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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八闽风云福建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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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省福州市北郊的莲花山下,有一座规模不算很大的墓,墓前两侧立着两对石头雕刻的文武官员,文官执笏,武将按剑。正中树着一块石碑,上写“唐闽忠懿王墓”,这些石刻和石碑是明朝万历三十年(公元 1602年)由福建都运使司副使王亮给先祖建立的。王亮的这位祖先叫王审知,唐末五代人,王审知就是五代十国时期闽国(今福建省)的建立者,福建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开闽王”。

中国经济的重心有一个南移的趋势,汉朝以前经济重心在黄河流域,到了东晋南朝,长江流域的经济发展起来,而到唐末五代宋朝则是中国经济重心由北方迁移到南方的重要转型时期,在这个时期内,原先经济落后的广东、浙江、湖南、福建开始“腾飞”。

而在中国南方诸省中,历史发展轨迹最相似的,当属广东和福建。广东和福建在唐宋以前都是著名的“蛮荒之地”,经济落后,但到了唐末五代,广东和福建都有一次建国的经历。而且广东和福建的实际开创者都是两位,广东有刘隐和刘岩,福建则有王潮和王审知。

王审知是光州固始(今河南固始)人,生于唐懿宗李漼咸通三年(公元 862年),虽然祖上曾经做过一任固始县令,但到王审知这辈,已经成了地道的农民。中国的开国帝王就出身来说一般有三大块:大小贵族(包括少数民族政权和累世军阀)、农民、小市民阶层或中间阶层,其中以农民和小市民等出身的最多。

五代十国时期的开国帝王中,除了李存勖算是个贵族出身,其他的多是农民或小市民阶级。乱世出英雄,贫贱中人也出英雄,当然不是说出身贵族就干不成大事,唐太宗李世民家世显贵三百年,照样能开创划时代的大唐帝国。穷人不要哀叹自己的出身,英雄不问出处,穷不可怕,怕的是没志气,人穷绝不能志短!不信?请看陈胜。

王审知长大以后,也没找到好的出路,只能在地里刨食吃。王审知的大哥王潮倒是有点出息,在固始县衙当差,勉强能混个温饱。不过王潮和他两个兄弟王审邽、王审知性情豪纵,常坐论天下事,乡里知名。这时唐朝统治腐朽黑暗,山东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王仙芝、黄巢农民大起义,各地豪杰风起云涌,纷纷起事。

唐僖宗中和元年(公元 881年)八月,寿州(今安徽寿县)的杀猪贩子王绪也想做番大事,举起杀猪刀仰天大呼:“杀猪仆才,宁有种乎!”和妹夫刘行全召集乡里壮汉五百多人,攻入寿州,拥兵万人,不久又攻下了固始。

王绪听说固始有王氏三兄弟有本事,便把王潮兄弟给招了来,“与说大悦”,让王潮做了粮草官,两个弟弟跟着哥哥吃肉。王潮兄弟善待手下,得到大家的信任,军中唤他们为“王氏三龙”。

王绪虽然得了光州,但实力远不如隔壁的蔡州刺史秦宗权,王绪便投在了秦宗权的门下。秦宗权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十国中有三个开国帝王出自他的门下(王建、马殷和挂名的王审知)。秦宗权这几年靠着乱世打劫发家致了富,是河南的头一号财主,王绪对这位秦爷又恨又怕。秦宗权也把王绪当成家奴一般使唤。

光启元年(公元 885年)春,秦宗权因为和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干上了,军中缺粮,便派人到光州让王绪送钱粮过来。王绪就那点家当,还要留着自己吃喝,给了秦宗权自己怎么办?赖着不给。秦宗权“龙颜大怒”,写信给王绪:“敢不听我的,找死是不是?”

王绪知道秦宗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怕秦宗权拿自己当猪宰了,跑吧。带着愿意跟自己的五千多弟兄押着光州百姓南逃,王潮兄弟也带着老母亲董氏随军南下。家乡不是他们的安居乐土,还是外边的世界好,即使永远不再回来。

王绪让妹夫刘行全打前路,这支流亡部队渡过长江,在江西腹地抢东西吃,但没有留在江西,而是过洪州(今江西南昌)、虔州(今江西赣州),越过武夷山进入福建境内。再过汀州(今福建长汀)、漳州(今福建漳浦),闯到了大海边(对岸有座大岛!)。从离开光州算起,他们到达千里之外的漳州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行军速度实在太恐怖了。

海边呆不下去,折头北上,但福建沿海山路难走,加上粮食不够吃的,王绪下令老弱病残一律抛弃,自生自灭。王潮兄弟事母至孝,哪里舍得丢下老娘,扶着老母亲沿山路行进。王绪看见了,大骂王潮:“军法无情,你们犯我军法,是目中无法!”王潮三兄弟不服:“天下人谁没有母亲?将军是干大事的,当以孝感人,怎么能让儿子抛弃母亲?”

王绪见他们顶嘴,气的拔剑要杀董氏,王潮三兄弟忙护住老母亲:“老母生我,将军用我,皆是大恩情重。今天将军要杀老母,请先斩我兄弟三人!”军中将士和王潮兄弟交情甚厚,也来求情,王绪这才作罢。

董氏经不起来回折腾,没多久就病死了,王潮兄弟害怕王绪生气,连哭都不敢,趁着黑夜把老娘埋在路边,做个记号。王绪终穷只是个乱世草头王,心狠胸窄,听会相术的说“军中有王者气”,劝王绪绝除后患。但王绪不知道到底是谁应了“天命”,干脆把麻利能干和身材魁梧的将士都给杀了。

将士们看到王绪如此荒唐残忍,气愤不过,王潮暗中吓唬刘行全:“刘将军长相奇异,有天人之资,肯定活不了!”刘行全还没活够,不想死,在南安(今福建南安东)强突帐中,拿下王绪,三军大呼万岁。

王潮要推立刘行全为帅,刘行全胸怀倒很宽:“我不行,王将军神武明智,当为三军主!”王潮假意不从,众人让来让去,让到了王审知。王审知更不能要,即使有心,现在也不是时候。最后还是王潮当上了主帅,王审知做副帅,刘行全做先锋。

现在王潮最需要做的就是要建立一块自己的战略根据地,绝不能实行流寇主义,王潮本想回到光州,在中原干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当这支流亡军队行进至泉州时,听说泉州刺史廖彦若贪鄙无能,改变北上路线,开始围攻泉州。泉州在当时的福建仅次于首镇福州,在泉州立足也不错。但这场攻坚战非常困难,王潮军打了足足一年,才在光启二年(公元 886年)的八月攻下泉州,杀掉廖彦若。

总算有了块落脚地,但王潮占据泉州名不正言不顺,总脱不掉个“贼”名。王潮求福建观察使陈岩帮忙给捞个名份,陈岩没理由得罪王潮,上书请任王潮为泉州刺史。这时王潮才成了“政府高官”,名正言顺的统治泉州。王潮到底是个干大事的人,主挂泉州军政以来,安抚流散百姓,各居旧业,待将士如兄弟,军民由是大信服。原来的带头大哥王绪看到王潮兄弟得势,羞愧难当,引剑自杀。

后来王审知在福建称王,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大哥王潮的,不能学孙权,明明是孙策开拓江东三世大业,孙权却薄待兄长,只封了个长沙王,太不讲兄弟情份了。王潮在泉州总感觉地盘小了点,但福州的陈岩不好对付,只能虚与委蛇,打发过去。

陈岩对王潮的印象倒是不坏,虽然这几年井水不犯河水,但相处的还可以。唐大顺二年(公元 891年)底,陈岩得病将死,派人去泉州速召王潮来接替自己打理福州。

王潮得信大喜:“陈公仁德,吾必铭心!”可高兴头还没过,陈岩的女婿范晖在陈岩死后就把住福州自称留后,不让王潮进城。范晖对岳父非常不满:“肥水不流外人田,老东西怎么倒想把福州送人?”得志之后,范晖以为天下太平,纵情声色,弟兄们大为不满,多数逃向泉州。煮熟的鸭子倒让范晖给吃了,王潮岂能善罢干休!别说陈岩打算给我,就是不传给我,福州也是我的。唐景福元年(公元 892年)二月,王潮派堂弟王彦复和二弟王审知出兵取福州。王审知骑着白马前行,风流潇洒,三军深为折服,齐呼“白马将军”。福州不是等闲郡县,城高粮多,王审知一时没攻下来,死伤较多。

范晖急派人去越州(今浙江宁波)找亲戚董昌求救,董昌发浙东兵五千前来解围。王审知心里着急,想请大哥前来助威,王潮不来,派人告诉兄弟:“缺兵我发兵,缺将我增将,如果三军尽死,我必然来为你们报仇!”王审知知道哥哥的脾气,豪气一上来,督军再攻。城上箭飞如雨,王审知不管不顾,冒死攻城,泉州军几阵狂攻,杀进福州。范晖吓的开城狂逃至海边,被泉州军追上了断,浮尸海上。越州军看到来晚一步,没必要和王审知翻脸,回去。

福州一下,王潮声威大振,周边的建州(今福建建瓯)、汀州(今福建长汀)纷纷款降,唐景福二年(公元 893年)六月,王潮入主福州,福建五州尽数为王潮所有,不久王潮就被唐昭宗任命为福建观察使。王审知为副使。

福建虽然偏远,但总算是自家地盘,固始县中虽然有自己童年的记忆,但人是不能靠着记忆而活,人要为未来而活。何况老娘就死在福建,兄弟都在身边,福建就是自己的家。

王潮的两个弟弟王审邽和王审知都有能力,但王潮更偏爱三弟,而且王审知的军事能力更强一些,在这个靠军事吃饭的时代,军事就是一切。王潮平时对王审知极为严厉,王审知犯有小过,王潮都要大棍子伺候。

当然王审知也知道哥哥这是对他好。王潮重病不起,虽然自己有四个儿子,但他们都不是乱世中干大事的料,让他们当,不几年就会被人吃掉,也只能传给兄弟王审知。唐乾宁四年(公元 897年)十二月,王潮死,王审知继任福建的总瓢把子,让二哥王审邽守泉州。“皮包公司总经理”李晔同志的橡皮图章一落,王审知成了刚成立的威武军留后,直到光化元年(公元 898年)的十月,节度使的任命诏书才下来。

名份这东西,你在乎它,它就重要,否则一文不值。当然表面上有名份更有利于谋取更大的利益,王审知此时已经是福建的实际统治者,全闽一境,唯王审知命是从,这就足够了。

王审知知道现在的唐朝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唐昭宗不过是个签名的,真正把事的是朱温。王审知和杨行密、李克用他们不一样,这几位和朱温有仇,王审知和朱温素无恩怨,没来由得罪朱温。王审知的敌人不是朱温,而是杨行密和钱鏐,有了朱温做靠山,王审知可以有较大的战略回旋余地,犯不着图虚名而受实祸。

不过有一点麻烦的是,因为王审知朱温之间横着一个杨行密,杨行密不喜欢别人巴结朱温,常持板斧大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狗头来!”王审知只能走海路,从福州行至山东半岛,然后陆路进汴梁。不过海路风险太大,经常翻船,不少使者丧身海中。不过还算能和朱温保持联系,王审知也能及时的根据中原变化而制定相关战略。

唐天祐四年(公元 907年)四月,砀山“无赖”朱温大模大样的做起了皇帝,国号称梁。朱温昭告天下,但没几个人理他,只有钱鏐、刘隐、马殷和王审知还拿朱温当回事。王审知要的是朱温的战略纵深,管他称帝称王?遣使拜贺朱皇帝。朱温对王审知都是诚实守信的生意人,在商场上混,就要讲一个信字。王审知给他朱温多少,朱温就得还给王审知多少。梁开平三年(公元 909年)四月,朱温下诏,正式封王审知为闽王。王审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做了大王,在福建呼风唤雨。

相对于杨行密百战取淮南,王审知取得福建的统治权略容易一些,但这并不能说明王审知就比杨行密差,毕竟福建在当时还不算是特别重要的地区,淮南事关南北要害,牛人太多,仅孙儒就差点噎死杨行密。王审知利用这几年相对平静的外部环境,开始着重内政建设,发展经济,招揽人才。福建虽然也受到唐末战乱的波及,但受波及程度不大,福建的元气还在。

王审知知道江山来的不易,不敢放松懈怠,王审知在生活上没什么过高的要求,只是够家人吃喝就可以了,纵欲声色不是王审知该做的事情。王审知是福建出了名的“铁公鸡”,别说其他人想从他身上拔毛难于上青天,就是别人劝王审知给自己提高点待遇都很难做到。

王审知穿衣服知道爱惜,有次裤子破了个大洞,换成中户人家也会想到再做条新的。王审知却毫无惭色的用酒库麻布撕下一块补上,别人觉得太寒碜,堂堂闽王岂能穿不起新裤子?王审知却自以为乐。有人送给王审知一个玻璃瓶子,在唐宋时玻璃是绝对的稀罕物,价值不菲。王审知当场就把瓶子摔到地上:“治国安民,用此物何用?只能败坏勤俭之风。”

我们不能说王审知故做清廉,多做两条好裤子,玩玩玻璃瓶子,只要百姓能吃上饭,也不会骂他。王审知这么做主要是想给下属做一个勤俭的榜样,“上行于奢,下必从之”的道理王审知是知道的,如果身边人都讲奢侈,那么这些人只会把手伸向老百姓。好处他们捞着,骂名却让王审知背着,这样的买卖一般人不会做。

在梁贞明二年(公元 916年)底,王审知又下令造铁钱和铅钱,和铜钱并行境内。王审知造铅铁钱的动机和湖南的马殷差不多,都是为了保护境内的经济发展,减少铜钱外流,同时也能带动福建经济的发展。福建和吴越岭南一样,都不遗余力的发展海外贸易,“洋人”的钱不赚白不赚,阿拉伯以及波斯的商船穿梭于福建沿海。

福建最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是泉州,现在对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是广州还是泉州有争议,但泉州的海外贸易在五代十国时期非常发达,是和广州齐名的南国两大贸易口岸。王审知看到大把的钱落入自己的口袋,当然非常高兴。人富裕了,就要学点文化,暴发户心态不足取。

历代成大事的人,身边没有几个智囊是绝对不行的,不能学项羽,放着范增、陈平而不行用,最终惨死亡国。王审知周边几个邻居都有一个强大的智力集团,给统治者提供决策服务。王审知也不能落后,中原崩乱,那些世家子弟纷纷南逃,几个南方政权都收留不少这样的人才,甚至江陵的高季昌还得到一个进士梁震。

王审知收留的大牌也不少,唐昭宗时宰相王溥的儿子王惔、杨沂、徐寅、韩偓、归传懿、杨赞图、郑戬等人。其中以韩偓名头最响,韩偓是晚唐五代著名的诗人,“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就是韩偓的名句。这些人都是饱学之士,王审知用之不疑。人才的浪费是世界上最大的浪费,治政治军治天下,说白了就是一个治人,会用人者得天下。

刘岩刚从马殷那弄到了个老婆,这下王审知又要弄走他一个女儿(非马氏生),:“这老王,算盘打的挺精明,嘿嘿。”,不过刘岩和湖南与福建结成亲家,也有利于稳定周边形势。便在梁贞明三年(公元 917年)底,把女儿嫁到福州。王审知和刘岩成了亲家翁,但王审知的年龄却足足大了刘岩二十六岁。

在福建的三个邻居中,要数吴国实力最强,野心也最大,对东边的吴越和福建手脚不太干净。梁贞明四年(公元 918年)七月,吴国大举发兵,消灭盘踞在虔州(今江西赣州)的谭全播,企图霸占整个江西。谭全播知道善者不来,大为恐惧,连向吴越钱鏐、湖南马殷、岭南刘岩和王审知求救,这四家都知道吴国强大就是他们的灾难,都出兵来救谭全播。

王审知也派兵至雩都(今江西于都),准备俟机救虔州。但此时吴军实力强劲,在古亭(今江西崇义境内)大败楚军张可求部,借着大胜,吴军再来攻吴越军与闽军。王审知看形势知道谭全播是守不住了,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吴国决战,不如退兵自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审知下令撤军。

不久,吴军攻下虔州,谭全播想逃奔王审知,半路被俘。江西南部尽入吴国,王审知受威胁最大,下令严防死守。好在福建和吴国的边境横着一条险峻的武夷山脉,徐温拿下虔州也需要一个消化的时候,也不方便对南方诸国动手,所以南方形势还算平静。

外头的事弄完了,王审知开始处理家事,王审知的嫡长子是王延翰,自然成了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王审知的侄子(王审邽子)、泉州刺史王延彬对此不能不有点想法。王延彬有本事不假,坐镇泉州十七年,把泉州治理的不错。

但王延彬总觉得自己名头不响,想弄个节度使当当,加上“神僧”浩源说什么泉州有王气,王延彬更加自负,派人走海路去汴梁,求封为泉州节度使。但王审知耳朵长,消息走漏,王审知极不高兴:“泉州是福建重镇,刺史就是节度使,还走海路?不怕掉到海里喂鱼?”下令杀掉浩源,罢免王延彬,踢到府里软禁起来。

梁龙德三年(公元 923年)十月,后唐军攻下汴梁,朱友贞身死殉国。王审知和马殷、钱鏐这帮老油条立刻转向李存勖称臣,他们也知道自己和后唐不搭界,弄个国王当当就行,反正李存勖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李存勖照朱梁的规矩,统统封王,该干嘛干嘛去。

王审知老老实实的做闽王,任他中原地覆天翻,谁当中原皇帝就给谁磕头。侍臣不解,问王审知:“福建距中原山海之远,即使大王做皇帝,有谁又能把大王怎么着?”王审知大笑:“刘岩据弹丸之地都可以当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只是当这样的皇帝没有什么意思,我宁当大国节度使,也不想当小国天子。反正福建已尽入吾毂中。”

和亲家王审知比起来,刘岩的度量就差多了,皇帝也分三六九等,天朝皇帝当起来才过瘾,弄个一亩三分地当皇帝,也就是过过瘾罢了,没什么实际意义。名份永远是给别人看的。

而且王审知也六十多岁的人了,时日不多,何苦为了虚假的名份再惹出事来?至于儿孙辈如何,王审知是管不到了。后唐同光三年(公元 924年)十二月,割据福建近三十年的闽王王审知病死于福州,年六十四岁。

王审知做为福建历史上第一位闽王,对福建的影响极为深远,在割据福建三十年间,发展经济、勤俭节约,在王审知主政期间,福建基本上没有发生重大战事,和钱鏐的吴越一样,是五代十国时难得的“世外桃源”,史称“轻徭薄敛,与民休息。三十年间,一境晏然。”。

五代十国时期真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时代,十国对历史的贡献绝不是出了几个割据政权,而是这些割据政权对中国南方地区经济发展所起到的巨大推动作用,马殷开发了湖南,钱鏐开发了浙江,刘岩开发了广东,王审知开发了福建。现在这些地区的人们,也没有忘记他们(刘岩嘛,呵呵),王审知虽然不是福建人,但福建人民永远都不会忘记王审知的,人是世界上最有感情的动物,谁对他们好,会刻骨铭心记上一辈子。威武军节度副使王延翰是嫡长子,福建王自然由他来当,王延翰先称威武军留后,然后遣使经海路北上中原乞求任命。

同光四年(公元 925年)三月,李存勖的任何诏书下来,王延翰高高兴兴的做起了威武军节度使。不久,唐庄宗李存勖在洛阳兵变中被杀,李嗣源称帝。消息传到福州,王延翰低头想了想:“我是堂堂闽王,做个节度使岂不是太掉价了?周边那帮糟老头子都当上了国王,刘岩这狗东西还做了皇帝,我嘛,也弄个王当当。”

王延翰拿出《史记.闽越王无诸传》,摇头晃脑读了几句:“闽越王无诸者,其先越王句践之后也。”然后把书丢到案上,对文武说道:“无诸是勾践之后,犹能称王,我是先大王之后,为什么不可以?你们说,可不可以?”众人点头哈腰:“可以,可以。”

后唐天成元年(公元 926年)十月,王延翰在福建自称大闽国国王,“立宫殿,置百官,威仪文物皆仿天子之制。”虽然还奉后唐正朔,反正李嗣源也拿他没办法,用你的年号已经满给你面子了。

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且欲易其妇,何况王延翰这个大闽国王,王延翰又是福建著名的美男子,“美晳如玉”,自然不肯装纯洁,便弄来几个美女尝尝鲜。可惜老婆崔氏是个大醋狮,崔氏出身显贵,博陵崔氏是唐朝著名的望族。

可这位崔夫人不仅长的丑,而且性情凶悍,甚至福州市面上传言,王审知之死也是崔氏下的毒。王延翰一见到这个婆娘就打怵。崔氏不能容忍丈夫花心,对那些无辜的美女下重手,铁鞭子大木爪子伺候,死在崔氏手下的女人不下八十个。

也许是遭了天忌,崔氏正在院中打人,突然晴空万里之中杀出一道闪电,当场劈死崔氏。王延翰大喜:“该死久矣!”又开始寻欢作乐。王延翰又觉得二弟王延钧在身边碍事,打发到泉州做刺史。王延钧见大哥荒淫无度,经常写信劝大哥注意点形象,好歹是个大王。王延翰大怒,回骂王延钧,王延钧恨透了王延翰。

王延翰把福州的美女收罗的差不多了,觉得还不过瘾,又写信给时任建州刺史的干弟弟(王审知的养子)王延禀:“去,给我多弄些美女过来。”王延禀不吃他这一套,回信把王延翰骂了个狗血淋头。王延翰见两个弟弟如此不听话,起了杀心。哪知道王延钧和王延禀早就勾搭成奸了,抢先下手。后唐天成元年(公元 926年)十二月,王延钧出兵泉州,王延禀出兵建州,直攻福州。

王延禀乘大舰走建阳溪(今闽江)先到福州,在城下杀败了福州指挥使陈陶,强攻入城,将惊吓过度的王延翰从床下掏了出来。王延禀大骂:“弑父逆贼,崔氏早死不见杀,今天我要为先王讨个公道!”下令斩王延翰于紫宸门。

刚杀完王延翰,王延钧就到了城外,王延禀知道自己养子的身份,还不敢有非分之想,便号令文武奉王延钧为威武军节度留后。王延禀完事之后,要回建州,王延钧当然送行了,在城外胡吃海喝了一通。王延禀喝多了,拍着王延钧的肩头说:“兄弟千万不要学王延翰,不然兄弟我还要再来福州的。”言下之意,王延钧当然知道,心中不悦,记下了王延禀的帐。

王延禀说话不讲场合,这样的话换成谁都会遭疑忌的,王延钧在王延禀回去之后,越想越不痛快:“今日王延禀能杀王延翰,明天保不齐就要杀我。”天成三年(公元 928年)的七月,唐明宗李嗣源封王延钧为闽王,王延钧现在还需要在福州巩固自己的统治基础,暂时还没有找到对王延禀下手的机会。

王延禀回到建州后,越想越后悔:“明明是我先拿下的福州,却让给了王延钧,傻不傻?养子又如何?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他当皇帝也没见天下人反

他。”下定决心,在后唐长兴二年(公元 931年)四月,王延禀留次子王继升守建州,自己和建州刺史长子王继雄率建州水军顺建阳溪东下福州。随后王延禀攻西门,让王继雄攻东门。

王延钧气的不行:“靠!我还没动手,他倒先来了!”王延钧柿子先捡软的捏,让侄子王仁达率水军出战王继雄。王仁达有点鬼主意,诈降王继雄。王继雄高兴,也不动动脑子想想真假,一个人大摇大摆的爬上了王仁达的船上,要找兄弟喝小酒。王仁达大喜,立斩王继雄(蠢货!),然后来到西门外,把王继雄的人头扔到王延禀脚前。

王延禀正准备放火烧城,看到大儿子的人头,惊哭不已。建州军心大乱,王仁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出城反攻。建州军哄散四逃,王延禀边哭边逃,但没跑多远就被追兵给拿了,送给王延钧。

王延钧笑言:“真没想到啊,独眼哥哥真的再来福州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延禀羞愧难当。建州的王继升听说老爹吃拿了,跑到杭州避难去了。一个月后,王鏻下令杀掉王延禀,取消他的王氏宗籍,复名周彦琛。改由亲兄弟王延政主政建州。

翻开一部中国史,我们会发现,越是乱世,狂人就越多。这些人不是纯粹意义的精神病患者,他们都有治国治人之才,但为人凶残狂暴,比如后赵的石虎,再比如北齐的高洋。

五代十国这样的人也非常多,尤其是十国,南汉的刘�刘晟父子,湖南的马希范,再加上这位闽王王延钧。乱世社会动荡,生命的价值被抹杀,也必然会造成某些人人格上的扭曲,甚至变态。

王延钧在这点上象极了他的岳父南汉皇帝刘�,刘�是个标准的自大狂,荒唐事做了不少。王延钧的“英雄事迹”比起老岳父来,更加荒谬可笑。长兴三年(公元 932年)三月,吴越王钱鏐病逝,七月楚王马殷病逝,因为钱鏐和马殷都有个尚书令的头衔,王延钧想要,上书李嗣源:“马殷和钱鏐都是尚书令,他们都见阎王去了。我也想要,请陛下赏我一个玩玩。”自从唐太宗李世民做过尚书令之后,有唐一代,便没有尚书令的专职,到了五代,也只是给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军阀戴戴,王延钧半大的孩子,要什么尚书令?被李嗣源给拒绝了。

王延钧大怒:“老不死的,尚书令有什么好玩的,给我我还不要了!”下令停止对后唐的进贡,学习老岳父刘�,把宝贝留下来自个玩。王延钧还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听说王延钧“信奉”道教,一帮专靠旁门左道糊弄人的道士巫婆神汉纷纷跳了出来。王延钧大喜,让道士陈守元、神汉徐彦等人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宝皇宫,然后窜到宫里练丹。

陈守元见王延钧好骗,胡说:“宝皇有旨,命大王暂时让位,安心修道,可以做六十年太平天子。”王延钧已经走火入魔,对陈守元言听计从,让长子王继鹏暂时打理福建军政,王延钧做了道士,道名玄锡。

没过几天,“玄锡道长”就把儿子踢到一边,仍做大闽王。王延钧问陈守元:“你说我能六十年太平天子,六十年后怎么着?”陈守元拿王延钧当傻子耍: “宝皇再有旨,说大王六十年后可得道成仙,为大罗仙人。”王延钧大喜:“当什么狗屁闽王,我要做大闽皇帝!”

后唐长兴四年(公元 933年)正月,王延钧在福州宝皇宫自称大闽皇帝,改元龙启,更名王鏻,同时还将福州改称为长乐府。尊父王审知为太祖皇帝,封长子王继鹏为福王兼宝皇宫使。哪知道王鏻屁股还没在宝座上捂热,就突然发了病,昏倒在地,半天才醒过来(估计可能是王鏻激动过度)。

五代十国的开国帝王多喜欢改名,写起来非常麻烦,唐宋时皇帝改名风最盛,比如唐肃宗李亨,曾用过嗣升、浚、玙、绍四个名字。当然在现代人看来,名字只是个符号,但古人却认为名字有关运道,起个好名字图个吉利。

王鏻胡闹了一个多月,到了二月,福建发生强烈地震,王鏻以为之宝皇生了气,吓的又跑到宝皇宫中做起了“玄锡道长”,让王继鹏监国,自已乐个清闲。当然王鏻避位不是为了修道,而是为了享福,以前闽太祖王审知为了节约,宫府比较简陋。王鏻觉得老头子太不会过日子了,放着大把的钱不用,长霉了算你的责任?王鏻王鏻在想:“老子挣钱儿子花,天经地义!”

不过那时的福建毕竟还是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王鏻手头的钱不算太多,得想想办法。王鏻想到了“生性巧佞”的中军使薛文杰,听说他非常有经济头脑,便让薛文杰做了国计使,专门给他刮地皮。

薛文杰也确实没有辜负“玄锡道长”的厚托,新官上任之后开始放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福建富户身上。薛文杰派人打听谁家最有钱,然后给富户罗织个罪名,家财没收充“私”,有不愿意合作的,酷刑伺候。百姓赚点钱都不容易,薛文杰阴毒狠辣,王鏻贪得无厌,福建人无不咒骂,民怨沸腾。民心对有些权贵来说可有可无,他们需要的是人世间最顶级的奢侈享受,而不是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的狗屁民意。

薛文杰的狗眼又盯上了建州土霸吴光,想趁着吴光来福州朝觐的机会,送给吴光一个“阴图谋逆”的罪名,捞一把肥油。吴光岂是好惹的人,当下大怒: “昏君奸臣!老子不跟你们玩了!”带着手下弟兄逃到吴国,俟机报复。

王鏻不管这些闲事,天天坐在钱堆中数钱,人是金钱的奴隶,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王鏻抢来的是金钱,丢掉的却是民心。虽然他没感觉到什么,但当人民对统治者失望时,就象火山一样在积蓄力量,终有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薛文杰对王鏻做出了“杰出贡献”,王鏻也对他宠信异常。薛文杰得势之后,开始大肆报复和自己有过节的仇家。内枢密使吴英正在家养病,薛文杰装好人,对吴英说:“主上要罢免吴公。”吴英不知薛文杰的坏肠子,问他如何应付。薛文杰笑道:“你就说头疼小病,过几天就好。”吴英是个傻冒,居然相信薛文杰的鬼话。

薛文杰买通一个巫师,这个鸟人便在王鏻面前栽脏:“先王尝在北庙中击吴英的头,大喝"汝敢谋反!",所以吴英现在头疼。”王鏻派人去问,吴英果然正患头疼病。王鏻大怒,立捕吴英下狱,让薛文杰审讯。那还有好?夹棍鞭子,吴英吃打不过,只好认罪,王鏻下令处死吴光。

吴光是闽国重臣,在福建享有很高的声望,吴光一死,福建人人自危,尤其是军队,多数都是吴光带出来的,军中大愤怒,扬言要杀掉薛文杰报仇。

闽龙启元年(公元 933年)十二月,数月前逃到吴国避难的建州土霸吴光唆动吴国信州(今江西上饶)刺史蒋延徽出兵攻建州,王鏻到底是个有主见的人,没多么慌张,王鏻派骠骑大将军王延宗去救建州,同时向吴越求援。

国难当头之时,王鏻居然还有闲心“处理家事”,杀掉了对王鏻立下大功的禁军都指挥使王仁达。王仁达自持有杀王延禀之功,在王鏻面前没大没小,说话不讲分寸。王鏻连没罪的吴光都敢杀,何况你这个找屎的粪耙子?王鏻收王仁达一族,扣上谋反罪名,族诛市中。

而王延宗带着大军没走多远,军中就出现哗动,吴光带出来的将士聚众大呼:“薛文杰不死,我等死不前进一步!”王延宗没敢惹这帮已经出离愤怒的军爷,急使告变王鏻。王鏻哪里舍得这个财神爷?大骂军兵造反。王继鹏可不管什

么薛文杰,把军队惹毛了,以后他别想安生继位。劝王鏻:“薛文杰和江山孰轻重?父亲自思之。不然前线倒戈,麻烦就大了。福建这么大,还愁没第二个薛文杰?”

王鏻想想也对:“薛文杰不过是我的一条狗罢了。”让王继鹏去收拾薛文杰。王继鹏趁薛文杰一个不注意,用笏猛击薛文杰的后脑,把该死的薛文杰押上囚车,送到前线。还没出福州城,得到消息的老百姓纷纷在路边用瓦片砸薛文杰。送到军中后,将士们大喜,将薛文杰一刀一刀碎割了吃肉。然后闽军出发,去救建州。

而吴国信州刺史蒋延徽早就攻到了建州城下,闽军援兵还没有到来,所以蒋延徽颇为顺手,眼看就要攻下建州。但吴国的实际统治者徐知诰却不喜欢蒋延徽,因为蒋延徽是杨行密的女婿,徐知诰担心蒋延徽得到建州后,会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强令蒋延徽撤军。

蒋延徽实在不想放弃这块肥肉,但此时王延宗的救兵和吴越国的援兵都赶到了建州,无奈之下只好收手。王延宗非常的好客,送了蒋延徽一程,吴军死伤惨重。徐知诰马上就要做皇帝,现在还必须巩固自己的地位,犯不着和王鏻耗着。遣使通聘福州。王鏻知道徐知诰的厉害,他能来求和自然是巴不得的好事,王鏻精力有限,他还要寻欢做乐,周边无事最好。

该退的退了,该杀的也杀了,王鏻感觉浑身轻松,又开始纵淫。王鏻的正妻金氏不比王延翰家的那头醋狮,为人贤惠,但却极不合王鏻的口味。王鏻需要的是浪荡女人,金氏虽好,终不能让王鏻神魂荡漾。

王鏻东瞅瞅西看看,突然发现府中有一个正合自己脾味的美女,就是父亲王审知的侍女陈金凤。王鏻象饿狼一样,就扑倒了陈金凤,两人天天鬼混在一起,不久就封为皇后。陈金凤也不是个贤德女子,跟着王鏻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何乐不为?不要指望世上所有的女子都贤惠,就如同不要指望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正直一样。

王鏻得到这个活宝贝,兴奋的无以名状,但王鏻却兴奋过了头,日夜和陈金凤“探讨人生”,时间一长,累倒了,重病不起,“工作”只能暂停。陈金凤对“生活质量”要求非常高,见王鏻满足不了她的性欲,便和王鏻的“亲密战友”归守明(性别:男)勾搭上了,归守明也抱怨王鏻不能再“用”他了,来了这个大美女,自然愿意苟合。

不过说起归守明来,还真够哥们义气,他居然把朋友百工院使李可殷介绍给了陈金凤,李可殷长的也帅气,陈金凤大为可口,三人在宫中上演一出蹩脚的三角恋爱剧,福州城中都传遍了。王鏻对宫闱丑闻并不太知情,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三人都是自己的家奴,家奴之间的爱情并不影响王鏻的面子。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此话不假,王鏻如此英雄,他的儿子们自然也不肯落后。王鏻看上了王审知的侍女,王继鹏有一学一,也看上了王鏻的侍女李春燕。买通陈金凤,让她劝王鏻把李春燕送给王继鹏。王继鹏怎么想:“反正你现在是半个残废,留着也用不着,不如给我,我替你效劳多好。”

王鏻次子王继韬早就看上了李春燕,自己没捞到,却让哥哥占了先,醋意大发,准备做掉王继鹏。当然王继韬要杀王继鹏绝不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是让人眼热的大闽国皇帝位子。

陈金凤知道王鏻看样子撑不了多久,自己的下半生富贵还要指望着王继鹏呢,当然愿意说从。王鏻本不想给:“我的女人凭什么给你这个混帐?”但架不住陈金凤的苦劝,只好忍痛割爱。

陈金凤做为皇后,等闲人都要看她的脸色。陈金凤的“姘头”李可殷狗仗人势,对负责福州皇城使李倣横挑鼻子竖挑眼,惹得李倣大为忌恨。陈金凤的亲戚陈匡胜更加过分,居然敢找“皇太子”王继鹏的麻烦,王继鹏得到李春燕之后,对陈金凤也没了巴结的心思。李倣和王继鹏关系不错,找到王继鹏,合计干掉李可殷,然后再干票大买卖。王继鹏鼓掌笑道:“该杀!你去办这事。”

有了王继鹏的支持,李倣便有了主心骨,闽永和元年(公元 935年)十月,李倣放出几个江湖好汉带着武器窜到李可殷家中,当场击杀李可殷,福州城为之哗然。陈金凤见情人死了,跑到王鏻那哭诉,王鏻虽然重病在身,但还算清醒,大怒,立刻叫来李倣:“李可殷是怎么死的?”李倣没想到王鏻还能说话,吓的趴在地上没敢说话。过一会才出来,然后按事前计划,带着一票强卒闯进宫中,来杀王鏻。

王鏻大惊:“你们要干什么?”众人根本不理他,冲上来就杀。王鏻当然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狂呼着跑到寝宫九龙帐下。乱兵冲进来,乱刀朝榻下狂刺,一哄而出。哪知道王鏻身中数刀,还没有死,躺在地上哀号。方才躲避乱兵的宫女看他可怜,上前将王鏻勒死,福建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王鏻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而陈金凤、归守明、陈匡胜以及王继韬等人一个都没漏网,全都做了刀下之鬼。王继鹏在宫中继位,改元通文,尊王鏻为太宗惠皇帝(真孝顺!),改名王昶。王继鹏弑父夺位在五代并非特例,二十多年前,朱友珪也干掉老爹朱温,再往前推进五百年,南朝宋太子刘劭也手刃生父宋文帝刘义隆。不过刘劭和朱友珪命不好,只当了几天皇帝就被兄弟干掉了,成了“伪主”,相比之下,王继鹏好歹还做了几年福建王,虽然最后依然不免被杀。

为了“报答”李倣帮助自己夺位之功,让李倣判六军诸卫,就是禁军大头领。不过李倣并没有领王昶的人情,反正他们结盟只是为了各自利益,一旦目标达到,就要分道扬镳。李倣一方面在朝中飞扬跋扈,一方面收罗江湖上的亡命徒,毕竟自己是杀害太宗的元凶,一旦王昶翻脸,自己就得灭族。王昶对李倣又恨又怕,虽然李倣对王昶有“恩”,但权力场上讲什么情份?父子兄弟都可以骨肉相残,谁还在乎你这个外人?

王昶让宸卫都(王昶的亲卫禁军)指挥使林延皓去和李倣套近乎,林延皓耍尽手段,还真骗住了李倣,两人称兄道弟,好不亲热。林延皓密报王昶,王昶下令动手。闽通文元年(公元 935年)十一月,林延皓在宫中内殿埋伏好数百名武士,然后等李倣上殿。李倣不知内情,刚到内殿,就被武士枭首当庭,悬李倣人头于朝门外未众。李倣死党听说主子死了,当下在福州城中造反,狂攻内宫。虽然没有得手,但却把李倣的人头给抢了下来,这帮江湖亡命徒带着李倣人头远走吴越国。

王昶本就不是个好孩子,即位之后,丝毫不落的学起老爹来。王鏻做“玄锡道长”时的“国师”陈守元继续受到王昶的信任,而且王鏻只是拿陈守元当宝耍,王昶则把陈守元当宰相来用,军政大务无不要先咨询陈守元(比南梁山中宰相陶弘景差远了)。陈守元真是祖上有德,混到了“宰相”,陈守元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发家致富了。福建人也知道陈守元在王昶那里有面子,纷纷找他办事,陈守元因此发了大财。

王鏻当皇帝时,花钱大手大脚,不过和王昶一比,立刻见拙。王鏻建造了引以为骄傲的宝皇宫,王昶对这个所谓的宝皇宫从来就没看上眼,即位后大兴土木,建造一座紫微宫,用水晶做装饰,极尽奢侈豪华。这还不够,王昶又在螺峰修建了一座白龙寺。官库的钱都是有数的,王昶自然越花越少,等到勒紧裤腰带的时候,王昶才有些着急。

王昶问吏部侍郎蔡守蒙:“听说朝中有些官员收受贿赂,有没有这事?”蔡守蒙为人尚算正直,也知道王昶的深意,回道:“有自有,无自无,陛下不要轻信传言。”王昶把蔡守蒙叫到跟前小声说道:“别跟朕打马虎眼,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这样吧,朕授权给你,专门察官员收贿一事,发现一个抓一个,家产充公。”蔡守蒙不愿意做这得罪人的事,王昶怒起:“活腻歪了是不是?”蔡守蒙害怕了,只好照办。王昶果然又发了一笔横财。

人的贪欲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得陇复望蜀,人之常态。王昶嫌不过瘾,下诏加重赋税,甚至老百姓养的鸡鸭,种的果疏,都要课以重税,百姓叫苦不迭。怎么王家父子都这个德性?这样下去,谁能受得了?

王昶没当两年皇帝就当烦了,在王昶看来,不管是做皇帝,还是做国王,手头上就那点钱,做个空头皇帝真没什么意思。王昶见福建没有多少油水可刮了,便打起中原的主意,想和中原的大晋皇帝石敬瑭做点生意。

闽通文三年(公元 937年)十月,王昶上表石敬瑭,表示愿意向大晋称臣。石敬瑭见有人这么巴结他,当然高兴,夸奖王昶懂事,派散骑常侍卢损去福州册封王昶为闽国王。王昶一听:“什么?闽国王?我是大闽皇帝,不是闽国王!”卢损到来之后,王昶声称有病不见,卢损只好回去。

随后王昶又作书晋朝执政,要求晋朝和闽朝互以敌国礼相待。别看石敬瑭不敢在比他小十一岁的干爹耶律德光面前耍横,但在王昶这个“夷貊之君”面前还是有很强的优越感,毕竟他是中原大国皇帝。石敬重大怒,下诏把王昶的丑事公昭天下,把闽使带来的贡品全都扔出去(很有骨气嘛!)。

王昶在福建花天酒地。闹了一段时间,王昶“雄心大起”,想要平定江南。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王昶在殿中设立一个超大号的箭靶子,自己站在箭靶子不远的地方,举弓对群臣说:“如果此箭能中靶,就说明朕当平定江南,活捉徐知诰。”说完就射。王昶果然厉害,一箭中的(闭眼也能射中),王昶狂笑不已。手下那帮马屁精三呼万岁,假装陶醉状:“皇帝一箭定天下!”

王昶也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发兵来到唐闽边境,扬言要消灭李昪。李昪多大年纪?吃的盐比王昶吃的米都多,谁怕你?李昪有意思,也不生气,群臣希望出兵教训王昶这个浑小子。李昪大笑:“不用,只是没想到王继鹏居然还有这样大的雄心壮志。”闽兵在边境上转了几圈就回去了,江南军的战斗力冠绝南方诸国,江南没发兵攻福建就算王昶大幸,他居然异想天开,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王昶其实也没敢和李昪做对,自己才几州几县?拿什么跟人家比?王昶也只是玩玩罢了。王昶又对身边几个叔父不太放心,这帮人没几个对自己忠心的,老爹能杀两个叔父,这些叔父难道就不能杀自己?闽通文五年(公元 939年)四月,让神汉林兴出面做伪证,说户部尚书王延望、前建州刺史王延武有反状,王昶“大惊”,下令杀王延望和王延武。

王昶经常向人哭穷,但实际上王昶有钱,只不过王昶觉得穷而已。王昶让陈守元在宫中造三清殿,花钱亿万,仅造三清像就用了好几千斤黄金。王昶天天蹲在宫中烧炉练丹,弄得宫里一片乌烟瘴气。

王昶练丹练久了,变的神经兮兮,经常怀疑这怀疑那,对他的二十八叔王延羲越来越不放心。王延羲生性硬挺,屡为王昶所忌,宰相王倓也经常当场斥责王延羲,王延羲无权无势,只得忍气吞声做牛马。新罗国送给到王昶一把宝剑,王昶横剑问王倓:“剑是用来做什么的?”王倓扫了一眼王延羲:“专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王延羲知道王倓话中有话,吓的脸色惨白。

不过王延羲手中无兵,倒不是王昶最担心的。以前太宗王鏻即位时,曾经成立过两支贴身禁军,一支拱宸都,一支控鹤都,待遇极高。王昶嗣立后,觉得二都不好控制,便成立了一支两千多人的宸卫都,做自己的亲身侍卫。待遇自然要高于拱宸、控鹤二都,二都官兵大为不满:“宸卫都哪点比我们强?凭什么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王昶真是个白痴,虽然拱宸、控鹤二都是太宗的亲信,但有些人为了钱连人格都可以出卖,只要王昶提高二都待遇,或者王昶把拱宸、控鹤二都拆散,然后挑选大部精锐再成立一都,待遇和宸卫都相同,他们肯定不会有所抱怨。

王昶对拱宸控鹤二都从不信任,准备把“将作乱”的二都发配到泉州和漳州。二都士兵家小都在福州,不愿离开。王昶经常纵酒痛骂二都指挥使朱文进、连重遇:“给我放老实点,小心我灭了你们九族。”二人也都是从太祖王审知手下熬出来的老资格,哪受得到你这个半大孩子的羞辱,密谋作乱。

通文五年(公元 939年)七月,宫中起火,损失比较大,王昶就派连重遇带兵去打扫整理。反正王昶也没拿二都当人看,当奴隶一样使唤,连呼带骂。二都大怒:“妈的!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连重遇听说王昶居然怀疑他纵火,准备杀他。连重遇走投无路:“王继鹏,我让你活不过明天!”当晚正是连重遇入宫值警,连重遇带着拱宸控鹤二都士兵纵火长春宫,闯进内殿,迎立王延羲,三呼万岁。然后众人攻内殿,要做掉王昶。

王昶的亲卫宸卫都拼死抵抗,王昶吓坏了,带着李春燕和几个儿子,领千余残众开门北逃。王延羲要斩草除根,派侄子王继业去追杀王昶。跟着王昶出逃的那千名好汉觉得无利可图,沿途逃去,等王昶奔至梧桐岭,身边就那几个皇亲国戚了,王继业的追兵也赶到了。王昶的箭术倒还可以,射死了几个福州兵,但追兵人多,将王昶等人团团围住。

王昶心一凉:“完了!”王昶把弓丢到王继业脚下,大呼:“以臣弑君,大逆不道,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王继业呸了一句:“忠臣不事昏君,故有此事,要怪只能你自己贪暴无能。而且二十八叔即位,我是亲侄,在你手下我不过是个堂兄弟,跟你我还觉得委屈呢。”王昶长叹一声:“生杀由你吧。”王继业让王昶死前喝一个痛快,王昶痛饮一番,然后由福州兵下手勒死,李春燕等人都陪王昶到地下享福去了。

而王鏻父子的“国师”陈守元知道要坏事了,收拾好钱财换套粗布衣服准备上路,被当兵的发现了:“呔!哪跑?!”当场揪住陈守元,瓜分了金银,然后送陈国师上路。而被王昶强逼卖官的蔡守蒙也不幸遇难,死于连重遇之手。

王延羲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福建,真是苍天有眼。王延羲没有做什么大闽皇帝,而改称大闽国王,向晋朝称臣,不过国中还是帝国建制,改通文五年(公元 939年)为永隆元年。对侄子王昶,王延羲发了回善心,追谥王昶为康宗弘孝皇帝。

有时真想不通,象王审知这样为人尚不失忠厚的长者,怎么会生出这帮荒唐子孙?而且一个不如一个,王延羲也不是个好东西。上台之后,王延羲立刻要

报复王倓,可王倓好运气,已经死了。王延羲冷笑:“死了就能拉倒了?”命人刨开王倓的坟,把尸体扒出来,王延羲见着尸体大怒:“狗彘!今尚能辱我不!”跳起挺剑,狂刺王倓尸,方才泄愤。

吴国伍子胥鞭楚平王尸,为父兄报仇,传为历史佳话,因为楚平王负伍家在前,当有此报。但王倓与王延羲并没有什么大仇大恨,只不过仗着王昶之势羞辱一下王延羲,王延羲都这么记仇,对其他人可想而知。韩信受辱淮阴市少胯下,及富贵还乡,召市少为都尉:“此壮士也!”胸怀何其大,反观王延羲心胸狭窄,锱铢必较,较之韩信远矣。

乱世昏君多有个“传统”,喜欢手足相残,这在南北朝五代时期最为普遍,具体一些,是南朝宋齐梁、北齐和十国的南汉、闽国。这些朝代内部残杀极其惨烈,父子相攻,兄弟相害,轻则毁家,重则灭族,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知上演了多少人间悲剧。

看到王延羲丑行百出,建州刺史王延政经常写信劝哥哥注意点,要以王氏基业为重。王延羲哪把弟弟放在眼里,回信大骂:“欠揍是不是?”派心腹业翘去建州做监军,监视王延政的一举一动,同时派杜汉崇监南镇军,严防王延政。

王延政在建州活的挺滋润,哪愿意身边插着钉子?业翘是王延羲的狗腿子,自然天天找王延政的麻烦,王延政恨透了这个鸟人。业翘有事没事都要捅一下王延政,业翘和王延政议事,起了口角,业翘冷笑:“你想造反么?!”王延政怒起:“狗杀才!安敢辱我!”拔剑直奔业翘而来。业翘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狂呼乱叫着骑马奔到南镇找杜汉崇去了。

这样窝窝囊囊的日子王延政彻底过够了,干脆反了,反正建州是福建重镇,兵多粮广,怕什么狗脚兄长?王延政出建州兵攻南镇,杜汉崇还没做好战斗准备,就被建州兵杀败,和业翘一路狂叫,逃到福州告变。七

王延羲早就想除掉王延政,便于闽永隆二年(公元 940年)二月,王延羲发福州精锐兵四万,由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率领,直扑建州。王延政遣使速去杭州搬救兵,混水摸鱼的事谁不想做?钱元瓘大喜,派宁国军节度使仰仁诠带兵速去建州摸鱼。王延政又命亲将林汉彻在茶山大败福州军,给王延政争取了不少的战略缓冲。

建州三面环水,福州军沿河扎营,潘师逵驻建州西门外,吴行真驻南门,听说前军败了一阵,吓的不敢出营。王延政死中求生,重金悬募了一千多名敢死徒,于夜间悄然出城,趟过河来,杀入潘师逵营中,放起大火,在营中冲杀。城上的建州军在偷袭得手,擂鼓大喊,大造声势,潘师逵做梦也没想到王延政会来这手,仓皇乱窜,为建州兵所杀。

王延政又转向攻吴行真部,吴行真比潘师逵还有本事,听说潘师逵死了,带着弟兄们惊呼狂逃。营中大乱,自相踩踏,冤死了一万多人,王延政顺势杀个痛快。王延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吴越的“救兵”就到了,此时福州兵已经被杀败,用不着吴越军。王延政送上酒肉,请吴越军吃饱喝足后回吧,以后有事再请。请佛容易送佛难,“以后?没以后了,就现在,不走了!”

王延政知道自己这点实力很难对付吴越军,只好厚起脸皮请哥哥王延羲看老父亲王审知的面子上,帮他一把。王延羲想:“我们王家的事,钱家的插哪闲子闲腿?”派王继业速去建州,一则打退仰仁诠,一则看有没有机会对王延政下手。算盘打的不错,这就叫一石二鸟。

福州军抄到了吴越军的身后,烧了吴越军粮草。吴越军饿了好几顿,正犯愁呢,天下大雨,十日不停。王延政知道机会来了,发兵强攻吴越军营,没有吃饱饭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一战被建州军杀败,死亡万余,仰仁诠也不敢赖着不走了,狼狈败退。

经过这一次合作,本成斗眼鸡的兄弟二人关系略微好转,但也都是笑里藏刀,寻找灭掉对方的机会。王延羲为了防备弟弟,扩建福州西城,自然少不了刮老百姓的油水。当时削发为僧可以免征租赋,所以大量百姓都当了和尚,短短时间内就冒出一万多和尚来。南汉多太监,闽国多和尚,煞是有趣。

没几天,兄弟俩又坐不住了,再次大打出手。只是双方实力相当,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他们两人倒没什么事,可身处福州和建州之间的百姓却饱受战乱之苦,史称“福、建之间,暴骨如莽。”无论战争最终谁胜谁负,身处社会底层的百姓都要付出鲜血、直至生命的代价。

等打累了,王延羲派人去建州讲和,王延政越打越上瘾,不想就此收手。等到福州使者来到建州时,王延政把使者带到自己军中,看看建州将士的威武,吓一吓王延羲。使者只负责传话,看完之后就要走,临走时还被王延政臭骂,恨恨而去。

永隆三年(公元 941年)的十月,王延羲又犯了皇帝瘾,在福州称帝。这时王延羲手上就那巴掌大的地方,做个福州皇帝真不知道有什么滋味?王延羲是出名的暴徒,只在乎眼前享受,称王也好,称帝也罢,说到底只是虚荣心在作怪。

王延政想要给王延羲一个下马威,永隆四年(公元 942年)六月,王延政南下攻汀州(今福建长汀)。王延羲倒懂得“围魏救赵”的道理,派部将林守亮等人出兵抄建州,想绝了王延政的后路。这时王延政屡攻汀州不下,无奈之下只好回建州。此时负责防御建州的王延政大将包弘实、陈望在尤溪口(今福建尤溪和闽江汇合处)大败福州军,斩杀数千,林守亮有幸逃掉了。

经过几次交手,王氏兄弟知道现在都拿对方没办法,只好得过且过,混到哪天算哪天吧,局势相对平静一些。王延羲打了两年,也累坏了,要放松一下,好好享受。

王延羲听说泉州刺史余延英曾经假宣王延羲旨意强抢民女,为人所告发。王延羲大怒:“让我给你背黑锅?想的倒美!”准备审杀余延英。余延英知道王延羲喜欢钱,天下还有不喜欢钱的人吗?送给王延羲十万贯买命钱。

王延羲兴奋的大呼:“余刺史,你太有财了!”然后又装做不稀罕的样子: “就这点?皇后那没一份?”余延英又拿出十万贯,问王延羲:“听说有人要弹劾臣假传旨意?”王延羲装傻:“听谁说的?我不知道啊!”余延英大喜。

但凡昏君,没几个能少得了“酒色财气”,王延羲同志是福建出名的酒鬼,天天牛饮,烂醉如泥。醉后又常发酒疯,见臣下谁不顺眼,刺杀当场。翰林学士周维岳也是个酒林高手,有次和王延羲拼酒时闹了点别扭,王延羲醉熏熏的要杀周维岳。

在杀周维岳前,王延羲问手下人:“周维岳个头矮小,怎么能喝这么多酒?把他的肠子掏出来给我看看。”侍臣和周维岳关系不错,便劝:“周维岳是大大的忠臣,陛下杀了他,以后还有谁能陪陛下牛饮乎?”王延羲这才罢休。

不仅王延羲能喝,他老婆李氏比他还能喝,而且生性凶悍,加上身边大臣个个海量,福州城中酒气熏天。王延羲的外甥李仁遇长相美丽,为王延羲所宠幸,居然用李仁遇做宰相,国事如此,让人愤叹。王延羲和李仁遇这种极不寻常的关系在伦理道德上是要被遣责的,汉惠帝娶外甥女为妻,已经很不象话了,王延羲居然霸上了外甥,实在让人惊奇。只是不知道李仁遇的母亲看到弟弟和儿子乱伦,会做何感想。

王延政刚嘲笑完哥哥在巴掌大的地方当皇帝,自己也做起了白日梦,闽主王延羲永隆五年(公元 943年)二月,王延政在建州称帝,国号大殷,改元天德。王延政只有建州一块地皮,但王延政当起皇帝来,照样津津有味(以后为了叙述方便,只称王延羲年号)。

地盘小,财政状况自然也不太好,做皇帝得要用皇帝的气派,吃窝头啃咸菜的皇帝谁见过?王延政手头钱不多,只能自己想办法“创收”。好在手下的经济人才比较多,比如镇武军节度巡官杨思恭就有很有“经济头脑”,王延政让杨思恭当“财政部长”。

杨思恭在建州一带大肆收刮。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提高税收,不仅是耕地水产这样的大头,甚至果瓜蔬菜都没有幸免,都要交税。建州人一提到杨思恭,无不咬牙切齿,骂作“杨剥皮”。

王延政的吏部尚书潘承祐看不过去,上书切谏,言今祸国十事,把王延政骂了个痛快。潘承祐十事切中殷国要害,可惜潘承祐生不逢时,如果他要生在唐贞观年代,肯定会被李世民重用。王延政对潘承祐的多嘴极不高兴,不过王延政到底还不算是昏庸透顶,只是罢免了潘承祐。

王延政没把潘承祐当魏征来对待,大闽皇帝王延羲却已经自比唐太宗了。王延羲嫁出去个女儿,发现有十二个大臣居然没有掏份子钱,大怒,命武士把这帮吝啬鬼扑倒在地,扒掉裤子,各赏他们一顿棍子。而御史中丞刘赞没有弹劾这些人,王延羲要拿鞭子抽刘赞,谏议大夫郑元弼觉得当庭鞭责大臣有失廷仪,便劝。王延羲恼火:“你以为你是魏征?也敢虎头上拔毛?!”郑元弼知道王延羲的脾气,狂拍一通马屁:“陛下做唐太宗,臣自然要做魏征了。”王延羲狂喜:“说的好!朕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是你这副荒唐样吗?),便放了刘赞。

唐太宗李世民被誉为千古第一明君,虚心纳谏,通事舍人郑仁基有女已许陆氏,太宗不知,纳入宫中。魏征听说郑女待嫁,忙劝太宗,李世民大惊,急出郑女还归陆氏。对比一下“千古明君”王延羲,几时有这么开明?唐太宗可不是寻常人做的,王延羲离唐太宗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倒是和刘�有得一比。

看到福建形势混乱,南唐皇帝李璟便有了心思,先做回好人,摸摸情况。闽永隆六年(公元 944年)春,李璟分别给王延羲和王延政兄弟写了一封信,责备他们兄弟阋墙,有负忠懿王(王审知)先德。

王家兄弟正打上瘾,都讨厌李璟给他们添堵,王延羲回书,说自己是周公诛管蔡,太宗诛建成、元吉(真拿自己当李世民了?),说话倒还客气。王延政那边更绝,干脆大骂李璟父子篡夺杨氏天下,人神共诛。李璟“好心”蹭了个冷屁股,差点气昏过去,和王延政断绝一切往来,殷唐遂成敌国。

虽然王延政得罪了南唐,但在二王中先死的却不是王延政,而是大闽国皇帝王延羲。王延羲在福州以牛饮杀人为乐,反正治下人多,杀几个人如同碾死臭虫,人的生命在权力面前是一文不值的。但王延羲却偏偏杀错一个人,致使惹出一场大乱,最终丧身亡国。王延羲酒后因为一点小事,杀了控鹤军都指挥使魏从朗。魏从朗是个小人物,但他身后却站着两个人:六年前杀掉王昶迎立王延羲的朱文进、连重遇。

朱文进和连重遇擅杀皇帝,心中有鬼,几年来一年忐忑不安,王延羲虽然是他们所立,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南朝宋开国三老傅亮、谢诲、徐羡之杀营阳王

刘义符,迎立刘义隆,结果仍被刘义隆夷族。加上王延羲对他们也颇加猜疑,王延羲醉酒对二人念起白居易诗句“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道王延羲话中有话,连忙向王延羲大表忠心:“臣世事王氏,奉陛下若生父,绝不敢有二心。”王延羲喝多了,直眼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二人以为王延羲起了杀心,小脸都吓绿了,不知何去何从。正好此时王延羲的皇后李氏想让儿子王亚澄继位,而王延羲身体倍棒,这样等下去哪年是尽头?便派心腹去给朱文进和连重遇添把火:“皇帝有杀朱公和连公意,你们要小心点。”朱文进和连重遇被逼的无路可退,狠了狠心,决定再干掉王延羲,反正王延羲是他们立的,杀了也算公平。二人事先约定,事成之后,由朱文进做皇帝,连重遇做宰相。

闽永隆六年(公元 944年)三月,朱文进、连重遇派心腹钱达趁王延羲郊游喝醉之际,杀掉王延羲。王延羲在位只有六年,在十国帝王中不算长,但这对苦海无边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无法再忍受了,早死早了。朱文进得到消息后,召集群臣,连重遇喝道:“我太祖昭武皇帝(王审知)开创大闽,德被后世。然王氏子孙荒暴无道,天人齐诛,今日当择应天命者自为大闽国。朱公德迈功高,当为福建主。你们说怎么样?”

众人见左右都是朱文进的人马,谁敢说半个不字?低头不语。连重遇管不了这么多,请朱文进被法服衮冠冕,高坐殿上,自称大闽王,让“功臣”连重遇总督六军。为了除掉后患,将福州城中的王氏直系斩杀干净。对死去的王延羲,朱文进给了点面子,尊王延羲为景宗皇帝。

朱文进当政之后,先派心腹统军使黄绍颇去领泉州,左军使程文炜领漳州。而汀州刺史许文稹听说朱文进当了大王,没敢惹他,向朱文进纳降。朱文进近乎一夜之间就从一个中级军官成了福建的主人,激动在所难免。朱文进对皇帝不感兴趣,撤了皇帝建制,改向晋朝称臣,晋出帝石重贵又白捞个“奴才”,封朱文进为闽王。

福州城中的王氏虽然没了,但建州还有一个王审知的儿子,大殷皇帝王延政。王延政听说王延羲死了,高兴,但又听说朱文进抢了他王家的祖业,不高兴。王延羲再不好,也轮不着你朱文进插鸡毛扮凤凰,更何况建州地处偏辟,四面受敌,战略地位不如福州。晋开运元年(公元 944年)十月,王延政发兵南下,屯兵古田(今福建古田)。

建州的王延政要灭掉朱文进,而泉州也根本不买朱文进的帐,泉州指挥使留从效心想:“你姓朱的是哪冒出来的?就你这副鼠脸狗相也能当大王?拉倒吧你。”留从效召集泉州中高级将官,在家中议事。留从效煽动这些人道:“我刚得到急报,富沙王(王延政)已经收复福州,福建仍是王氏天下,况我等世受王氏大恩,吾今计讨朱逆,先斩黄绍颇,你们有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可以去通风报信。”众人撸袖大嚷:“从将军命!”

留从效率敢死队强冲入府,黄绍颇还没反应过来,人头就已经落地。留从效暂时还不敢自立为泉州主,寻来武肃王王审邽的孙子王继勋,奉为泉州刺史,当然王继勋也只是个摇旗盖章的,大权还在留从效手中。

留从效派泉州兵马副使陈洪进带着黄绍颇的人头赶往建州朝见王延政,陈洪进算是一路枭雄,有胆有识有谋,当他行到尤溪口(今尤溪和闽江汇合处)处,正碰上福州军。要换是别人,可能要吓的尿裤子,陈洪进有主意,举黄绍颇的人头临营大喝:“弟兄们,泉州义师已经攻破福州,朱文进已经被杀,义师遣我驰建州往迎富沙王,你们还为朱文进卖什么命?不怕被后人骂作逆贼么?!”

福州兵大哗,一哄而散。有胆大的跟着陈洪进去建州。王延政大喜,对这些“弃暗投明”的豪杰大加封赏,漳州方面得到消息,也杀掉了朱文进的刺史程文炜,改奉王延政留在漳州的长子王继成为刺史。而骑在墙上看热闹的汀州刺史许文稹看到王延政势力骤强,又改头换面,做了王延政的马仔。

福州城中的大闽王朱文进听说泉、漳、汀三州尽反,尤其是泉州,做为福州的战略后方,朱文进必须夺回泉州。晋开运元年(公元 944年)十二月,朱文进出尽精锐二万,攻泉州。泉州的留从效早有准备,在城外全歼福州军,遣使告捷建州。王延政底气大足,让屯兵古田的统军使吴成义火速沿江东进,进逼福州。

谚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延政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了攻取福州上,没想到他刚出兵,李璟就在他背后捅了一刀。南唐枢密副使查文徽查大人力劝李璟:“福建大乱,此正天授福建于陛下也!”还用着他说?李璟早就有这个心思。于南唐保大二年(公元 944年)十二月,以查文徽为江西安抚使,边镐为南路行营招讨使,率军进入建州,先灭掉王延政。

查文徽本想捞个建策之功,哪想到李璟要派他去,他哪是打仗的料?只好慢吞吞的前进,行到建阳(今福建建阳)时,查文徽让前军臧循部屯兵邵武(今福建邵武),自己赖在建阳不走了。王延政手头还有点兵,让大将张汉真从镛州(今福建将乐)率八千建州兵先去收拾臧循。臧循本是个做生意的,不懂军事,被张汉真击败,捉入建州处死。

建州暂时无忧,王延政催促吴成义赶快去收福州。吴成义听说南唐军入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派人去福州散布谣言:“唐主李璟发兵来助富沙王,福州不日即下,福州军民现在反正富沙王还来得及。”福建山路闭塞,消息不太灵通,福州人真以为南唐军是来帮王延政的,多对朱文进起了异心。

朱文进心里一阵阵发毛,暗骂连重遇:“把我推上来当挡箭牌,你倒藏在暗处享福。”反正这福建本就是人家王姓的,还给人家也没什么丢人。朱文进派宰相李兴准带着国宝玉玺去建州纳降,愿意把福州让给王延政。但福州将军林仁翰知道朱文进的人头比什么国宝更值钱,还有连重遇的人头,想谋大富贵,提头来见。林仁翰带着三十个勇猛弟兄夜闯连重遇府,强攻入内,林仁翰挺槊上前,一个箭步抄到连重遇跟前,用力一扎,连重遇惨叫而亡。

林仁翰割下人头,以槊挑其首级,环谓连重遇手下人:“重遇手弑二君,罪恶极矣!今富沙王即将入福州,弟兄们何苦为逆贼卖命,不如跟着我去杀掉朱文时,立不世之功!”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谁出的价高就跟谁,欢呼而从。林仁翰率军突入宫中,和朱文进军战在一处,没打几下,乱军全都逃了。朱文进想躲没地方,被林仁遇一槊刺死。

晋开运二年(公元 945年)正月,林仁翰下令开门迎入吴成义,并派人送朱连二人首级给王延政,权当是个见面礼。王延政轻松拿下福州自然高兴,但此时南唐军已经进入建州,王延政不敢轻怠,先让侄子王继昌去守福州,自己留在建州对付南唐军。

相比于闽国前几个帝王,王延政还算不上残暴,但确实也不怎么样,至少军事实力比较一般。在十国中第二三代帝王中,要么昏庸,要么残暴,有真本事的不多,挑来挑去,只有吴越的钱弘佐算是个青年才俊,可惜命短。对于收复福州的首功之臣林仁翰,王延政根本不当回事,也许他在想:“没有你,我照样拿得福州,功劳给了我,我算干什么的?”不过林仁翰心胸开阔,不以为意,而且对王延政非常忠心。王延政因南唐大军压境,让林仁翰速带福州兵前来建州。

李璟既然出了手,就不会半途而废,再派何敬洙部、祖全恩部、姚凤部三路齐进,会合查文徽部南下建州。南唐军的战斗力在十国中首屈一指,非常强悍。南唐军出崇安岭(今福建崇安),疾行南进,兵屯赤岭下。建州军杨思恭部、陈望部扎营建阳溪(闽江)南岸,两军对峙。杨思恭立功心切,想出兵决战。

陈望不同意:“唐军势强,不宜轻战。”杨思恭怒起:“将军何怯若是邪!唐军虽然悍勇,但兵不过数千,我军万人,合力一击,必当大胜。将军受陛下宏恩,今见国危而不救,岂是忠臣所为!”陈望被骂的没办法,只好和杨思恭一起率军渡河求战。南唐军何敬洙部在正线防御建州军,而祖全恩却带着一票劲卒抄后路,冲杀还没有渡过河的建州兵。建州兵大乱,何敬洙大喜,麾军扑杀过来。陈望战死阵中,“血性方刚”的杨思恭将军丢了弟兄们,单骑逃回建州。

败报一传来,王延政差点哭出来:“建州若失,朕将安归!”再召泉州兵火速勤王,王延政再做最后一博,实在不行就南迁福州,至于以后如何,听天由命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福州也出了一场泼天大乱,绝了王延政的后路。闽元从指挥使李仁达和著作郎陈继珣曾经在王延羲、王延政、朱文进三个大王手下玩过山车,东投怀西送抱,被三人骂做“荡妇”,后被朱文进罢黜福清(今福建福清)。

林仁翰献出福州,二人担心王延政要拿他们这两个反复小人开刀,决计反夺福州,在乱世中自立。晋开运二年(公元 945年)三月,李仁达、陈继珣溜进福州,劝王继昌的副将黄仁讽:“唐人即取建州,此闽人所共知也,将军为谁守?不如干掉王继昌,我们谋场大富贵,不比当王家的马仔强?”黄仁讽见利忘义,于夜间领武士攻入署中,格毙王继昌、吴成义。

随后李仁达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从福州雪峰寺中弄了个和尚卓岩明为主,胡说什么:“这个和尚双目重瞳,为天子相!”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卓岩明大喜,脱掉僧衣,换上龙袍,光秃秃的脑袋上顶着冠冕,在福州做起皇帝来。

王延政大怒,福州是王延政唯一的退路,后果极为严重,先灭了黄仁讽一族,然后派张汉真发兵来灭这几个混蛋。不过黄仁讽有两下子,在城外和张汉真大战一场,活捉张汉真,一刀喀嚓了。

其实黄仁讽、陈继珣、卓岩明都被李仁达当枪使了,李仁达岂甘心自己挖井,别人喝水,暗中准备除掉这几个笨蛋。而当了皇帝的卓岩明更加可笑,他把自己的老爹从乡下迎到城中,奉为太上皇,自己则坐在殿上敲木鱼诵经,本职工作不能忘。

而黄仁讽发现李仁达做事鬼手鬼脚,看出一些破绽,后悔被李仁达给耍了,劝陈继珣再降王延政。李仁达哪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抢先下手,将二人斩首。随后又将敲木鱼的卓岩明杀死,李仁达自称威武军节度留后,主掌军政。李仁达知道王延政绝不肯善罢干休,遣使向晋朝、南唐和吴越称臣,“狡兔三窋”,李仁达的算盘打的太出色了。

王延政开始绝望,后路被断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建州打败南唐军。手头上的兵力不多了,但还有八千多福州兵在这里,八千人不少了,够用的。而王延政不但没有用他们,反而听信别人谣言:“福州兵欲反投唐!”

王延政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心对付这些本该成为有生力量的福州军,假意把他们遣散回福州,在半路上埋伏好军马,福州兵刚到山口,就被建州兵就地全歼,一个不留。王延政让手下把福州军的尸体做成肉块,运回建州充做军粮(残忍如此,尚望活乎!)。没多久,边镐率领的南唐军攻到建州城下,四面围城,水泄不通,鸟飞不过。

王延政的好日子终于要过到头了,李璟为了彻底消灭王延政,尽起江西兵粮,让边镐快点下手。五代后晋开运二年(公元 945年)八月,边镐下令攻城,南唐军先锋使王建封舍命攀城,破城而入,开门放进南唐军,建州军战死殆尽,余部南逃泉州。王延政走投无路,又不想死,只得伏拜边镐马前,哀求乞生。自唐景福元年(公元 892年)二月王潮进入福州,王氏割据福建垂五十三年,至王延政降于南唐,五代十国之一的闽国灭亡。

开运二年(公元 945年)十月,唐军“护送”王延政至金陵享福,李璟赏给王延政一个羽林大将军的虚职,老实在金陵呆着吧,朕养着你,就跟养只鸟一样。让百胜节度使王崇文守建州,并斩王延政的“财政部长”杨思恭,算对建州百姓有个交待。

当年王潮兄弟为避秦宗权的追杀,逃离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固始(今河南固始),奉老母南下千里险障之地,因势成事,在福建开基立国。王审知知道创业不易,操家如小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容易在南国谋了一份诺大家业。没想到王潮兄弟历尽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三十年内,被这帮无德、无能、无耻的忤逆儿孙们弄了个灰飞烟灭,孓遗不留!

王氏在福建的统治结束了,但福建的形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李璟虽然得到建州,但福、泉、汀、漳四州均不在他手中,尤其是福州。而李仁达因为形势所逼,向南唐称臣,不过他只想和南唐保持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李璟岂能答应。

开运三年(公元 946年)三月,李璟派“乱鬼”枢密使陈觉去福州招降李仁达。陈觉根本不想去,都是该死的宋齐丘在李璟面前胡吹:“陈觉素有辩才,可比苏张,可不战而降李仁达。”李璟才派他去。陈觉一步三回头的磨到了福州,李仁达知道陈觉要说什么,连吓唬带骂,陈觉吓的魂飞魄散,没敢说半句劝降的话,灰头土脸的离开福州。

陈觉行到建州,觉得这样回去太难堪,又不想再去福州送死。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假传李璟旨意,发江西兵和建州兵由建州监军使冯延鲁带领,去攻福州。冯延鲁也是五鬼之一,心下大骂陈觉:“滑头!你怎么不去,让我去送死!”不过他不敢“违旨”,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先写信劝李仁达早降,李仁达不吃他这套,要战便战,说甚么废话。

两军在福州西门外大战一场,李仁达亲自上阵,大败南唐军,南唐军死伤一万多,冯延鲁窜回建州。李璟听说这次惨败居然是陈觉假传旨意所致,大怒,把陈觉叫回金陵,准备处死,被朋友们告免,方才留住小命。

开运三年(公元 946年)八月,李璟再派王崇文发军东进,并调泉州留从效部协助攻城。南唐军人多,一鼓攻克福州外城。李仁达既然和李璟翻了脸,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吴越请救兵,他相信吴越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吴越王钱弘佐力排众议,遣统军使张筠、赵承泰率三万精锐,水陆并进,南下去救福州。

南唐军实力没得说,但南唐内政混乱,“君子”得势,这帮人让他们争风吃醋打打王八拳,个个都是好手。但让他们干点正事,对不起,做不到。南唐信州(今江西上饶)刺史王建封虽然也受命出师,但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留从效根本就是来混水摸鱼的。陈觉和冯延鲁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争权夺利,王崇文根本控制不住这帮三心二意的滑头,只好由他们闹去。

汉天福十二年(公元 947年)三月,吴越王钱弘佐再派大将余安率军走海路直趋福州。行到福州白虾浦时,水浅过不去,吴越兵准备下船战斗。南唐裨将孟坚劝冯延鲁:“兵半渡而击之,必胜。”冯延鲁不听,纵吴越兵下舰。如果南唐军真听孟坚的建议,在吴越军没下完船时突击,吴越兵必然大乱,多好的机会,让冯延鲁这个白痴给放跑了。

吴越兵上岸后,纵兵直击,冯延鲁没想到吴越兵居然不摆好阵势,太不讲道德了。吴越兵管你个屁,一通狂杀,南唐军大乱,前军变后军,朝后撤退。吴越军大喜,连攻数阵,南唐军主力死伤殆尽。冯延鲁觉得没脸见人,想自杀,被手下给救了,扶上马狂奔回国。王建封也溜了。留从效更犯不着给李璟送死,带军回福州。福州是泉州门户,只要李仁达还在,泉州就有战略纵深。

李仁达得罪了李璟,想来想去,为了自保,只能投降吴越。吴越王钱弘倧调东南面安抚使鲍修让来“帮助”李仁达守福州,钱弘倧打什么盘算,李仁达一清二楚,很不高兴。

李仁达真是“人尽可夫”,粗算一下,李仁达跟过五个主人,都是反复无常,从中谋利。因为鲍修让手伸的太长,李仁达不想再陪他玩,密谋杀掉鲍修让降南唐,反正李璟肯定还会过来的。哪知道鲍修让先知先觉,在汉天福十二年(公元 947年)十二月,发吴越守兵突攻李仁达府宅,将李仁达一家老少统统劈死。至此,福州正式成为吴越的版图。

可怜李璟辛苦数年,好容易养条大鱼,还被钱弘倧给摸了去。弄来弄去,只弄到个建州和汀州,泉州和漳州被留从效给刮走了。

留从效虽然地盘不大,但他知道乱世中的生存法则,该低头时就低头,做人也是如此。韩非有言:“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钧得船则浮,锱铢失船则沉,非千钧轻而锱铢重也,有势之与无势也。”韩信天下英雄,也知道杀人当死。如东汉强项令董宣,有人可做得,方孝孺是也,但大多数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留从效依然向李璟称臣,把侄子留绍錤送到金陵当人质,保护费一分不少交,但条件别想打他的主意。李璟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只好答应,在泉州成立清源军,封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陈洪进为泉州统军使。后世所谓清源军,既是指留从效割据的泉州和漳州。

留从效出身贫家,对百姓疾苦深有感触,所以主政清源军以来,安抚流亡,与民休息,泉漳百姓深感从效之德政。乱世中的百姓生存不容易,不仅要忍受统治者的残酷剥削,一旦发生战争,无论哪方胜负,老百姓都要受刀锋之苦,“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说的痛切。

看到清源军固若金汤,李璟轻易不敢有什么想法。而且李璟此时要应付周世宗柴荣,显德三年(公元 956年)正月,柴荣下诏亲征淮南。李璟虽然在福建和湖南连栽了两个筋斗,但南唐军实力还在,只是李璟用人不明,加上柴荣强将手下无弱兵,仅仅三年,被吴国和南唐牢牢掌握五十多年的淮南尽被柴荣收去,南唐只能困守长江,苟颜残喘。

留从效见李璟被扫了面子,又玩了骑墙计,在不和李璟翻脸的同时,又向柴荣表忠心。柴荣对留从效不冷不热,清源军对牵制南唐起不到多大作用,不过虚与往来罢了。后来赵匡胤兵变建宋,李璟迁都洪州(今江西南昌),留从效以为李璟要来拔他的毛,吓出一身冷汗。他也知道李璟那点家底斗不过赵匡胤,但对付他绰绰有余。

宋建隆二年(公元 961年)十二月,留从效遣使向赵匡胤称臣,赵匡胤志在统一,很留意泉漳地区,当然想拉扰留从效。不过使节还没到福州,留从效就病死泉州。留从效没有亲生儿子,大侄子留绍錤被扣在金陵、而小侄子留绍鎡只是个小毛娃娃,被众将推为执政。让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拜这个吃屎的娃娃,谁愿意?泉州衙将张汉思和统军使陈洪进心里老大不痛快,张汉思问陈洪进:“兄弟你看怎么办?”陈洪进嘿嘿一笑:“成心是吧,你知道怎么办还问我?留家小孩子无权无势,踢走得了。”张汉思再问:“送给谁?”,“送给李煜,就说留绍鎡阴谋纳降钱弘俶,然后你做大哥,我做二哥,清源还是咱弟俩的。”张汉思大喜,派兵闯进府中,把可怜的小绍鎡绑起来,找辆驴车,送给李煜发落。

张汉思自任清源军留后,陈洪进为副。陈洪进只是副职,但泉漳军政实际上都掌握在他手里,张汉思不过是个“精神领袖”。张汉思想来想去不划算,盘算:“你大鱼大肉,倒让我清汤寡水,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先杀了你再说。”

陈洪进和张汉思本就是临时苟合,心从来就没拧到一块去,早就对张汉思起了防备。宋乾德元年(公元 963年)四月,张汉思准备先下手为强,骗陈洪进过来喝酒,哪知陈洪进刚到府中,消息就走漏了,陈洪进强行突围而去。陈洪进后买通张汉思的亲兵,趁张汉思不注意,窜来把正在内宅吃饭的张节度使锁在了屋中,陈洪进有意思,对着门缝喊:“清源将士见张公老糊涂了,不足主清源军,所以他们推立我为执政,对不住了老哥,在里面慢慢吃吧。”张汉思气的直哭。

陈洪进聚众大喝:“张将军自知老昏无能,已经把泉漳军政交给我了,你们要听张大人的安排。不听者斩!”众人只好听命,随后陈洪进把张汉思软禁起来,过几年张汉思得以寿终(不杀已经给面子了)。

清源军地盘实在太小,比五代十国时的袖珍小国荆南大不了多少,所以陈洪进要找个大靠山,除了大宋皇帝赵匡胤,没第二个人可以有这份面子。陈洪进派人到汴梁去表忠心,赵匡胤刚消灭荆南和湖南,一时半会打不到泉州,先交个朋友再说。乾德二年(公元 964年)正月,赵匡胤下诏,改清源军为平海军,以陈洪进为节度使,赐号“推诚顺化功臣”。

赵匡胤这么给面子,好歹也要有所表示,但平海军地头狭小,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孝敬老赵,只好开始在泉漳刮地皮,前后刮了一百多万送给赵皇帝。老百姓被抢的差不多只剩下一条裤子了,怨声载道。其实陈洪进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巴结赵匡胤,自家的这一亩三分地早晚要改姓赵,但提早给赵匡胤留个好印象,以后也好有个讨价还价的本钱,至于老百姓骂他,装聋就是了。

随着宋朝统一进程的加快,陈洪进越来越感受到赵匡胤的呼吸,成天担惊受怕的,谁知道赵匡胤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开宝九年(公元 976年)十月,赵匡胤命陈洪进来汴梁坐坐,认认门。陈洪进头皮一阵阵发麻,但又不敢不从。刚行到剑州(今福建南平),急使来报:大皇帝驾崩,皇弟晋王光义继位。陈洪进暗喜:“有理由不去了。”回到泉州发丧,又乐得逍遥几年。

赵光义也算是一代雄主,哥哥未竟的统一大业当然要由他来完成,放眼天下,除了北方还有契丹和河东刘氏,南方也只剩下钱弘俶和陈洪进了。宋太平兴国二年(公元 977年)七月,赵光义下诏请陈洪进过来聊聊。陈洪进终于知道自己的小日子过到头了,此行北上,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又一想:“去了汴梁,也不少了我一个国公当当,反正都是享福,在哪不一样。赵光义怕不是好惹的人。”硬着头皮来到汴梁。

陈洪进猜对了,赵光义已经在汴梁城中给他寻了个好宅院,准备让他养老。陈洪进对此早有准备,而且随从幕僚刘安也劝陈洪进见机纳土,保全宝贵。陈洪进上表请收泉漳:“臣所领两郡,僻在一隅,自浙右未归,金陵偏霸,臣以崎岖千里之地,疲散万余之兵,望云就日以虽勤,畏首畏尾之不暇。遂从间道,远贡赤诚,愿倾事大之心,庶齿附庸之末。”

赵光义见他如此识时务,当然大喜。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 978年)四月,宋朝正式接收平海军,共二州十四县,户十五万。福建最后一支割据力量正式消亡,从留从效在汉天福十二年(公元 947年)割据泉漳始,至陈洪进纳土,区区泉漳二州在吴越、南唐、南汉的夹缝中居然生存了三十年,实在让人称奇。

陈洪进既然卖了身,赵光义自然给他好脸色看。封陈洪进杞国公,在汴梁做个富家翁。宋雍熙二年(公元 985年),陈洪进死于汴梁,年七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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