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越是防备他儿子，史朝义越是心急如焚，想着早点上位。

他将手里掌握的兵力，隐隐朝着洛阳集中。郭子仪那里没打就缩了回来，而陕郡打了败战，退回来理由也很充分。

史思明在洛阳感觉到了危险，连忙催促邓巴辉与廷毅联络，询问对策。

北国之冬，万里冰封。

回鹘王庭带着几万骑兵，几万牛马羊牲口和众多民众，逐次南下。

冬季只有大唐境内水草肥美，他们原先的部落所在地已是荒茫一片。

逐水草而居，对大唐水草女人和粮食布帛的贪婪，他们从来不加掩饰。

洛阳，天街，定鼎门。

从车队进入洛阳开始，廷毅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但还不确定。

直到车队停在暖薪行门口卸货，廷毅才锁定了跟踪之人。

这次交给徐掌柜六车石炭，在洛阳销售，其余的廷毅要送给史思明，雪中送炭总是容易打动人心。

离暖薪行几百米的坊门口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搓了搓手，哈气暖了暖手心，眼看跟踪任务完成，下一步打算跟着这伙人，找到矿场，就完美了。

伙计跟随玄宗的时候来过洛阳多次，对洛阳了如指掌，哪条小路能抄近道，哪个宫里有密道，门清。黛玉派他去洛阳打探消息。

交易的价格，牌子上都有，估计差不了太多，数量嘛，这些大车都是一个载重量，基本上整个交易环节，都已掌握。

站在雪地里，腿脚麻木有点不听使唤，跺了跺脚，刚转身，伙计看到身后黑衣人无声无息负手站立，静静的看着自己。

极强的心理素质让伙计瞬间镇静下来，难道自己暴露了吗？

朝黑衣人微笑了一下，准备踏上主街回去复命。

“就这么走了？”黑衣人的声音好听，人也很帅，探测之下，自己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

伙计暗自心惊。

“阁下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走错路了，在这里观察一二。”伙计只得找个借口应付。

“哦？从定鼎门一直错到现在，要不要我带你找找？”黑衣人故作认真的笑问。

我的个爷，他从天街入口就开始锁定自己了？这么多年混迹长安的经验，还是第一次遇见自己跟踪被识破锁定！

“阁下是什么人，我只是好奇石炭的这门生意，并没有杀人越货的想法。”实话实说。

“是这样，不是坏人，那我们还可以聊聊，喝两杯？”

伙计早就想喝点酒暖暖身子，看着黑衣人人畜无害的样子，点了点头。

阅潮楼落座，黑衣人自我介绍叫廷毅，小二递上来的菜谱，廷毅让这个自称韦应物的家伙点菜。

让他随便点，不要客气。

韦少太喜欢这句话了，多久没有吃到可口的美味，对这些美食简直不要太熟悉。几乎背着点好了菜，足有十道大菜硬菜。

小二看伙计韦少这身装扮，有点犹豫去下单，站着看着廷毅，又不敢开口得罪。

从怀里掏出五贯钱，抛向小二，问道：“喝什么酒？”

“杜康啊，来五坛。”

小二一熘烟飞也似的跑去下单提酒去了。

从石炭这个生意开始聊，韦少跟廷毅聊的居然很投机，廷毅没想到韦少居然懂的如此之多，洞察的如此之细致。

听韦少一席话，自己都获益良多，连忙敬了几杯酒。韦少二十，长廷毅三四岁，廷毅直接韦兄呼之。

酒后话题逐渐多了起来，韦少吹牛皮的特长开始了发挥作用，在酒桌边开始了他的表演。

廷毅起初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是哪个牛逼的不行的大唐诗人，但心里就没有把韦少跟那个诗坛大老联系在一起。

老玄宗身边的诸多趣事，廷毅第一次听韦少细说，这都是第一手勐料啊，可惜老玄宗已是过气网红了，没啥流量，也没人关注，只图一乐。

“你等会，韦少，你跟着老皇帝做侍卫，你是什么实力的啊？”灵蕴级三四层也能去，要求不高啊，廷毅想着。

“实力，额，实力当时只有灵蕴级三层，这个不是最关键的入选因素。”灌了一大口酒，韦少接着唠嗑。

“当时韦家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主要靠这个才可以的。其他倒是其次。对了，你是什么实力，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个问题韦少在街道就想问来着。

“我？我大概灵蕴级第八层吧，不知道，忽上忽下的。”随意吃了一口菜，酥软香甜，甚好。

……

韦少嘴里的一块肉掉了下来，惊讶的看着小自己一些的廷毅，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对长安和洛阳都很熟吗？”廷毅问。

“都很熟，以前玄宗来洛阳，都是由我们全程护卫，长安就更不用说了。”这话倒贴合实际，没有吹牛水分。

“长安那边的石炭市场如何？”廷毅已经告诉韦少自己是石炭商人，打探市场消息再正常不过。

“额，长安目前石炭供应不多，且较小较散乱。”城破一次，商行就要洗牌一次，运气不好的，就起不来了。

运气好的，还有可能卷土重来，再次崛起。

这几年韦少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都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廷毅见到气氛慢慢沉了下去，拉着韦少多喝了几杯，告诉韦少打算把石炭卖到长安去。

“廷毅兄，你这样聊，我可就不困了啊！说说看，打算怎么弄。”

整天在大街上厮混，没有什么收入来源，韦少在长安是捉襟见肘，前不久应聘入职了薪薪向荣石炭行，得到掌柜的赏识，这一次派到洛阳打探石炭市场的情报。

薪薪向荣石炭行给的薪水不高，一个月三贯钱，什么活都要干。

这趟洛阳任务完成，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任务。

廷毅目前不想在长安弄商铺卖石炭，投入大不说，风险也很高。

长安城后面又接连被其他势力占领过，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财产物资一直处于安全状态。

“你们石炭行进货价多少？”廷毅开始了反向摸底。

“比洛阳低不少，那边物价没这边高，前半月在50/40/30左右。”

出货价普遍加价一成到两成。

算算路费和人工，洛阳赚的更多和更划算，长安倒是可以先试试水，熟悉一下线路。

毕竟长安作为大唐国都还有一百多年，还有不少人挤破头得往长安跑。

“如果你是我，你打算怎么做这个石炭生意？韦少。”

“洛阳这样高的物价恐怕难以持久，而且史思明有可能失败，洛阳风险太大。廷毅兄可以去长安发展，那里空间足够大。”

廷毅知道韦少所说不差，按照常理的确应该将主力投入到长安一线。但廷毅是谁啊，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还有大仇未报，不能离开洛阳。

另外他知道洛阳光复后，依然是个很繁华的都市，大唐以后的朝代，都城逐渐东移，布局在开封，汴梁一线。

长安的辉煌还有一百多年即将落幕。

听到隔壁包间里面诗歌咏诵会，妙语连珠，韦少有点神不守舍。

“怎么，韦少，想读书，考取功名吗？”廷毅自己是没本事考过殿试的，武状元也是陪太子读书，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对廷毅来说基本上不可能。

韦少出身很好，用点功，也许还很有希望，韦少这人还挺机灵的。

“想是想，眼前还是先养活自己和妻子再说，那些只能慢慢来了。”

从韦少一身穿着看，家里估计有些困难，不然也不会低头去石炭行干苦力。

“我相信你是个人才，以后会很有出息，眼前的苟且会很快过去。”

难得有人看得起自己，韦少眼眶有些发酸。自己落魄的这些年，不知道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讽。

连干了几杯，酒已喝完，韦少还要回去长安复命，坚持不再贪杯。

韦少问了两次，廷毅都不想现在去长安发展，得等一两年后，他很奇怪一个叛军占据的城市为什么比都城还有吸引力。

“廷毅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石炭运到长安城外，我来收，我来卖，怎样？”

原来是想赚个差价，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韦少有兴趣，那咱们就试试看，长安城如何联系你？”

韦少的住处在偏远地带，空余场地不少，倒是可以做临时货场。

不过最好的是拿到廷毅的货，直接供给薪薪向荣就好了，省时省力。

联系好了交易地点和交接人后，两人总算吃饱喝足，相拥后各奔东西。

因为是第一次接触和认识，向长安进军之前，肯定会派人去查探一番的。

洛阳，贞观殿。

将石炭送到史思明手里，他十分高兴。刚好史朝义也回朝商议军国大事，群臣退下后，史思明父子廷毅几人在殿中叙话。

史思明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布局？史朝义通过小道消息已得知这个妖僧妖言惑众，企图离间父子，隐忍不发，等候最佳时机出手，将妖僧当场斩杀。

殿外精锐弓弩手已埋伏到位，只待他一声令下。

“皇上既然问小僧战略国策，那小僧斗胆说几句，恐怕皇上会大怒，将小僧推出斩首。”

廷毅已感应到了殿外的一众伏兵，想逃跑还是有办法的，自保无虞。

“神僧但说无妨，这里没外人。”从廷毅话里不难听出，他接下来的将是一击重锤。

“历史上一些不忠不义之徒，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这个无需多言吧？”廷毅反问。

摸了摸下巴，史思明当然知道天下之大，却没有这些人的安身立命之处，都被滚滚洪流吞没。

不为大唐镇守边境，打击外夷，是为不忠；联合安禄山在先，见死不救在后，是为不义。

廷毅讲完这一段，史朝义已气的脸色发青，手已按住了剑柄。

史思明被戳中心里的伤疤，已坐立不安，神色惶恐一阵后，他再次狠下心，打算听他讲完。

杀他容易，他不会傻到来自己面前将一堆气话，自寻死路吧？

他嗯了一声，换了个坐姿。

“皇上和手下的这些人，都算是不忠不义之徒……”

唰的一声，史朝义已忍无可忍，拔出佩剑，架到了廷毅的脖子上。

“父皇，此贼大逆不道，可杀！”史朝义吼道，脖子上青筋暴露，气得不轻。

史思明恼怒的狠狠拍着龙椅，目光冰冷的看着廷毅。

此子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等着被砍头。

再次强压怒火，粗声道：“说下去！”

“皇上这心境和胸怀，让小僧诧异，我还以为马上人头落地呢。”廷毅笑道。

“父皇，还要听他胡说八道吗？”他有点急了，不知道这个和尚接下来要说什么鬼话。

“反正他也难逃一死，索性听完好了。”有点累了的史思明，示意史朝义住口。

当务之急，是调转枪口对准回鹘，将他们进犯边境的主力和王庭击溃，俘获他们的兵士和牲口，补充到大燕国各地，用于明年春耕农作之用。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外部的边境压力，又缓解了内部由于战乱导致人口和牲口大幅减少的问题。

还没有讲完，史思明已经坐正了身子，略微前倾，双眼再次凸显出兴趣盎然的模样。

“不知派何人北上出击？”史思明问道。

“太子勇武异常，足智多谋，可以领兵前往突击敌人。”

史朝义一听就急了，自己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些军队，可不想去作炮灰啊。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父子之间的矛盾，又可以缓解甚至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此计甚好甚妙。

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且看看史朝义的反应如何吧，史思明沉思道。

史朝义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脸色已恢复正常，刚才的满脸怒容，已消失不见。

自己把兵力调集到洛阳附近，已有了弑父的念头，现在被廷毅搅和，原计划全打乱了。

如果此时自己突下杀手，不仅禁军实力强大，军中也还有一半的将军是父皇老部下，都忠于父亲，举事很可能失败啊，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将没有退路，不成功则成仁了。

思前想后，史朝义也觉得北上搞一下回鹘，的确可行。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