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獬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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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壹七七,妖怪鉴定科唯一的科员。

很不幸,一向被十八局视作第二宪法的神州结界破了一个口子,横着十三米八,纵过来二十一米三。结界这东西肉眼根本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没被鉴定过的妖怪,据那感觉就是胸口一阵沉闷,就像发烧的时候你妈往你身上捂三条被子一样。于是他们就让一只主动送上门还没来得及鉴定的獙獙拿了长尺子一寸寸量,事后还发了十斤土家三黄鸡给它。

这是谁想出来的呀,怎么可以因为獙獙长得有点儿像狐狸就发给它三黄鸡呢?太实惠太贴心太人性化了,只可惜人家獙獙它其实比较爱吃海南文昌鸡。

在神州结界破了的这个时期,国安十八局的领导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妣,同事们见面都在聊失业以后回老家的打算。

而我则被派往云南去接一个重要的人物,机票不给报销,所以我就坐火车。当我提着大包包冲向我的座位时,就看见对面赫然坐着许久未见的林志生,他的身边是一个29寸的巨大行李箱,不用我也知道他肯定带上了自己那口螺旋钻石纹底的不粘锅,沉溺于食欲的男人真是可悲。

前往云南的路途既遥远又无聊,林志生昏昏欲睡,他让我个故事振奋下精神。

我当然不会做那么掉价的事情,但是当我想翻本书出来看的时候,看见包底躺着一个红色的袋子,目光粘在那里,顿时移不开了。

罗雪衣挨打了。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脸颊上,夹耳的珍珠耳饰掉在了地上,右耳在一阵轰鸣声中失去了作用,整个脸颊瞬间发热,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秦英悟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他是左撇子,但硬是矫正了过来,平时吃饭写字都用的右手,只有逼急的时候才会用左手,而罗雪衣结结实实挨的这一巴掌,就是拜秦英悟左手所赐。

只是罗雪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伟岸的、高大的、应该被她称作“丈夫”的男人,为何会将她视作痛恨的敌人,下这样的狠手?

眼前突然浮现出她与秦英悟初见的时候,那是大学里的新生欢迎会,她被逼着穿上了王后的长裙子,荣誉出演坏心眼的白雪公主她后妈。

练习的时候,每被靠近一点,出演魔镜的男同学的脸就不敬业地红上一分,而每回答一次“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后,那个同学都会像是窒息了一样大喘气。

那面魔镜就是秦英悟。

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秦英悟有些羞涩地低着头,向罗雪衣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秦英悟”。

“鹦鹉?”罗雪衣挤眉弄眼,故意曲解。

“不是的。”那时候,秦英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是英挺的英,悟性的悟。《宋史·李壁传》:‘壁少英悟,日诵万馀言,属辞精博。’就是里面那个英悟……”

当时的翩翩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重合起来。

右耳的耳鸣依然很严重,罗雪衣突然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脑海里飞快滑过很多的画面,愤怒、悲决,甚至想要和面前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秦英悟,你敢打我!”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尖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如同垂死的鱼一样重重喘息。

秦英悟恶狠狠地瞪着她,“死女人,打你还是轻的!”

“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秦英悟!你不是人!”一贯良好的家教迫使她不出任何粗话,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用她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扔向这个男人,可是每一句,她都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死去了一部分。

于是罗雪衣只能用动作来发泄,她把眼前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全部狠狠地砸向地面,玻璃器皿和花瓶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声音就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心脏一样凄厉。

秦英悟骂了句粗话,抓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拉:“你发什么疯?”

“混蛋!混蛋!混蛋东西!”吃痛的罗雪衣泪如雨下,用尽全力推搡着面前的男人。

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一点点,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妈妈……爸爸……?”

罗雪衣像是被撞破了丑事一般,顿时一阵慌乱,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指盼,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被儿子看见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家暴。

之前她一直都很克制,哪怕和丈夫吵架也都尽量选孩子不在的时候,但今她却忍不下去了。

罗雪衣一阵心痛,急忙背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来,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房间。没几分钟,她就听到房外重重的关门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秦英悟出门了。

“妈妈……你和爸爸吵架了吗?”五岁的儿子懂得并不多,只是听到了花瓶砸碎的声音,才怯怯地出门查看。

“没事的,宝贝,爸爸妈妈没事的。”罗雪衣把他抱到了床上,心翼翼地盖上了被子,拉着他的手,轻声哼着催眠曲。

即使进入了梦乡,受惊的儿子皱紧的眉毛也没有松开,罗雪衣心头一酸,捂住了脸,闷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觉得风大,担心儿子着凉,就去把窗关上了。

她家在一楼,买房子的时候在阳台外还附送了一个不的花园,围栏很松散,以前和丈夫感情和睦的时候,她经常会泡一壶咖啡,拿一些茶点,在花园里和丈夫一起晒太阳。

她想拉上窗帘,却突然发现花园外站着一个人,连帽衫套头,站在阴影里,而且那个人还在往自己的方向看。

一惊之下,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谁?”

可等她再看,那里分明已经没有了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罗雪衣才发现已经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她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更冷,胸口早就破了一个大洞,往里呼呼地灌着冷风。

她七手八脚地帮着儿子穿衣服、刷牙、洗脸、做早饭,外面路滑,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儿子的套鞋,然后才将儿子送去幼儿园。等回到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下,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扒了一碗早上剩下的稀饭,她想要歇一会儿,却发现花园里堆积着雪,融了之后木头地板会受潮,腐坏的话,更换起来又是好大一笔钱——她只能走出去扫雪。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但这的的确确是她正在过的日子。

下午她得去教两个时的钢琴课,一个时只能赚五十块,但这已经是她可以找到的和钢琴有关的最好工作。如果是在专业的钢琴培训机构介绍的钢琴老师,可以得到比这个起码高上五倍的价钱。

但她需要钱,迫切需要钱。

罗雪衣正在教的是一个十岁的姑娘,戴圆圆的眼镜,不爱话,被她的母亲刘姐管得很严。这家人家的家境并不殷实,尽管她曾经旁敲侧击地过孩子练钢琴,最好还是用传统的,对音准有帮助,但他们家依然用着那架便宜的电子钢琴。

姑娘已经可以弹奏最基础的拜厄钢琴曲了,但手势还不太好,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十指在钢琴上游走,阳光透过雪白的窗帘射进来,罗雪衣恍然间看到了年幼时候的自己,梳着公主头,发箍上镶满宝石,穿白色的公主裙,提一提裙摆,坐到自己那架三角钢琴前,在生日会上为所有来宾演奏。

旖旎的梦境被声音打断。

“时间差不多了吧,我家孩子接下去还有奥数班的。”刘姐有些不悦。

罗雪衣知道是自己弹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时间,连声道歉,然后了一声“今就到这里吧”就匆匆离去。

重新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走到门口,她看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些散落的百合花枝,并不是很新鲜,花瓣都有些卷曲了。

“刘姐,这个?”

“噢,同事送的,但孩子有点花粉过敏,就扔了。”

罗雪衣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花瓶和门口花店的价格,露出了有些期盼的表情:“那我帮你把垃圾带下楼吧。”

刘姐露出了有些讥讽的笑意,但是下一秒却还是道:“没关系,花你直接拿去吧。”

被道破了心事,罗雪衣有一种被剥开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她低下头,喃喃了一声“谢谢”,然后仓皇地提起垃圾往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手套落在刘姐家了,但她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再上去,于是打开垃圾袋,坐在雪地边的阶梯上把百合花枝挑出来,刚好十一支,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想来,这样的句子就仿佛是前世的甜言蜜语。

有几个老太擦肩而过,用着方言聊着。

“哦哟,现在捡垃圾的人越来越多了,年纪轻轻的,好好的工作不做。”

另外一个老太回头又仔细打量了罗雪衣一番,继续回头闲言碎语道:“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姑娘,她好像是住对面那个皇冠家园的……”

“不可能吧,住那么贵的房子还要出来捡垃圾啊?”

“这就不知道了,但我好几次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

罗雪衣假装没有听到那些闲话,局促不安地拉了拉羽绒服的下摆,匆匆把手里的百合收拢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她真的没有听到就好了。

她低着头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脸上冻得快要结冰,阵阵刺痛。

罗雪衣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她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工,是在门口的便利店,尽管收入微薄,但每只用做两个时。

钱、钱、钱,儿子上幼儿园要钱,家里的吃用开销要钱,水电煤要钱,孩子的兴趣班要钱,孩子的衣服鞋子要钱,什么都要钱,但丈夫已经好几年没有往家里贴补过钱了。

罗雪衣忽然觉得有点累,上货上到一半,就坐到一边休息,一同搭班的女大学生在外面给男朋友打着亲昵的电话,而她就盯着柜台上的钟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赫然发现有个男人拿着一篮子还没有上架的货冲出了门外。

偷……

脑袋里刚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就看见那个偷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罗雪衣急忙追出去,下意识地喊:“救命啊!抓偷啊!”

她吓坏了,那一篮子都是香烟和酒,价值不菲,如果追不回来,那这笔钱肯定要她和搭班的女大学生一起补出来,这个月早就已经是赤字,这样下去连孩子的饭钱都要缴不起了。

面前忽然有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飞快地从罗雪衣的面前掠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偷,一记利落的飞踹,那个偷立时跪倒在了地上。

罗雪衣跑过去,一边大喘着一边向仗义帮忙的男人道谢,结果目光对视,又忽然不出别的话来了。

这个人,分明就是昨晚站在她家花园外往里瞧的男人。

罗雪衣觉得恐惧。

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吸引跟踪狂的姿色,无论如何装扮,她也不再拥有少女柔嫩的肌肤,而且长期缺乏保养,她面色不佳、头发枯黄,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黄脸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恐惧。

穿连帽衫的男人脸被阴影覆盖着,有些看不清楚表情,但可以看到脸上棱角分明,令人忍不住用“威严”或者“冷酷”这样的形容词来描述。

“他有罪。”连帽衫男人这样道,“偷盗有罪。”

罗雪衣一怔:“你是……?”

“我是獬豸。”

罗雪衣自然无法从这个读音判断出这两个字怎么写,也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自报家门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价值。

她只能继续礼貌地道谢,然后提着那一篮子的烟酒走回去。红酒破了一瓶,正顺着篮子朝外汨汨流淌,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一想到等下要赔偿的金额,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阵阵抽痛。

獬豸却在她身后又补了一句:“我曾经见过你。”

罗雪衣被这样俗套的搭讪也吓了一跳:“嗳?”

獬豸把帽子拉下来,露出一张皮肤微黑却透着严厉的脸庞:“你在公车上抓过一个偷。”

记忆似乎稍微打开了一个口子。

那是大学的时候,她陪着朋友一块儿去买表演用的道具,公车上你我笑,结果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偷正用刀片割一个孕妇的包,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喝止了偷,还联合了一车的人将偷扭送到了派出所。因为那件事,她还收到了一面锦旗,上写“见义勇为,好人好报”。

秦英悟事后却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叫她以后不能这么不要命,遇到这种事绝对不能强出头,他还:“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罗雪衣,要是出事了,我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不过短短数年,这些事都已如前世烟云一样缥缈无踪。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这些有的没的,罗雪衣有些自嘲,低声道:“真巧,那个时候你也在场吗?”

“是。”獬豸,“本来我也是要抓那个偷的。”

“那倒是我夺了你的功劳了。”罗雪衣朝他笑笑。

既然是故人,她也就放下了忧虑,坦然地和对方聊了几句。

最后分别的时候,獬豸忽然看着她的眼睛,以一种异常神圣的表情道:“你是一个正义的人。”

罗雪衣觉得有些奇怪,扯着嘴角笑笑,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往后的几日,罗雪衣经常在不同的地方遇见獬豸。

有时候她也会心存疑虑,觉得这也太巧了些,但对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尴尬或者不对劲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坦荡荡,又让她为自己阴暗的想法而深感愧疚。

这几她又找了一份在家里帮忙打字的活儿,不用定时去上班,在家里就能干,所以比以往更忙了一些。

秦英悟十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应酬完客户醉醺醺地回来。

罗雪衣每次都会躲进房间里,陪着儿子入睡,就是生怕自己会忍不住那股恶气,又和门外的混蛋吵起架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拍着儿子的背,有水汽一直从眼底涌出来,她不敢哭出声音来,就拿袖口偷偷地拭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家里的米快没了,她特地算着日子去超市抢购打折的米。在便利店上班到一半,她连制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去买米,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买上了十斤。

她扛不动,就借了辆推车回来,因为跑得太热,就把头发随手一扎。

命运就是那么巧合,她看到了最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西装革履,即便已经是奔三的人,他也依旧英挺。他开一辆雷克萨斯,停到了一边的百货商店门口,然后绅士地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轻轻地挽上他的胳膊。

那个男人是秦英悟,罗雪衣结婚证上另一半的名字。

三个人的距离只有十米。

秦英悟抬头也看到了对面的罗雪衣,目光交错,他也是一愣,继而转过视线,就仿佛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一样。

心脏剧烈地绞痛。

这么久了,罗雪衣也不傻,当然猜到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只是亲眼见到时,依旧有着切肤之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罗雪衣沉默地看着,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孩一脸亲昵地挽着秦英悟,迷茫地左顾右盼。她的眼睛真大啊,睫毛轻轻一刷就那么长,眼角也没有鱼尾纹,皮肤吹弹可破,就像饱满的水蜜桃。

你们站在一起真般配。

可是你们凭什么般配呢?凭什么呢?

“你们认识?”迟钝的漂亮女孩终于有些意识到了不对劲,声地问着秦英悟,口吻里带着难以置信。

是啊,换谁都难以相信,明明是壤地别的两个人,一个是金融界的精英,另外一个……罗雪衣低着头看看自己,还穿着肮脏的便利店制服,头发乱蓬蓬的到处乱翘,一双手粗糙得都快走形了,还有呢……还有这十斤打折的大米,都像是在嘲讽自己一般。

“哈哈哈哈……”罗雪衣忽然大笑起来。

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早就没有了,那她究竟怕什么呢?

罗雪衣疯了一样冲向秦英悟,想要狠狠地甩他一个耳光,可是女人的力气怎么能和男人相比?她的手被轻易地抓住,然后一个反手就被甩在了地上。

“你不要太过分!”秦英悟,“我不想在外面打你。”

过分的究竟是谁?

罗雪衣脑袋里的弦断了,她转而看着那个将丈夫从她身边勾引走的女孩,狠狠地瞪着,终于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雪还没有散尽,这个世界银装素裹,没有人看得到白雪下的阴暗。

罗雪衣躺在雪地里,睁着眼,视线一片模糊。

高跟鞋踩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感觉了,如果能继续睡下去就更好了。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腰上不知道被踢了多少下,她听到那个女孩哭喊着“脸被疯婆子划花了”“破相了”,忽然就觉得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衣服被雪水打湿了,体温太低反而没有了感觉,直到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太冷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哆嗦,停都停不下来。

隐约看见了连帽衫下那张刚毅的脸,是獬豸。

“你没事吧?”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罗雪衣冻得不出话来。

秦英悟冷笑一声:“罗雪衣,原来你也早就在外面养男人了,咱们俩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格我?”

“闭嘴!”獬豸站起来,一拳就将秦英悟打倒在地,后者两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女孩在旁边哭哭啼啼着喊救命。

獬豸打横抱起罗雪衣,一步步走出去,罗雪衣却拉拉他的衣服,獬豸不解,罗雪衣只好抖着唇“米”。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依然惦记着那十斤打折的大米。

獬豸心头有一种不出来的滋味,他转头回去,将装大米的车子一起拖走。

罗雪衣觉得有点困,在獬豸的怀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獬豸在她的耳边问:“你恨你丈夫吗?”

她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杀了他。”

獬豸又问:“你丈夫是恶人吗?”

“你都看见了,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恶的人吗?”

罗雪衣的双眼中泛着泪光,目光决绝。

冬日的深夜总是特别的寒冷。

罗雪衣在雪夜中看见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但她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玩着数字拼图的儿子身上,并没有在意。

獬豸在午夜疾走,他穿黑色的连帽衫和工装裤子,戴上帽子后,就很难看清他的容貌。他跑得极快,几乎可以带起一阵风,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一样。

闹市区的高楼鳞次栉比,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会有人去关注这样一抹身影。

在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段,到处都有游客拿着相机照相,獬豸就从那些人的身边穿过,然后走进了那幢如同珠宝一样灯光璀璨的大厦里。

全透明的电梯里,獬豸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如同这浓烈得化不开的夜色一般黑暗。

他已经在人间游荡了足足两千年,过去他时常以原形示人,他的体形如牛,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有一角,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旦他怒目圆睁,发动妖力,就能轻易地辨出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他吃恶人,护好人。他是正义、是律法,是人人敬畏的神兽,而不是现在这样。

可他已经很久无法使用妖力了,听是因为人间架设了封印妖力的结界。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会以他自己的方法惩恶扬善。

七十楼到了,虽然是深夜,但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加班的人依然很多。

獬豸扭开玻璃窗开关,轻轻松松就从窗口攀爬了出去。他沿着空调的轨迹飞快地往另外一边跳跃,然后抛掷了套着绳索的钩子,待挂在了这一层楼的窗沿后,向楼下跳了下去。

数秒后,他就从空隙处窜入了六十九楼灯光昏暗的办公室。

秦英悟原本趴在桌上打盹,七点喝的咖啡早已经失去了作用,被声音震醒的他不明就里,环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什么异状。

下一刻,却是险象环生。

锋利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大动脉处。

秦英悟的腿一下子软了,他以为自己遭遇了抢劫,立刻颤声道:“我给你钱,我把钱都给你……不要杀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却自后方传入他的耳朵:“你有罪。”

秦英悟不解:“什么罪?”

“你挪用公款、贿赂官员、背叛妻子、虐待妻子……”

秦英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是谁?”

“我是獬豸。”

“没听过。”秦英悟冷笑一声,“你想怎么样?”

“你认罪否?”

秦英悟却道:“我为什么要认罪?”

獬豸似乎也不生气,只是冷冰冰地道:“秦英悟不认罪。”

秦英悟觉得莫名其妙,刚想张口些什么,话却堵在了喉咙口,什么都不出了。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冒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伸手去摸,才发现那是刀尖,鲜血像花瓣一样在他的白色条纹衬衫上迅速地向外盛开。

他短暂的一生在他的眼前迅速地倒带,那是走马灯。

秦英悟倒在柔软的咖啡色地毯上,打翻了手里早已空了的咖啡杯,因为失血,他渐渐地蜷缩成了一团。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嘴里轻轻喊出了一个名字。

……雪衣。

獬豸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变冷的尸体,转身离去。

林志生打了一个哈欠。

在听我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一直都保持着头靠在窗边的姿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拿包里的苹果砸他,指责他不尊重人、性格孤僻、缺乏互动精神。

我以为他根本没在听,所以也兴致缺缺,话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结果林志生却突然转过头来,特认真地跟我分析道:“你刚刚的这个故事,总结起来不就是恶有恶报吗?起承转合都太平淡了,一点儿起伏都没有,撑死了算是个三流言情剧,你再给我交代下男女主角后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成了。”

我被他逗乐了:“原来你听得挺入戏啊!”

“那是。”林志生挤眉弄眼道,“你的故事再无聊,也好过背后那个妈妈给女孩儿读故事,《海的女儿》都读三遍了还不肯罢休,更厉害的是那女孩儿泪点也特配合,听那么多遍了还哭个没完。”

我真后悔早上只洗了一个苹果出来,不能砸死林志生为民除害实在无言愧对广大群众。

林志生忽然看着我笑:“看你这个样子,故事是不是还没有结束?”

没错,这件事当然不只是这样简单。

再一次在便利店里见到罗雪衣的时候,獬豸发现她比往日更加憔悴了。

如果以往她尽管疲惫,却还有着一口气支撑的话,现在的她,已经连最后一点儿灵魂都失去了。

她非常忙碌,丈夫的后事都要她一手张罗,如今物价飙升,买一个墓地都要好几万,这些经济压力几乎将她完全压垮。

见到獬豸的时候,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轻轻地点点头。

“还好吗?”獬豸这样问道。

罗雪衣浑浑噩噩地摇头,絮絮叨叨地着最近的事情。

丈夫被杀了,警察凶手是从窗户外跳进去的,但那可是六十九楼,怎么看都不合理,警察可能是习惯高空作业的工人,但那些日子这幢楼也没有工人进出。

更让人绝望的是,现场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监控录像也没有拍到可疑的人物,她结婚七年的丈夫,就这样被人不明不白地残忍杀害了。

她埋怨警察的不作为,谈到嫌疑人的时候,她的目光中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如果让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一定会亲手杀掉他!”

獬豸忽然有些站立不稳。

他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很恨你丈夫吗?”

罗雪衣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獬豸,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大骇的神色:“我从来没有希望过他死。”

獬豸有些不解:“可是……”

罗雪衣的眼睛迅速蒙起一层水雾:“尽管他对我不太好,但他还是我丈夫,我们在大学里就恋爱了,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究竟是谁,要拆散我们两个……”

罗雪衣忽然抬起双眸:“我恨他!我恨凶手!我要把凶手碎尸万段!”

她目光里的仇怨不是假的,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獬豸不出话来,他不住地退后,不心撞上了货架,抖落了不少货品,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对不起。”獬豸急忙蹲下去捡,然后落荒而逃。

听獬豸费了不少工夫,才打听到妖怪鉴定处这个地方。

进门他也不敲门,我明明反锁了门披了件衣服睡午觉,结果就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姑娘,能给我做个鉴定吗?”

我吓得差点儿给他跪下。

我的姑爷爷欸,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獬豸这个妖怪,妖力并不算特高,但胜在名气大,中国上下五千年,对它心存敬畏的可不少。不过现在大家都爱叫它“独角兽”,还老和西方那种头上长角的马混淆在一块儿。

而他的妖怪异秉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一瞪就能辨忠奸,恶人的灵魂被吞吃入腹,而善人就会得到护佑。我虽然觉得自己算不上罪大恶极,但扪心自问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所以我也怕他。

而且祖宗传下来的师笔记上也写过这么一句话:“獬豸,可恨!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油盐不进,不可理喻,我师后人不许搭理他!”字还是用朱砂写的,我爸爸那一辈觉得过去用来当笔记的宣纸时间久了不便保存,就用红色圆珠笔原样描了一遍在本子上,完好无损地将这份不明就里的愤怒保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獬豸和前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悠着点来的好。

獬豸将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自从不能使用妖力,就一直凭借肉身维持着正义,每次都会观察许久,以肉眼判断善恶,然后伸张正义,尽管速度很慢,但他依然没有放弃。

我心里一凉,问他这几年杀了多少恶人。

“一十三人。”

妖怪杀人,在国安十八局是判定为一级重罪的,更何况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魂飞魄散还是轻的。

我问他:“你可知道人间已经有法,并不需要你来杀人?”

他却昂首道:“若我有了妖力,我定能明察秋毫,胜过法典!”他虽然食古不化,却还是有他的骄傲。

我没有再多言,只是告诉他:“如果我给你做了鉴定,你或许马上会被处死,杀人的妖怪,历来是不会留的。”

獬豸却道:“我已经活了那么久,自然不会怕死。”

我闹不明白,“你这样莫名其妙送命,真的值得吗?”

“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獬豸看着我,“有生在世,图的是一个明白,明明白白活着,明明白白死去,若是稀里糊涂,活着也和死了没两样。我现在不明白,所以我想分出一个善恶来,我想知道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我最烦别人叫我姑娘,嗤他:“这不是善恶的问题,只是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就是这样,她可以恨老公恨得要死,可以打他责骂他,却不允许旁人动一下手,这叫护短徇私,这就是人性,你是妖,你怎么懂呢?”

獬豸沉默了。

我叹口气,告诉他:“你可以躲回妖界的,起码可以保命。”

“我回不去了。”獬豸看着我,“我必须知道孰是孰非。”

十一

又下了一整的大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白。

秦英悟的丧礼,来的人并不多,现在也差不多都走完了。

罗雪衣抱着丈夫的遗像,穿一袭黑色的套装,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没想到此情此景,她还是哭泣不止。

獬豸走近了些,双目圆睁,深深地看了罗雪衣一眼。

前尘往事在他眼前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出来。

他看见罗雪衣出身显赫,名门千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口衔金汤匙长大,弹得一手好钢琴,又长得标致,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

她自登台无数,从到大都是文艺骨干,每次表演都少不了她的压轴。

大学里,她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就是被傻头傻脑的秦英悟给逗得不行。她一开始百般刁难他,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千纸鹤,还要他在寝室楼下点满一百个蜡烛,做成一个爱心,她才会考虑是否接受秦英悟的追求。

秦英悟消失了大半年,她以为是他被吓退了,哪知道第二年的情人节,她被室友的惊呼吸引了过去,才看见楼下真的出现了爱心形状的一百个蜡烛,爱心里铺满了厚厚一层千纸鹤,只看见翅膀叠翅膀,数都数不清。室友们笑话她,她光是要点千纸鹤的数量就要好几。

罗雪衣穿着睡衣就奔下去了,秦英悟依旧傻头傻脑,抓着脑袋:“对不起,我叠了五千个,实在来不及,所以请朋友帮忙了……”

她急忙用手捂住了秦英悟的嘴:“笨蛋,这种事情不用出来啦,善意的谎言是被允许的。”

秦英悟却急了:“等一下,等一下,你真的不接受我的追求吗?”

“你真是……”罗雪衣被逗乐了,“我都下来了,你我是答没答应?”

大学毕业前夕,罗雪衣战战兢兢地把秦英悟偷偷带给了妈妈看,结果遭到了始料未及的强烈反对,家里嫌弃秦英悟是个穷子,门不当户不对,直接勒令她分手。

罗雪衣的倔脾气上来了,硬是不从,坚持要和秦英悟结婚,结果被没收了手机,禁足在家里,关了三。最后罗雪衣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勇敢少女一样,偷了户口本,从二楼的窗户偷偷翻了下去,她跳下去的时候失去了平衡,只好用手撑了下地面,结果右手生疼,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是一直朝着她以为的幸福跑去。

秦英悟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她走了两个时才走到,他住一楼,她就跑到他房间的窗外敲玻璃。当秦英悟见到她这么狼狈地出现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功能。

“我们私奔吧。”她。

秦英悟抖着手拥抱住了她,就如同抱住了此生的至宝一样,他:“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珍惜你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统统献给你。”

罗雪衣和他相拥着大哭。

秦英悟让她先去医院看一下已经肿成了萝卜干的手指,她却不肯,执意要先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免得夜长梦多,她:“你都跟你私奔了,你怎么可以不给我一个名分?”

等他们领完证,又连夜坐火车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那里全然不像大城市那样繁华。他们找了一个房子租下来,买了一些起居用品,皮夹里的钱已经花完了,两个人穷得叮当响,只好一起去找工作。工作并不是那么好找,好几周过去,秦英悟才终于在一家公司当上文员,等他预支了薪水拿钱给罗雪衣去医院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右手手指骨裂了,而且因为拖了太久,骨头都没矫正,就算再怎么医治,也不能像过去一样自如使用了。

知道自己再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流畅地弹起肖邦,罗雪衣哭了一整夜。

秦英悟抱着她,他会补偿她的,绝对会。

罗雪衣点点头,那时的她依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相信自己在其他的领域会有更好的发展。

现实是残酷的。

罗雪衣心高气傲,她不屑于那些公司,她想要在当地的大公司里施展才华,但她人生地不熟,谁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她的面试屡试屡败,她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脾气也变得焦躁起来,有一次甚至直接在面试现场砸门而去。

秦英悟总是在她身边安慰她,她却更加觉得难受。

她从到大没有缺过钱,如今却要为了几百块算东算西,这个不敢买,那个不敢买,连零食都舍不得买一点,每在家淘米做饭,然后守着时间等着秦英悟下班。

罗雪衣不能忍受这种生活,这种只能依靠着秦英悟微薄收入精打细算的生活,令她觉得难堪。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确认了好几遍,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

两个人挤在一个二十平米的房子里,过道连转身都觉得困难,浴室还是合用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怀孕了。

秦英悟知道后,喜不自胜,抱着她亲了又亲。

“这不是刚好吗?你就在家里带孩子……”秦英悟还在那里畅想着未来,丝毫都没有考虑过这所有的现实问题。

罗雪衣冷笑了一声:“生孩子,你生得起吗?你知道生孩子要多少钱吗?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要多少钱吗?你有钱吗?”

秦英悟的笑容僵死在脸上。

罗雪衣狠狠地看着他:“秦英悟,你敢不敢有用一点?你赚这点点钱,还想要老婆孩子?我瞎了眼才会跟你!”

秦英悟抱着她,低着头对不起。

“我要打掉。”罗雪衣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秦英悟疯了一样地抱着她:“不要!我求求你!我会赚很多钱的!很多很多钱!你不要打掉孩子好不好?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随着罗雪衣的肚子一点点变大,她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

她不再用正眼看秦英悟,每都在隔壁邻居谁谁每个月赚多少,她永远冷嘲热讽,坐在桌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然后等着秦英悟下班后煮饭洗衣,忙里忙外。

“这是你欠我的。”罗雪衣每一次都这样。

而秦英悟总是低着头,对不起。

罗雪衣每在家里看那些她想要却买不起的护肤品、食物,还有那些昂贵的婴儿用品,冷笑着将价格报给秦英悟:“你要几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个?我怎么会跟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她还总是用回娘家来威胁秦英悟,秦英悟面色铁青,却只是默默忍受,从来不会顶上一句嘴。

那在路上散步,罗雪衣看见琴行里有一架漂亮的钢琴,她终于按捺不住,走了进去,店员却都视若无睹。

想到往昔的罗大姐,无论走入哪一家店,店员都会出门迎接,哪里会是现在的光景?

罗雪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是超市里最便宜的大号衬衫,肿胀的脚只能套在一双男式拖鞋里,头发看起来久未打理,早已失去了光泽。这样装扮的顾客,谁会来搭理?

她走到那架钢琴前,手刚伸出来,就有店员凉凉地了句:“不要摸,这个钢琴很贵的。”

“噢。”她低着头答应,眼泪却不经意地落下来。

走到琴行门口,罗雪衣哭着蹲下来,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催促着,鬼使神差地,她就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结果电话里头却分明着:“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难以置信地又打了一遍,结果却依然如此,她急坏了,将自己可以想得起的父母的电话全都打了一遍,竟然全都变成了空号。

“怎么会这样?”她问自己。

罗雪衣打了过去的朋友的电话,才辗转要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爸爸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他这些年,他们一直很想她,四处寻她,结果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还背上了数目庞大的债务。爸爸还,家里情况太差了,你呆在那边不要回来,不然那些高利贷也会来找你的。末了,爸爸哭着问,女儿,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很想你。

她的鼻子一酸,此情此景,她怎么能不好?

“爸爸,我很好,非常非常好,你不要担心我。”

她听到自己这样。

罗雪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就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大哭不止,秦英悟一开门就撞到了她,他一慌,就扔下了手里刚买的菜,急忙把她抱了进去。

“英悟,我只剩下你了……”罗雪衣揪着秦英悟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像是要将此生的眼泪全部流尽一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一点儿力气都不剩。

秦英悟也跟着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太过年轻的爱情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才能迎来真正的明日。

这一晚,秦英悟不知道到底了多少遍的对不起,他抱着罗雪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后来,不知怎么的,秦英悟忽然辞了职,进了一家投资公司,薪水就跟着翻了一番,他们也终于告别了合租房子的日子,搬进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再后来,孩子出生了,一切平安。

秦英悟不断升职,在后来的几年里,他成功坐到了副总的位置,家里的房子买了三套,车子也越换越高级,可是他却越来越少出现在家里,两个人很久才能见上一面,每次至多上几句话。

罗雪衣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却换来秦英悟一句冷冰冰的“你要的不就是钱吗?”

再后来,秦英悟提出离婚,罗雪衣当然不愿意,哭过闹过,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于是此后,两人几乎都是分居状态,她没有再从秦英悟手里得到一分钱,甚至还遭到了毒打。

这中间,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

孰是孰非?

獬豸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他低着头,看到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把银色的水果刀。

唔,原来这就是疼痛的感觉吗?

罗雪衣站在獬豸的面前,睁大着一双眼睛,惊慌失措地:“警察给我看了那所有的电梯录像,你在那个时段去过英悟的办公楼!是你,我知道,凶手一定是你!”

獬豸低着头,他是妖怪,这样的一刀是没有办法要了他的性命的,但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想开口什么,但罗雪衣却颤抖着拔出了刀刃,血溅射了她一脸,她吓得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却还在喃喃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是你杀了我老公!你为什么要杀我老公?警察不能定你的罪,那就让我来……”

不是的……

我只是……

罗雪衣举着刀子,又一次狠狠扎了下去。

“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要为我老公报仇!”

十二

故事到这里,我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次是因为火车上兜售食物的售货员推着车过来了,上面摆放着三种泡面和各种零食,我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受到了林志生“没品位”“也不知道加根火腿肠”“做人真是一点儿追求都没有”的各种冷嘲热讽直到泡面泡开。

林志生忽然直起身子,支着下巴,露出一副欠揍的神情,笑着道:“你是想告诉我,女人翻脸如翻书,千万碰不得吗?”

“你脑残吧?”我捞起几根面条毫不顾及吃相地吸进去,“一个故事而已,不要想太多。”

林志生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如果这故事只是这样,我只能总结出‘男人皆薄幸,女人皆祸水’这个主旨,哦,你不属于上述两种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瞪他:“总有一你会被自己的嘴给毒死。”

林志生耸耸肩。

吃完了面,我打着饱嗝:“等一会儿再发表言论吧,故事还没有结束。”

十三

故事当然不会结束,因为刚刚那些不过是一场幻象。

我让异秉是“未来”的臆猫让獬豸看到了这场可能要发生的悲剧。

我原本以为獬豸会就此打消继续鉴定的念头,安心回妖界休养生息,哪知道他却还是执着地:“我必须要去。”

我怒极:“真欠,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送死?就算罗雪衣捅不死你,你也会因为杀了十三个人被十八局引爆元神的好吧。”

獬豸脸上刚毅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了几分,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笑,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们师怎么都那么爱管闲事?太善良了,这样不好。”

我皱眉,竟然又是个洞穿我身份的妖怪。

我给獬豸做了鉴定,翌日他就去了秦英悟的丧礼,一切都和之前预测的未来一模一样,他被疯狂的罗雪衣扎了三刀,两刀在胸口,一刀在腹部,完完全全是往死里捅,血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但獬豸却做得更绝,他是在所有人都离去的时候才去见的罗雪衣,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行凶的样子,那样会毁了她的余生。

胸口的血一直在往下流淌,獬豸却像是浑然未觉,他忽然低下头,在罗雪衣的耳边轻声道:“你这样是杀不死我的,我并不是人类。”

罗雪衣的瞳孔瞬间放大,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獬豸。

“我是獬豸,也是你们所的妖怪中的一种。”獬豸伸出手,轻轻扶着罗雪衣的双手,那双握着水果刀的手早已染满鲜血,此刻正不断地发着抖。

獬豸扶着刀尖从胸口不断向上游走,一路移到了自己的额头,道:“往这里刺,你就可以彻彻底底地结束我的生命。”

罗雪衣愣住了,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剧烈喘息。

獬豸轻轻用力,罗雪衣手里的刀刃就轻易地刺破了他的皮肤,他:“我的一生都在惩恶扬善,我以为我能看清世间所有善恶,但这一次是我武断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秦英悟究竟算不算一个恶人。”

罗雪衣微微地抽泣。

獬豸展开双臂,抱住了她。

“对不起,是我错了。”

满脸是血的罗雪衣浑身一僵,刀子从她的手里坠落到地上。

“啊……”罗雪衣大哭起来,眼泪从她早已肿胀不堪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是我错怪了他……是我错怪了他……”

獬豸闭上了眼睛。

刚刚那个瞬间,他终于看到了上一次错过的最后一幕。

在收到秦英悟噩耗的一周后,焦头烂额的罗雪衣忽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开头是这样写的,“雪衣亲启: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那就证明我已经出事了,这是我的设定,如果我一周没有打开过自己的电子邮箱,就会自动将这份邮件寄出来”。

她有些奇怪的预感,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任职的顾问公司是个皮包公司,私底下做的勾当太危险了,我不能告诉你,更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原来当年的秦英悟为了迅速来钱,和被之前公司开除的员工合作,做起了违法的勾当,一旦东窗事发,就会牵扯来许多危险。他不想让罗雪衣牵扯进来,所以用尽了各种方法逼她自动和他离婚,哪知道罗雪衣哪怕被他毒打,也不愿意离婚,所以他就将计就计,做出一副和她情分已决的样子,想要尽量使她远离危险。

秦英悟还在信里写道,他已经想尽办法转移财产,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为她留下足够多的后路,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而他觉得最为痛苦的,就是要对自己挚爱的妻子做出那么多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窝囊的男人。像我这样亲手打过妻子的人,还不如真的死了算了。”秦英悟这样写道。

他还他根本没有找别的女孩儿,那次真的是陪合作伙伴的妹妹逛街而已。

“对不起,没能照顾你一辈子。”

这是信里的最后一句话。

按照信里所的地址,罗雪衣找到了一个隐秘的保险箱,密码是她的生日,那里有着一大笔钱,足够她带着孩子出国。

而保险箱里还留着一张长长的账单,上面记录着金额的不断增加。

最下方写着一个用黑框框起来的数字,旁边写着一排字。

“到达这个金额,雪衣就能把她爸妈的债也一起还了。”

罗雪衣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竟然连这样原本不属于他的义务也列在了计划中,眼泪瞬间决堤。

十四

故事到这里,林志生的胃口也终于被吊了起来,他:“然后呢?”

我耸耸肩:“懒得告诉你。”

“太缺德了啊壹七七!”林志生拍桌子,“做人有三不,第一就是不能挖坑不填的你知道吗?做这种事要被打雷劈獬豸咬的!”

我眼皮子都不乐意抬一下:“谁理你。”

我不愿意这个结局,是因为我还是觉得太不完满了,我喜欢圆满的东西,但现实却总是鲜有这样的事。

獬豸实在杀了太多人,尽管没有杀错人,但依旧被十八局认定了一级重罪。

不过上头开一面,没有立刻处死,而是让他作为人类一方的战力,而且必须一直留在一线战斗。

不过他根本没有上过几次战场,很快就在一场战斗中死去了。

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被杀死的,作为一个活了太久的古板老妖怪,必定是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战争。

他死去的消息当然也被带到了罗雪衣那里。

獬豸头顶上的独角,是护身用的神器,他想要送给他最对不起的人类,所以最后那个角被扎了一个俗气的红色蝴蝶结送到了罗雪衣的手里。

罗雪衣听了之后,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听她后来也为獬豸买了一个墓,虽然是衣冠冢,但也时时去进香。

再后来,獬豸的角竟然又出现在一个寄给我的快递包裹里。

我拆开之后,里面还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此生我已经拥有了一份至爱,不能再接受别的了。”

看来她也终于明白了,能让一向讲求正义到极致的獬豸失去判断力的,除了爱,还能是别的吗?

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能让她们改变的现实。

唯有祝愿罗雪衣且行且珍重。

这么多年,獬豸的独角我一直放在随身的包里,但却始终没有佩戴,希望有一,我可以送它到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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