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部落的战士离开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回到火塘前，捏着拳头、一脸沮丧。

“找见了么？”

“没有。”

“我也没有。”

他们几乎将部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别说是入侵者，就连一个活人都没遇见。

战士们又急又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

敌人是谁？在哪？部落里留下的几百个人还活着么？敌人是怎么将他们全部带走的？

这些问题就像沉甸甸的大山一样，压在心口。

“现在怎么办，熊帕？”

“我们散开往更远的地方寻找？”

“不行，人太少万一丢了怎么办？部落里现在就剩我们这几个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找了？我们的战兽被杀死，亲人被掠走，就这么算了？”

“我没说不找，可森林这么大，要往哪里找？找得见么？！”

“找不见也得找！要是部落里的人都不见了，我们、我们……”

战士的使命是保护部落和火塘，如果要保护的人都没了，他们还活着有什么用？

熊帕站在一群没头苍蝇一般的同伴中间，面沉如水。

他凝视熄灭的火塘，身上慢慢浮现出红色的图腾纹路，爬满胸膛、肩膀、整张脸。

在战士们开始相互争吵的时候，熊帕突然道：“都住口！”

声音震得树叶晃动，地面上，脚踩之处绽开裂痕，“咔啦啦——”蛛网般蔓延开。

正在争执的战士们被这股怒气吓到，他们低声问：“熊帕？”

熊帕似乎在刚才又有了突破，身上的气势十分吓人，他回头，和林烁的目光对上，问：“烁哥，你知道部落里的人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林烁注视他的眼睛，沉吟片刻。

“算了。”熊帕摇头：“你走吧。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大熊部落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不会去找部落报仇的。”

他的眼睛通红，里面蒙着一层雾气，充满愧疚与悔恨。

林烁道：“我知道。”

“……啊？”那双眼睛睁大。

熊帕原本是被逼到绝境，随口一问，根本不相信会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不敢置信，连问了好几遍，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

“我知道。”

悲愤的情绪，莫名就冷静下来，眼中绽放出带着希望的光。

“烁哥……”熊帕抽了抽鼻子。

林烁踮起脚尖拍他的头，没拍到，退而求其次拍拍熊帕的胳膊：“跟我来。”

周围的同伴见熊帕似乎又恢复成平时那个憨厚又自大的他，也收起心中的惊惧，小声道：“这个小白脸真的知道？怎么可能？”

“他是第一次来我们部落吧？我们把周围都找遍了，什么都没发现，他能发现什么？”

“闭嘴！”熊帕瞪了他们一眼，亦步亦趋：“不许叫小白脸，叫烁哥！烁哥无所不能！”

……

“烁哥，你带我们看这些干什么？”

地面上散落着几样物品——

带着血迹的石刀，一堆未烧完的柴火、留有齿痕的熊骨。

“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林烁道：“我现在要说的一切，都是它们告诉我的。”

战士们投来不解的目光，林烁丝毫不理会，他道：“从血液氧化的程度上看，袭击者在大约七个小时前进入部落。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山脚下，在这里挖坑，点燃了几堆篝火，拿树枝盖住。”

一根木棍插.进火堆里，拨了拨，里面滚出半枚未焚烧完全的果实。被熏黑的果实长得很奇怪，表面带刺，散发出某种香甜的气味。

“认识这个么？”

“没见过。”

林烁让大家离远点：“没见过也不奇怪，这是一种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里面含有剂量很高的莨菪碱、阿托品等生物碱，少量吸入能够抑制呼吸中枢，使人产生晕眩、四肢麻木、浑身无力的感觉。也就是一种麻醉剂。”

“毒烟燃烧起来后，会顺着山壁向上飘，昨天傍晚的时候刮西北风，从我们站的位置，沿着风向，刚好一路飘进山洞里，我刚才说过，这种药品只需吸入很少的量就能使人浑身麻痹，因此我们在山谷中并未看到太多反抗的迹象。”

“那么放毒的人为什么自己没事？”

林烁拿起一块火堆附近捡到的麻布，手指在上面捻了捻，指尖一层黑灰。

“是炭，”他道：“他们将炭粉放在两块布中间，然后打湿布料，蒙在脸上，就像这样——”

林烁手里拿着蒙面巾，挡住口鼻，走到山谷中间，“活性炭可以过滤毒烟，等浓烟充斥山谷后，在部落中点火的人放出信号，引外人进入山谷，并打伤了闻见烟味后出来查看的人。”

“看这里。”地上的草茎有折断与踩踏的迹象，草丛间散落两支火把，叶子上有溅射状的血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这时，住在山谷另一侧的熊群听见响动，应该也派出哨兵前来查看情况了，但是它们一进入山谷，同样被毒烟迷倒。”这要怪大熊部落是M形，中间狭窄，毒烟易聚难散。想要下山，就必然会经过毒烟笼罩的区域。

林烁带人走到半山腰，棕熊的体型较大，受到毒烟影响后脚步沉重，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山坡上的草坪有大片刮痕，还有灌木折断后留下的痕迹。

“从这些痕迹上可以确认冲到山谷的熊有六到七头，都是壮年棕熊。它们被迷倒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从山坡上滚下来，被敌人捉住。”

“控制了这几头熊后，剩下的熊实力可能不够强大，所以入侵者在某个对熊群非常熟悉的人的帮助下，直接冲进山上，绑架了小熊。这一切都发生在二十分钟之内，因为毒烟的药性不强，过了这个时间部落里的人和熊很可能摆脱药效的影响，到时候再想控制他们就不容易了。”

“之后就发生了我们看到的这一幕。”林烁用兽皮包着手，捡起被啃得伤痕累累的熊骨，分析道：“这是一头不足半岁大的小熊。之前你们说部落里留下的有上百个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弃抵抗全部消失，所以我想，他们是主动被带走的。”

“主动跟敌人走？”大熊部落的战士们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大熊部落都是最英勇的战士，绝不会向坏人低头。”

“那如果敌人绑架了部落里所有的幼崽呢？包括熊和人。不跟他们走，他们就在面前把幼崽杀掉，剥皮放血吃肉。”

“哈？”战士们睁大眼睛，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但是，莫名的……好像都和眼前的情况对上了。

“这……”

林烁摇摇头，果然是原始社会，好单纯。

他道：“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们信不信。为了保住小崽子的命，你们部落的人自愿跟着敌人走了，他们之所以走得这么快，说不定是因为骑着熊走的。”

“至于敌人的身份，”林烁把骨头拿到阳光下，“这上面的齿痕除了人的以外，大多数来自于一种食肉动物，从牙齿的形状估计，它的体型有半人高，肩宽50厘米左右，是一种中小型猛兽，性格极其凶残嗜血。”

山谷中安静了片刻。

熊帕点头：“烁哥，我相信你，其他的不用说了，说了我们也听不懂，你告诉我们，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从留下来的痕迹判断的话……”林烁从基地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道：“这里，跟上！”

……

部落内。

林烁他们离开没多久，天还黑着。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色下，一双双黄色眼睛闪烁着阴冷的光。

部落似乎已经陷入沉睡，火塘附近没人，地面上散落着凌乱的骨箭，四周有搏斗后留下的痕迹。

一个黑影上前，手指在地上蘸了一下，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还舔了一下：“是血。”

“人血。”黑影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别犯病了。”身后，熊顿骑着黑熊上前，他用脚踹了一下黑熊的肚子，黑熊畏惧地颤抖。

“看来那群战士来过这里，和部落人打了一场，算他们有点用处。”熊顿道。

“我们来晚了，没赶上他们打得最激烈的时候，要不然可以把两个部落的战士一网打尽。”黑影不满。

熊顿啐了一口：“都怪那个老不死的，说什么死都不离开部落，要和我们拼了，非得在他面前把熊剥皮放血才肯屈服，不识好歹。”

“可惜了，要不是你阻止，我现在已经把你们部落那个小崽子剥了皮，小崽子肉嫩、骨头脆，味道一定很好。”黑影嘎嘎笑道。

熊顿背着他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少说废话，赶快点火，这次奴隶数量多，说不定城主会给我们一些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听说你想成为战士很久了，可惜没获得火塘的认可，看来你们部落的先祖也知道你是个坏种。”

“什么先祖？一堆烂骨头而已。”熊顿回忆起自己将火塘里的骨珠弄出来，一枚一枚踩碎的样子。

“咔嚓、咔嚓，”那声音清脆又悦耳，看到部落里的人朝自己投来恐惧、愤恨与厌恶的眼神，熊顿的心里浮现出愉悦。

看，你们嘲笑我无法成为战士，嘲笑我获得不了火塘的认可，就连部落里最弱的战兽都不愿意选择我。现在呢？

他舔了一下牙齿，似乎在回味那时的感觉。

“城主说他会帮我成为战士的，只要我能弄到足够的奴隶，将他们的能力换给我。”他见过城里的祭巫，他们可以将健康人的身体换给重病将死的人，也可以将奴隶的胳膊接在缺了手臂的贵族身上。他相信城主的话。

火已经点燃，黑烟漫向部落里面。

熊顿道：“上！”

这时，“咔嚓——”，他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无比的近，就在耳边响起。

接着他眼前一黑。

巫手里拎着条石棍，是刚解决完生理问题，顺手从茅坑里抽出来的，他把断成两截的棍子从熊顿脖子上放下来，招呼身后的人：“上！弄死他们！往死里打！”

老头眯起眼，哼道：“等你们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