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肃穆的离火云宫，今日整座宫殿安静的吓人，只偶尔能听到几声抽痛的□□。

原本该是最圣洁不过的地方，凤凰的火焰能燃尽天下一切不洁。金叶梧桐之上更是诞生过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离火云宫这一株虽然比不上金叶梧桐始祖，可积年累月有凤凰所居，也沾染上了一丝凤凰的气息。

凤与凰即使不如凤凰，也不应该入魔的那么轻易。

离火云宫不似那沦为魔域的平原魔气四溢，可情况却远比魔域之中更可怕，原因只亚欧一个——魔族之主此刻就在这里，天下何处还能有哪里比得上魔主所处之处更能令人疯狂入魔。

一袭白衣飘然若仙，长发用碧玉簪挽起，眉目清冷湛然若神，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传闻之中的万魔之主，可那额心魔纹做不得假。

所有魔族即使没有见过魔主的样貌，但是魔主眉心魔纹是什么模样，自它们诞生、堕魔那一日起，就会用远记载脑海中，永世不敢忘记。

鸠冥在她面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心里想要催促着自己动起来，可身体却很诚实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动。这是压制，魔主对于魔族的压制，即使强如魔主之下魔尊也没办法抵消。

传闻中万魔之主本名顾漪，是二十万年前东域生人。

鸠冥想到这里，就见面前女子朱唇轻启，开了口。

“凤族鸠冥，本帝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一些。”

黑色的玄凤，数十万年都不见有一只，玄凤生来就能够和容纳魔气。只可惜玄凤本就少，入魔的就更少了，顾漪便借叶雨溪的手达成这件事。

不等他说话，顾漪又道：“你既已入魔，这世上就在没有凤族鸠冥，以后你就是我魔族魔凤一族的族长，所有入魔的凤族皆归你管辖。”

“三位魔尊之外，你为第五。”

话音落下，鸠冥感觉到身上一松，刚才的压力不见了。他神情复杂的望着面前的女子，看起来比起万魔之主这称呼的凶恶，眼前女子更像是个仙门道修，放到人世间甚至可以说是个弱女子。

可只要看见她，就会明白那是不一样的。

大乘期巅峰大圆满的修为，放在人族就等雷劫落下便可渡劫为仙。放在妖族，那更是可以雄霸一方，聚拢无数妖族称王的存在，可现下鸠冥在这女子面前，却是生不起一点反抗之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不止人族明白，鸠冥一样懂。明知不可为还冲上去，只会白白牺牲，无论如何现在看上去这位魔主对自己没有杀意，也没有胁迫自己做什么的意思。

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做什么，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鸠冥想到因为凤凰祝典去了景州城，现在多半还不知道族内出事的闻卿，这种时候暂且蛰伏留待有用之身比较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不知陛下可否告知属下，第四是谁。”

顾漪神色淡漠，根本没将他问的话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鸠冥脸色一僵，手握紧成全，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叶雨溪。”

顾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转过身伸出手摘下了一枚金叶梧桐的叶子，那片金黄色的叶子落到她手中，一缕黑气蔓延……紧接着那片叶子如同要和那缕黑气同归于尽一般的燃烧了起来，眨眼的功夫就化作一道了青烟。

“呵。”

顾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下了命令：“入魔的凤、凰由你和叶雨溪带走，其他没有入魔的……”

鸠冥的心提了起来，他即使已经入魔了，可不说本来就是被迫的，就算不是被迫的，也没办法那么快说服自己亲手处死同族。

“……不必去管。”顾漪道。

鸠冥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万魔之主那么好说话，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感激。

“多谢陛下。”

顾漪莫名发笑，手中出现一柄剑来，银白色的剑身上是红的发黑的妖异纹路。

她举剑自上而下对着面前金叶梧桐的树干斜斜一划，树干被剖成了两半。在树干的树心中，有一枚金红色的树种，那是金叶梧桐孕育出来的。

顾漪挥袖一甩那树种就到了她的手中，她将树种囚困中后扔给了鸠冥，“听闻凤、凰最喜金叶梧桐，这便算做见面礼罢。”

鸠冥接住树种能感觉到树种对自己的抗拒，他心中苦笑，看着面前被劈的半死不活的金叶梧桐，张了张口道：“金叶梧桐需灵气灌溉才能生长，与凤凰相依的祖树后裔更是非凤、凰所给灵力不长。”

这颗金叶梧桐是当年金叶梧桐始祖树留下的树种所种，和外面的金叶梧桐树不同。是以才能生长的那么高大托住整座离火云宫，而它的主干之一的分支更是比云宫还高，每只凤、凰成年之际都会来到这里，由父母亲族为其举办成年礼。

“若还是不行，那么凤族也不该有。”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金叶梧桐的生长本就苛刻，这还非要逆转金叶梧桐的灵气属性。可是鸠冥不敢不答应，他直觉自己要真说了魔气没有办法让金叶梧桐活，眼前这位真的会握着剑直接毁掉凤族仅此一颗的金叶梧桐。

“是，陛下，属下一定会尽心保管养活这颗金叶梧桐。”鸠冥听到自己那么说。

“嗯。”

长久的沉默。

鸠冥发现顾漪正在看着一个方向，那是东方。

正当他以为顾漪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顾漪的声音响起。

“景州城，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鸠冥思考一阵，道：“属下不知。”

景州城有什么？不就是一座城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落星盘是打开无底深渊的钥匙，打造落星盘的是天外陨玉，那玉穗是陨玉的伴生玉打造，你的任务就是将它取来。”顾漪道：“本帝已经遣数位魔将前去，你既无事就去做看着他们吧。”

“必要的时候出手。”

闻卿她们还在景州城，自己去？也就是说可能会跟闻卿她们对上，鸠冥想到这里心一紧。

他不愿。

“怎么，不愿意去？”

鸠冥咬牙，应下，“属下这就去。”

魔族之中的魔尊又不只有自己一人，自己不去也还会有其他人去，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去。真有什么事也能放水，里应外合。

……

鸠冥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顾漪身前。

“属下叶雨溪拜见魔主陛下。”黑袍女子摘下兜帽行礼。

“事情办的如何了。”

叶雨溪态度恭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如果说对着和自己合作的魔族长老、魔君魔尊，她不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位魔主她却是不得不低头。万魔之主，统御魔族，只要是魔族便无法反抗。

叶雨溪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从无底深渊中出来，恢复真身实力的顾漪，不是自己可以无礼的对象。

——上一次那么做，事后她被折断了一只翅膀，那痛教会她面对魔主时的态度应该如何。

这是天命。

如今的修士都没有尝过心魔的恐怖，因此但凡心魔想要拉一个修士入魔，哪怕是天仙境的都会中招。

整个山海混元界有几个天仙境？又有几个金仙？混元圣仙境的老怪物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以说非常的少。

他们是人族最高战斗力，可惜这个时候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一旦被心魔有机可乘，那就是万年道行一朝丧。大乘期的修士不敢妄动，一旦过了立刻就天劫临身。

大乘期之下的修士能和魔族对个旗鼓相当，一场拉锯战开始了，卷进去的修士不计其数，普通凡人更是难以计量，有些城池不过一日就倾覆消失，化作一座死城。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二十万年前和魔族大战的时候。

脑子灵活一些的人都明白，这一场战争没那么容易褪去。而擅推演天机卜卦问道者，更是在占卜天机后吐血元气大伤，所卜结果皆是大凶。

*

景州城。

鸠冥还没到景州城，就先看见了那黑雾笼罩的魔潮，他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特别是在看见景州城外似乎有人斗法的时候。

该不会是自己来迟了，已经打起来了吧。

鸠冥那么想着，就要加快速度……忽然他停下来，觉得有点不对。自己现在去了到底是帮那一边，要是帮闻卿，魔族这边没有办法交差。

如果帮魔族……那不就是要和闻卿为敌。

鸠冥的速度慢了下来，这帮谁都不行，不如放慢速度静观其变。被派来这里的最高就是六魔君之一的烛冼，魔君的修为在合体境，如果是这个修为，自己并不需要眼巴巴的冲上去帮忙。

前来观礼的人中，基本上都是这个修为的。

——在大乘期不出的如今，合体境基本就代表整个山海混元界可见的最高修为顶峰。

可这不上前去就意味着一时半会的不能知道前面比斗如何，鸠冥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够往前，真的快急死他了。

他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方斗法的波动才隐隐消散。没等他做什么，天上一尾银龙极快的从头顶上穿过，朝着……离火山脉的方向去了。

鸠冥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可怎么只有楚凌寒一个？是了，闻卿这个时候恐怕要留在景州城中坐镇，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的确是走不开。

想到这里，鸠冥放下了一半的心，没放下的那一半是为楚凌寒提着的。

鸠冥苦笑，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工夫去担心别人。

罢了，先去前面看看情况。

景州城外，魔潮之中。

“六魔君中烛冼何在。”鸠冥看着周围因为自己到来瑟瑟发抖的低阶魔物和魔族，在魔族中等级压制尤为明显，即使他没有特意释放气息，依旧造成这样的结果。

“本尊乃是陛下亲封的第五魔尊鸠冥。”

魔族之中的等级高低，除去和修为沾边外，像魔尊、魔君这样的位置只能是魔主亲封。至于魔将，则是有魔君考核后推荐，成了就能够成为七十二魔将之一。

输了的，依旧是魔将，只不过地位要比七十二魔将低一些。

“六魔君烛冼，拜见鸠冥魔尊。”

烛冼心中虽然奇怪怎么多了一位魔尊还排在第五，但对于魔主的崇敬让他确认面前这位，的确是魔主亲封的魔尊后，毫不犹豫的弯腰一拜。

这位魔尊的长相可比其他几位魔尊好看的多，要不是魔尊的身份，真难看出居然有魔尊级别的实力。整个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啊，皮肤那么白腰那么细腿那么长，怎么看都不是个上战场的料。

烛冼心中腹诽，面上不显。

“本尊封陛下之命前来，景州城之事如何了。”

烛冼：“尊上您来的正巧，我们刚和景州城中的修士交过手，他们现在全都龟缩在那乌龟壳一样的阵法中……斩杀了对方一名合体境修士，三名化神境……现在他们不敢出来。”

“……我们正苦恼该怎么打破这乌龟阵法，好完成陛下的命令。”烛冼说着有些羞愧：“一开始因为那龙族能力诡异，还是让几个修士给跑了，还请尊上恕罪。”

“无妨，那凤主可还在城内。”鸠冥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没那么紧张担心了，没出事就好。

烛冼点头：“应当还在，说不得这阵法就需要凤主掌控。可惜从刚才起没见过她，不然抓一个化神境修士，简直手到擒来。”

“会有别的办法的。”鸠冥说着看了一眼烛冼。

呵呵，敢打我妹妹的注意，这次记下了，以后有的是你小鞋穿。

离火云宫。

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这里就有些不同了，许多处地方魔气冲天。已经有扛不住的凤、凰和羽族堕魔了，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有魔族正在离火云宫之中走动着，他们会将那些成功入魔的带走，期间如果碰上不自量力的挡路者，二话不说就是将其重伤的不能再阻挡他们。

楚凌晗到的时候，被这场面震惊了。

整个离火山脉能，但凡是妖族就没有幸免的，全部被魔气侵体。

能不能熬过去，只看天命。

她想要动手，可要是动手一定会妨碍到那些还在抵挡魔气入体的妖族。楚凌晗伸出去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不能那么做，因小失大要不得。

这里的情况如果被闻卿看见，闻卿一定难以接受。她看着手中的留影石，有些犹豫该不该将眼前这一幕记录下来……迟疑了片刻，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记录。

闻卿没有那么脆弱，自己也不该把闻卿当做温室里的花朵。

假如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闻卿，发生这种事情的是墟海龙族，她相信闻卿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一路过去，就到了离火云宫的宫殿前。

宫殿前原本有许多幼崽跑来跑去玩耍的地方，此刻什么都没有。不，应该说还是有的，那是个背对着她的白衣人，背影有些眼熟……更眼熟的是那人手中握着的剑。

熟悉的人和佩剑，可是又和记忆里的有所不同，楚凌晗双脚落地有了些踌躇。她张口久久都没喊出想说的，有不敢也有不信……怎么会是她呢。

白衣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身形一动便转了身，正对上她的目光。

楚凌晗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总之看见面前这人的脸，发现不是心中所想的人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如果眼前这人没说话的话。

“师弟，别来无恙。”

顾漪或者说厉霜桐，她的目光落在楚凌寒的身上，嘴角甚至牵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师弟比上一次见变得更好了，修为也高了，这真是太好了。

看来上一次的入魔，没有影响到他。

那熟悉的口吻敲击在楚凌晗的心上，她想要否认可她知道事实就是事实，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楚凌晗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师姐，你真的是师姐么。”

“我很高兴凌寒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姐。”顾漪说着，语气带了些笑：“我说过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姐，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依旧不变。”

“师姐，你入魔了。”楚凌晗神情复杂，“你还打伤了师父，盗走星坠放出魔族，师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都是我做的，师弟你要恨便恨我吧。”顾漪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师弟，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顾漪。”

“魔族之事，是我二十万年前欠他们的，这一场迟来债，总是要还的。”

楚凌晗被这个消息震的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她神色阴沉，“我师父和师伯师叔他们呢？门派呢？又欠你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一出，玄阳剑派就是众矢之的。”

“我知道，他们不欠我。”

“这么做，是我欠了你们。”顾漪一直都握着手中的剑了，可惜物是人非，傲月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她也不是。

“天道循环，因果报应。”

“这一劫，二十万年前就已经种下了因，现如今不过是收获果。”顾漪道：“师弟你该知道魔族为什么被封印在无底深渊。”

“魔族本也生活在这世界上，和人、妖两族没有什么不同。只因为人、妖两族私心，就被囚禁二十万年。不止我欠他们，这世界上的生灵十有九欠！”

顾漪的神色很平静，说话间不像是在辩解，更像是在陈述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楚凌晗是被师姐照顾着长大，她了解师姐的性格，可她却不敢说自己了解“顾漪”。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师姐这段话中话里有话。楚凌晗想要劝师姐停下来，可又清楚说了也没有用，师姐一向很执着，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放弃。

楚凌晗：“一定要做？”

顾漪：“是。”

“你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会停手么。”

“不，我只是很久没见你，想见见你。”顾漪轻笑，手中傲月剑被收起，向她走进了两步。

“我的师弟，五百年没见更俊俏了，出去不知道迷死多少女子。”顾漪说着抬手想摸摸她的头。

楚凌晗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没躲开，甚至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好让师姐能摸到头顶。

顾漪像是知道她不舒服，只一触就后退两步，对她道：“改日有空，换个安静清静些的地方，师姐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师弟猜得到是谁么。”

楚凌晗知道她说的是谁，师姐家人早就作古了，关系不错的自己都见过。唯一一个没见过的，就是那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道侣”、“师嫂”应清月。

她道：“师姐，你毁了我心爱之人的家。”

“你心爱之人，凤族的叶无忧么。”顾漪抿唇，“抱歉……”

“是闻卿——凤族凤主叶闻卿。”楚凌晗一字一句的道。

“我知道自己不是师姐的对手，但今日之后若是见面，你我便是敌人。”望着表面完好的离火云宫，想着这一路所见惨象，她真的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师姐。

顾漪笑容消失，心中苦涩的点头，“我明白了，但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她不期望师弟能当没事发生，事实上一开始她就预料到会是现在这样。不只是是凌寒，门中的师弟师妹，师叔师伯，怕是见到自己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今日过后是敌人，那么我现在便仍是你师姐……可以陪我走走么？”顾漪说着，又道：“你放心，只要没有堕魔，我便不碰他们。”

“那日我入魔，是你帮了我，对不对。”楚凌晗突然开口。

她想起那日激发血脉进阶的时候，干扰自己的心魔被一道剑气斩杀，那剑气上所携带的气息很熟悉。当时没想起来，可现在见了师姐，却是恍然大悟。

“本也是师姐之过，凌寒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姐’。”楚凌晗道：“师姐，我相信你说到做到，你说不去动那些未堕魔的妖族羽族，我便信你不去碰动。”

“自然。”顾漪轻叹一声。

“闻卿还在等我，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辞。”楚凌晗神态平静。

顾漪见他离去，想要叫住他，又不知道叫住他该说什么。

选择是自己做的，就算不尽如人意也要走下去。顾漪想到自己对凤族做的事，她沉默不语，在心底道了一声歉。接着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这个计划或者说这场战争，不可能因为一个人一句话就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