边境。我们可以回望,我们可以前瞻,但我们只能活在当下。

卢马被葬在祖坟里的一片高处,人们都说,高处对死者的魂灵有好处。祖坟里种着柏树和甘棠,因为有一首十分古老的诗里是这样说的:

……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从墓前向东可以俯瞰溪水,如果天气晴好,身处这片坟地中间,还可以看到北方的一线大江。

佃户们把卢马的尸体放进墓穴里时,家人们都依循旧礼,背转过身去,以示对鬼神世界的敬畏。

不过,大家看到,卢马的父亲却没有背转身,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儿子入土。后来,卢琛说他一点儿也不怕卢马的鬼魂。而说书先生或许会这样讲:他又何必转身?有生之年里,他又何须害怕自己儿子的鬼魂?

宋代的“宰相”称为“同平章事”。同平章事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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