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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千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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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之海刹那间一片死寂,唯有白雾妖冶地缠绕马蹄。

贺真的神情在黑暗中动了一动,却分明是笑:“千叶鬼王明察秋毫,最后果然瞒不过你。在下自问行事机密,不知何处露了破绽?”

御剑淡淡道:“贺卿不必谦虚。只是黄惟松的嘴,不如你想的那么紧罢了。”

贺真含笑抬眼,目光缓缓落在他怀中:“原来如此。看来在下蛰伏多年,终是枉费了这一腔热血。”言语之中,竟已直承其事。

鱼丽公主骇然欲裂,目光着血般望向丈夫,嘶哑道:“你……你是南国人,名叫贺颖真?”

贺真清清朗朗一笑:“正是。先前多有隐瞒,还望公主见谅。多年来承蒙照顾,在下感激在心。得罪了!”银枪一指,号令道:“左右!布阵!”

他身后一阵尖锐号角吹响,御统军阵型立变,横展两翼,居中回溯。万余盔甲沉重碰撞,白雾中听来分外沉闷。

御剑嘲道:“雁翅回形阵?君不见当日贺克俭如何兵溃?你们叔侄同心一气,都是不进棺材心不死的货色。”

贺真胯下白马咴鸣,目光慢慢冷了下去:“御剑天荒,我二叔惨死你手,非阵之罪,实兵之过!他一生最大愿望,就是以同等人数精兵强将,与你一决高下!你可敢与我一战?”

御剑冷冷道:“让你三千兵马又如何?”手中流火一振,小股鬼军轻骑而出,如细长黑链从机关盒中缓缓拉出。

商乐王的声音遥遥传来,听起来似乎更加苍老了:“众将听令!贺真非尔等将领,实为南朝细作!我其蓝大好男儿,岂可听他号令!”

贺真望向他微微一笑,手中一物澄然高举:“日月符在此,谁敢不听?”

鱼丽公主脸色如丧,呓语般道:“你……与我成婚,原来……非关其他,全是为你故国图谋。是了,你自入宫之日,便亟不可待地讨要兵权,从一介平民,硬生生越级至……镇国大将军之位。你招兵买马,招揽人心,从毕罗、辛然、繁朔、西凉诸国招来诸般将领,做你自己的心腹。你的手段并不高明,我……我怎会没看出来?”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嘶声道:“原来……原来你也不是真心要与她欢好,你是要……挑起我嫉恨之心,以达成你……不可告人之秘。”泥雕般看向兰后,后者亦是目光呆滞,似哭似笑。

贺真柔声道:“是啊,可惜差了一点,最后还是功败垂成。”转向御剑,笑道:“在下忽然有些好奇,将军是何时知晓我身份的?”

御剑坦然道:“今年年中。如何?”

贺真目光中寒光一闪,笑容未改:“看来将军对我的小小打算,早就了如指掌了。这一场渔翁之利,当真收得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兰后是你结义金兰,公主是你多年至交,大王更是你昔日恩人,你今日如此相待,也不怕人齿冷心寒么?”

御剑长声大笑,仿佛听到了甚么天大笑话一般。

贺真冷冷道:“将军为何发笑?”

御剑笑声渐止,摇了摇头,道:“我一直不解,黄惟松派遣你们一干名门子弟,潜藏各族王室之中,转的是甚么心思,走的是甚么路数。方才听君一席话,才恍然大悟。”

火光明昧之下,他面具下的眼睛冷漠如冰。

“因为你们南人,实在把这个情字看得太重了。”

贺真眼角一跳,目光下逡,微叹道:“你说的是。跟禽兽讲恩情道义,是我们蠢了。”

语罢,白马回缰,坐镇阵中,抬眼一笑:“不才南朝贺颖真,向千叶鬼王请教。”

只闻旌旗猎风,其蓝军自中军以降,布成一个混混沌沌大阵;阵中斗乱无端,骑兵散逸,远看似一头八翅大鸟,云云翼翼,伺机搏兔。

御剑目光如鹰隼,缓缓在他身后盘旋一圈,不屑一笑:“贺克俭自命不凡,不过暗翻前人成局罢了。拾人牙慧,焉得不败?”一声号令,鬼军八门齐开,其中重弩骑兵营、轻箭护卫军、盾兵、甲兵、枪兵、刀兵散佚有序,似风之鼓物,玄行于天,莞然自得。

车鸣马萧,金鼓悲鸣。双方百余步距离瞬间拉近,八翼其蓝军张弓拉弦,满天黑雨齐发。鬼军盾兵高声呼喝,马蹄如鼓,合围于先,好似一面钢铁城墙,将蜂状箭雨悉数挡却。其蓝中军隅落蟠曲,如笊如篱,似猛禽飞扑扼喉。鬼军则奔袭突变,似风扬云垂,轻轻避过。其蓝利爪一收,急速振翅,似要将之逐之四野。鬼军却如黑色闪电,一刀割裂云朵,卯身而入。

屈方宁着眼观战,见贺真三击不中,心中一阵苦涩:“若是二人面对面比武,贺大哥此时已经输了。”蓦然腰上一紧,御剑俯下身来,靠着他耳边低声道:“宁宁,送你一样东西。”

屈方宁眉毛一跳,仰起头来。御剑驱动越影,道:“此物在弈法中,叫分断其筋;在武学上,叫攻其命门。兵法谓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马蹄活灵,风入罅隙,转眼间已从一线飞角入阵。手中流火划个方天,红光好似蛛丝结网,网中人无一幸免,焦尸四溅。阵中惊呼阵阵,后翼生变,鬼军重弩齐发,声震四野,将中军撕开一道伤口。

贺真口中喝声不绝,手中枪尖方微微一动,指挥未及,一支雪白翎箭破空而来,角度之刁钻,来势之猛厉,皆已妙至毫巅,瞬间没入白马咽喉。他反应也是极其迅捷,只觉身子一斜,尚未着地,枪尖一点,已经飞身上了弩台。回头见屈方宁坐在御剑身前,一张雪白长弓拉得饱满欲滴,缓缓对准自己,当下微微一笑:“方宁兄弟。”

屈方宁朝他点点头:“贺大哥。”一箭疾飞而出,未及弩台,已被盾兵挡住。

贺真身在雾中,袍袖轻扬,风华尽显,银盔上火光潋滟:“可惜,我一直很欣赏你。若非今日兵戎相见,我实不愿与你为敌。”

屈方宁摇摇头,足尖一点,跃上弩台,与他相距不足五尺:“贺大哥,我也想跟你做一辈子朋友。只是南人与我们,天生就是死对头。”

贺真叹道:“良朋难再,深以为憾。”银枪一旋,光华绽放:“阁下曾败于我手,还敢向我挑战否?”

屈方宁反手一翻,指间寒气泊然,正是那柄“易水寒”。但见白光电闪,倏然之间已将贺真腕甲削下!

贺真垂眼一扫,目光中笑意深重:“今非昔比,看来要好好领教阁下高招了。”

此际其蓝阵型已变,背靠永生石,外方内圆,首尾接应。御剑立马其中,身周一片白地,语带嘲讽:“此阵采自云岩独孤八阵,诲侵有道,原是有点意思的。可惜贺克俭蠢牛木马,画虎不成,难免贻笑方家。”

贺真银枪急舞,与屈方宁斗在一处,闻言不慌不忙,命麾下骑兵催动阵法,口中道:“愿闻其详。”

御剑道:“两生勿断,两活勿连;居生而死,神出鬼入。此阵生死两端,合力不足,何能攻袭?阵法不为取胜,要之何用?此其一。”

贺真道:“当年我朝凭借此阵,立身临洮城下,蛮戎攻城三月不得,悻悻败退。”

御剑冷道:“只能防守,便是败了。这也怪不得贺克俭,你们这些年吃足了打,早就怕得两腿发软,岂有胆子还手?”

贺真笑道:“多谢将军教诲。可有其二?”言谈之间,护心镜嚓然一声,又已被劈成两半。

御剑目视屈方宁飒然身姿,嘴角一动,道:“贺克俭曾自负道:‘吾创此阵,可为南朝百年壁垒。吞千军,噬万马,犹雁翅覆天!’可惜古来神兵战法,皆当四顾其地,因地制兵。岂有先摆出一阵,等人来破的道理?千军万马,又何必入你彀中?太过依仗技法,便是你南朝通弊!”

言语间,鬼军击左攻后,逐渐收紧。其蓝雁翅之阵,恰如为人钳首掐尾,深陷云中,动弹不得。

贺真若有所思,颔首道:“听将军一番点拨,果真茅塞顿开。”银枪枪花陡盛,逼退屈方宁一步。

弩台之上白雾流动,二人身影皆不分明。只听屈方宁道:“贺大哥,我有一言相劝:南朝贫弱之国,迟早败亡北族之手,何必为之赴死?你身手既高,用兵亦强,何不就此归降?”

贺真佻达一笑:“方宁兄弟可见过南国之春?每年春三月,草长莺飞,杨柳扶堤。为此江南一笑,何畏塞北捐躯!贺某堂堂男儿,宁随流波而死,不愿逐风而生。大厦之将倾,吾愿为独木;狂澜之将至,吾愿共覆亡!”枪意一变,花痕肆虐,赫然是那阴狠至极的“心花怒放”!

屈方宁剑尖微颤,艰涩道:“我……我便送你一个身死报国。”剑身批削,落花如雨,却是迟迟不败。

贺真仰天一笑,吟道:“‘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目光凛冽,却颇有催促之意。

屈方宁睫毛微垂,寸步跃上,几乎投入贺真怀里。旋即沉腰疾转,单手斜挑,手腕一转,手中易水寒骤然一点,刺入贺真胸口。

那是人间最苦、最悲伤的招式,名叫“黯然销魂”。

易水寒削铁如泥,贺真前胸云纹瞬间涌出一汪血花。屈方宁牢牢握紧剑柄,直至贺真沉重的身躯栽倒在他肩上。

其蓝军登时大乱,数名执旗之人不知所措,鼓噪溃逃声不绝于耳。冻土寒冰之上,屈方宁姿势不改,面具下的神情无人得知。

贺真微弱却带着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别哭,哭什么?傻孩子,以后你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屈方宁握剑的手指白得泛青,背心极其轻微地抽搐。

只听贺真越来越低的声音道:“贺大哥……最后改的那两句诗,你……想听么?”

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似污血已涌到喉咙口,话语依然是带着笑,又极其温柔。

“是……‘又梦江陵远,千波万里桥。’”

他的手抱向屈方宁肩头,中途却已力竭,呛啷一声,银枪落地。

御剑喝道:“汝将已死,顽抗何为!”阵法转急,切入其蓝军生门,断其死路。

鱼丽远在战圈之外,见贺真身形摇摇欲坠,嘶哑叫道:“贺真,贺真。”

屈方宁从弩台缓缓挺起身,收回染血剑刃,单手将贺真尸身向下一推,没入战潮。

鱼丽如被人掐断脖颈般哮喘几声,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你杀了他。杀了他。”

御剑眉弓一动,马蹄起落,挡在屈方宁身前,防她暴起伤人。

商乐王微叹道:“女儿,南人奸猾卑劣,凉薄成性,寡人与你……受他挑拨,一至于斯。此人死不足惜,你莫要为他难过。”

鱼丽静默良久,两道清泪从黧黑肌肤上淌了下来。

商乐王目光沉痛,低呼道:“女儿,到爹这里来。”

鱼丽摇晃下马,一步一顿地走向商乐王,对两旁林立鬼军视若不见。

的尔敦摇头道:“贺叶护久怀异心,图谋不轨,公主也不必太伤心了。”

鱼丽脸上露出苦涩笑容,脚步虚浮,肩头耸动愈来愈快,眼见便要扑在商乐王怀中痛哭。

陡然之间,兰后一声凄厉惨呼,响彻永生之海。鱼丽竟于一刹那间动手夺枪,枪尖直捅入她隆起小腹!

众人骇呼声中,鱼丽脸上的笑狰狞如厉鬼,双手握枪送入,枪尖狠狠一钩,挑出一团血肉模糊之物。

兰后纤薄的身躯倏然后仰,腹腔中炸出肉块血雨,喷了鱼丽公主满头满脸!

只听永生石下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阿兰——!!”

兰后满身血污,一袭素衣染得血红。郭兀良踉跄奔至,双膝一曲,跪在她身边,双目血红。

兰后嘴边露出一个微笑,虚弱道:“良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郭兀良疯虎般摇头,泪水一滴滴地飞溅下来,落在兰后憔悴苍白的脸上。

兰后眼睛已无力抬起,羽睫微动,低声道:“白鹤……回故乡了,张着翅膀,唱着歌儿,真快活……”嘴角含笑,就此气绝。

郭兀良不死心地低呼:“阿兰,阿兰。你醒醒。”双手青筋几乎炸裂,摇撼兰后双肩。

的尔敦垂泪道:“郭将军,兰……已经去了。”

郭兀良恍如未闻,自顾自摇撼无已。直至兰后腹中鲜血渐渐凝固,不再流出,才呕吐般大放悲声。

几步之外,为卫兵所制的鱼丽公主,却夜枭般哈哈大笑起来。

郭兀良悲声渐止,缓缓一动,执枪在手,无言站了起来。

御剑沉声道:“兀良,不要冲动行事。”

郭兀良眼角迸裂,两道细小鲜血淌出。闻言不言不语,只将枪身攥紧。五步之外,一声怒号跃起,竟是以枪为棍,将鱼丽公主上半身砸得稀烂!

御剑简短叹息一声,手中流火往弩台一点,接了屈方宁入怀,下令:“杀。”

当夜,其蓝御统军群龙无首,仓皇败逃,尸体铺满永生之海。

深夜,商乐王以一柄帝国金错刀,砍下了自己白发苍苍的头颅。

翌日,千叶沉痛宣告诸国:其蓝国君新丧,新君未立,千叶身为友邦,暂摄国政。

屈方宁醒来之时,天色犹未大明。新兵营帐高声笑语,间有笑骂推搡声。

他挽着血迹斑斑的月下霜,进帐一瞥,倦道:“一大早吵什么。”

乌熊一干人见了他,纷纷起身招呼,又将地上三三两两摆放的人头踢开,请他坐下喝汤。

屈方宁以汤漱口,怪道:“捡这许多人脑袋作甚?”

乌熊凑着他道:“老大有所不知,这人头可是万分宝贝。日后财物分配,便是以此为据。”

又指帐外一名千人队长腰上悬挂之物,艳羡道:“那就是‘千人斩’勋章了。”

屈方宁一眼望去,见是一枚黄金头骨,以金线系索腰间。即淡淡一笑,道:“那也不难。”

车卞猥琐至极地顺了两个人头在手,笑道:“我方宁弟弟将来可是……嗯咳,还能把这几个人头当个东西?几时心情好了,带你干上一笔大票,像贺将军那样的,一个就够你吃二十年了。”

乌熊听得这个吃字,舔了舔舌头,吞了口口水。车卞又偷偷摸他人头,被推在地上压了一个罗汉。

屈方宁却不再做声,从靴筒中拔出易水寒,在裤腿上拭净。

易水寒如一泓冰水,正切合十二月北方寒意。剑身照着他葱茏眉眼,模糊而滑稽。

他脑中斗然响起一句话:

“……荆轲刺秦,这刺秦嘛,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他嘴角无言抿紧,睫毛低低垂了下去。

御剑大帐低垂,人却已经坐了起来。见他一路揉着眼睛进来,迷迷茫茫的样子,一笑伸手,将他拉在身边:“这几天又在哪里疯?”

屈方宁做个拉弓动作,嘴里“咻”了一声。

御剑中衣未系,将他半搂在怀里:“杀了几个?丢下老子就跑了,怕我吃了你?”

屈方宁呆呆抬头:“你自己……一直在议事。”

御剑失笑:“还怪上我了?”在他眉毛旁一吻,似有些叹气:“商乐王和鱼丽都已身死,其蓝失了主心骨,人心乱不可收,矫诏难成大用。兀良……甚么都好,就是心结太重。”

屈方宁乌黑的眼睛动一动:“那也不能怪郭将军。鱼丽公主杀了兰后,他自然是十分愤怒伤心。”

御剑摇头,淡淡道:“阿兰遇害,我也很难过。只是国事在先,不应以一己伤怀乱之。不能控制情绪,便是愚蠢之极。”

屈方宁脸颊贴在他赤裸胸膛,姿势很有些别扭,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将军,你说鱼丽公主为什么那么恨兰后,恨不得把她的肚子剖开?”

御剑眉峰微蹙,道:“便是这点不得其解。想鱼丽当年英姿飒爽,远胜寻常须眉。如今却是哭哭啼啼,状若妒妇。南人善于狎情,可见一斑。”见他扭得麻花也似,替他除了军靴,抱进被中。

屈方宁靠着这个暖烘烘的人肉炉子,眯眼凝思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转过头,认真看着御剑:“贺大哥在公主心中,一定是个盖世的英雄,温柔的情人,骄傲的丈夫。无论他是卧底,是叛徒,还是妖魔鬼怪,公主都还是那么崇拜他,倾慕他。兰后怀了贺大哥的小孩,公主恨得连父亲都不要了,一心就是要杀了她。我想,公主一定深深地嫉妒她。”

御剑若有所悟:“似乎有点道理。”忽然回过味来,敲了他一爆栗:“贺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屈方宁吸了吸鼻子:“我贺大哥原本就是很厉害的。长得又帅气,武艺又高……我……我可喜欢……”

一语未罢,眼眶一红,两道泪水夺眶而出。

御剑对他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本事,也着实无奈,指腹给他擦了两下:“行了,知道他是你朋友,杀了他心里难过。不哭了。”

屈方宁变本加厉,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全蹭到他怀里。

御剑又觉可爱,又有点嫌脏,容他哭了片刻,好笑道:“差不多得了。你他妈的,躺在老子怀里,给别的男人哭。”在他哭得红通通的耳尖上咬了一口,“也就是我能这么纵容你。”

屈方宁哭得一身发热,脸颊鼓了起来,举起束腕的箭袖擦眼泪,眼睛偷偷瞥他。

御剑见他还在一抽一抽的哽咽,皱眉笑道:“还哭不哭了。”

屈方宁摇摇头。

御剑合衣道:“那屁股挪开,老子要起身了。”

屈方宁想了想,转身跪在他腿间,面对面献了个吻。

御剑停了动作,看着他挂着泪滴的睫毛:“想干什么,小猴子。”

屈方宁耳垂发红,眼睛仍亮晶晶的:“谢谢你纵容我。”

御剑会过意来,不禁大笑:“老子还能跟个死人怄气不成?”揽着他深深一吻,起身议事去了。

惨淡日光似一只枯死的手,抚过离水中漂浮的死者。昔日繁华的乌古斯集市,已化为一片焦土。

屈方宁随军至此,驻马河畔。一只绣金红披的死骆驼从他眼前缓缓漂过,消失在河流尽头。

乌熊在后大发牢骚:“扎伊、毕罗这两伙强盗,四面八方杀个精光!”点了点马后人头,更是怒不可遏:“日他奶奶,还差四个就满百了!”

车卞亦是双泪长流:“人杀了就杀了,连粒铜子都不留下!”倒垂马腹,在一个鱼贩尸身上掏摸几下,掏出一挂鱼肠。凑在鼻端一闻,臭得几乎晕厥,忙不迭地扔了回去。

额尔古皮袄前襟似藏着一物,正小心翼翼揣在手中。车卞呼臭之余,一眼瞥见,诧道:“古哥,你捉了只兔子?”

乌熊生得矮,探头只望见一团雪白毛皮,奇道:“这天寒地冻的,别是兔子成了精吧?”

额尔古憨憨一笑:“是只狐狸。”拉开衣襟给他们看了看。

车卞意会,挤眉弄眼一笑:“懂了,娘们儿爱这个。”踢了乌熊战马一脚:“走了!口水擦擦!”

额尔古伸出粗短手指,摸摸小狐狸头,又裹回怀里。转头见屈方宁一人一马立在水边,寒风凛冽,身影单薄,即凑了过去,关切道:“弟弟,在看什么?”

屈方宁从茅草棚下一角破牛油灯上收回目光,睫毛低垂,郁郁不乐。见了他怀中白狐,双眼一亮:“哪儿捉的?”

额尔古老实答了,见他神色不愉,拎起白狐放在他手心:“给你玩儿。”

屈方宁捧着狐狸,叹气一笑:“古哥,小时候你也常常捉些老鼠小鸟,逗我玩儿。现在我长大啦。”

额尔古也嘿嘿一笑:“在古哥眼里,你还是小时候。”叮嘱他别吹了当头风,上马走了。

那白狐神色萎靡,毛皮也是暗淡无光。屈方宁托起它小小身躯,低声问:“你见过贺大哥吗?”

水畔战袍飞扬,却是郭兀良率部前来饮马。他马后载着一具棺木,他歇息时,便对着棺木发呆。

屈方宁见他神色悲喜难言,眼周一片淤黑,心中一酸,向他走去。

郭兀良听见脚步,无神眼珠抬起,对准了他。

屈方宁将白狐轻轻递了过去:“郭将军,这是……兰后的旧物。”

郭兀良听到兰后二字,肌肉一颤,喉咙深处发出嘶声:“是阿兰……养的?”

他的声音好似从地底深处发出,阴冷焦枯。屈方宁低声道:“是。它伶俐乖巧,兰后一直很喜欢它。”

郭兀良喉间一动,缓缓接过白狐。那白狐乖巧地卧下,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手掌。

屈方宁道:“狐性通灵,它……似乎也喜欢您。”

郭兀良手捧白狐,眼圈泛了红,强抑着点了点头,这才抬眼打量他:“你是……那个锡尔族少年?我听……别人提起过。”

屈方宁听他言辞有些别扭,心中奇怪,却也不敢问。

郭兀良顿了顿,道:“你回去跟天……跟你们主帅说,昨天我说话太重了,请他原谅我。”

又摸了摸狐狸皮毛,目光含泪,轻声道:“还有,谢谢你。”

屈方宁应了一声,深深躬身,告辞而去。

夜里河边寒气重,屈方宁未着皮袄,进主帐时冻得牙关打颤。见火堆边花花搭搭盘坐一圈,听见他进门响动,七八人一起转过头来,不禁骇住。

御剑居中而坐,与人共披一张暖毡,手执一卷羊皮军报,正沉声说着甚么。见他进来,军报啪地一收:“行了,有事明晨再议。散!”

他向来气度森冷,不苟言笑,纵是绥尔狐这般的俏皮人物,也不敢开他半句玩笑。今日却一反常态,众将望天看地,就是端坐不动。的尔敦笑眯眯道:“将军,你这里煞——是暖和。老敦过来跟你凑合一晚,行不行?”

御剑面无表情:“滚。”向屈方宁微一抬眼,示意他过去。

屈方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着实不好意思,一路行着礼来到他身边,小心地坐在一边。

御剑对一旁揶揄调侃的目光视而不见,向他道:“过来些。”随手揭下暖毡,丢在他身上。

屈方宁见身旁几人失了披盖,冻得阿嚏震天,羞得头都抬不起来,更不敢披上。

御剑温声道:“盖上。”

众人互使眉眼,以目光下注,赌御剑会不会亲手动手,为爱子披衣。

冷不防御剑冷冷的目光扫视过来:“还不滚?”

到底还是害怕,陆陆续续滚了。什方最后出帐,倏然出手,捏住屈方宁脸颊:“小子,你看他有多凶!给他当儿子,迟早被打死。不如认我当个义父……”忽然一声怪叫,跳了起来。

御剑手里半个核桃直飞过去:“狗胆包天!拐到老子头上来了!”

什方又中一招,惨叫连天,捂着屁股逃走了。

御剑这才皱眉看着他,责道:“到哪儿冻成这样?衣服都不会穿了?”提起暖毡,给他裹了起来。

屈方宁揭起一个角:“你也来。”

御剑不置可否,张腿圈了他入怀,抖开暖毡,将二人一并围住,顺手摘了面具。

屈方宁见火光映得帐面影影绰绰,也不知门外是否有人注目,担心道:“你不怕?”

御剑专注地看着他:“什么?”

屈方宁支吾道:“别人要是知道……”

御剑微微低头,气息迫近他:“知道又如何?”

屈方宁还要说话,已被他吻住了。这个吻充满侵略性,迫切热烈。屈方宁给他吻得直往后退,牢牢抵在他肩上,大口喘息。

御剑胸膛也微微起伏,显然有些激动。分开时,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几下他的唇。

屈方宁嘴唇鲜红,轻喘着看着他:“你……你喜欢别人看?”

御剑目中浮起莫明笑意,却不开口,再一次吻下来,手也伸入他上衣,抚摸他乳尖。

屈方宁给他弄得都有反应了,挣扎道:“外面……”

御剑下身坚硬如铁,抵着他哑声道:“宁宁,大哥想干你。”

屈方宁听着这个干字,麻痒从耳孔直达全身,眼神几乎都散了:“怎么……干。”

御剑指腹抹上他的唇,眼神暗沉。屈方宁肩膀一僵,身上热意都似去了几分。

御剑见他目光闪烁,遂道:“不愿意算了。”解开他暗金铜扣,替他弄了出来,自己也抵在他臀后射了。

他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屈方宁却隐约觉得他有些失望。不知怎地,竟有些过意不去。

待喘息平定,才倚在他胸前,把郭兀良托他转告之言说了。御剑嘲道:“多大事,还特地着人传话。兀良就是这点拘谨,未脱南人习气。”

屈方宁好奇道:“郭将军是南人?”

御剑道:“也算半个南人了。他生母原籍汉阳,早已亡故。我们自小相识,从没拿他当异族看待。只是中原诗礼之家的大小姐,教出的儿子到底有些不同。说话气度,都比我们草原蛮子风雅得多。”

屈方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他昨天得罪你了么?”

御剑道:“说不上得罪。他说我当年不顾结义之情,促成和亲其蓝一事,葬送阿兰一生幸福,使她脸上再无笑容。而今所获土地,每一寸都是阿兰泪水铺就。又一唱三叹,赋辞比兴,说我的心比千年的岩石还硬,我的血冷过天山的寒冰,我也没怎么听。”

屈方宁抬眼看他:“你不生气?”

御剑失笑:“生什么气?”把他往床上一扔,“有那个闲工夫,不如跟你睡一觉。”

屈方宁裤子还没提上,跟他抱在一处,全身上下无不契合,温暖惬意。磕巴了一会儿,开口道:“我……”

御剑低头看着他,就像料到他要说什么:“没事。别放心上。”

屈方宁哑口,片刻爬在他耳边,很小声地问:“什么感觉?”

御剑道:“说不上来。”顿了顿,抱住他:“比用手舒服。”

屈方宁想了想,声音更小:“别人也给你做过,对不?”

御剑笑了出来,也在他耳边吐息般低语:“我喜欢你给我做。想射你嘴里,逼你喝下去。”碰了碰他嘴唇:“老子真想把你干哭,又他妈的舍不得。”

屈方宁脸颊烧红一片,许久都未退却。二人目光交投,又深吻许久,才沉沉睡去。

待其蓝大事平定,已是来年春月。

二月十四,鬼城大开筵席,论功行赏。新兵营成绩骄人,并擢入离火部。屈方宁以月星律、贺真、江南织造三事入簿,居功至伟,破例被任命为春日营十二名百人队队长之一。

当夜,金歌艳舞,满城欢声。千叶名将纷纷登车前来,向御剑及八部将士祝酒。

小亭郁也随人群来到,先恭喜一番,又挽了他的手叹气:“我想了几天,想不到要送你什么礼物。我送得出手的,你又全都有了。”

屈方宁手臂、衣领、双肩均缀上女葵纹章,整个人银光闪闪,闻言嘻嘻一笑,蹲在他身前:“你带这么多人来看我,还不是最好的礼物么?”

小亭郁笑了笑,与他引见麾下将领。这些新任军官皆是小亭郁一手提拔,对他既敬且怕,连对屈方宁都多了几分拘谨。屈方宁见小亭郁眉心忧色不减,低声笑道:“现在别人都乖乖听你的了,还发什么愁?”

小亭郁垂下眼,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也要有话给人听。我先前踌躇满志,画了一十九张样式图,自以为精妙无双。谁知冶炼营一口回绝,说机关太过繁复,非如今技艺能及。几个老头趁机敲山震虎,警告我不要不务正业。母亲也在劝我沿袭旧制……”揉了揉自己太阳穴,摇了摇头,“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

屈方宁沉吟片刻,伸出手掌:“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冶炼世家出身,平日最多奇思妙想。我拿给他看一看,说不定便有办法了。”

小亭郁半信半疑,取了一摞图纸给他。目光一抬,看向他身后:“……那就是你朋友?”

屈方宁回头一瞥,笑了:“不是这个。”一指绿裳小袄、娇花般倚着送酒小车的年韩儿,“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美丽‘少女’了!”

小亭郁轻叹道:“你朋友真多。”

屈方宁立刻巴到他扶手上:“你可是最好的。”

小亭郁笑着给他一拳,被人推走了。年韩儿娇滴滴地飘到他身边,幽幽道:“屈队长好胃口,瘸子恶鬼,都是来者不拒。”

屈方宁摸了摸他脸蛋:“哥哥最不拒的就是你了。”命人搬酒下车,又低语道:“帮我追查一事。”将郭兀良母籍之事说了。年韩儿冷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屈方宁坦然道:“你确实不必帮。爱查就查,不查也罢。我还能勉强你?”军靴一抬,就要走开。

年韩儿喉间咕地一笑,在他背后缓缓道:“手刃同袍的滋味如何?”

屈方宁肩头一僵,脚步停了。

年韩儿脸上浮起毒蛇般的笑意:“我猜,你的月星律是他给的?啧啧,真是一条舍己为人的好汉子。南国有如此儿郎,恐怕真能安邦兴定,也未可知。可惜纵有那一日,你的贺大哥……却再也看不见了。”

他抬起尖瘦的下巴,欣赏着屈方宁攥紧的手、起伏不定的胸膛,笑意越发浓厚。

冷不防屈方宁挑眼一笑:“你就想看我这样,是不是?”

他脸上的激愤痛楚,就像变脸一样抹得干干净净。

年韩儿的脸色,却已经阴沉下来。

只听屈方宁懒懒的声音响起:“开弓没有回头箭,明白么?哥哥既然上了这条路,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别说贺大哥,将来就是要捅自己一刀,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又向他一笑,“杀你也一样。”

说罢,径直向场中走去。御剑与人围坐火边,与他隔了丈许,远远叫道:“过来!”

这一嗓子连火苗都喊动了,屈方宁吓了一跳,乖乖地过去了。尚未落座,已被御剑抱在身边。只见他右手一挥,向火边之人大声道:“今天老子心情好,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我们家小孩。屈……宁宁,你叫甚么来着?”

巫木旗在旁四肢着地,大声鼓噪:“小锡尔!小锡尔!”

御剑兜头踹了他一脚,手臂仍紧紧搂着屈方宁,到底是没想起来:“好了!知道是我家的就够了!喝酒!”

车宝赤一手搂了两名美姬,摇头晃脑笑道:“你家的!你家的什么?不说清楚,喝个鸟!兀良,放下!”

御剑一巴掌把他的碗掀了:“废鸡巴话!日你娘的,喝!”

车宝赤满头酒水,也不生气,指着他哈哈大笑:“老子还就不喝了!”

屈方宁被他抱得煞是疼痛,只觉他满身酒气,举止与平时大异,小声道:“将军,你醉了。”

御剑愠道:“放屁!老子是千杯不醉!兀良,你他妈的举起来!老子跟你……三十年兄弟,你几时见老子醉过?”

郭兀良神色郁郁,笑得甚为勉强,举碗道:“不曾见过。今天天哥这么高兴,兀良借这碗酒,给你赔不是了!”仰头一饮而尽。

御剑哈哈大笑,往他肩上一推,险些把他推个跟头:“兄弟之间,有什么不是?”满饮一碗,又叫人注满,这一次却对准了屈方宁:“屈队长,我敬你一杯。”

屈方宁见车宝赤一干人都看好戏般注目自己,只得低声道:“多谢将军。”便想接过。御剑却牢牢掣住碗底,亲手送到他唇边。无奈,只得任他喂了一口。这酒辛辣无比,入喉如刀烧,呛得他咳嗽连声。御剑笑骂道:“有什么用?酒都不会喝!”自己喝尽碗中残酒,笑道:“老子替你喝!”

屈方宁呛得满眼泪花,却看得分明,他就唇之处,就是自己喝过的地方。御剑随手抛了酒碗,见他脸颊通红地仰着脸,落在他肩上的手一动:“看我干什么?”

屈方宁摇摇头,低声道:“我送您回去吧?”

御剑眯眼打量他片刻,似在考虑。屈方宁寻隙起身,扶起他高大身躯。车宝赤一勾脚,把屈方宁夹住了:“不行,你不准走!来,给红伯跳个舞,红伯给你讲,你爹以前……”

御剑雷霆万钧地一脚蹬过去:“别欺负老子小孩!滚!”

车宝赤狂叫滚开,笑得不成模样。巫木旗枕在他肚子上,打起了呼噜。

屈方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踉踉跄跄的御剑扶到帐前。侍卫皆在宴饮,山上漆黑一团。刚进主帐,身上一沉,已被御剑仰面压在地上。慌乱之中,只叫了一声“将军”,嘴唇就被狠狠堵上,狂热地吸吮起来。只觉御剑气息滚烫,混杂浓浓酒气,动作比平时粗暴得多,吻得他嘴唇红肿,几乎背过气去。

他背心硌着异物,又怕侍卫前来窥视,急道:“别在这里,等一下……”御剑根本不听他开口,着迷地在他脸上闻着气味,舌头不住舔他面颊嘴唇,坚硬的下体也交合般一下下顶着他。屈方宁使劲推他胸膛,挣扎道:“你喝多了!”

御剑动作忽止,赤红眼睛牢牢盯住他,自言自语道:“我?喝多了?”一笑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认得你,知道你是谁。”

屈方宁无措地抵着他,听他低沉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你是屈方宁。我的爱徒,我的小孩子,我的春日营队长,我的……情人。”

屈方宁眼眶一热,抵挡的手顿时失了力气。御剑欺身而上,迫不及待地与他摩擦下体,手探入他后庭,喘着粗气道:“你知不知道老子多想插你?每次看着你又忍住,连口淫都舍不得你做,他妈的,老子快被你搞疯了。”咬着他喉结,嘶哑道:“你他妈要是女人,老子每天要干你一千次,干得你下面透湿,一天到晚合不拢腿,肚子里全是老子的精液……干到你怀孕,肚子这么大……走都走不动。”

屈方宁上衣被他掀到胸口,听着他这荒唐露骨之极的言语,面红耳赤,腰却彻底软了。御剑满带酒气的唇在他头脸上胡乱亲吻,扯了两下他的皮带没扯动,没了耐心,嚓的一声,将他马裤直接扯烂。又一指自己军服,命道:“脱了。”

屈方宁给他打扰着,好不容易将他皮带扯松,铜扣解开。御剑胯下那物早已剑拔弩张,茎头一片滑腻汁水,浸得白色亵裤上一小块都湿透了。屈方宁见他坐了起来,不解其意,也随之坐起。御剑背靠狼头椅扶手,将他放在膝上,一手揽过他臀部大腿,另一手却不容抗拒地把他按到胯下。

他只得张嘴,含住面前紫红饱胀之物。这一次男人的气味比之前浓烈得多,进入口中,只觉一阵腥膻,又有些杏仁般的涩味。他尽力张开嘴,吞入茎身,御剑却似不甚满意,将那物拔了出去,命道:“用舌头!”

他百般无奈,只好伸出舌尖,沿着那恐怖肉刃上盘旋的筋脉缓缓描绘。御剑握住茎身,直捅到他唇上,随他舔舐的动作变换角度,双目微闭,似极为享受。又将他的头往更深处压:“下面也舔舔。”屈方宁直接被他沉甸甸囊袋拍到脸颊,呼吸都不畅,强忍着替他吸吮会阴处,左右交换着舔他一双巨丸,直至口唇下的丰茂毛发湿漉漉一片。御剑呼吸渐重,囊袋逐渐紧缩,忽然一把揪住他头发,往胯下一撞,阳物直直捅进他口里,直插到他喉咙深处。继而一前一后推着他的头,迫令他张口吞吐。

屈方宁本就有些不情不愿,又被他如此粗暴地捅入,全身皆十分难受。待御剑插得二三十下,只觉口腔被摩擦得疼痛异常,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双眼几乎发黑之时,只觉他那物斗然胀得更大、更粗,整条阳根一颤,又一颤,竟是在他嘴里射了。

他头脑一阵阵窒息发闷,呛得双泪长流。待御剑从他口中意犹未尽地退出,才忙不迭地起身吐掉。

御剑靠在椅上微微仰头,健硕腹肌上泛起一层红晕,浑身酒气似乎更浓厚了,揽住他胁下,一把拖了上去,吻上他的唇。屈方宁嘴里还残留少许他的东西,给他舌尖送来的津液一顶,几乎吞了下去。御剑声音带着高潮余韵,极哑道:“吃不下去了?换张嘴,喂饱你。”将他猛然往地下一摔,随手褪下他亵裤。

他刚刚射过一次,阳物竟毫无疲软之态,依然灼热硬挺,紧紧抵在他臀后。屈方宁清楚他的意图,万分惶急,却挣不脱。

御剑牢牢按着他身体,粗糙的手在他小腹上抚摸着,诱哄般低语道:“宁宁,给我生个小孩好不好?不痛,我轻轻的……屁股翘起来。”柔滑肉茎在他后庭磨蹭着,向他穴口顶了进去。

穴口一扩,屈方宁只觉一阵干裂痛楚直达后腰,拼命挣扎起来:“不好!”

御剑继续诱哄:“就生一个,一下就生完了。生个女孩……”凑下来吻他的脸,语气酣然:“长大了跟你一样漂亮。”

他口中情话绵绵,下体却强硬顶开屈方宁后庭,不由分说插了进去。只是他那物实在太过魁伟,屈方宁紧张之下,后穴紧缩,一时却是欲进无门。

他此际已经箭在弦上,好事不成,暴躁异常,伸手就去掰他臀丘,将那浅粉色肉洞翻了出来,没轻没重地冲撞了几下。屈方宁几乎给他拆了骨头,羞怒之下,眼泪又积上眼眶,极力推他手臂。御剑一臂挥去,几乎没把他腕骨打碎:“还闹!”

屈方宁吃了这一下剧痛,到底忍受不住,哭了出来。御剑听见哭声,瞳孔一缩,恢复了几分清明。继而目光落在他被拧得不成模样的臀上,不禁一怔。

屈方宁见他动作忽止,急忙将自己裤子提好,退开几步,警惕地瞪着他。

御剑有些反应不过来,向他自语般道:“生气了?”伸出手臂,想抱他过去。

屈方宁背过身揉手腕,眼泪一时收不住,抽抽搭搭,凄惨无比。

御剑神色懊恼,向他探了过来,低声道:“好了,不生了。不哭,乖。”将他放在怀里,面对面抱着,亲着他面颊哄他。

屈方宁侥幸逃生,心中却依然惊涛骇浪:“人曰酒醉吐真言,他是真心想那么干我的。平时……他都在强忍着。”

御剑见他不言不语,轻轻抚摸他的背,低头吻他耳朵。周围一片幽暗,御剑抱了他片刻,动作渐缓,头靠在他肩上,发出均匀鼾声。

屈方宁在昏暗中坐了一会儿,轻轻叹气,架起他强壮手臂,将他扶入寝帐。

大醉一场令人欢畅,宿醉则痛不欲生。

御剑艰难睁眼,托着昏沉沉的头勉强坐起。一床锦被从他胸口蜷落,转见床边趴着一个人,黑色军服上衣已经脱下,只着白色内袍,手里却抓着一条半湿汗巾。

他心头一阵暖热,开口道:“宁宁,怎么睡在地下?”

趴着的脑袋微微一动,屈方宁迷蒙抬眼,瞳孔半天才对准:“将军。”又呆呆地打了个冷颤。

御剑拉他到被子里:“衣服怎么脱了?昨晚上都在伺候我?”

屈方宁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一下头:“你吐我身上了。”竖起三个手指,“三次。”身上寒气被暖意一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御剑把他笼在怀里,责道:“怎不跟我一起睡。”

屈方宁揉着鼻子,瓮声道:“你叫我不要跟你睡一起的。”有些促狭地向他霎了霎眼睛,“还让我滚回自己帐里去,说晚上抱着我忍不住。”

御剑见他神色里带着点儿说不清的笑意,估计昨晚没少让他受折腾,道:“我难得喝醉,昨天委屈你了。”亲了亲他脸颊,“一会送你件新衣服。”

屈方宁在他胸前一仰脸:“再给我脱下来?”

御剑哈哈大笑,俯身想碰他的唇,又煞住:“老子没漱口。”

嬉闹亲昵好一会儿,天色渐明。屈方宁下地着衣,见裤边裂了一条大缝,随手捡了御剑一件黑裘披上。系起颈下绦带,见御剑饶有兴味地端详自己,诧道:“怎么?”

御剑侧卧床上,懒洋洋撑起一臂:“良辰美景,赏心悦目。”

屈方宁小小地飞了他一眼,面具一挽,军靴踢踏,赏心悦目地走了。

离火部春日营第九小队,在鬼军之中可谓鼎鼎大名。

当日,风刀如冰。百余兵士裹着皮袍烤着火,或站或坐,谈笑自如,浑没把年轻俊美的新任小队长放在眼里。

晨练点卯,足有十七人未到,或曰头疼脑热,或曰母羊生崽,更有的去向不明,无人知晓。

负重疾跑,多半未携辎重,半路折返者不计其数。

金旗阵演,自称目疾、腿瘸、背疮、腰痛者十之五六,稀稀松松,左顾右盼,视旗令如无物。

申时阵阅,春日营以最乱阵容、最差军纪、最多缺席敬陪末座,连带整个离火部都遭了殃。当场就有向屈方宁口出不逊的,额尔古差点同他打了起来。

屈方宁霜蔫蔫地滚回主帐,把自己兜头兜脸裹入黑裘,乌漆漆一团杵在火边,一点都不赏心悦目了。

瞅见御剑进来了,立即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东西呀!真疼我!”

御剑坦然自若地把他一收:“鄙军又怎么你了?”

屈方宁跟个毛虫脱壳似的扭起来:“还说呢!一个个都皮光水滑的了!都炼成人油子了!骂也是笑,夸也是笑,说什么都不听,一打就跑了!气死我了!我不给你当这个队长!你给我换个好的!”

御剑笑道:“老子用心良苦,你这孩子怎地不识好歹?你继承的如是一支虎狼之师,那是只可上,不可下;只可进,不可退。一跃千里,都是前人栽树,稍有差池,必被讥嘲无能。反观贵队,已经是悬崖绝底,退无可退。如能化朽木为栋梁,点顽石成真金,才显得出你屈队长的本事。”

屈方宁完全不理会他的苦心,一个人在那里哀怨:“什么本事呀!我是狗啃陀螺,没地方下嘴了!”

御剑差点给他笑死了:“还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拧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这什么品种,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屈方宁这才醒悟过来,使劲铆了他两下:“你还跟狗亲嘴!还跟狗睡觉呢!”

御剑笑得不行,在他头顶亲了两口:“我看这春日营真该整治整治了!我们宁宁才去了一天,学的这一口油腔滑调的!”

屈方宁又不答应了,扭糖儿似的闹腾半天,总算磨着御剑给他说起驭军之道来了。这纯理论艰深无比,十成里一成也不懂得,一会儿就打起盹来了。御剑最爱他这个迷迷糊糊的样子,故意在他耳边哄着:“屈队长收服人心不是很有一手么,怎么还找我要起办法来了?鄙军这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未必比你那些亡命之徒还难治些?”

屈方宁果然很合他意地蹙了一下眉尖:“不能算……我救了他,他要拿一辈子还的。乌熊本来、要吃我的。”

御剑亲着他热乎乎的耳垂,愈发吐气到他耳孔里去了:“那之前呢?怎么把你哥哥他们征服了?”

屈方宁赶苍蝇似的挥一下手,很得意地说:“我长得漂亮呀!”

御剑笑着拍他一屁股:“我看你是脸皮厚!”

屈方宁眼皮都垂得看不见了,还在口齿不清地还嘴:“那你又想要我给你生小孩呢?……”

御剑顿了顿:“我甚么时候说了?”

屈方宁格格一笑,嘴唇翘了翘,示意要吻。御剑俯身亲上去,听见他口唇间发出含糊的几个音:“生不出来的,你别想了……”又不要他亲了,回到他怀里,细不可闻地咕哝道:“不是不愿意。是生不……出来。”最后两个字动了动口型,完全睡熟了。

这不是不愿意五个字,细如蚊蚋,却可比九天雷霆之效。御剑全身一道热流酥入骨髓,相比之下,连炭火都算不得什么了。又看了他许久,才抱到床上去了。

巫木旗前日偷偷藏了一壶绿酒,正在偏帐哼着小曲烧卤菜,准备大快朵颐。听见军靴一动,探头一看大惊:“将军,这么晚去哪?”

御剑目光冷漠,手中马鞭啪啦一折:“离火部,春日营。”

草原凛冬未祛,冻土衰草霜刀。只有冶炼营的炉火,恒久地亮堂着。若苏厄圆圆的脸蛋,也成日被映得红通通的。

这炉火是特别的温暖,连别人在炉火边说的故事,也格外的动人些。

别人说的是一个狐狸的故事:

一个狐狸的妖怪,伊本是有母亲的,然而十分之不幸,其母才修炼成人形,尚未来得及作恶,便为一位很有法力的道士收去了。狐狸悲恸万分,于母亲墓前痛哭三日夜,忽得获了大法力,可与草木并荣、天地同朽了——大抵制作这故事的人,对丧母之子也是心怀悲悯的。狐狸妖怪心怀复仇之念,化为一名肥白可爱的童子,作着可怜可爱的模样,婉转道士膝下,乞求他收为徒弟。道士欣然允诺,从此狐狸便侍奉道士左右,阴伺报仇。

若苏厄只听了个大概,心想:原来是个报仇的故事。

狐狸虽然身负法力,道士的法力却更是深不可测。洞中一日月,世上已千年,不觉千载寒暑已过,狐狸始终没能对杀母仇人下手——

最后它亦不知究竟是力所不逮,还是能而不忍。

多年濡沫岁月,令它爱上他。

道士亲手垦荒,种了一片麦穗,至秋一无所获,才发现地里全是狗尾巴花。

在他还未发现狗尾巴花的秘密前,每日清晨薄暮,他都白衣素袜,长歌徐行,荷锄而去,沾露而归。

秋去冬来,颗粒无收。而那茸芒蓬软,荒草衰黄,成为狐狸心中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它拥有了麦田的颜色。

若苏厄听到这里,心想:原来这是个相爱的故事。

妖仙相恋之事,上达天庭诸仙。帝君震怒!天地为之色变!九天玄雷!仙魄灰飞烟灭!

狐狸为追回爱人灵魄,上穷碧落下黄泉!在长沙定国公柳唐古墓中,它破解了天罡地煞二十八宿阵,取得上古七大神器之一——长白青铜玉甲;在无尽天音之外,它聆听歌者星辰之歌,遥相应和,获神器法身——末日镇魂曲二向金箔。又历经流魂街夺嫡、木叶庄重生、千机伞机甲、窃梦之空间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终将散落魂魄集齐,修成不灭金身。只见漫天雪羽落花间,道士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唇角微动:“吾……彼……”

……若苏厄默默地想:传播这故事的人,一定怀着满心的恶意。

堪堪地等到故事收尾,听见门外虎尾草的叶子滴滴一声响,顿时手足都松软起来,非常快地跑掉了。

气喘吁吁地奔至山坡后,便见那叼着虎尾草叶子的人,无聊地蹲在地上,拿面具砸地虫玩儿。见了他也不忙说话,先探过来瞥一眼他身后:“小尾巴怪的小尾巴哪儿去了?”

若苏厄都说不出多久没见过他了,望着他只顾傻笑,把自己的诨名全都忘记了。

屈方宁伸出一臂,丈量他的头顶,语带不忿:“吃什么了,长这么高?”

若苏厄想起他那袋臭得要命的羊奶,关切地询问了一声。屈方宁对他的记忆力深表震撼,先开口说“很久之前就没喝了”,坐下之后又不无怅惋地补了一句“我以后大概都不会长高了。”

若苏厄立刻满心愧疚,脑子里磕磕巴巴想了许多措辞,直到他得意洋洋的吐出一句“反正腿比你长!”总算打消了安慰他的念头。

于是两个少年也没有别的话,只是坐在白色的石头上,看白色的风吹过。

屈方宁身上披着一件大大的黑裘,看起来不似自己之物。但是温暖异常,分了一半过来,把若苏厄的脸都热红了。

他一边的高帮马靴卷了下去,露出一段纤细的足踝。若苏厄看着那小小的金铃儿,小心地搭话:“听说你现在是鬼军的小军官啦。还得戴这个吗?”

屈方宁晃荡一下脚腕,眼色有些暧昧:“有人爱看呗。”

他不说是谁,若苏厄也不敢猜。又低低地问:“听说你们那一队很棘手的,你管起来辛苦么?”

屈方宁做个削平的动作:“现在也没那么不听话啦。”

若苏厄还要开口,屈方宁凑在他耳朵上,轻轻地咬了他一口:“听说听说,哪儿有那么多听说!你听我说。”

若苏厄全身绷成一张硬弓,全身的血一股脑儿涌上脸颊,红得要滴下来了。

屈方宁给他一摞图纸,拉开他手心,拍进去,卷起来:“一共十九张,帮我做出来。”

若苏厄呆呆的、坚定地答应了一声:“好。”

这图纸上画的是甚么?是否人力能为?这些他都不必问,对方也不必多说。

屈方宁道:“等你做出来,我送你去一个好地方。”伸手一比,“——西军冶炼营,给你当营长。”

若苏厄的眼睛啪的一亮,旋即黯淡下来。

屈方宁似笑非笑地撞他一下:“怎么,不高兴?”

若苏厄垂头丧气地说:“高兴。”

为了证明自己的高兴,还结结巴巴,给他说了一遍那个小狐狸的故事。

屈方宁听了还没一半,就不乐意听了:“既然有着深深的仇恨,怎能真心相爱?这狐狸沉醉仇人怀抱,罔顾杀母之仇,简直枉为人子!”

又沉默一会儿,微微一笑:“我猜这故事的结尾,是狐狸韬光养晦,终于一击成功,将道士仙魄打散,内丹尽毁,打入十八层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对不对?”

若苏厄回想了一下方才听到的结尾:

——狐狸一惊之下,竟就此醒来。原来爱孽参商,只是南柯一梦。

毛皮鲜丽的母亲还安然无恙地睡在身边。洞穴中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天气很好,花草很香,一切都未曾改变。

从来就没有甚么道士。

狐狸走出山洞,看见灌木下长着一株长长的狗尾巴花。清晨的露珠,沾得它的大尾巴格外蓬松。

狐狸采下狗尾巴花,轻轻地戴在自己耳朵上。

森林之中,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若苏厄觉得他肯定不爱听这个结尾。于是紧紧地闭起嘴,将黑裘推过去一些。

屈方宁给他照顾得很好,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一靠,又犯起困来了。

要睡未睡之间,含糊地说:“若苏厄,你给我唱个歌罢!”

若苏厄唱了一段《妺水谣》:

“我从妺水过,

妺水欲留我。

金丝编织的靴子湿了,

雕着素簪花的船儿翻了,

窈沙公主的绿手帕在月亮下哭湿了,

——留不住我!

我从妺水过,

牧人欲留我。

男人割下了头颅,

妇人袒露了双乳,

少女祭献出比花朵还美丽的贞操,

——留不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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